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楚扬再次靠近,相同于初次的轻触,缓缓地占据了慕平。
“别躲......”楚扬的声音在慕平脑海中响着。
别躲...
那声声低泣的,像极了恳求。
“少爷!”房门之外,福伯仓促的叩门声传来。
慕平回神,连忙推开楚扬。掬了把水拼命擦拭双唇,慕平发着轻颤,手足无措地不停洗着。
楚扬暗下了眸。
“少爷,慕家老爷来了,他带着一堆人,说叫你把平少爷交出去。”门外的福伯紧张地道。
“我......我爹来了......”慕平连忙由沐盆中站起,慌乱地跨出盆外。“我先走了......先走了......”慕平匆忙离去,打开门时屋外寒风灌入,令浑身湿透的他冷得退了一步。
“先......把湿衣裳换下。”随后起身的楚扬携来一件棉袄,想披在慕平身上。但尚未碰及慕平,慕平却踉跄了步,有些心神不宁,掩饰地,无法与他双目相交。
楚扬见此,便将棉袄交给福伯。
“平少爷披上吧!”福伯发觉两位少爷间气氛有些不对,然而碍于身份,却也无法开口。
慕平将棉袄裹上身,才要离去,就见长廊那头爹带着十几名家丁奔了过来。
“姓楚的妖人,你把我儿子怎么了!”慕鸿气冲冲,破口大骂。“你这个有爹生没娘养的,我就这么个儿子,你敢动他,我就叫你死无全尸!”
慕鸿方方收到街坊传来的消息,说他儿子在湖边跟楚扬见了面,而后发了疯似地追着船跑,最后还落入湖里。楚扬接着把他儿子带走了,众人碍于楚扬蓝瞳鬼魅,没人敢向前搭救。慕鸿一听,就觉得一定是楚扬又施了什么邪术,才让他儿子失控投湖。他一收到消息,即刻叫了家丁往楚宅奔来。
“来人,把这妖人给我押去见官。”慕鸿一声令下,几名家丁群起而上,立刻将楚扬押住。
“你们......你们还有没有天理啊......”福伯慌着。
“爹!”慕平立即跑到慕鸿面前,对他说:“您误会了,是我不慎落湖,楚大哥救了我......”
话尚未说完,一个狠辣的巴掌甩上了慕平脸颊。
慕平呆住了。
“你给我住嘴!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别看这妖人的双眼,你一定是又忘了我的话了。”
慕鸿气得七窍生烟,他这儿子怎么如此不济,他慕家因他,从此便成了扬州笑柄了。
“不......不是的......”慕平红了眼。
“把他拖去见官!”慕鸿下令。
楚扬半句话也不说。慕平看得心急,无法可想下,双膝跪落了地。
“爹,平儿求您了!”慕平慌着。
“你这是什么样子!”慕鸿大惊。“男儿膝下有黄金,你为他而跪,成何体统。”
“我不慎落湖是楚大哥救我的,他好心带我国顺来又为我烧热水趋寒,您别错怪了好人。”慕平心焦着。楚扬向来平静过活,不与人有所交往。今日若是为了他而犯上牢狱之灾,那他真是该死了。
“我家少爷来扬州多年从未害过谁,慕老爷别加罪于我家少爷啊!楚家在京城怎么说也是显赫有名,您此举千万得三思才成。”福伯连忙护在楚扬身前,不让任何人伤他主子。
慕鸿看了看房里热气上扬的沐盆,又思量福伯话中威胁意。他沉吟了阵,楚家毕竟有所势力,他若欺人太过,可是也会犯着官非。
慕鸿看着儿子丝毫无损地完整回来,几番考虑下遂道:“我今日就发慈悲,不予你计较。但若让我知道你哪天又想加害我儿,慕家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撂下狠话,慕鸿拉着儿子,带着家丁大摇大摆离去。
慕平回首一望,只见楚扬也正看着他。
慕平心中百味杂陈,纷乱不已。收回了视线,他低首离去。
那个双唇间的轻触究竟代表着什么,楚扬为何如此待他?慕平心里有着不安有着害怕。
随着爹出了楚家大门,他纷扰不定的心,从此被楚扬占据。
腊冬末了,春将到来。慕平遥遥望着那堵粉墙,这些日子不再走近。
每日每夜,围墙后总会传来熟悉音韵,一声一声,惆怅悠悠。慕平紧闭着唇,听着那从不知名的曲子,铮踪凄凉令人不忍。
墙的那头是楚扬在等着,慕平明知楚扬等着他过去聚首,然而他却提不起勇气再见楚扬一面。
府中张灯结彩,大红纱幔覆着粱柱,喜字成双成双贴着,红灯笼高高挂起,所有人忙成了一片。
他即将娶亲了,未过门的妻子正在京城等着花轿前去迎接,纵使楚扬的琴声再如何殷切,如何望穿秋水,他仍是没有勇气翻过那墙前去见楚扬。
“少爷、少爷,裁缝师傅将新服修改妥当了,您赶紧再来试一试。”仆人遥遥喊着,欢欣之情溢于言表。
慕平收回了视线随仆人入了偏厅,突然耳间听得了几声咳嗽。慕平的脚步只迟疑半晌,随即又举步往前不作停歇。
偏厅之内裁缝师傅将新服穿上他身,量了量拉了拉,皱着眉不解地问道:“平少爷您是不是又瘦了?我记得上回的尺寸量得恰好,但今日修改起来穿上,怎么却又大了?”
