第一章
“三条。”
“等等……”麻将敲桌的声音刺耳地响着。“这张送你!”
“碰,胡了!青一色,给钱给钱。”
“去你的,送送送,你这散财童子。”方室之内起了争吵,小小的矮桌子给掀了,麻将散落一地。
角落里,原本安静运转的闹钟响起,铃声大得吵死人,闹钟旁边卷着睡袋睡的年轻男子却动也不动地,像死尸一样。
“几点了?”
“十点了。”
“小羲,起床啰,你上课要迟到了。”一只脚踢了踢睡袋里的男子,见他不醒,干脆把他整个人抓起来摇晃。
方晓羲困难地睁开眼,视线蒙蒙胧地看了室友一会儿,呆了呆。
“第一堂课啊,小羲!”室友提醒了他一句。
“噢。”咕哝地应了声,小羲这才挣扎起来,往浴室洗脸刷牙去。
“他几点睡的?”室友雀如问。
“帮我们买完早餐后吧!”
“可怜的小孩,没事去考大学干嘛?找罪受啊!”他听见朋友说。
从浴室出来后,小羲随便穿了件衬衫,套上牛仔裤,拿了书就出门。室友跟在后头锁门,一群人热闹哄哄地从旧公寓里走出来。
学校离他跟室友合租的房子很近,骑摩托车约莫五分钟就到了。上午的最后一节课前,他和室友还在早餐店吃过东西才进教室,等教授点过名后,趴在桌子上就继续睡,一直到下课钟响。
室友雀如倒是挺认真地抄笔记。小羲觉得她还真是厉害,打了整晚的麻将,连黑眼圈都没有,精神奕奕。
“走了,午饭时间。”几个同学来到他身旁,用力将他给架起来往校门外的餐厅走去。
“我吃饱了啦……”他呻吟着,没睡饱啊,让他回去跟桌子脸贴脸继续温存吧,就这么把他带走,他会死啊!
同学也没理会他,到了西餐厅,他倒在不知道谁的大腿上,继续呼噜呼噜起来。
中午十二点多,餐厅里人也爆满,嘈杂的用餐声骚扰着他的耳朵,但他却能当作催眠用的背景音乐,继续安睡。
同学们讨论着期中考的出题方向,刀叉碰触瓷盘的声音此起彼落着。
突然间,他的同学们安静了下来,接着,其它的噪音也降低了分贝,他突然有些尿急,睁了眼爬起来,才发觉自己睡在雀如的腿上。
“你说啊,昨天跟你走在一起的女人是谁?别又说是你的堂妹还是表妹,这借口你已经用了十几次了。”邻桌尖锐的女声传来。
小羲打了个喝欠,往厕所去。
“公司的主管。”男人的声音里头有着怒气。
他经过那张桌子,没兴趣看两人到底干些什么,只想赶快冲进厕所,睡得太久,这会儿有些急了。
“公司的主管?穿得花枝招展,妆化得像个妖姬,会是主管?你骗谁啊!”
在厕所里小呆了一会儿回来,女人的声音还是高八度地叫嚣着。这回小羲也想摇头了,男人一直隐忍着怒气不发,但若是他,早拍拍屁股走人了。成了这餐厅里所有焦点所在,这可不是件值得骄傲的事。
“不好意思给您送菜。”不懂得看时机的服务生端来盘意大利肉酱面,正准备端上桌,哪知女人手一挥,推开了盘子和服务生。
服务生没站稳往后滑了跤,刚好撞上从后头经过的小羲,小羲楞了楞,被那盘肉酱面淋了一身红通通。
“哇……”他低头看着自己被弄污的衬衫,完全清醒了。
女人还是继续闹,完全没注意到弄脏了别人。他的同学们一个一个走了过来,然后分贝一个比一个大,接着性格向来火爆的雀如就掀桌子了。
“雀如,不要了!我又没事!”小羲想劝阻室友,但西餐厅里混乱非常,他的音量完全被掩没,没办法之下,他也只能摇着头,退了几步,走到外头去。
在便利商店买了包湿纸巾和香烟,小羲边嚼着烟,边擦身上的红色蕃茄酱,等了大约半个钟头同学们兴高采烈地出来,他发觉他们每人手中都拿着一叠折价券。
“是什么?”他问了句,吐了口烟。
“老板出来打圆场,送的。”雀如咧嘴笑着。“六折呦!”
