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不用担心,病人不是食物中毒,肠胃也没有任何毛病。」满头白发的医生以严厉的目光盯了床上的病患一眼,后者立刻怯怯地把脸埋进被窝。

「那他到底有什么事?为什么会吐得这样厉害?医生,还是给他作详细的身体检查吧。」霍星翔紧张地说。

「不必了,他只是吃得太饱。吃撑了自然会吐,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种小问题竟然要出动到他这专科权威?!有钱人家的少爷就是特别麻烦。

「吃、吃太饱了?」霍星翔吃惊地说。

「这几天只能吃清淡的东西。还有,暴饮暴食危害健康,切戒。」医生说完医嘱,就掉而去。

「亲亲,你能解释一下是什么回事吗?」霍星翔回头看着半躺在床上的人儿。

「什么嘛,就是不小心吃多了。我早说不必看医生……」吃的时候不觉得,后来内心不安,也没注意到身体不适,没想到一放松心情就……凌月庭尴尬地垂下头,恨不得找到洞钻进去。

霍星翔靠近,以指尖抬起他的小脸,深深地凝视。

「你、你看什么?我不是为你暴饮暴食的。」别扭的宝贝儿已经羞得无地自容。

「月庭宝贝……」紧紧抱着,霍星翔自责地道:「对不起。」

「呃,不是啦。不是你的害的啊。我没有怀疑过你,我不是气你跟旧情人吃饭,我那就这样小气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去赴约会令你这样难受的。」

「翔,人家已经说……」

「如果我知道,我就不会去了,无论怎么盛情难却,我都不会去。」霍星翔收紧手臂,好像恨不得把凌月庭挤进自己体内。

「翔……我透不到气了。」凌月庭小小声说。

霍星翔松了手,轻轻地抚摸情人的背,「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没关系……」

「我保证不会再做出令你不安、难受的事了。我答应你,以后没你的同意,不会单独跟菁菁,或者其它人约会。」

「翔……我不是故意耍小性子的。」

「我知道。」

「我也不是要限制你的自由。」

「我明白。」

「我没想过要阻止你跟菁菁来往啊。」

霍星翔感动地点头,感慨他的宝贝情人竟然成熟了那么多。

「月庭宝贝……」

正想夸赞几句,忽然听到那成熟懂事的人儿轻轻说:「这全是你自己说的哟。」

「呃?」

「是你自己说不再跟菁菁单独见面的,我没半点强迫过你。」凌月庭怯怯地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像扇子般遮盖了眼眸里那一丝狡计得逞的光芒。

「亲亲……」霍星翔感到啼笑皆非,这疙瘩宝贝还是这样别扭任性,但又这么招人疼。

「怎么?后悔了?那就说话不算数好了。」可爱的小嘴一扁。

「我怎敢啊?」霍星翔失笑说:「嗯,一切是我自己要求的,自己说的话自己负责,没人迫我。」

凌月庭的嘴弯起漂亮的弧度,小脸也发出幸福的光辉。

霍星翔忍不住轻轻的吻他,「亲亲,我这么乖,你是不是应该奖励我了?」

「嗯……这个啊……也不是不行啦。不过……」

「不过?」

「翔,你的身子好臭。」搧搧鼻子。

「喂,你以为是谁害的啊?」刚才忙着照顾月庭宝贝,只能匆匆脱掉最脏的外套,哪有空打理自己了。

凌月庭眨眨眼,一副很跩的样子。「是我害的又怎样?啊……不要,不要呵人家啦。」

霍星翔把手放在他敏感的腰,威胁道:「那你负不负责任?」

「不……啊……好好,我负责就是了,我会负责给你买新衣的。」凌月庭笑得喘气。

「谁要新衣啊。」

「那你想要什么?」纤长的指尖在那古铜色的胸肌上划圈,凌月庭以纯洁无辜的语气轻问。

「你是知道的。」邪邪地笑。

「我不知道。」任性的人儿可爱地摇头。

「没关系,我可以用一整晚的时间让你知道。嗯……我想想,我们就在浴室里开始把事情弄明白吧。」

「呃?这个、等一下啊。」谁说要用一整晚啊?凌月庭急急地叫,忽然身子凌空,已经被某只性兽一把抱起了。

「我等不及了,亲亲。」

呜~~~

***

『月庭宝贝,你今天乖乖在床上休息吧,公事我会替你办妥的。不要扁嘴啊,你好歹是病患嘛,医生嘱你休息,和吃清淡的食物,不宜应酬。』

想起情人临行前的话,躺在床上休养的人儿把嘴巴嘟得更长。

「变态翔,这当口又坚持人家是病患了?那昨晚怎么不节制一下?你这万年发情的性兽,全宇宙最色的色鬼,你可恶透了。」由腰至腿都酸软不堪,凌月庭不住抱怨,可是眉宇之间的甜蜜幸福,却出卖了主人的心意。