“不要紧,就这么着吧!我明日就要上京迎亲了,再改怕来不及吉时抵京。”
“婚姻大事,不尽善尽美怎成呢?”裁缝师傅笑着解下慕平身上的喜服,他仔细折叠好后说道:“我这就拿回去修,夜里头再弄一弄,肯定赶得及明日平少爷上京迎娶少夫人时穿。”
“那师傅今晚不就甭睡了?”
“为了平少爷,少睡些又何妨呢?”裁缝师傅笑盈盈地退了下。
慕平走出了偏厅,整座宅第内热闹哄哄喜气洋洋,仆人丫鬟们穿着红衣穿梭花丛庭院间,挂着红纱幔,贴着双喜字。他不论到哪儿,人人都是为了他的亲事忙着,大伙儿欢天喜地的,嘴笑得都合不拢了。
婚期之前,酒庄用不着去,爹要他养足精神好上京迎亲,娘亦忙碌着打理内外奔走不停。瞧见双亲如此,慕平这个当事之人,却只是闲着如游魂走荡。
不知怎么着,黄昏时慕平又晃到围墙边,他被声声咳嗽唤回神智。
楚扬又病了么?隔着十步之遥,他靠近不了墙边。
突然,那熟悉的曲调停了,悉悉率率的脚步声由远而进朝他走来,他听见了楚扬的...声音。
“不过来吗?”楚扬的嗓音沙哑。
楚扬瞧见了他。慕平退了一步。
“听说你明日要上京迎亲。”楚扬开口。
慕平转身,闭起了眼。“明日,渡口,我等你。”楚扬声调颤抖,似用尽全部气力,才能将心里头藏匿许久的话语说出。“我们离开此处,到远方去.....”
无法等楚扬说完,慕平踉跄逃离。
到远方去.....远方是哪里......他的懦弱让他躲避,他没有楚扬磊落坦荡的勇气,他掩耳狂奔,越过小桥回到主屋之内,直至周围没了那阵琴声,没了楚扬
希冀奢求的语调,他才停歇了下来。
明日......明日......我等你......
慕平跌入院前花圃之中,茫然慌乱,久久无法起身。
翌日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出发,慕平穿着新服跨坐马上,昔日看作稚气的脸庞或许因将为人夫、成家立业的关系,今日有了稳重味道。
门旁的慕家两老连连点头:心满意足。
慕平在双亲目送下往京城而去,队伍行进间敲锣打鼓、鼓乐震天,他视线笔直往前方看去不敢随意挪动,就怕若不小心瞥见了那个熟悉身影,会将他十分不易堆建而起的决心打垮。
渡口,他去不得。他的身上系着一名女子的未来,甚至还有爹的、娘的、慕家百余口的。他一想及如此,便无法朝楚扬跨出任何一步,他对楚扬凝聚心底的澎湃情感,有着不安。
他这么一个人沉溺安逸,难以背离父母期望与楚扬私逃离去。
而后,慕平平安到了京城。
他顺利迎娶了一名素未谋面的女子,回乡遥遥路程中他骑马她坐轿,两静谧未曾说话,一路上只有锣鼓喧钹,震耳欲聋。
忽闻慕家喜轿进了城,炮竹声响透扬州城内大街小巷,人人欢欣鼓舞不歇。
“少爷......”福伯见着连日被推于门外的膳食,忧心地往楚扬房里喊道:“您好歹吃一点东西吧......”
