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翌日,清晨。
方思迅顶着一双熊猫眼出门倒圾垃。
反正睡不着,他干脆起床打扫店铺。到现在忙完了,天色才露鱼肚白,街上一个行人都没有。
然而,就在他折回咖啡馆时,冷不防地被人拉进后巷。
「尊尼?!」瞪大眼。他几乎认不出眼前衣衫褴褛的少年是昔日的淘伴。
「噤声!」尊尼掏出锋利小刀,但持刀的手发颤。少年的他脸色泛着不健康的青白,双眼无神,精神萎靡不振,瘦得几乎不成人形。
「看来你的日子混得不好。」方思迅冷冷地看着他。
「思迅,我们是老朋友了。」尊尼在他那骷髅似的脸上挤出笑容。
方思迅看着感到恶寒。
「我没钱。就算有,也不会给你拿去买毒品。」他大约能猜出发生什么事,尊尼肯定是染上毒瘾了,「你到底沾了什么?海洛因?还是可卡因?你也太笨了,明知那种东西会上瘾,也敢去碰。」
「少教训我!」尊尼咆哮,色厉内茬地挥舞着小刀叫道:「给我钱!别迫我伤害你!」
方思迅抿着唇,退后一点,但背后是墙壁。
「我会捅死你的!我真的会!」尊尼恐吓道。
「有种尽管试试,你握得稳刀吗?」思迅保持镇定,说:「你再不走我就叫人了。」
「叫谁?那个咖啡馆老板?我知道你现在跟着他,可那种闷蛋有什么好?」尊尼不屑,踏前一步涎着脸说:「你以前跟我一起不是很快活吗?我们可以回到从前的。思迅,我有门路拿到最好的货。极乐丸,只要一点点,立即就好像在上了天堂一样快乐。」
思迅铁青着脸。这时一辆炫目的跑车驶来,在咖啡馆门前停驻,是彻夜狂欢的房东回来了。
房东没有发现他们,可是只要一扬声……
「我真的叫了。」思迅冷冷地瞅着他。
「好,我走。」尊尼悻悻然,放话道:「我不会放过你的!还有那个咖啡馆老板!你等着瞧!」
◇◆◇
方思迅没有把这番话放在心上,可是这天,他放学回来,咖啡馆门前围满了人,还有几辆警车。
「发什么事?远文?远文你在哪儿?远文!」少年心胆俱裂,不理警员阻挠,直冲入封锁线。
「思迅,我在这里!」卓远文连忙迎上前,他衣衫不整,手臂红肿一片,明显被热水烫伤了。
「远文……」红了眼睛。
卓远文吓了一跳,抱住他安慰道:「不要怕,只是发生了一点小意外。」
「刚才有个混蛋突然冲进来,他手拿着几个大麻布袋,一进门便乱扔。天哪,麻布袋里都是老鼠蟑螂,还有排泄物,弄得店里一塌糊涂。」艾美走过来说,她眼红红的,可见刚才吓得不轻,「客人都吓坏了,大家乱成一团,老板的手就是在混乱中烫到的。还有些人因为慌张所以在店里摔倒受伤,老板可能要吃官司了。」
方思迅脸都白了,心里后悔不迭。
卓远文拍拍他的肩,安慰说:「没有的事,最多赔钱,店里有买第三者债任保险,不用担心的。」
「认得出那个混蛋吗?」思迅问。
二人都摇头,卓远文说:「那人把帽子压得低低的,大衣的领口又翻起,根本看不见脸。」
这时警察走了,黑道老大派了人来慰问,房东跟他们谈了几句,过来说:「他们也收不到风声是谁下的手,看来不是帮派做的。远文,你最近有跟人结怨吗?」
「没有。」卓远文想了想,道:「也许只是个疯子。」
「也许吧。」房东苦笑,「我这方只能向帮派施压,假如是个疯子,我可没办法了,只能多派人来看守。」
众人默然,卓远文微微一笑,说:「我看不必派人来看守了。八成是个疯子,应该不会再来。大家也别担心太多,早点回去休息吧。」
房东和艾美散去,卓远文见思迅呆呆站住,便过去摸摸他的头。
「怎么了?吓坏了吗?」
「远文……」思迅握起他受伤的手,在上面轻轻一吻,然后紧紧抱住他。
「呃?」卓远文受宠若惊,回抱他,轻拍他的背,「没事的,不要担心。」
「嗯,不会有事的。」思迅低声回应,目光掠过对面街,看到某人幽灵般的身影。
◇◆◇
深夜
方思迅待卓远文睡着了,才蹑手蹑脚地走到后巷。
「出来吧,我知道你在这里。」
果然,尊尼从街角闪身而出。
「嘿嘿,怎样?就算我尊尼再落魄,要整治一个小生意人,还是有办法的。」那副小人得志的表情非常欠扁。
方思迅忍着气不出声。
尊尼继续恐吓他,「我还有很多手段,要逐一试试吗?认不认得这是什么?」拿出一个外卖食盒,尊尼狰狞地说:「是在你店里买的三文治,你希望明天新闻报导,某某咖啡馆贩卖有毒三文治吗?我可以因轻微食物中毒向你家老板索偿,不过这样咖啡馆怕就不能经营下去了。啊,我还可以把一些好东西藏在你的店里,然后当个好市民,通知警方去搜查。你们在明,我在暗,而且你们开门做生意的,根本防不胜防。」
「不要说了!」方思迅恨恨地交出一只信封。
尊尼抢过来,打开,点算一下金额。
「就这么一点点?你把我当乞丐?!」怒。
