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四方矮屋，绿荫遮蔽，芳草萋萋，蝶舞翩翩。拔地擎天的林树间，七抹人影疾飞，二前五后，后面五个像在追赶前方两人，速度之快，似箭矢！
被穷追不舍的两人则是一男一女，奔窜至林央后，两人忽然回身！双剑齐出！
“小心！”有人大声一喝，五条人影倏地散开！企图围困他们两人。
少女借使少男一臂之力扬剑飞天，直降而下时挥落数道剑气，如流星奔窜，道道划过五人的手臂、肩膀及腿肚！
“啊——”
嚎声四起，少男转剑扑上，长剑穿进一名男子的咽喉，又埋进另一名男子的血肉！
“是陷阱？！快逃！”
发现一男一女武功不弱，他们旋身欲逃，却已晚了一步！
“往黄泉逃吧！”少年冷然说道，长剑一招，凌厉的剑气瞬间冲破他们的胸膛！血花迸射！洒染少年飘飘衣袂，模糊的肉块四溅一地，令他不屑一顾！
“阿默。”少女收起软剑，离他几步之遥，神色中蕴藏不安。
“蝶儿。”沈默旋身朝她走近，剑尖低垂，方才噬血的气焰已消失无踪。
蝴蝶扫视惨不忍睹的尸状，对沈默残酷的杀人剑法感到心惊胆跳！这样的武功……是她传授的么？蝴蝶压根不敢再想！
阿默练武开始，格外认真，寒来暑往仅过一年半载，他竟已学成出乎预料之外的境界！
昔日惨弱的遗孤，也已长得高俊挺拔，那双深邃的眼眸嵌着寒意，有的时候，她会因他的冷漠而跌入深深的疑惑，纵使他的冷漠从来不针对她、纵使他的残忍只有展现在仇敌身上——她仍然迷惘！
是她害了他么？
或许她该告诉他冤冤相报何时了的道理，但是当她发觉该告诉他时，她已经随着他数度手染鲜血，踏过一具又一具完整与不完整的尸骸了！
沈默复仇的意识竟是如此强烈！猛得让她抵挡不住！除了和他并肩作战之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为他做什么……
报复能得到快乐么？
也许能，但不是绝对。
她凝视他的笑容，清楚感受到他内心漾着无尽的狂喜！
也是因为复仇所带来的成果吧！
“还差三人！”他的眸光滑过冷冷的剑身，难掩内心的喜悦。
他正一步步走在复仇大道，眼看就快是尽头了，他怎能不欣喜若狂？
他用自己这一双手，亲自杀刃仇家的性命，当初从凶神恶煞的鬼斧下逃过一劫大难不死，今日，他如修罗化身，追讨昔日庞然血债！将惊惶加倍奉还！为他们辟开轮回道，
“阿默，答应我一件事。”她用衣袖拭去他手上未干的血迹，轻柔的动作符合她云淡风轻的语气，慢慢传进他心里。
“你说。”
不要说一件事，就算十件、百件他都答应！只要是蝴蝶开口。
“等你完成复仇大业，就不要再杀人，好么？”显目的暗红沾得她袖端满是，她专心地为他擦拭，始终低垂眼帘。
“为什么？”
她惊慌地抬起头看他，眼中流转着担忧。“你不肯答应我么？”
“我答应。”他按住她的肩膀，抚平她紧张的情绪。“我只是想知道，你为甚么这样不安？”
他总是关心她的心情喜怒、在乎她的一颦一笑，她眉间隐隐约约纠结的模样，他更是清楚不过！如果可以，他愿意花上所有一切替她解开愁绪。
“我……”她的声音又恢复平淡，方才惊慌的语气仿佛只是梦幻，她仍然是最优雅的蝴蝶。“虽然我也杀过不少人，但是我总觉得你杀人的方式好残忍……我杀过那么多人、见过这么多尸首，竟然会觉得你杀人很可怕！我是不是很奇怪？”
他知道自己的杀戮手法确实残酷，也难怪她深感恐怖。
“是我错了。”他收剑入鞘，对她笑了笑。“我答应你，完成复仇之后，便不再杀人。”
“真的？！”
“真的。”他笑。
蝴蝶抿唇莞尔，觉得阿默真的对她很好！而她也好喜欢阿默……
黑暗的谷道尽管再冗长，仍然可以慢慢走到尽头，尽头是底，底端总是燃着烛火，虽然只能照出一小片光亮，但是已经不嫌暗。
其实尽头包藏玄机，跃着光影的岩壁可以推开，那是另一处神秘的天地——
黑岩成形为一尊菩萨像，不知什么原因，菩萨像竟然通体发光，闪耀的华泽铺满一整间石室，金碧辉煌！迸射出夺目的光彩。
石室中央，有一巨大罗盘，反映着耀眼光芒，徐徐运转，浮现奥妙的天机。