“我才是受害者,怎么会是你们领折价券。”
“分你一张啰!”他们一人抽了一张塞到他口袋里。
“上课了,走吧!”同学催促着。
餐厅里头,那个女友闹事的男人走了出来,小羲只瞧了他一眼,捻熄了烟便打算跟同学离开。
“方晓羲。”突然,男人出声叫住他。
他有些疑惑地回头。
男人显然是认识他的,只是没想到他没认出自己,男人的神情有些尴尬。“忘了吗?我是宋逢明。”
“哈?”小羲显然受了惊吓,他呆了呆,半晌后,才用一种很古怪的神情说:“宋逢明……好巧……
学校的钟打了,同学催促了他几声。“快点。”
小羲对逢明说:“我要回去上课了,有空……电话联络吧……
“我没有你的电话。”逢明说。
小羲念了一串数字给他,临走前还瞄了他一眼,接着便跟同学用跑的跑回学校里,头也不回地。
“谁啊?”上课时,雀如小声地问着小羲。
“什么?”小羲发着呆,没听见她方才的问题。
“刚刚那个帅哥啰。”
“噢……那是我……”他本来要回答是我弟弟,后来想想不妥,便说:“以前的邻居。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真是好巧。”
“邻居啊!”雀如喃喃自语了阵,又回头写她的课堂笔记。
今天,小羲着实被逢明吓了一跳。他没料到逢明会出现,更加没想到逢明长大后变了好多,他不认得逢明了,但逢明却还认得他。
小时候的逢明是什么模样呢?他在脑海里搜寻着,逢明的个头应该比他矮一些,头发比他长,晒得像木炭似的,乌漆抹黑。但现在的逢明却长得比他高,剪起五分头,穿著西装打扮入流,肤色也白了点,不过还是比他黑就对。
明明是同年龄的两个人,逢明看起来却比他成熟甚多。亏他还大逢明半个月。
下课后直接回了家,雀如先去打工了,顺道会在加油站旁吃晚餐。他摊在方块垫拼凑的塑料地板上,喝了几口牛奶,休息了一会儿,盯着电话录音机。录音机上的来电显示灯并没有浮现。逢明要他的电话干嘛,也没打过来。
想想又觉得自己可笑,那么想接到逢明的电话作啥,扒了衣服随地丢,他就往浴室里头冲澡去。
雀如买的沐浴乳有着草莓香,他皱了皱眉头。下回该叮咛她买些味道比较正常的回来。接着,他用哈密瓜口味的洗发精洗了头,又用香蕉味道的牙膏刷了牙。
洗好澡出来,准备吹干头发休息一会接着八点上晚班,但当他跨过搁在地上的电话拿吹风机时,来电显示灯却一闪一闪地亮着。
小羲蹲在地上,凝视着红灯。按下播放键,扩音器传来声音:‘我是逢明,你还没回来吗?我等会儿再打。’
水滴沿着头发滴到录音机上,小羲擦了擦。
结果到晚上要出门上班前,逢明没再打电话来,他像白痴一样等了几个小时,三不五时就盯着电话看上几分钟,弄得自己精神紧绷。
再看了眼录音机,拿起来播往一一七,听见中原标准时间证实电话没坏后,他便挂了。
穿好衣服锁门上班去,逢明只是那种很容易心血来潮维持个三分钟热度,然后厌了就丢下别人不理会的人。他老早知道这点了,干嘛还去想这些无所谓的事情呢!
来到音乐声有些大的PUB里,小羲换上制服,开始夜晚的服务生工作,客人比较少时就和同事哈啦个几句,有时比较熟的客人还会拉他们这些服务生一起喝酒,由于多喝酒可以增加营业额,老板也允许他们这种变相坐台的方式。
只不过他很讨厌被客人摸屁股就对了。乱恶心一把的。
午夜时分,小羲有了醉意。他站在角落墙边休息,手上还拿着拖盘。
“小羲!”第三桌的客人朝他招了招手。
他走了过去。
“问你一个问题,二加三等于多少?”
