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醒来的时候昏天暗地,整个房内一片昏黄,明显的是黄昏了。
四肢都有些凉嗖嗖的,韩师爷疑惑地抬起上身,看看自己,这一看,立刻瞠大了双眼。
就见自己像只待宰的青蛙般被摆放在床铺上,两手两腿大张,那山大王两手撑在他的大腿旁,俯下身,头对著他大腿内侧慢慢地低下去——
「啊——」韩师爷一下子跳将起来,扯过那破被子就遮,「你你你——」
「小心——」山大王惊心动魄地吼一声,那韩师爷吓得一哆嗦,一脚踏空,眼看著又要栽下去,好一个山大王,猿臂一伸,带过韩愈两条腿,一下子将那人搂到怀里。
韩愈受惊过度,再一低头,又见那山大王跪坐在床上,那头正对著他的晚节,他连忙跳过来挣扎逃开。
「你你你——你别过来——」韩愈警惕地离那危险人物一米远。
就见那山大王果然没有扑上来,只是面露凄凉之色,让人看了心中大为不忍。
「你你你——」心里负罪感顿起,善良的韩师爷结结巴巴想说几句,却又说不出来。
「你摸摸头,还痛不痛?」半晌,那山大王悠悠叹一口气,戚戚然的双眸瞅著他。
头?韩愈伸手往额头探去,摸到凉凉的粘糊糊的绿油油的东西,粘了一手,放到鼻子前面闻闻,一股恶臭,立刻垮了一张脸,「这是什么破东西?」
「老子我去挖草药,捣了一个下午。」那山大王幽怨道。
韩愈一下子心中罪恶感加重。「你,你亲自去弄的?」
那山大王目光如水,注视著他点了点头。
韩愈再仔细摸摸额头,一切正常,想著那山大王虽然下午差点以惊人的手劲将他的头给毁了,但想到他后来又自己跑去挖草药,不免心中气消了一些,手四处摸摸,再不小心地摸到一处,立刻倒吸一口气,立刻瞪圆了双眸,「为什么还有一个包?」
「那是你自己跌的,这个包怎么也消不了。」那山大王道,「可是我已经很小心地敷了很长时间了,这不能怪我。」那山大王道。
「不能怪你?」韩愈瞠大著眼望著那山大王,半晌,闭了闭眼,嘴角拉开一个微笑来,「我好像很感动。」
「老子应该做的。」那山大王温柔道。
「我是不是应该赏你些什么?」韩愈悄悄摸自己屁股底下床板形状。
「应该的。」那山大王点点头,面露幸福之色。
「你先闭上眼。」韩愈悄悄掀开床铺。
那山大王一脸期待地闭了双眼抬高下颚。
「妈的——」韩愈一下子跳起来掀开床铺,这才发现那床板竟然是一堆烂
木头烂骨头堆成的,他一把抓起床板,举高,对著那山大王的脑门砸下去,「妈的老子摔成这样是谁搞的!」
「砰——」的好大一声响,那山大王的身体歪在一旁。
韩愈连忙跳下床来,扯起地上的裤子就穿,急急穿上去,刚要开门的时候,就见那山大王迷迷糊糊地摸著头摇摇晃晃地,从床上爬下来冲著他走过来。
好一个韩愈,抄起门栓劈哩叭啦对著那山大王脑门上就是一阵砸,顺利地将那个虎背熊腰的男人砸倒在地,再在脸上踩上两脚,开门,抓起聚义厅里的破烂条状衣服,翩翩然离去。
离去的时候在山寨门口碰到那二大王,那小子望著他乱七八糟的衣服撕破了裤子笑得一脸猥亵,「大嫂,咱大哥棒吧。」
韩愈微笑了一下,下山的时候吐了一口血。
*****
当晚,一队山贼冲进县衙后院,把在床上睡得半死的韩愈扛起来,扛上山去。
耳边是野狼饥渴的嚎叫声,加上各种各样的山地野虫的吟声,当韩师爷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连同床板都被一队打著火把的山贼扛著,正行进在山路上。
「放我下来——」醒悟到自己的处境之后,韩师爷一下子坐起来,伸出手来抓住走在他身旁的一个小山贼的头发,那床板因为他这样剧烈的动作摇摇晃晃,「放我下来——」