“玉菩萨终于发光了！”乙道人激动地伏在天盘边，接受炫目的豪光。“十年……等了十年！玉菩萨终于发光了！”“道长。”石室一隅传来疑问。“这是什么情形？异象么？”
“不！这就是我苦苦等待的天机！再十年！只要再十年——”乙道人忽然住口，险些透露天机。
“再十年会如何？”沈默摊开手掌，任光华流泄在掌心，想盈握，却握不住丝一毫。
“阿默，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事。”乙道人感到为难，无法坦言。
“好吧！我不再问。”沈默没有兴趣挖掘他人难言之隐。
只是这浩荡的光芒，有着难以言喻的美丽，震撼人心！他希望蝴蝶也能看见。
“你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么？”乙道人地须问道。
当初蝴蝶徒儿决定传授阿默武功时，他心中便另有打算。
他用一本剑谱和沈默作为交换条件，在蝴蝶不知情的情况下，他让沈默在石室领悟剑术，并且深入修练。
在他武艺有成时，必须履行约定——一生一世，永伴蝴蝶！
“记得。”他转身步上高突的石阶，端坐于平台，欣赏一室奇景。
“我知道对你做出这种要求，确实羁绊住你大好前程，但是蝴蝶徒儿救过你一命，请你顾念此恩，守护她这一生。”乙道人恳切道。
沈默闭上眼，饱养精气，状若毫不眷恋混浊的红尘俗世。
“我愿意守护蝶儿一生一世，并非因为你的条件，也不是因为救命之恩。”他的答覆中，带着无人能质疑的真挚，唇畔甚至漾着笑意。“她是我最爱的蝶儿，我可以倾尽一生来爱她、护她。”
乙道人抚着天盘，听见他这回答，不禁有瞬间的怔愣。
原来他对蝴蝶徒儿一往情深……
乙道人定定望着沈默，心中担忧的缺口渐渐圆合，似乎不必再费思量。
只要再等待十年，玉菩萨最后一次发光！三块宝玉将会同时重现人世！
当玉归天穴，他的责任便可卸下，十年……只要再等十年——
蝴蝶煮了一桌丰盛的菜色，虽不是珍馄美味，在沈默心底，只要是蝴蝶烧煮的饭菜都是山珍海味！令他大开胃口。
“愣在这儿做什么？”蝴蝶从厨子端出一锅汤，看见沈默盯着满桌的盘菜发凯，不禁觉得好笑。“去叫惜秋来吃饭吧！”
沈默点了头当作回应，却先上前替她端过热汤。“让我来。”
他接过汤锅，与她青葱的手指稍微触碰，他的心底是一片暖和，但是她的耳根却不自主地红热起来！像一团火烘着。
沈默将热锅稳放在食桌上，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如果他知晓，也许整个人都会飞上天吧！
“惜秋呢？我、我去叫她——”她心慌慌地想找个借口暂时远离他的身边，好让自己冷静一下。
“不必了，我知道她在哪里，我去叫她就行了。”他大步跨出门外。
蝴蝶失神地坐下，一双眼仍牢牢地盯视自己的手指，仿佛还可以感觉到他指腹的粗茧，是经年累月为她和惜秋奉献的结果。
常常——她会莫名地害怕，害怕有天他将离去！到时候她能承受多少离别的伤心？愈是朝夕相处，愈是深觉情不可分，倘若终有分别的一天，可不可以……是在她百年以后？
一阵嘻笑声由远至近传来，随后，门外走进一对男女。
沈默英挺俊伟的外貌，有另一股尊雅衬托，举手投足间，皆是令人怦然心动的潇酒，而惜秋一张精致如玉的脸蛋，在这欢谈笑声中更添明媚的光采，两人站在一起，就像天造地设的一对，羡煞旁人！
蝴蝶的眸光落在他们身上，看他们欢谈的模样、听他们快乐的笑语，忽然间！她感到心间如绞——怎么回事？！这心痛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蝴蝶清澈眸子里的怔愣，已转为莫名的愤怒！青葱的十指紧紧交叠。这种心痛的感觉为何要压抑呢？因为她知道不能表现出来么？
好奇怪！她又怎么会知道呢？
“哇！好香哦！”惜秋笑脸盈盈地闻香，非常佩服姐姐的厨艺。
蝴蝶缓缓放松紧绷的情绪，浅露笑容。“坐下来吃饭吧！”她不可以有这么乱七八糟的心绪！绝对不可以！
三人同桌用膳，各怀心思，蝴蝶勉强压抑自己，沈默全看在眼里，他不明白她在想些什么，就如同惜秋也不懂他——