小羲皱起了眉头,脑袋一片空白。想了想,脑袋还是一片空白。他翻起手掌看着手指,想数数,但过了十来秒,脑袋仍是空白。
客人看着他的拙样,哄笑着。
“不好意思,他醉了。”领班阿保上前赔礼,然后把他带了下去。
他还是看着自己的手指,拧着眉,算不出来。那些人从以前就爱搞这套,先灌他酒,然后看他出糗。
“别算了!”阿保拨下他的手,让他继续去靠墙罚站。
自动玻璃门打开来,一个中年男子探头往里面看。不起眼的相貌,有些驼背,老旧的金边眼镜斑驳着,约莫四五十岁,尚未斑白的头发乱糟糟地。
“请问……方晓羲在不在?”男子说着,声音有些弱。
“小羲,外找。”同事喊了声。
小羲从角落阴影处慢慢地走了出来,他已经快神智不清了,涣散的眼里映入了男人的身影。那是个有些熟悉的面容。
“你是?”小羲问着。他认人的功夫向来很差。
男人看到他很激动,但一双本来想伸过来抱紧他的手,在半空中停歇住,又颤抖地缩了回去。
“我是……我是……”男人显然不知道怎么开口,手掌在老旧的西装裤上擦了又擦,额头上冒着汗。
“我……我……今天逢明……逢明在路上遇到你……我有要他打电话给你……但你不在家……后来你室友说你在这里工作……”
“啊!”小羲小小地叫了一声,他想起男人是谁了,逢明的父亲。“有什么事吗?”他问。
“那个……那个……听你妈说你高中毕业就离家了……那个……那个……”
小羲知道男人遇上事情总是这副模样,紧张起来便说不好话,于是耐心地等着。
“那个……你来跟我们一起住好不好?”男人突然抓住小羲的手,慌乱的声音大了起来,小羲被男人吓了一跳。
领班往他看来,“需要帮忙吗?”
小羲摇了摇头,说了声:“没事。认识的。”
“我一直都没你的下落,连你妈也找不到你,要不是逢明遇着,真不知你就离我们这么近。”男人哭了起来,驼着背掉泪的模样,看起来既懦弱又窝囊。“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好不好?搬过来跟爸爸住,让爸爸照顾你。”
小羲缓缓地,从那自称是他父亲的男子手中挣脱,往后退了一步。
领班又看了他一眼,他摇了摇头表示没事。
抽出的手似乎让男人受到很大打击,小羲可以知道他是下了多大决心,鼓起多少勇气才来到这里。
男人不顾旁人的眼光,没尊严地哭着:“爸爸知道……是爸爸对不起你……你……你不跟爸爸走也没关系……爸爸知道……”男人沮丧地转身要走,那模样看起来根本和他意气风发的儿子半点也不像。
“我现在正在上班,有什么事,下班后再说好不好?”他开口了。
男人回过头来,喜出望外地,边流泪边点着头。
接着,男人走了出去,坐进马路对街一辆银色轿车里。车子里的人安静地等着,他猜那是逢明吧!