「大嫂,您醒了。」那几个小山贼连忙把韩师爷放下来,出乎意料的恭恭敬敬。
韩师爷狐疑地披上粗布衣服,强自镇定地慢悠悠走了两圈,戒备地望著那几位小山贼,「想干嘛?」看现在这个样子,又不像是那山大王因为下午的事情想把他再抓上山去。
「大王说让小的们请大嫂上山。」另一小毛贼道,揉揉眼睛,借著火把的光,韩愈看到他一只眼睛被人揍成乌青。
再仔细看另外三个小毛贼,这仔细一看,不由得惊喘一声,一个个不是黑了一只眼圈就是完全被人揍成了熊猫眼,还有的嘴角歪了一半,看见韩师爷的眼睛转过来看他,哼哼得更大声了,韩愈看了一圈,忍不住,问出声来,「你们的眼睛……」
众小毛贼连忙诉苦:「大嫂,青风寨的人趁天黑来抢我们的猪肉。」
「……」
「兄弟们人少,打不过人家。」见韩愈不语,另一小毛贼凄然道。
韩愈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那找我干嘛?」
「大哥说不要找您,可是小的们忍不了这口气!」一小毛贼苦著脸道,「兄弟们今儿个好不容易下山一趟,差点被乡亲们打死,结果偷到了八只猪,可是今天晚上,青风寨的人冲进来,把我们寨子里的粮食全部抢光了!简直十恶不赦!」
「……」藏州这破地方,连强盗都穷了。
「兄弟们这几天饿慌了,今儿个吃多了肉,晚上都在拉稀,结果一个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现在就只有大哥一个人在撑著,小的们又不忍心见大哥一个人受累。」另一小毛贼抱著肚子哭诉。
「……」韩愈瞠目结舌半晌,才发出声音问道,「那你们找我来干嘛?」谁都知道他韩愈小小一个师爷,文人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杀一只鸡都得叫唤个半天,可是眼下这情况是——
「大嫂,谁不知道您武功高强,我们忍不了这口气!」几个小毛贼异口同声。
「我不会武功啊。」韩师爷叹口气,「回去吧,跟你们大哥好好对敌吧。」略表同情地摸摸其中一小毛贼头发,手一探上去,那蓬蓬松的头发冒出一股灰尘来。韩师爷缩回手来,在另一小毛贼身上擦擦,啧啧有声,「你们也不用再送我下山了,我自己走下去就好。」
「不行!」那几个小毛贼吼得非常响,「大嫂您神功盖世,二大王说了,当年您是响当当的人物!兄弟们今儿个就靠你了。」
「可是我真的一点都不会武啊!」韩师爷道。
几山贼眼神一对,「大嫂,得罪了。」一把将韩愈抓起来扔到那床板上,仍然是扛著上路。
韩师爷一路挣扎,不断滚下那床板,不断被重新扛起来放回,哀嚎不断。
等到扛到那黑风寨门口的时候,韩师爷的哀嚎声一下子停住,那黑风寨灯火通明,就听得那寨子里传出惨绝人寰的哭嚎声。
那韩师爷心中「咯瞪——」一下,想著那山大王虽然说做尽坏事,劫财劫色,但像今晚那样落到整个山寨都被人攻破,也实在是太过惨烈了吧。
那几个小毛贼拖著韩师爷进大堂,那里面,一伙人近身肉博,战得正酣。
韩师爷刚被放下来的时候,就见一个头上包了块青布的清秀小伙子被摔到他身边,头撞在一张椅子旁,另一个黑风寨脏兮兮的小毛贼冲过来,在那小伙子身上暴踩几脚,抄起那张椅子就往他身上砸,口中念念有辞,「他妈的让你小子偷我的肉!他妈的敢吃老子的份!」
正砸得起劲的时候,近旁另一青风寨山贼见同伴受辱,三下两下打昏跟他对敌的黑风寨山贼,冲上来对著那脏兮兮小毛贼屁股就是一脚,那小毛贼「扑通——」一声倒下去,把那清秀小伙子压个半死。