这一年多来，阿默变了好多！不仅是身形拉高了，连声音都变得好迷人！
反观她自己，不也如此么？姐说她天生是个美人胚子，义父夸她美得出水动人，连同默也常忍不住称赞她长得像玉娃娃似地。
只可惜她瘸了一腿，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不怎么雅观。
实际上，是她自个儿顽皮不听话，才会失足跌落山坑，但是姐似乎一直责怪自己，认为她会变成跛子，都是自己疏忽没有照顾好她：甚至，姐还以为是她错手将她推下山坑——真是天大的误会！
不管她怎么解释，姐就是不肯相信，甚至当成是她宽宏大量！
惜秋觉得无奈，但是也不想多解释了。
“姐！吃菜！”
“蝶儿！吃菜！”
惜秋和沈默同时挟菜到蝴蝶碗里，两人因为这种默契而抬眼互视彼此。
蝴蝶怔了怔，不禁倍感温暖！因为她和最爱的家人生活在一起！
阿默对她好或是对惜秋好，都无所谓！只要他们三人能永远在一起就好！她不会再胡思乱想！不会了……
“你、你们也吃啊！”她分别替他们两人挟菜，心里暖呼呼地。
沈默和惜秋相视而笑，波光流递，令蝴蝶暖暖的心情突然一凉——
不是决定不再胡思乱想么？为何看见阿默和惜秋凝望彼此，她的心里却又像打翻酸醋般，酸得令她受不了！直想掉眼泪！
饭桌上，但见沈默和借秋两人有说有笑，而蝴蝶只是一径的沉默扒饭。
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话题加入他们，她太容易分心，也太喜欢天马行空地幻想，和惜秋识博的脑子比起来，她显得愚昧。
难道她只会不切实际地做梦么？
没错！她只会希望阿默永远留在这荒山野地里，但是惜秋却鼓励阿默去江湖中闯荡！她没有办法像惜秋这样舍得放开……
自从救回他，她即当他是不可或缺的人，也许是亲人，也许是朋友，也许……是非常喜欢和最重要的人！
她怎么有勇气去承受失去他的痛苦呢？她办不到！
“你有心事么？”
蝴蝶抬起头，看见两双关心的眼神正投向自己，于是她矢口否认道：“没有啊——”
“你看起来明明就有！”惜秋一脸狐疑道：“怎么了？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嘛，别闷在心里，我们不希望看见你愁眉苦脸的样子！”
蝴蝶心虚道：“真的没事，可能是疲累的关系，精神不怎么好。”
“哦！”惜秋了解似地点头道：“等会儿吃完饭，你就先去歇息吧！我来收拾就行了。”
“嗯。”蝴蝶黯然地点点头，不敢再赘言，只怕愈描愈黑。
沈默也一语不发地咀嚼着饭，他知道事情并不单纯，但是他有资格干涉她的心事么？
“姐！”惜秋唤住正要出门的蝴蝶。“这么晚了，你要上哪去？”
“我……”她是要到一个有阿默的地方，每晚这个时候，阿默都会在那里沉思，她想从暗处看他而不打扰，不过这是她的秘密，不能告诉惜秋。“我看外头月亮圆，想到处走走散心。”
“好啊！我陪你去！”她正觉得无聊呢！阿默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了，不如陪姐到外头散心。
“不、不用了。”蝴蝶拒绝道：“我想一个人静静。”
“可是……”惜秋明显感觉得出姐的不对劲，但是她没有多问，因为姐或许是心情不好吧。“那你要早点回来哦。”“嗯。”她应了声，便出门了。
月明如画，如水般柔和皎洁。
蝴蝶徐步来到一处山崖，她知道这个时候，阿默总是会待在这里，望着月儿，思念他冤死的亲人，而她老是躲在暗处看他，将他思索的复杂神情一一记下，然后细细体会。
所以她明白他心中的苦悲，也知道他复仇的意念有多强烈！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在乎他，是不是与他相遇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会这样？
当她隐身在暗处，并没有看见沈默，连个影子都没有！