楚扬房里只有咳嗽声传来,挟带几个乱不成调的琴声,厢房内漆黑如夜不点油灯。
“少爷......”福伯不知如何是好,心焦不已。
福伯犹记某日清晨少爷便收拾细软,要他带着琴一齐至渡口。天未亮时他们便到了,然而渡口的船不断扬帆而去,他家少爷却一直不上船。他问是在等谁,少爷不答话,他人虽老但脑袋可是清楚的,他明白少爷是等着隔壁慕家的平少爷。
但平少爷又怎会来呢?
他摇着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平少爷大婚之期已至自是迎新娘去了,然而那日直到夜幕深沉少爷仍是不肯离去。
隔日曙日升起时,少爷苍白着脸回宅第了。从那时起,原本平易近人的少爷开始不言不语,甚至不寝不食。而后,少爷咳嗽的老毛病又犯了,少爷咳得厉害,就像当年被老爷推出家门外,命仆人强行将他送下扬州置宅定居时,那般严重。
宅第外头,扬州古街上人声鼎沸,细细微小的声音顺着冬末的风呼啸而来。
“新娘子入门了......新娘子入门了......百子千孙......吉祥如意呐......”
厢房之内,匡地声传来巨响,琴弦骤乱,吓得福伯跌倒在地起不了身。
“少......少爷......”福伯老泪纵横,哭了起来。
才拜完天地,一群与慕鸿相熟的徽州商人群涌而起,他们由徽州迁居扬州已久,同为姻亲宗族的多不胜数,徽人自古有“抢花冠”之俗,见拜完了天地新人入洞房,便相随着要同进新房看新娘。
慕平护着身后的娘子,叫丫鬟们先将她送入了房。
“各位叔伯们,就放过我娘子吧!”慕平心想人家未嫁前是个知书达礼的黄花闺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堪生人调戏。
“这么快就在疼新娘子啦!”一群衣冠华美体态富贵的商贾们笑着。
“不抢花冠也成,那这新郎官就到外头陪我们喝个痛快,顺了我们的意,自然不闹房生事。”
慕平苦着张脸,又被拉回大厅。
商贾间势力雄霸者在江南唯有徽州商人,徽商买卖功夫到家,财富惊人几乎富可敌国,瘦西湖两岸广大园林,几乎都为徽州商人所建。
父亲更曾千叮万嘱过他,万万不能得罪这些经年在外营商,但却为他大婚之故不远千里赶回来的叔叔伯伯们。
于是慕平只好硬着头皮,接过他们一杯一杯递来的水酒,不停喝着,停歇不了。
直至最后虽然放人了,但慕平才开门跨入新房转身关上门扉,便倒在地上醉到不省人事。
久久之后,慕平悠悠地转醒,他惊觉新娘子坐在床侧没有动过,于是摇摇晃晃起了身往新娘走去。
掀开红盖头的那刻,慕平是惊艳的。盖头下的女子有着美丽的容貌和温驯的性格。他被宾客灌醉了酒倒在新房的地上起不来,她却坐了几个时辰没有离开床榻一步,安分地守着礼,静静地等着他醒来。
“相公......”低着头不敢抬起的她娇羞地喊着。
“娘......娘子......”慕平从未见过如此动人的女子,她大了他两岁,花容月貌让他失魂。他晕眩着,难以想像自己是何等幸运,才能有如此女子为妻。
龙凤烛高高燃着,红纸剪裁的喜字贴满新房。她柔顺而轻缓地替他宽衣,羞涩的脸庞绋云上染。
突然,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什么事?”敲得那么急,慕平踏着乱掉的步子前去应门。然而开了门,见到的人却让慕平吓得酒都醒了。
“福伯,你怎么跑来了?”慕平往外左右查探,幸好没有仆人经过。
“平少爷。”福伯红着双目,他这把老骨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翻得过两家围墙,偷偷跑到新房前来。
福伯一见慕平,便双膝下跪。
“福伯,你这是怎么着?有话起来再说。”慕平连忙扶起老人家。