「七弟,你要挺住!」韩愈身边的几个小毛贼一下子红了眼,冲上去对著那青风寨的山贼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大厅内乱七八糟一大片,下午看到那唯一还好的虎皮椅眼下都被拆得七零八落,就剩了,下午那山大王用来吃东西的那张桌子还好好的,再仔细一看,就见那山大王一脚踏在那虎皮椅残骸上,一边正以一敌三。
那三个青风寨山贼个个手拿棍子,那一棍子打下来,砸在山大王胳膊上,「卡啦——」好大一声,在一旁看的韩师爷只觉心莫名「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再细细一看,就见那三根棍子都折成两断,打破的那一头掉在桌子上。
做惯了小县令的跟班,做惯了打抱不平之事,韩师爷一时看不上眼,走上前去,对著那桌子猛的就是一拍,「都给我住手!」
这一声如雷霆贯耳,那一拍也拍得桌子震三震,就见那桌子上乱扔的棍子堆中一根棍子「咻——」的一声飞出来,横穿整个大厅,刚好射穿那在大厅肉博中跳起来的一位大汉裤裆间。那一棍好生了得,余力非凡,竟然就这样插在那大汉裤裆间,后劲带著那大汉飞向那大门,只听得「砰——」的一声,那木棍定定地插在那铁门上,竟是把那铁门戳出一个大洞来,那大汉呈僵尸状态愣了一下,因重力整个人下坠,一下子卡在那棍子上,惊天动地地哀嚎一声,连忙反射性地跳起来,也顾不得那重点受挫部位,两只手死死抠著那铁门,像壁虎般死死地定住。
整个大堂内的人一下子都住手看向那边,那山大王也停下手来,望著韩愈。
韩愈目瞪口呆,慢慢低下头来看自己的手。
一秒之后所有人回过神来,那青风寨的小毛贼们一个个冲过去,抱住那被钉在门上的大汉两腿就是哭嚎,「老大啊……老大啊……」
那大汉面色铁青,额上汗如雨下,那一群手下抱著他的大腿嚎叫,同时也不经意地把他往下拖,他两手死死抠著那铁门,但那铁门毕竟是年久之物,那门上几寸厚的铁锈簌簌落下之后,就看见那大汉的身子无可避免地……慢慢地……往下……滑……
好一个黑风寨山大王,一个箭步上前,抓住那木棍一用力,一下子把那木棍拔出来,扔在地上,两手抱在胸前,冷眼看著那瘫软在门边的青风寨老大,「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今天你们青风寨来抢我们的东西,你们说,落到我们手里,怎么办?」
「杀杀杀——」
「打打打——」
「赔钱赔钱赔钱——」
大堂内黑风寨所有山贼哄声如天,一个个趾高气昂,不可一世。
那大汉长叹一声,「兄弟们,把东西还给他们。」
青风寨的小毛贼唏嘘不已,几个人抬出已经装进箱子的几头瘦猪还有几袋米,灰溜溜地把东西放在地上。
那黑风寨的山贼们欢呼著把东西抬回去。
「你们走吧!」那山大王道,就见那群青风寨的人垂头丧气地出门。
韩愈感到不可思议,拖了旁边一个小毛贼过来,「你们老大一向这么宽宏大量?」
「那是当然!」那小毛贼得意洋洋,「兄弟们都是这样子,今儿个他们来我们这儿抢,明儿个我们到他们那边抢,抢到了回家分肉,抢不到灰头土脸回来,把抢到的东西交还,两寨照样过活。」
「……」敢情这两伙山贼当串门儿来了。
话说那几个小山贼对韩愈崇拜得五体投地,一个个跟著跑过来「大嫂大嫂」的叫得欢,这个说大嫂您真强,那个说大嫂您真棒,把韩愈弄得全身不自在,一个劲地嚷著「我不会武啊——」,只是天可怜见,没有一个人把他这句话当回事。