虽然是累了一点,但世上没有比情人间温存更美妙的事了。紧密无间的结合,把二人的心连在一起,所有不安的情绪都随之而烟消云散。

凌月庭抱着枕头,正在回味昨夜的缱绻缠绵,门铃忽然不识向的响起来。

会是谁呢?难道是翔回来了?

凌月庭忘记酸软,一骨碌跳下床冲去开门。

「翔--」满脸笑容忽然僵住了。

「哦?对不起,是我啊。你没失望吧?」穿着白衬衫、粗布裤的贺葆菁风姿爽飒地笑。

「不、不会。」相比之下,凌月庭就表现生硬,相形失色了。

「不请我进来坐吗?」贺葆菁笑问。

「请进来坐,要喝点什么?」凌月庭连忙侧身相让。

「随便。」

「这里有大吉岭红茶和格雷伯爵茶,如果你想喝咖啡,可以请酒店送上来,还是你想要杯果汁?嗯……我记得我明明有带龙井茶叶的啊……」凌月庭翻箱倒箧地找东西,拿出他专用的名贵茶叶和小点心。

「月庭,不用忙了。我一向过惯了漂泊的生活,习惯四海为家,对物质要求很随意的。我觉得把时间精力用来追求精致的生活质素,还不如用来丰富心灵的层面。」贺葆菁轻笑。

「说的也是。」凌月庭忽然泄气。跟娇生惯养,性情疙瘩自己不同,贺葆菁是自由的羽族,是经得风霜的野花。跟翔一样,他们生命力顽强、勇于接受挑战,是那种背着背囊,潇洒走天涯的人物。

「月庭,你看到我很紧张吗?」贺葆菁突然这样问。

「胡说八道,我为什么要紧张?」想到她跟翔匹配之处已经很不爽了,再加上她那不识向的问题,难怪凌月庭反应过激。但话甫出口,他已经后悔了。怎么做出拿女生来发泄情绪的羞耻行为呢?这可不是绅士会做的事。

「对不起,我身体不适,情绪也不好,语气冲了点,请你不要介意。」

「原来这样啊,我还以为你因为我和翔的事而讨厌我呢。」贺葆菁一笑置之。

凌月庭却感到更加惭愧。

「我们还是朋友吧?不会因为我与翔的关系而改变?」贺葆菁笑问。

「嗯。」凌月庭挤出友善的笑容:「妳来就是为了确认这个?」

「不只啊,我还想跟你聊聊。」贺葆菁自在地坐在沙发上,直把套房当成自己的家。

「呃?有什么事?」凌月庭只好在她对面挑个位子坐下。

「不要紧张,只是聊聊天。」贺葆菁眨眨眼,「你想知道我和翔以前的事吗?」

「你们以前曾经私奔。」凌月庭故作淡然,但内心却不是味儿。

「哎呀,你好像兴趣缺缺的样子。」

「都已成过去啰。」所以有开详情,翔不说,他也不问。

「可是人家想说嘛,你就将就着听听吧。」

贺葆菁这样撒娇,凌月庭除了苦笑还只有苦笑。

「我与翔一生下来就相识了,我爸、霍伯伯、还有你爸三人是生意伙伴,我们小时候常一起玩耍,不过那时你还没生下来吧?」

「翔十二岁的时候去了美国升学,我们就没来往了。直至到十八岁那年,翔放暑假回家探亲。我们在一个派对上偶遇,大家也没认出对方,但已经一见钟情了。我们发展得很快,但家里却反对。」