「我就只有这么多,你不要拉倒。」方思迅冷冷地说。
尊尼闷哼一声,袋好信封,施施然离去。
「我会再来的。」
◇◆◇
尊尼果然每隔几天便会来一次,思迅好像不想闹事,每次都塞他一、二百块。给了几次钱之后,贪婪的人胃口变得更大。
「我说,思迅,你出手也寒酸了吧?这够我吃还是够我用?」尊尼涎着脸。
「我只有这么多,我还是学生。」思迅脸无表情地说。
「你没有,你家老板有啊。」尊尼眼珠骨碌碌的转,提议:「假如你不方便,我可以自己动手。只要你把锁匙借我一下,再透露一点你家老板的作息时间。」
方思迅冷笑,尊尼已明示暗示过几次,想向咖啡馆下手。
「事成我会分你一份,你一点风险都不用担,事后你家老板也能向保险公司索偿,谁都不会有损失。」尊尼厚颜地游说,见思迅不为所动,便埋怨道:「你这也不答应,也太不够意思了。」
「你才不够意思呢。」方思迅觉时机到了,似笑非笑地说:「你有好东西,从来没分我一点。」
尊尼一愣,「你是说……」
「你都不知道,念书压力很大呀。」
「你想要极乐丸?」尊尼大喜,恨不得让思迅染上毒瘾好操纵他,「早说嘛,我明天带给你。」
思迅看着他乐颠颠地扬长而去,嘴角微微扬起一丝冷笑。
蹑手蹑脚回到二楼,悄悄地爬上床,思迅正松了口气。
忽然,淡淡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思迅,你刚才哪里去了?」
「啊?你醒了?」弹起,思迅大惊,不经思索地答:「我去了洗手间。」
「……」卓远文无言。
思迅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街上的公厕比较好用吗?」声音因为拚命忍着笑而变得古怪。柔和的台灯随即亮起,卓远文看着少年通红的脸,温柔道:「至少你还很单纯,不懂得说谎。」
「……」思迅低头,一脸委屈。才不是这样子呢,平时他的谎话溜极了。唯独对着卓远文,不知怎地变得特别笨。
「思迅,你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卓远文问道。
「没有啊。」视线游移。
「那你怎么老是半夜三更偷偷溜出去?」
「你知道多少?」思迅咬着唇。
「我什么都不知道。」摊摊手,卓远文柔声说:「你会告诉我吗?」
「你信任我吗?」
「我当然信任你,可是……」
「那就什么都别问。」思迅撇转脸,紧紧地抿着唇。
卓远文知他倔强,再问也没有用。而青少年难免会有叛逆的行为,他不想责备思迅,只得叮咛:「假如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一定要跟我商量。不要逞强,知道吗?」
思迅忍不住投进他的怀内,把头枕在他胸前,听着他的心跳声。
「不会的,快要解决了。远文,再等一下,很快就好了,以后不会再有任何问题了。」低喃。
卓远文觉得他情绪有点不稳,但也无可奈何。只能搂住他,轻拍他的背,摸摸他的头。
「思迅……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心头忽然涌起一股冲动。
「嗯?」思迅茫然。他一门心思都放在计算尊尼上,此外什么都没有注意。
「不、不,没什么。」卓远文欲言又止,几经努力鼓起勇气,「我有点东西想送……不,还是没什么了。」最后还是退缩。
方思迅奇怪地眨眨眼睛,也没有深究。
◇◆◇
『不,我已经跟你说了,不要再在后巷等我。卓远文在怀疑。』
『以后有事我会打电话给你。对了,上次托你买的货怎样了?』
『不止我一人要,我的同学也要!你给我买多点,越多越好!』
『等一下我去找你,那时我再把钱交给你,你买到货之后……不,你不要来找我,我们约在公园等……』撒开的网该收回来了,思迅心情有点紧张,『放心吧!钱方面我会搞定!』
挂上电话,思迅咬着指甲沉思。事情到了最后阶段,不容有失。可是……
「思迅。」
「啊?」冷不防被人在背后拍了一下,方思迅吓得跳起来,「是你啊?你回来了,加勒比海好玩吗?」映入眼帘的是房东先生美丽的脸。
「还好。我给你买了手信。」情人节旅游回来的男子带着一身金棕色的皮肤,和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谢谢。」接过礼物,思迅几乎是落荒而逃。
「耶?」觉得奇怪的男子一把抓住忙碌的咖啡馆老板,扯到一旁兴师问罪,道:「我不在的几天发生了什么事?」
「这……」苦笑。他也想知道,自那晚之后,思迅越来越古怪了。
「是不是你对思迅做出了什么?」凤眼眯起。难道卓远文是每逢节日便会变身人狼的怪异体质?