福伯哽咽着:“我家少爷又犯病了,他药也不吃,饭也不用,奴才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才前来找您的。”幸好今日所有人都在厅堂,并没人发现他闯进慕府。
“楚大哥他......”慕平听见楚扬有事,顿时言语困顿了起来。
“奴才求求平少爷过去劝劝我家少爷吧,我家少爷再不服药,会死的!”福伯泪流满面,低泣不已。“我家少爷如今就只听您一人的话了,您若狠心不理会他,不啻是将他往死里推,要他求生不能。”
福伯言语间,似极了控诉。慕平的心如同被狠狠一击,身了朝门偎靠了去。
慕平望了望新婚妻子,只见妻子娴静安坐神色间没有丝毫不满,更无意干涉他的一举一行。
最后慕平还是舍不去与楚扬惺惺相惜这些年所衍出的情谊,关上房门,直往庭院而去。
慕平越过围墙,走入主屋,推开房门,来到楚扬床榻之前。
灯熄着,琴音静。
没有月色的夜晚,他看不清房内动静。只瞧见楚扬模糊的身影在漆黑的床前不发一语,灼热的视线笔直凝视着他。
楚扬惯用的古琴,碎在一旁。
断落的琴弦因失去知音,连悲鸣,也无人听闻。
“福伯说你病了。”酒气被残破景物驱散,慕平略为清醒后,缓缓地道。他不敢靠楚扬太近,仍有着些距离,焦心地望着他。
“你今日大婚......”楚扬干涩的喉发出嘶哑的嗓音。
大婚二字,令慕平愕然半晌。“病了......病了就得吃药......与这事又有何干呢......”
“新娘子......美吗......”楚扬痛苦地问着。
慕平言语困顿,说不出话来。楚扬为何问这些事,他连想的勇气也无。
“我在渡口等了你整整一日,但你没来。”楚扬猛地站起身来,趋前抓住慕平的手。
慕平犹若惊弓之鸟连连往后退,他急忙地想甩开楚扬的碰触,哪知却发现楚扬的手滚烫不已高热灼烫。
“楚大哥......你怎么了?”慕平的恐惧,让忧心着楚扬病情的慌乱给淹没了。
“你爱着好?你已决心与她共度余生么?”楚扬问着,愈益靠近。
“你烧成这样子,我得先去替你找大夫来才成。”慕平担心他的病,想即刻离去寻那盲眼大夫。
楚扬当年也是这样,足足烧了三天三夜,都没退过热。
福伯说过,楚扬这是心病。
楚扬的爹因为他天生怪眸,听信相士之言认为他会祸及众人,所以将他送到扬州大宅,美其名让他修身静养,但实质是将他与其余家人隔绝以免酿祸。
后来当年尚幼的楚扬晓得了,病得差点救不活。
慕平心里头约莫知道楚扬这回是为了什么才病成这样,然而他却不敢正眼看着楚扬,他只能不断躲避,躲避楚扬蓝眸中绝望黯然的灰暗。
就在慕平欲旋身出门寻医时,突然地楚扬将他拉回,扣倒在床铺之上。
楚扬灼热的气息喷在慕平脸上,距离之近只差分毫便可触碰上对方。
“楚......楚大哥......”慕平着实被吓了一跳。
慕平没料楚扬病中力气还会那么大,他现在被楚扬所压制,完全动弹不得。
“平儿......”楚扬唤着他的名,但不同于往常般的声调,今日喘息中有着希盼祈求,有着最后一搏的欲念,蒸腾的燥热沸走了楚扬所有理智,他明白倘若让慕平离去,今后再也没有其他机会能得到这个人。
“你......你怎么......怎么......”慕平感觉到楚扬贴在他身上的下半身有物隆起,那是最为暧昧之所。他惊讶地红起双颊,不断扭动着急欲挣脱。
“我绝不能放你离去,我这生能想的,就只你一人。”
楚扬的吻落了下来,带着急躁、带着颤栗、带着奢望、带着急欲占有。
慕平的齿被强硬撬开,受此震惊的他无法反击,也怔愣地忘了反击,只能在楚扬强硬的吸吮卷绕中挣扎迷失,完全失了主意。
“平儿......”楚扬焦急地,扯开所有衣裳,那墙之后,有慕平的妻正守候静待着。
倘若失去了慕平,他将心死,再无法存活。
然而身下的慕平却只是强烈颤抖着,从不明白他情有多深,爱有多浓。
楚扬这生从未想过伤他,他只想守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