山大王关了门回来,旁边两小山贼拉拉他的衣角,「大哥,不错吧,我就说了要把大嫂请上山来。」
那山大王哼哼两声,走过来,站在韩愈面前。
「都给老子滚回去睡觉!」那山大王见不得几个小毛贼腻在韩师爷身旁,怒瞪了双眸喝道。
等到大堂内就剩了个韩师爷跟山大王的时候,那山大王两眼布满血丝,黑色的眼眸里是噬人的神色,韩愈心里一寒,未来得及逃,就被那山大王一把抓住手来,覆上他的头。
那手一覆上那头乱蓬蓬的头发,同样的见到一篷灰尘升起来,那山大王叫一声痛,「你摸摸看,老子头上也肿起了一个大包。」
韩愈留了意一摸,果然,手下好大一个硬块,不用想也知道是下午韩师爷逃出去的时候被砸的。
「现在老子跟你两不相欠了。」那山大王斜了眼瞄韩师爷脸上神色,看不到他脸上同情心疼的神情,皱起了眉,「妈的老子很痛唉。」
韩愈象征性地揉了揉,见那山大王的脸色慢慢地从气恼变成温柔再慢慢地眼中露出些淫荡之色来,韩愈立刻抽了手,往大门走去。
「站住——」那山大王瞪著他,「你干嘛去?」。
「回去睡觉。」韩愈开门,迈步出去。
「好,你走,你走——」那山大王一脸气恼,负气道,「你走好了——」
话音落下,见那扇被木棍戳了个洞的铁门真个就这样子在他眼前阖上了,那山大王气得一拍桌子,那桌子原来就被韩愈拍得散了架,只是虚虚地还架在那里,这会儿被山大王一拍,立马瘫成一堆烂木。
韩愈下山,抬头间望见天边都出现了启明星,打了个哈欠,忽然觉得手心好痛,仔细看时,发现刚才拍桌子的时候一根木刺戳过手里,呲牙裂嘴地拔出那根小小木刺后,立刻对著自己的手又揉又吹的,痛得两眼泪汪汪。
*****
回到县衙的时候已经是天大亮了,韩愈蒙头蒙脸地缩回床上睡了一个早晨,中午不见他起来跟大家一起吃饭,小福纳闷地进来的时候,就发现韩师爷一脸沉重地坐在床上,床前一张木桌,上面凌乱地散著毛笔啊!筷子啊。
「怎么了?」小福进门过来,摸摸韩师爷的额头,没问题啊。
韩愈叹了一口气,忽然紧紧抓住小福的肩膀,「小福,我,我——」就见韩师爷眼神认真无比,表情沉重又矛盾痛苦,那神情令小福全身一个激灵。
「你,你,你——」小福指著他半晌,就见韩师爷「我我我——」了好长时间,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坐在床上,叹一口气。
「中邪了?」小福拉开他的眼皮看看,再摸摸手心,没问题啊。
「唉——」韩师爷长叹一口气,「小福,我天生异能啊!」那声音凄然,见小福先是一愣,后是捂著肚子哈哈大笑,「别扯了你——吹什么牛啊你——」
韩愈再叹一口气。「你站到那墙边去。」
「你?哈,别笑死人了,如果你说将军天生神力,我还能相信;如果你说老爷是文曲星下凡,我也能相信;可是你?哈哈哈——」小福一边捂著肚子笑一边说,见韩师爷面色阴沈,举双手投降,「好,好,我站,我听话。」一边笑一边站到墙边。
「把这只苹果放到你头上。」韩师爷扔过来一只干巴巴的苹果。
小福接过圆圆的苹果,张大嘴就是一口,嘴里一边嚼著苹果,再看看韩师爷难得的一脸认真的样子,心里又觉得好笑,一时咧了嘴笑得白痴般地把那咬了一口的苹果放到自己头上去,嘴里还嚼著苹果肉,一边在说,「我就陪你玩这么一会儿啊,待会儿快去吃饭,老爷下午要翻旧案,你要把那些整理出来。」
「哎——」韩愈长叹一口气,「你出去吧,让我静一静。」语罢,躺回到床上,手枕在头下,望著天花板长叹。
「完了?」小福把头上的苹果拿下来,看也不看的又是一大口,却咬到硬梆梆的东西,再仔细一看,那只苹果上不知何时居然被插上了一支毛笔。
吓!
