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冷飕飕的寒流来袭,冻死人的风从怎么也关不紧的窗户缝隙间呼呼吹进来。
“啪──”地一声,屋里电灯熄灭了,房间里的暖炉也跟著停止运转。
失去了唯一的热量来源,卷著被子在租屋处榻榻米上睡觉的未繁更拉紧棉被。
这半年来,已经数不清几次被断电,上个礼拜才被断水而已,反正他也没多余的钱去缴这些有的没的,于是也懒得管了。
“冷死人了……”未繁边睡边抱怨著。
什么死寒流,一来来一个礼拜,天冷得连空气都要结冰了,偏偏这个租来的小房间又老又旧,窗缝不断有风灌进来,睡这里跟睡天桥底下根本没什么两样。那个肥婆房东太太真是没天良,这么烂的房子还一个月收他五千块,真的实在超过。
如果就这么被冻成冰棒明日见报,他也不会太意外。版面大概还会和其他冻死的流浪汉摆在一起,一个是天桥下的冰棒,一个是室内冰棒。
玄关处,大门被轻轻打开。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喀搭喀搭地响著,甜滋滋的香水味道慢慢飘散,让人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
未繁不用睁开眼睛也知道是谁。在这时候会到他这个狗窝来,还穿高跟鞋、喷这种牌子香水的,就只有一个人。
门口处的电灯开关被按了几下,跟著慵懒而富有磁性的甜腻声响起。
“怎么,又被断电了,我不是叮咛你记得要按时交电费吗?”妮妮环伺著昏暗的室内,街灯的光从窗户外透进来,这才让她勉强能看见屋内景象。
“没钱。”被吵醒的未繁这么回答。
妮妮叹了口气。家徒四壁差不多可以形容这里,冷清清的房子,只有一台破暖炉一个旧书桌,衣服摺得乱七八糟就放在角落,而她这个弟弟则卷著棉被,连姊姊来了也不肯起身打个招呼招待一下。
“你要是再这么三餐不继下去,姊姊怕哪天没来看你,你死掉我都不知道。”妮妮伸手推了推躺在榻榻米上动也不动的弟弟。
“我没有姊姊,我妈只生了一个哥哥给我。”未繁在棉被里头蠕动了一下。
“找死!”妮妮蹲了下来,面带微笑,抓著弟弟的脸颊用力往左右拉开。
“唉呦,很痛啦!”未繁把妮妮的手给打开。
“我说过几百次不要叫我哥,要叫我姊,你怎么就是说不听!”
未繁睁开眼看了一下眼前这个打扮时髦,穿网袜搭香奈儿套装的‘女人’。这就是他的哥哥──某一天从公司回来,突然说不干上班族了,跟著自我大解放,爱上化妆、穿套装,还拿工作几年赚来的钱跑去开了家人妖酒吧,更改了个女性化的名字‘妮妮’的他家长男。
“我已经饿得都没力气了,只要给我东西吃,别说叫你姊,叫你妈都行。”未繁软趴趴地赖在床上,要死不活地说著。
“我替你带了晚餐来。”妮妮把刚刚放在脚边的塑胶袋拿起来,端出她老弟最爱的大肠面线。
“哇呜!”未繁立刻爬起来接过了那碗面线,不停欢呼。打开盖子闻到香味的那刻,他眼睛都亮了,还泛起泪光。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你是我的大肠、你是我的面线、我的天使、我的太阳光,知道我肚子饿来拯救我,你是世界上最美最漂亮的好姊姊了。”未繁拿著汤匙唏唏苏苏就吞了起来,口齿不清地说著。
“叫你去好好找份工作也不听,总是要人操心。”妮妮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跟著正色说:“我想过了,你这样下去不行。”
“你只要两天接济我一碗面线,我死不了的。”未繁不在意地说。
“两天接济你一碗面线?你肯挨饿我也舍不得。”
“那就照三餐送来吧!”
“你呦,这种话还真说得出口。”妮妮戳戳弟弟的脑袋。
未繁给了妮妮一个傻气的笑。
看著弟弟的笑容,妮妮突然觉得好舍不得。
“最近图画得怎样了?”妮妮问著。
她这个弟弟的职业是绘本画家,几年前在业界崛起,靠著一盒粉彩笔和一盒色铅笔就掳获了许多大人小孩的心。
但是后来几次恋爱失败,一回亲眼目睹对方劈腿,一回被爱人将所有版税骗光,遭受打击的他连画也画不出来,原本平稳顺遂的生活也因此剧变而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还不就是那样。”未繁无关紧要地说著。
“既然你一直都没有灵感,我看暂时也就别碰画画这方面的工作了。”妮妮说:“我没办法每天都来照顾你,也很怕你就这么饿死,所以替你找了一份工作,或许你可以先转移注意力去做些其他的事,画图方面,就改天再说吧!”