“他今晚不来么？”她喃喃自问。
这种情形也是有的，但是发生的机会极罕，除非是她生病，他会寸步不离陪着她之外，否则，他都会来这儿静坐才是。
正当蝴蝶摸不着头绪之际，突然一只手冷不防地搭在她肩上——
“嘎？！”她心中一骇：猛然旋过身，不禁惊呼出声：“阿默？！”
怎么会是阿默呢？！
他无意吓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注意到她躲在暗处观察他，好几次，他都想像现在这样问她：“你在做什么？”
不过，他知道一定会吓到她。
“没、没什么！”她慌张地摇头，想赶快离开。“我看月色很美，所以才出来走走，我好累，想回去休息了。”
他拦住她，投予一记意味深长的目光。“先不要这么累，让我们可以聊聊好么？”
“我……”她到哪里找话和他聊呢？她又不像惜秋那么健谈。
她没有办法冷静面对他！她的心思在他无意的撩拨下，乱成一团！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是她太奇怪了！
她竟然开始计较着惜秋和阿默感情友好的程度，是否超越了她——
惜秋比她更了解阿默么？比她更能和阿默无隔阂地相处么？是否阿默也在乎惜秋胜于重视她？
只要一想到这些纷乱的问题，她的情绪便会产生狂风暴雨！
她无法平心静气！也无法佯装若无其事！在心情混乱之际，她终于明白——她竟然在吃味？！
她喜欢阿默，但是没想到会喜欢成这种地步！分明已是疯狂的爱恋！
“如果你心里有什么不安，可以告诉我。”他愿意替她化解所有困扰她的烦恰。
蝴蝶淡淡望着他，仍然可以感觉到强烈的压迫感袭来，她已经很努力叫自己冷静！但是重重的压迫感却沉闷得让她想尖叫！
“我只是希望你留下来，别离开。”她知道这种要求很自私。
她怎么能将他的未来局限在这小天地里呢？她怎么能强迫他去接受平凡的人生呢？
“我没有要离开。”他不懂蝴蝶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会陪在你身边。”
“多久？”她垂下眼睑，轻颤的长睫似乎正透露着她心底的寒意。
“如果你不嫌弃！我想用一辈子的时间来陪你。”他承诺道。
仿若又是从梦里传来的声音，感觉虽然真实，但是蝴蝶并不相信。
不可能的！一辈子是很长的时间，要他留在她身边一辈子，是荒谬的事！
他抬起她的下颚，月光盈盈，气氛的美好竟让他们忍不住口干舌燥地想喝点水，慢慢地，他凝望她柔嫩饱润的唇瓣，忽然间，他想亲口尝尝，于是他低下头吻住她的嘴，同时解去喉头间的渴望——
她知道他在做什么，但是她不知道他为何这么做？！这是肌肤之亲呐！
沈默将蝴蝶圈在铁臂之间，用唇紧密的封住她，含吮她绵软的舌，第一次用如此霸道却又温柔的方式攫取她，直想将她整个人揉进心里，珍惜疼爱着：
“蝶儿，嫁给我好么？”温热的气息轻拂她的脸颊，他们鼻尖轻点鼻尖，互相交融彼此的呼吸。
“嫁……给你？”蝴蝶的心如擂鼓般厉害，将他的话捧在心里，随着心跳激烈起伏着。
晃晃荡荡间，她不明白自己作出什么回应，只见沈默咧开大大的笑容，将她抱得更贴实！由衷欢呼。“你果然是喜欢我的！太好了！老天爷有意让我们长相厮守，我们就应该携手到老！”
蝴蝶瞠大美丽的双眸，愣愣地任他搂在怀中。
喜悦似乎会感染给人，他的开心竟然深深传进她的心底，掩蔽她原本嫉妒的心情……
她不知不觉地伸手反抱他，轻轻将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感受一抹幸福的滋味。
原来，她刚才点头了！
她答应嫁给他，从此，他们就是真正的“家人”！也是永远——
沈默的心跳好快，犹如回应着她满心紧张却又欢天喜地的心情。
“阿默……”她开口问他：“你也喜欢我么？”
“喜欢！非常喜欢！”
月光下，他们私订终身。美丽翩舞的蝶儿，款款飞上他的心头，他会用最璀放的花朵陪伴她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