「为什么会遭到反对呢?」凌月庭轻轻问。

「因为那时我爸跟霍伯伯因生意面反目,双方争恃不下,眼看就要对簿公堂了。你也知道吧?那些父亲们眼里只有利益,哪里看得见子女的需要?」贺葆菁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可是我跟翔都是硬脾气的人,家长不准我们见面吗?我们干脆私奔给他们看。就这样,翔带着我来了美国,开始我们的新生活。家里发现我们跑了,第一时间就是使出封杀经济的绝招。幸好翔是大学里的天才学生,他的教授很赏识他,知道他的困难,就介绍他到一个知名的证卷行里做练习生;我嘛,就打打零工,学做家务,闲时再在街头给人画画,帮补家计。那时日子很辛苦,每天有十六小时在工作,但我还觉得很快乐。不过这种穷风流也不是每个人也消受得了的。你说是不是?」

凌月庭听了,恺了半晌,好几次想说些什么,但最后都忍下了。

「那后来你们怎么分手了?」

贺葆菁听了这个问题,脸容一下子黯淡了。

「翔的工作压很大,他对自己的要求又很高,虽然事业越来越好,但压力也越来越大。每天对着股票上上落落,他眼睛都红了,脾气也日渐暴躁,变得越来越像我们那唯利是图的父母。当日那个令我倾倒的那个潇洒不羁、善解人意的少年已不存在。我们的价值观各走极端,终于有一天,我觉得无法忍下去,于是决定放下一切,放下一封信解释了始末,独自去欧洲流浪。」

「妳、妳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跑掉?」

「是啊,我是个落跑专家呢。」

「妳不觉得妳很自私吗?」可怜的翔,一天回到家中,只看到一间空屋子和一封不堪的信,那是多沉重的打击啊。

「是的。我是个自私的女人。」贺葆菁淡然地笑,看不出是喜怒哀乐。

过了片刻,凌月庭忽然沉着地问:「贺小姐,你今天来不是跟为了跟我说说旧事吧?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贺葆菁嫣然一笑,眼神似乎在说:你也不笨嘛。

「月庭,我是一个自私的女人,但不是一个卑鄙虚伪的女人。所以,我是来宣战的。」

「宣战……」凌月庭突然感到一阵晕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经过昨晚,我觉得翔变了,他终于变回跟当年一样可爱,甚至更成熟了。月庭,如果有一天,你在街上看见你遗失多件的宝物,你也会想取回他吧?」

可是翔不是东西,也不是妳所遗失的,是妳抛弃的啊。凌月庭胸口一阵郁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然,你现在已经跟翔一起了,我没有立场要你把他还我。不过,你们还没结婚,也不可能结得了婚……」

勉力维持着冷静的外表,凌月庭淡淡地说:「那又怎样?你不是想说两个男人不会有前途,早点分手是为我好,那些老掉牙的话吧?」

「不是啊,两个男人不能生孩子、不被社会接纳、永远要偷偷摸摸、万一事情败露,会令两老伤心等等,我想你和翔都已经很清楚了,不劳我再多说。」贺葆菁啜了口茶,若无其事地笑道。

「妳……妳究竟想怎样?」一阵锥心的痛,脆弱的人儿已经被刺得遍体鳞伤。

「人家没想怎样啊,人家也没说要向霍伯伯揭穿你们的事,你不用连脸也吓白了嘛。只是……爱是没有错的,人家再爱上翔也是无法子的事,我只跟你来场公平竞争,你同意吗?」

「如果我不同意,妳就放弃吗?」

贺葆菁侧头想想,「嗯……不会。」

「那就不要假惺惺了,就算你威胁要揭穿我们的事,我也不怕。」凌月庭冷冷地站起来,作出送客的表示。他已经受够了,若对方不是女子,若贺葆菁不是曾经对他友善,他才不会容忍别人上门侮辱他。

贺葆菁还是不痛不痒地笑:「别生气嘛,人家绝对不会向霍伯伯告状,这样惹怒了翔,对人家也没好处。」

那对妳有好处你就告状了?凌月庭直气得发抖。但贺葆菁依旧一副笑瞇瞇的样子,让人打也不是骂也不是。

「月庭啊,人家只想跟你来公平的竞争,怎想到你会不肯,还是说……你不敢?」

「我根本没必要跟妳争。」凌月庭冷然说。

「哦?那你是想把翔让给我吗?」

「属于妳的东西跑不了,不属于妳的也争不来,尤其是爱情。翔真心爱的人是我,我根本不必争些什么,或者耍些什么手段。无论对翔,还是对自己,我也有十足的信心。」

「真是天真的小孩,将来吃亏了,别说我没提醒过你。」贺葆菁摇摇头,一副怜悯的嘴脸。

「假如要心机算尽、违背良心、失去自尊才能维系的爱情,根本不是真爱,我宁愿不要。」凌月庭侧一脸傲然。

「你好幸福啊,竟然被保护得那么好。」贺葆菁忽然摸摸他的头。

凌月庭闪避不及,自然气得瞪眼珠,贺葆菁却得意地笑了一笑。

「你一直活在象牙塔里吧?里面的风景可好?我小时候也是住在象牙塔里的公主哦。但离开久了,已经忘记塔里优悠幸福的生活。」轻轻叹口气,贺葆菁以长姐看笨弟弟的目光看着凌月庭。