“现在工作很难找耶,而且除了画图以外我也没其他工作经验,哪会有人要用我?”他惊讶地抬起头来看著妮妮,嘴角还留著一串来不及吞下去的面线。
她跟著从小手提包里头拿出一张纸,塞到未繁的手里。
妮妮说:“上面有写地址,你直接去就成了。放心啦,对方是我高中同学,人挺不错的,而且还包食宿是份优差,你到他那里工作我比较放心。不过比较辛苦的是得二十四小时待命随传随到,但是看在一个月七万二的份上,这份工算十分优渥的。”
“二十四小时?好像挺累的。有没有劳健保啊?”未繁边吃边问。其实一个人在这间小屋子里挺无聊的,出去外头做事也好。至少三餐有著落。
“应该有吧,你去的时候再问清楚一点。”
“工作内容咧?”
“家管吧!”
“家管?那是在干嘛?扫地、拖地、煮饭、洗衣服、照顾小孩?”未繁搔搔头,不太懂。家管不是他妈旧时代身份证上,所填的职业内容吗?
“是因为对方家里的管家年纪到了要退休了,他正好跟我提到,我就请他把这个缺留给你。”妮妮笑了笑。
“原来是当管家啊?”未繁皱起了眉头。“管家找我这种年轻的行吗?我可是一点经验也没有。”
“没经验可以一边工作一边学,对方说老管家会教你的。”妮妮微笑著说。“更何况以前读书的时候家里也都是你在整理,我觉得你能够胜任。”
“是喔……”
“他人很好,会照顾你的。你要争气一点,可别做了三天就回来。我跟他说你是个负责任、有进取心、肯吃苦的人,你可别让我牛皮吹破。”
“我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些优点。”未繁笑了笑,跟著将妮妮的爱心大肠面线全数吞进肚子里,打了个饱嗝。
其实离开这里也好,一个人真是太寂寞了。
***
拿著妮妮留下的地址,未繁搭车来到未来即将工作的地方。
今天仍是寒流肆虐的日子,太阳躲在厚重的云层里露不了面,他提著行李箱慢慢的往斜坡上走去,一路上寒风阵阵吹得他头都痛了,鼻水还不停地流下来。
他努力吸了吸鼻子,用冻僵了的手背抹了一把,跟著走到脚都要软掉的时候,终于才看到那一座矗立在半山腰的雄伟豪宅。
冷得要死阴森森的天、山里头见不著日阴森森的气氛、四周飘荡著雾气阴森森的山坡路,加上长著藤蔓外墙还有青苔阴森森的独栋别墅,这周围放眼望去除了这家以外再也没有其他住户,就这么一间遗世独立的房子,看在他的眼里,还真有些恐怖诡异。
未繁打了个冷颤。
费了好些力气找到这户人家的大门,跟著对了住址,确定是这里没错,他随即把手上的地址字条捏了捏塞回口袋中,按下门铃。
“豪宅,等于有钱人。”等待屋内人回应的时刻,他喃喃念著:“有钱人,等于每天都有饭吃。”
‘哪位?’门铃扩音器中传来男人的声音。
这声音缓慢低沉略带沙哑,配合这屋子青苔遍布的景象,听得未繁的鸡皮疙瘩以超快速度爬起来。
“陈未繁,来应徵的。”未繁说。
仿古的镂空铜铸大门喀哒一声打开来,未繁拖著行李,环视左右稍微看清楚这栋大屋内外的环境,才往房子前方的柏油路通道继续走上去。
铜门后头是条宽敞的斜坡道,沿著斜坡道往上走五分钟才到得了主屋。
他刚刚从山下走上来已经累得半死了,还得继续走以后,累得腰都直不了,只得拖著行李箱用龟速继续前进。
斜坡两旁种植了许多花草树木,林树枝桠修剪得整齐,似乎有专人管理。草皮上的自动洒水系统喷出像雾又像雨的朦胧水气,让这栋大宅弥漫在湿冷的空气当中。
“有钱人的院子。”未繁喃喃念著。
“嘎啊──”