小福愣了愣,拿著那只苹果走到床边,摇摇韩愈双肩,再把那苹果放到他面前,「什么时候弄上去的?」
「刚才。」韩愈长叹一口气,「你刚才在说话的时候。」
小福张大了嘴,许久也阖不上,好半会儿,才愣愣地看看那只苹果,把那毛笔拔出来,「这这这……」
「我说了我天负异禀吧,你偏偏不信。」韩愈叹气。
「这……这这……」小福惊叹地望著中间被穿了一个圆孔的苹果,「刚才我一点都没看到啊!」
韩愈叹一口气,转进头来,「你想看?」
小福点点头。
「站到原来的位置。」
小福站在那里。
「看好了,我放慢动作。」韩愈中指与食指夹起桌上一支筷子,只听得「咻——」轻轻一声,就见那筷子带著风声袭向小福面门。
韩师爷的房内传出小福杀猪般的声音。「啊啊——」
「死不了!」韩愈道,抄起更多的筷子向著那个站在墙边捂了眼只会尖叫的人扔去。
「咻——」「啊——」
「咻——」「救命啊——」
「咻——」「杀人了啊——」
「咻——」「饶了我吧——」
「咻——」「不——不要再来了——」
「……」,「……」
「张开眼吧。」韩愈淡淡道,眉目忧郁。
小福慢慢地张开眼,眼珠子转向左边,左耳旁似乎插著一根筷子,再转向右边,右耳旁似乎也有一根,再略微地动了动手,左右手肘上也有一根,再低下头来看自己腰上左右两根筷子,刚才叉开的大腿中间一支毛笔,两小腿上再是两根筷子。脚直直地迈出一步,出来,再回头看那墙上,好家伙!整整一个人形!
「韩师爷,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一招的?」当即佩服到五体投地。
韩愈无比忧郁地将头过去,面对著墙壁。
小福上去把他翻过来,「教教我啊——」
「我说过我我是天负异禀。」
「我不信,你教教我啊——」
「……我发现的时候,我自己就会了,眼睛看著哪儿,手上的东西就能射到哪儿,准到令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教教我啊——教啊教啊——」小福磨蹭道。
「……那是天生的。」
「我不信,你一定要教我……」
「……不教……」
「教我……」
「……」
就这样恳求几个回合,见韩愈索性拉过被子蒙住头懒得理他,小福一下子火起,一把揪起他的被子,叉著腰吼道,「给你一根筷子,去帮我杀院子里那只刚买回来的鸡!老爷晚上要补补身子!」
「咻——」的一声,一个黑糊糊的东西进了小福的嘴巴。
「什么东西?」小福呸啊呸半晌,反倒咽进去了。
「一只死蚊子,粘在我枕头上,随手扔掉。」韩愈轻描淡写。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小福抓著韩愈肩膀直摇,「我要杀了你——」
「兄弟们!过来救大嫂啊!」一声响亮的口号,从门口涌进五个小毛贼,一把抓住小福就掐,韩愈连忙起身,「你们干嘛?放手!快放手!」
小福两眼翻白,「韩愈……你好狠……」
「回大嫂的话,小的们看这小子对大嫂不尊敬,给他点颜色看看。」一小毛贼上前道。
「大嫂您没事吧。」另一小毛贼脱下脏兮兮的衣服帮韩师爷披上。
「大嫂这小子就交给我们了,您不用担心,以后他再也不会在你面前出现!」小毛贼黑手爪著那小福衣领道。
小福哆哆嗦嗦,「造反了……造反了……」
韩师爷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气来,对著那群山贼骂,「你们这群不长眼的——」一口气缓不过来,直拍胸口。
「大嫂您喝茶。」再一个小毛贼眼尖地立刻端起桌上的半杯茶,递到韩师爷面前。
「大嫂您消消气。」第一个小毛贼连忙上来拍拍韩师爷的背。
小福声音颤巍巍,面色死灰,「韩师爷……你……你跟这群强盗勾结……我要找老爷……我要找老爷……」
韩愈一屁股坐在床上,心里长叹一声。
一小毛贼立刻过来帮他捶腿。