逢明是不是也知道了这件事,知道那年他们举家迁移离开这个城市,是为了什么原因。
酒醒了些,他又继续工作。
下班后换上便服,逢明和他父亲在外头等了一晚,他出来时,有着困意的逢明脸色不是太好。
“先去你住的地方收拾几件衣服,然后回家去好不好?”男人见到他,紧张得说话间又发起抖来。
“嗯。”报上地址,他坐在后座,男人不只一次回过头来看他,像是怕他突然消失不见一样。
其实他并不需要父亲,其实他并不用答应男人的请求,去那个并不属于他的家。
逢明瞧了后照镜一眼,他们目光接触,然后他别开了脸。逢明是他有着血缘关系的弟弟。
读小学的时候,有一天爸爸打了妈妈,很严重的那种。妈妈一直哭着说对不起,他在旁边吓呆了,接着爸爸朝他走过来,拳脚相向,狠狠地。
他始终不明白向来疼他的父亲为何那么做。
那顿毒打,让他脑震荡入了医院。
后来他才知道,他并不是爸爸亲生的。他真正的父亲是妈妈出轨的对象,是邻居逢明的爸爸,是坐在前方副驾驶坐的男人。
出院后,爸爸和妈妈搬离住了很久的城市,带着他,说是要重新开始。只是才过不久,他便明白弄脏了的纸再怎么擦拭,也无法回到最初的模样。
几乎都会有那么几次,他在医院醒来,听见妈妈哭泣,他的身上全都是伤,爸爸不见踪影。他被谎称是从楼梯上跌下来,全身多处骨折。
每年的夏天,他想念逢明,那个和他有着血缘关系的弟弟。他会骑着脚踏车,大老远地跑回来找逢明。
他以为他们是特别的,他所遭遇的一切可以对逢明倾诉;他以为逢明能听见他的求救,在他们相见的夏天。
但他发现他错了,他和逢明的距离太过遥远。
后来高中毕业,他离开家,认识现在这群朋友,有了自己的生活。雀如给他住的地方,阿保替他找了份工作,他可以整天笑嘻嘻地,也可以高兴就睡上二十四小时,而不用害怕夜里谁踢开他房门,对他拳打脚踢。
他真的并不缺一个父亲,因为自己一个人,他也能活得很好。
真的。
父亲在他心中的定义,是将痛苦加诸在他身上的人。
车停在老公寓前,小羲往楼上走去。逢明的父亲对逢明说了些什么,逢明将车熄了火,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小羲上楼。
他的房间里,雀如和其它朋友们仍大玩方城之战,旧公寓隔音不错,他打开门时才听见麻将的洗牌声。
“我回来了。”小羲脱下鞋,逢明则在他身后等着。
“你带朋友回来啊?”雀如抬起头来看了眼,又低下头去专心打牌。
“没有。他爸要我去他家住几天,我来拿些衣服走。”小羲抓了个红色旅行袋,往里头塞几件衬衫裤子,又翻出两件四角裤,几条毛巾。
“雀如,有新的牙刷吗?”
“我抽屉里有一只刚买的。”雀如眯着眼摸牌,忽地一声:“碰,胡啦!”笑得开心。“学费有着落了。”
小羲拿走雀如的粉红色牙刷,带了上课要用的书,拉起了拉炼。“走吧!”他对逢明说。
“喂!”屋里头,雀如喊了声。
小羲回过头来。
“外宿没问题吧?”坐在塑料地板上的雀如问了句。
“嗯。”小羲点了点头。“我再打电话给你。”
关上了门,慢慢走下楼,逢明开口问:“你女朋友?”
“不是。”
逢明一脸不相信的模样。
小羲笑了笑。“雀如是我前男友的侄女。”
“前男友?!”逢明僵了下,险险踏空阶梯。
“啊,我说得太直接了吗?”