只顾著看四周的他不小心绊了一跤差点摔个狗吃屎,低下头,他发现自己居然踩到一只小孩玩的黄色塑胶鸭子。
他又踩了一脚。
“嘎啊──”塑胶鸭子发出声音。
童心未泯的他笑著多踩了几脚,让鸭子叫了好几下,跟著才收起笑容拉开主屋早已打开的青铜色大门,缓步走进里头去。
“有人在吗?”他大声喊。
但没人回应他。
站在玄关处等待有人出来的无聊时刻,未繁开始打量环境。
这栋大房子屋里的布置并不像外面所看见的那么阴森。大厅里白色略带棕灰条纹的淡雅大理石地面和乳白色壁纸,把外头阴暗的气氛全驱散光;吊在挑高天花板上巨大得快吓死人的奥地利水晶灯就算在白天也开著,闪闪发亮;暗红色的沙发在壁炉旁边围成了ㄇ字形,沙发的质料不知是什么材质,但看起来就是很高雅的模样;欧式传统壁炉里有著火光,那小小的火簇虽然微弱却温暖,将一切寒冷都隔绝于外,令人心都舒畅了起来。
他看著屋内既典雅又见奢华的摆设,嘴巴忍不住张了开来。
“有钱人的客厅……”他们家太穷了,不,应该是说他太穷了才对,这个客厅就比他住的地方大好几倍以上。他猜想,可能连这里的浴室,都比他的狗窝大。
大厅旁的小走道‘当──’地一声,听起来有些熟悉,但未繁不确定那是什么声响。
有个坐著轮椅的男人手推著轮子从小走道出来,他慢慢地朝未繁靠近,而后停在约三公尺左右的地方,静静地打量著未繁。
“邵先生?”未繁问。
轮椅上的人点头。
男人的名字叫作“邵乐”,在来这里之前妮妮只说过关于这个人一丁点的事情。
邵乐,妮妮的高中同学,几年前意外受伤后就再也没有站起来过。
妮妮还说,这个人很好相处,要他放心在这里待下来。
但他和邵乐面对面见过以后,对妮妮说过的话持保留态度。
“你迟到了。”邵乐冰冷的声音就像屋外的冷空气一般。“上午九点到现在,已经超过三个小时。”
“呃,因为公车只在山脚下面停,我一边走一边问,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未繁想说明自己并非故意迟到,他实际上还算是个有时间观念的人,只是没想到邵乐的家这么偏僻,问路花了他泰半时间。
“你不需要对我解释,迟到就是迟到。什么理由都一样。”还没等对方话说完,邵乐便开口,一点也没有意思听对方辩解。
邵乐头发修剪得十分整齐,因为长期待在室内而显得苍白的脸上却有一对锐利得骇人的炯目,加上两道高高扬起的浓眉、高挺的鹰勾鼻和菱形的薄嘴唇,这让他的脸整个看上去就有种凶狠冷酷的味道。
未繁觉得如果自己长得像路上在走的那种平民百姓,那这位仁兄看起来就是怎么看怎么吓人的黑道大哥。
邵乐说道:“不守时会给人极糟的见面印象。”
未繁皱起眉头。邵乐的言语虽然有修饰,但拐弯抹角之后的意思是说初次见面他并不欣赏自己。
“去工作吧!”邵乐说著,轮椅转了个向又回到走道里。
“你确定要用我?”未繁怎么觉得邵乐应该是看他不顺眼的,就犹如他看邵乐也不是太顺眼一般。
“是。”邵乐说。
“那我要做些什么?”未繁问。
“看得见的。”
“看得见的?看得见的什么?”这模棱两可的回答还真是叫未繁不悦。他是个喜欢别人丢直球的人,对方要是拐弯抹角,他会听得很辛苦。
“不是听说有个管家会先教我一些该注意的事情?请问管家在哪里?”未繁跟著邵乐后头走,他对这里又不熟,哪知道要从哪里先做起。
“被警察抓了。”邵乐进入电梯里。
“被警察抓?”难不成这个黑道大哥的管家是专门管帐洗黑钱的会计,所以才会被警察逮捕?