「月庭,告诉我,你有试过流血流汗地争取想要的东西吗?没有吧?你一生下来就什么都有了,事事有人侍奉周到,爱你的人把世上所有珍宝堆在你面前让你挑拣。你没试过为口奔驰、没有求过人、也没看过脸色、不必为生活苦苦挣扎、也不必受委屈。所以你会大刺刺地说,属于你的东西跑不了,不屑费心思,不屑用手段。对你来说,生活是不劳而获,是玫瑰园里的一顿丰盛的下午茶。但对我,生活是战场,我想要的每一件东西,即使是一丝一线都是艰苦争来的。」淡淡的语气,但一身妙龄女子,十多年来孤身漂泊,无依无靠的苦涩已经从短短几句话中透了出来。

凌月庭心中一软,想握着她的手,可是贺葆菁已经回复常态,刚才一瞬的脆弱好像只是一个幻象。

「月庭,其实我满喜欢你的,你真的好可爱。可是我爱翔,这么多年我一直爱他。所以当翔变得不像翔的时候,我只好在其它人身上找翔的影子,可是这么多年来一直找不到。今天,好不容易我才找回了,我绝不想放弃。我昨天想了一晚,内心一直苦苦挣扎,每次想起你我也很内疚,可是……对不起,贺葆菁是个自私的女人,我决定放手追我一生的幸福,因为我知道我去追,幸福是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唉,你这个象牙塔里的小王子是不会明白的,我也不想替自己分辩。只是我还没卑鄙到能够以朋友的身份,在你背后搞小动作,所以才来跟说个明白的。」

贺葆菁潇洒一笑,转身离开,临行前凌月庭眨眨眼:「可爱的月庭,人家虽然喜欢你,但绝对不会手下留情啊。」

***

他是象牙塔里的小王子吗?是吧?假如世上有一座华丽而冰冷的象牙塔,那他就是最尊贵但寂寞的王子了。

凌月庭无声地苦笑。世上没有比他更明白寂寞的滋味。

金碧辉煌但空洞的华厦,恭敬忠心但疏离的仆人。有父母等于没有父母,有兄弟等于没有兄弟。像梦幻般华丽但没有笑声的童年。

生活优渥的凌月庭并不快乐,但他的不快乐只被当成是无病呻吟。

从没人想过一个幼儿在半夜惊醒,瑟缩在华床上的凄凉。也没人理会他孩童及少年时,千方百计去寻找失踪母亲的辛酸;以及拚命讨好,只求父亲回头看他一眼也不得的失落。当然,更没人发现他的孤癖、任性、横蛮、暴躁并不是少爷脾气,而是渴爱的讯息。

直到他遇见翔。

在一次一次的期望落空,无论怎样努力都得不到他渴望的亲情时,他在霍星翔身上得到了救赎。只有翔看到他冰冷硬壳下的心,给过他温暖,和浓烈的爱。是他令他重新相信感情,放心去爱人和被爱。翔是照亮他生命的明星,是他的守护天使,是最可靠的伴侣。他是一直信任和倚赖翔,才会肆无忌惮地跟他撒娇的啊。

翔,你是明白我的,我知道你不会辜负我对你的信任。你说过我们不会分开,你从来都没骗过,今次也不会例外是不是?可是……可是……为什么我还会感到不安啊。

蜷缩在床上的人儿把自己缩得更紧,像想把不安的感觉从身体深处挤出来。刚才在情敌面前装得自信满满,但一转头就原形毕露了。什么对翔,对自己有十足的信心?!只要想到有万份一的可能会失去翔,他就忍不住发抖了。比起自我自私但敢作敢为的贺葆菁,他益发像个虚张声势的胆小鬼。连他都对自己的懦弱感到厌恶了,这样的自己跟翔能匹配吗?

「翔……」不要离开我啊。脆弱的人儿躲进被窝里,一直无声祷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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