「老爷啊……老爷啊……」小福踉踉跄跄,扑向门口。
门口另两个小山贼守在那里,一横手,「站住!」
韩愈只觉头大无比,「放他去。」
那小福出门槛儿的时候跌跌撞撞,一个踉跄,扑倒在地,被那两守门山贼一人一脚踢出门去。
韩愈面色青紫,指著那几个小毛贼,「你!你们!你们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山贼进了县衙的后院,居然还来欺负他的亲戚!真是——苍天不长眼啊!想骂,但是看著那几个又是递茶、又是倒水,个个恭恭敬敬的小山贼又骂不出口,半晌,出来一句话,「这里是县衙!」
「大嫂,小的们知道,小的们还知道,您在这里住得不舒服,小的们这就接您回去。」那小毛贼一边捶著韩师爷腿一边殷勤道。
「是啊,大嫂,大王也很想您!」另一小毛贼把那只被小福啃了一半的苹果递上来。
韩师爷无语。
好长一会儿,才道,「你们把那墙上的筷子跟笔都给我拔下来。」
一小毛贼屁颠屁颠地上前使出吃奶劲儿把那些全拔下来,捧在手里送到韩愈面前。
韩愈站起身来,眼睛瞅著那几个小毛贼,那七个山贼一个个咧开了嘴憨憨地笑。
午后晴朗的天气,暖日照在县衙后院的草地上,一片祥和的气息,就听得从那韩师爷的房间里传出鬼哭狼嚎的声音来。
「大嫂别啊!」
「大嫂啊……饶命啊——」
「大嫂!」「啊——」
「大嫂……」「救命啊——」
「大嫂!别杀我啊——」
韩愈慢慢地在桌子前坐下,居高临下地看著那群被筷子射得满头包的在地上嚎叫的小毛贼,「想好了,打算回去了?」
「不要——」一小毛贼道,立刻额头上又「咚——」的一记,一支筷子落下来。
「捡回来。」韩师爷道。
那小毛贼一脸委屈地捡起筷子放回到韩师爷手上。
「大嫂,您真的得回山上去啊——」另一小毛贼颤颤道,「兄弟们需要你啊!」瞄见韩师爷阴沈的脸色,那小毛贼不知死活地又加上一句,「大哥也需要您啊!」
韩愈只觉一个头变成两个大。
「跟你们大哥说,我不是他要找的人!我跟你们这群山贼没关系!」
「我们不做山贼了!」另一小毛贼连忙说,「大嫂,我们不做,我们不做山贼了。」
韩愈惊讶,「真的?」
「当然。」小山贼道,「大哥今儿个早上说了,我们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大伙儿开了个会,商量著去做买卖。」
一群蠢才,能想出什么好主意来。韩愈听那小山贼慢慢说来,「大伙儿有的说要卖酒,有的说要卖猪肉,有的说要去开妓院,有的说要……」那小山贼啰啰嗦嗦地说了一大堆,总之就是无奇不有无所不卖,韩师爷鼻子里哼两哼,「那关我什么事!」
「大王蒙了,不知道该听哪个的,二大王三大王也蒙了,都不知道怎么办,想也是啊,这么多的意见,也是我们黑风寨难得的一次大伙儿都动脑子想出来的,一个个都想了好半天,当然不好定夺,结果争了一个早上,都没个准儿,大王跟二大王三大王们都头痛了,一个个都回房睡午觉了,小的们也没法子啊,想来想去,就想到大嫂您了!」那小山贼得意洋洋道,「所以,我们要把大嫂您请上山去,由大嫂您来定主意。」
「我不是你们的大嫂,我还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办。」韩师爷头痛不已,又不忍见那群小山贼个个都跪在那里,「回去吧。」
「呛啷——」一声,冰冷的东西架上韩愈脖子。
就见那守在门口的一山贼嘿嘿笑著道,「大嫂,别怪小的们无礼,实在是小的们怕大嫂不同意,只有来硬的了,大嫂您还不要怪罪啊。」
韩愈低下头来看了看自己脖子上缺了个口子的杀猪刀。
那刚才被韩愈射得满头包的小山贼们立刻都从地上爬起来,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根大麻绳来,把韩愈的手脚绑起来,塞进一个大麻袋里,还是照著头一次的方法,扔到车子上推上山去。