未繁无聊的脑袋里开始想著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电梯门关上,邵乐没理会未繁就迳自上楼。当电梯停在二楼时候,“当──”的声响响起,未繁这才清楚原来那个声音是电梯停下来的提醒铃声。
“真是有钱,家里居然还装电梯。”
这座电梯两道金光闪闪的门面亮得像镜子一样,按钮是感应式的。未繁第一次看见两层楼的住宅里有电梯,这地方实在是豪华到掉渣了。
***
未繁还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事情。
在屋子里游荡,为了让工作能尽快上手,他从一楼开始就每个地方都仔细瞧。
妮妮骗他,说什么会有人带他进入状况,还说邵乐是个好相处的人,事实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看了一下,单单一楼就有大厅、小客厅、宴会厅、储藏室、客用盥洗室。
他在储藏室里随手拿了只掸子东挥挥西挥挥,从大厅旁的高级镶金边回旋梯一路往二楼挥上去。大屋子整理得满乾净,掸过的地方一丝灰尘都没有,地板也闪闪发亮,整间屋子一尘不染。
二楼的房间还满多,他一路敲门一路探索直到最后一间,发现那是间书房。
同样是大理石的地板上依然没有铺地毯,四面墙有三面都是桃木书柜,书柜上摆满各式各样的书,而邵乐则正坐在漫著阳光的窗边,翻阅著厚重的精装本书籍。
“什么事?”发觉有人敲门进来,正在看书的邵乐头也没抬,开口问道。
“邵先生,请问这个家一共有几个人?”未繁开口说。
“两个小孩、管家、司机。”邵乐简短回答。
“邵先生,你说话都这么简洁厚?”未繁忍不住好奇地问。
这时,邵乐慢慢地抬起头看了他。
未繁尴尬地笑了两声。“不好意思,我知道我比较多话。”
无谓自讨没趣,未繁立刻关上书房的门。知道邵乐不太好相处,他以后如果没事,会少来打扰他。
“所以说扫地拖地煮饭洗衣服都要自己来了……”未繁当时的猜想还真的全中了,好听一点是管家,说穿了就是总包办的多功能型佣人。
他往楼下走,因为不想再跑回储藏室,所以索性将把掸子插在裤腰间,拎著行李就要上楼。
但才往豪华回旋梯走了两步,他突然回头看小走道里那部隐藏式电梯。
没坐过豪宅的电梯耶,不知道搭起来是什么感觉。
未繁嘴角勾起笑了一下。来坐坐看好了,他跃跃欲试。
然而他还没动作,脑袋上方突然叩了一声,强烈地痛了下。
一个黄色的乐高积木从他头顶掉到地板上叩叩叩地弹了几下,那声音和方才打在他脑袋上的差不多。
未繁痛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他转头往楼梯方向看,发觉有个小男孩正坐在挑高楼层间隔出来的走道围栏上。
小男孩两只脚穿出围栏悬空荡呀荡,双手抓著栏柱,一双大眼睛瞪著他看,小嘴巴噘得老高,小脸蛋因生气而涨得通红。
“你丢我?”未繁朝那小孩吼了声。
小男孩又抓起另一个红色乐高用力朝未繁丢来,未繁没来得及闪过,这次被扔中了额头。
“小鬼,你超级没礼貌的喔!”未繁虽然喜欢小孩子,但是对没家教的小孩缺乏好感。
他也不管这个孩子既然在屋里,就应该是老板邵乐的谁,扔下行李箱,一个箭步往楼梯间跑去,三步跨作两步飞快地冲上二楼。
小男孩看见未繁怒火冲冲地朝他奔来,吓得连声尖叫,捡起地板上剩下的积木抱在胸前,左右摇晃拼命地想逃离肇事现场。
“臭小鬼!”未繁吼著。
这么小的小孩哪跑得过年纪轻体力旺的大人,未繁没花多少功夫就赶上他,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那孩子给拎住叫他怎么跑也跑不掉。
“你叫什么名字?”未繁问。
“小喜啦!”小喜不停挣扎著,积木散落一地。
“我说小喜先生,你妈没教过你不可以拿这么硬的东西扔人吗?如果我的脑袋被你扔出一个洞怎么办?如果破掉怎么办?里面的东西流出来怎么办?”未繁装得凶神恶煞,恶狠狠地问。
“哇啊啊──”小喜蠕动著肥肥软软的小身体,身体像鞦千一样晃来晃去,嘴里尖声叫个不停。
“说对不起。”未繁硬著心肠不放手。
他觉得对小孩绝对不可以因为他们年纪小,就认为他们不懂事而不加以苛责。因为小孩小时候不教,大了也绝对不会自动变好,所以大人的责任,就是要让他们明白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救命啊──救命啊──”小喜这回改换呼救。