“当然。”逢明差点因他的一句话,摔死在这楼梯发霉的旧公寓间。
“我只是不想你误会。”小羲说。
“你只是想把我吓死。”
逢明的回话,让小羲笑了出来。“你的女朋友倒挺漂亮。”小羲错开话题。
“烦死了她,一天到晚管东管西,迟早有天把她给甩了。”逢明提到女友,气呼呼地。
“脚踏两条船本来就是你不对吧!”他觉得自己大概酒还没醒,否则怎么会对逢明说这些。
“那是公司主管。”逢明脸冷了下来,想拿昨天餐厅里那套,应付小羲。
“铁定是个美人主管。”
他们来到轿车旁,逢明看了小羲一眼,顿了顿,说声:“没错。”然后就自个儿钻进车内。
逢明觉得也没啥好隐瞒的,尤其对方又是小羲,这个许久没见的童年玩伴。小羲一点也没变,说话仍然一样直。
对于小羲,逢明有种怀念的感觉。就好象遗失了许久,当他完全忘记时,却又突然出现的东西。那是特殊的存在。
“这个房间是惟明的,他在北部读书,寒暑假才回来。不过现在很乱,堆了一些东西。”一进屋,宋辛祈便开始为儿子介绍环境。
“等晚一些逢明整理整理,就可以让你搬进去了。”他接着带儿子来到最里面的房间。“这里是逢明的睡房,你今天先跟他睡,逢明会打地铺。他睡觉虽然有些鼾声,不过不是太吵,你先忍耐一下。”
“老爸!”逢明翻白眼。“你去睡啦,天都亮了,我也很困,麻烦你别再说了。”他不客气地打断父亲的话。
“那……那你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再告诉我。我就在前面的房间,我睡眠很浅,所以吵醒我也没关系。”宋辛祈不安地搓着手掌,看了小羲几眼后,依依不舍地回到自己房里。
逢明催促小羲入房。“困死了。”他说。
房里的双人床摆在还算大的房间里,倒不是太挤。逢明拉开领带换好衣服后,就倒上了床。
小羲将红色旅行袋放下,坐在另一头的单人沙发上看着逢明。
“你不是真的以为我会打地铺,然后把自己的床让给你睡吧?”逢明用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小羲。
“我可以打地铺。”
“说什么鬼话,你存心让我被老爸念的吗?”逢明哼了声。“你不睡我先睡了,累死了,大半夜的还被抓去找人。”逢明往大床的里头缩去,挪出个足够让小羲躺下的空间。
“你应该知道吧?”小羲问。
“我什么都不知道。”逢明翻过身去,面对墙壁。
“你爸没说吗?我以为他应该对你说了。”
“什么我爸爸,那也是你爸。”
“噢,说了啊!”
“烦死了,突然多了个哥哥,还得把一半的床分出去。”逢明咕哝了几句。如果昨天不是那么碰巧在餐厅里认出小羲,不是那么碰巧要了电话,不是那么碰巧跟父亲提到方晓羲这个名字,他也不会因此被告知自己还有另一个兄弟。
真、是、晴、天、霹、雳。
小羲爬上了逢明的床,安分地躺着,棉被也只盖一角,没敢拉太过来。
“酒味很重。”逢明闻着小羲身上的味道。
“很重吗?”小羲拉开领子闻了闻,其实只有一丁点味道,他才喝了几杯而已。“不然我去洗个澡好了。”
“还有烟味。”逢明又念了声。
“你不喝酒抽烟吗?”所以才这么敏感。
“我不喝酒不抽烟,没不良嗜好,标准的好男人典范。”
小羲笑了声,正准备爬起床去浴室冲个澡。
“不用了,睡吧!”逢明一把将小羲拉回来,让他跌在柔软的枕头上。“我八点就要起来准备上班,你别再吵了。”
逢明讲话的声音直到这里为止,然后房间里头安静了下来,半点声响也没有。
窗户外头的天慢慢变白了,天在亮,白昼来临。
小羲翻了个身,看着逢明宽阔厚实的背,有股冲动想将手伸上前去,触摸他的肩胛。但他克制自己压抑下来。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看着逢明的背也半个小时。他想起某一年夏天,他们骑着单车在沿海而筑的公路上发狂了似地吼叫。
“从这里骑下去,会通到哪里?”逢明黑炭似的脸,眼睛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
“哪里都行,我要离开这里。”他站在单车上,疯子般地喊叫着。
“你要离开这里,到哪里去?”
“天涯海角啊──”
“好啊,我陪你去──”
他们的笑声,曾经响彻整个夏天。然而就当他计画好逃亡路线,也写信跟逢明约好暑假如何逃离那个家时,逢明却背叛了他。
不……怎么能说背叛呢……
虽然心里真是有那种被遗弃的感觉,然而这却也不是逢明的错。
“怎么睡得着呢?”他叹了口气,很轻很轻。
逢明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他跟他父亲一样浅眠,丁点风吹草动就会醒过来,更何况现在还有个人睡在他旁边,这让他比平常敏感许多。
“我曾经是那么喜欢你。”他喃喃说着。
逢明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