一路上就听得那几个小毛贼一个个哆哆嗦嗦,嘴里颤抖著发出声音来,「大嫂上山后一定会杀了我们的……」
「一定会的……」
「怕什么,大王会救我们的!」
「大王啊……大王啊……」
「我还是怕啊……大王啊大王啊……」
「……」,「……」
*****
那群本来就已经吓得手软脚软的小毛贼把韩师爷一弄上山,连麻袋的口子都没有松,就把韩师爷往那床上一扔,一个个跑都不来及。
所以,当山大王疑惑地把袋口绳子解开,把韩愈弄出来的时候,自己也吓了一大跳。
「这这——」
韩愈目光杀人般。
那山大王看到韩师爷手脚都被绑住,连忙松开绳子,就见韩愈从鼻子里哼出口气来,「你带的好兄弟!」
那山大王憨憨摸摸头,「别生气,别生气。」再伸出手去想摸韩愈的手,被他一下子拍掉。
「拿记下的纸来!」韩愈伸手。
「啊?」那山大王一脸白痴相。
「妈的,」韩愈一下子火气冲天,一把揪住那山大王的衣领,「你的那些兄弟们的提议,废话少说赶快给我拿出来!」
那山大王低下头来,两只眼睛定定地望著韩愈揪住他衣领的手,那衣服本来就破烂,被他那一抓,衣襟散乱,那山大王喉咙「咕噜——」一声,抬起头来望著韩师爷,「韩愈,你要要要要——」
「混帐!你别给我露出那种眼神来!」受不了那山贼头子眼里的淫猥神色,韩师爷一下子把他摔在床上,「快拿出来!我他妈的帮你看完了,定下了就下山!」
「老子不会写字,当然没有记下来。」那山大王道,在床上坐起来,揪著被子,两眼望著他,「韩愈,你还是要走?」
「我是师爷!我是师爷听到没有?我是堂堂正正的衙门里的师爷!」韩师爷吼得惊天动地,「你们这伙山贼动不动就下山到县衙来扰乱,还像不像话?这还有没有天理!你们有没有把国家法制朝廷律法看在眼里!」胸中一口恶气出来,妈的,一上山跟这群山贼在一起,连自己都不自觉地开始讲粗口了。
「老子知道。」那山大王点头,「你当年就嫌弃老子……」那声音中居然有沮丧的情绪在?
韩愈额头青筋暴跳,一把压住那山大王,「当年!当年个头!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们这帮强盗!我说了我不认识你们!我说了你们抓错人了!就凭著那张破布上的鬼画符,就当我是你们要抓的人?你们当我是什么啊?以为这样就可以混过去?我根本就不想跟你们有来往,你听到没有?昨晚上那样子把我扛上山来,我还没跟你们算帐!妈的今天又来一次……」
那山大王被韩愈压在身下,突然大声喘一口气。
「韩愈……我……」
盛怒中的韩愈倏地住口,脸色铁青。
「我……我……」那山大王脸色赤红,不停地吞咽著口水,两眼小心翼翼地望著韩愈脸色。
韩愈慢慢低下头来,看著自己卡在那山大王两腿间的自己的膝盖,那儿,有热热的硬物隔著裤子薄薄的布料抵上来。
「老……老子也不想的……」那山大王乌黑的双眸瞅著他,「可是韩愈……我们已经有三四年没有……没有过……会有点反应那也是应该……」
韩愈闭了闭眼,张开眼的时候,一把抓住那山大王的脖子狠掐,「你去死——」
「啊啊——韩愈啊——」那山大王一边惨叫著,一边不怕死地伸过两只手来紧紧抱住韩愈的腰。
饶是韩师爷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暴跳如雷,就听得劈哩叭啦,那房间里一片狼籍,全部的破凳子烂桌子都往那床上砸,一件一件都往那床上狼狈逃窜的山大王身上砸。
「我让你发情!老子让你发情!你这只万年发情的——」
「啊啊——啊——」一声高一声的叫声。
那聚义厅破烂的铁门口,那守门的一小山贼拉著脑袋正打嗑睡,听得那大王房内传出的那种声音,留神听了一会儿,咽了咽口水,哀怨地低著头无比向往地说一声,「大王,小的们也想要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