“这屋子里除了我以外没有别人,没人会救你的啦!”未繁把小喜抬得更高些,让小喜和他面对面。“赶快说对不起,说了我才要放你走。”
突然被砸,他是很生气没错,但其实也没有气到哪里去。脸上凶狠的表情全是装出来的,对待坏小孩,就要比他更凶更狠才行。
小喜一记左勾拳打上未繁的眼睛,毫无防备的未繁吃了这一记,哀叫了一声,抓著的小喜衣领反射地松开,让小喜重重地跌到地上。
因为巨大的撞击力道,疼痛让这个四岁的小娃儿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哭声响彻整栋房子,连墙壁都有微微震动的感觉。
未繁心想这小孩丹田怎么这么有力,哭起来像打雷一样。他拿流眼泪的小鬼最没办法了,正想将他抱起来摸摸头,安慰他别哭时,书房的门却也在这时被打开来,门里头,邵乐滑著轮椅出来。
未繁一见到邵乐往这里过来就直觉糟糕了。这叫小喜的这么霸道十足有钱人家小孩脾气,八成是邵乐的儿子。
弄哭了老板的儿子那他肯定会破纪录,才刚上班一天就被炒掉回家吃自己。他本来想无论如何死撑活撑也要撑超过三个月,这样就算回去了也才有脸见妮妮,没想到天不从人愿啊,第一天就出事情!
邵乐的轮椅慢慢接近,小喜一见到邵乐来了,哭声更大了,就又跳又叫地往邵乐身上爬去,窝在邵乐怀里头揉眼睛,眼泪流个不停。
“死了……”未繁盯著邵乐,紧张地看著他的表情,这会儿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稳被炒鱿鱼的。
邵乐凌厉的目光朝未繁投射过来,那张吓死人凶恶的脸,越来越阴沉,神色也越来越糟糕。
未繁全身都僵硬了。邵乐的眼神就像锋利的刀,光是朝他这里看,他就觉得自己已经被砍了很多刀,快重伤倒地了。
然而接下来被炒鱿鱼的惨剧并没有像未繁想像一样发生。
邵乐瞪了他几眼以后,推著轮椅,带著趴在他胸前的小喜慢慢地转了个方向,回到走廊尽头的书房里去。
看著他们的背影,未繁真的是松了一口气。
他得救了──活过来了──
邵乐远去的身影似乎低头对怀里头的小喜说些什么,小喜的哭声慢慢小了,最后只剩下啜泣而已。
未繁不禁想,还真的是一家人才会有的亲情羁绊。明明是那么恐怖的脸,小孩子居然还不会被吓到,他就不行了,被邵乐瞪那几下,纵使胆子再大,都有些无法招架。
“妮妮这家伙……说什么他是好相处的人……骗笑ㄟ……”未繁打了个冷颤,觉得这个家的管家,绝对不会太好当。
***
过了午饭时间许久,未繁也不敢去问邵乐想要吃些什么。
他拿著有钱人家专用的名牌拖把,带著一桶水从一楼大厅慢慢地往二楼拖去。
反正老板说看到什么就做什么,那他就先做看得到的地板部分吧!
直到二楼最后那个房间,未繁轻轻敲了门,然后鼓起勇气走进去。
书房里并没有人回应他,最里头那张长型躺椅上倒著哭累了睡著的小喜。
小喜身上的小T恤翻了上去,露出白白圆圆的肚子,他睡觉的时候大拇指放在嘴里偶尔吸两下,那张脸蛋白里透红,粉嫩粉嫩的。
看著看著,未繁倒也觉得这小孩长得也还挺可爱的。
他拿著拖把停在小喜面前,看著睡著时像天使的他,很难想像之前这孩子还打得他眼睛痛得都睁不开来。
小喜身旁躺著的是睡著时神情仍然凶狠的邵乐。窗边太阳露脸,阳光照射到他的脸,刺眼的光线让他眼皮灼热而紧蹙起眉头。
空了的轮椅静静放在主人旁边,这让未繁好奇邵乐到底是怎么从轮椅移到躺椅上的。他的脚不能动,莫非是只靠手的力量?如果撑得起自己这么重的身体,那他的手臂肯定得用上不小力气。
走到窗边将百叶窗拉上,未繁轻声地在书房里慢慢拖过来又拖过去,拧水的时候更加小心翼翼,怕吵醒了老板跟老板的儿子。
哪知等他拖得差不多,来到躺椅旁边之时,一抬头却瞥见邵乐正凝视著他。
“喝!”他一吓,手里的拖把柄握不住,就掉到地上发出声响。
小喜被声音吵到,睡不安稳的圆圆身躯蠕动了下,发出嘤嘤的声音。
邵乐拍了拍小喜的背,安抚他继续睡。
未繁不晓得邵乐看他多久了,他一直很专心工作,也没有太吵,邵乐是什么时候醒的他也不知道。
“我快拖好了。”未繁说,跟著低头努力移动拖把。
他几秒后又抬头,发现邵乐仍然看著他。
拜托,话也不说,就这样凶恶地瞪著他,看他哪里不顺眼直接说出来不就成了,就算要他立刻滚蛋也行啊,闷声不吭地,有必要这样吗?
“不然我晚一点再过来好了,邵先生您继续睡吧!”未繁无法招架这张具有威胁性的脸与那对杀伤力十足的眼神。
“你和敬之长得真像。”
突然,转身提起水桶就要落跑的时候,背后传来邵乐的声音。
敬之是妮妮身份证上的名字。他原本有些吃惊邵乐怎么会晓得妮妮这很久以前就没在用的本名,后来才想到他们原本是高中同学,知道自是自然。
“因为是同一个妈生的!”未繁皱起眉头,不晓得邵乐讲这事干嘛。
“眼睛、鼻子、嘴巴都很像。”邵乐又说。
未繁感觉邵乐的语气有些诡异与说不出的奇怪,于是回头对他敷衍地笑了一笑以后,就拿著拖把水桶赶紧离开这个房间。
他越来越觉得妮妮介绍的这份工饭碗会非常不好捧了。
***
晚上,他不晓得邵家人想吃什么,于是从冰箱里头拿了些材料,随便煮了些东西摆在餐厅里,跟著按了厨房墙壁上的室内对讲机。
“邵先生、小邵先生,可以吃饭了。”
今天晚上煮的是美式儿童餐,有汉堡跟薯条,他其实最主要是弄给小喜吃的。
他不晓得小喜究竟看他哪里不满意,但要在这里工作,被小老板讨厌了可就没好日子过。如果这些儿童食品能多少贿赂一下小喜,让他将来和小喜和平相处,他的未来才不至于过得坎坷,继续被积木扔下去。
未繁弄好餐点以后,拿著个汉堡,在二楼随便选了个空的客房住进去。
吃完汉堡以后他边喝著可乐,边将行李箱里头的家当拿出来整理整理。
迅速而规则地将物品分类,房间里的书桌被他塞满画图的工具,大只小只的刷子和粉彩笔分开摆放,绘图本也在抽屉里平平稳稳地躺了下来。
整理好这些东西后,坐在椅子上的他凝视了它们一会儿,才将抽屉合上。
明明就已经不画了,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将那些家当全搬来。
跟著整理好衣服,将它们全吊进衣柜里,看看时间才八点多,但他已经累了。
之前在狗窝的时候因为要节省电费,所以每天很早起,晚上也早睡,九点过后通常都在棉被里,然而今天因为一整日劳动外加饱受惊吓,也疲乏得差不多了。
未繁关了电灯爬上单人床,不习惯的柔软床铺让他翻覆了几次。伸出去成大字形摊著的手没东西抱著,感觉有些空虚,他将棉被卷了卷,揽进了怀里。
通常总是在这种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想起以前臂弯里小小柔软的身躯。虽然已经几个月了,但他还是不太习惯独自入眠。
闭起眼叹了口气,没人可抱只好抱棉被,怀著这样悲惨的心情,他郁闷地缓缓往梦乡陷去。
哪知这时候他房里的室内对讲机传来沙沙的声响,在吵了两声以后,突然出现邵乐的声音,那音调没什么感情,冷冷地说:
“你只会煮汉堡和薯条吗?”
这一句让本来已经快睡著的未繁从床上跳了起来,他呆滞地看著门边发出声音的地方,发觉那原来只是邵乐透过对讲机所说的话,而不是邵乐本人到场后,这才又倒回床上去。
未繁嘴里喃喃念了几句:“你又不说清楚想吃什么,谁猜得到啊!”
他实在太疲倦了,也不想理会这个闷葫芦老板,沾上床几分钟后,便将一切抛到九霄云外,平稳打起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