「我什么都没做。」继续苦笑。
「什么?可惜啊。」扼腕。他故意挑情人节前出门,让二人能单独相处。可整整一星期,他们居然连一点进展都没有。
「你在说什么?」卓远文不明所以,正要询问的时候,忽然督见一条纤细身影偷偷摸摸溜出大门,「思迅,你去哪里?」大叫。
「我有事外出,今晚不用等我回来。」思迅头也不回,脚底好像抺了油。
卓远文来不及反应。这时艾美在旁叫道:「老板,送货的人来收钱了。」
「啊?知道了。贷款放在抽屉里的白色信封内,麻烦你拿给他们。」
「没有啊!你是不是记错了。」艾美翻箱倒箧。
「没有?!」卓远文一惊,上前查看,白色信封内是空的,抽屉里所有的钱也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思迅他……
卓远文呆若木鸡,心头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
深夜,警车在街上呼啸而过,刺耳的鸣笛声叫人心绪不宁。
思迅已经失踪半天了。
卓远文的心情由最初的生气变为担心。
身怀大量现款的少年不知会遭遇到什么事情。本来打算为偷钱的事狠狠责骂思迅一顿的,但这一刻卓远文发誓,只要思迅平安无事地归来,那一万块他就当丢到大海,从此不再提起。
窗外又是一阵呜呜的警车声,卓远文的神经已经绷紧到极限。
就在时,大门卡的一响,方思迅回来了。
「远、远文。」低头,结巴。他还没想到怎样跟卓远文交待今晚的事。
「思迅……」卓远文凝立。明明有满腔的疑问,偏偏一个字也问不出口。最后他只是抱住纤细少年,嘘寒问暖,「有没有受伤?累不累?吃过饭没有?」唉,再问下去,卓远文也觉得自己像个老妈子。
方思迅摇摇头,红了眼睛。
「你先去洗澡,我给你做点吃的。」
温柔的男人放好热水,做了热腾腾的汤面,待思迅吃饱了,然后侍候他休息。
「晚安。」替少年拢好被子,卓远文想回去自己的床,但思迅却扯住他的衣角。
「你不问吗?」大眼睛在昏暗中闪亮,活像天上的星子。
「你愿意告诉我吗?」卓远文柔声反问。以思迅的脾气,他不肯说的,怎样迫也不会说。况且他也不想迫他。
「对不起……我拿了抽屉里的钱。」说毕,思迅垂下眼皮,轻轻咬着唇,什么也不说。
「钱不重要。」卓远文叹了口气,缓缓在床边坐下。
方思迅很自然地靠过去,枕着他的大腿。
「那些钱……你相信我吧,我不是拿去做坏事。」
「嗯。」像对待小猫般,卓远文一下一下的抚顺少年柔软的黑发,说道:「今天晚上,不知怎地街上有很多警车。」
「我知道。」思迅微笑。那是他叫去抓尊尼的。
他事先约了尊尼在公园里交货,到了约定时间再悄悄地躲在一旁。他亲眼看见警察在尊尼身上搜出一袋极乐丸,然后被拘捕并送上警车。照他估计,未来十年八年尊尼也得在监牢里渡过。
想到这里,思迅不禁有点得意。
他本来也没打算做到这地步的,但谁叫尊尼害卓远文受伤?!在看到卓远文被烫伤那一刻,他已经决定要亲手报复尊尼了。
藏在方思迅纤细的外表下,是亳无转圜馀地的,爱恨分明的激烈个性。
这时的卓远文仍未察觉到什么,他只管继续说道:「每次警车在窗外呼啸而过,我的心就狠狠一跳。」苦笑,男人叹气道:「虽然说起来婆婆妈妈,好像个女人似的。但思迅,我真的非常担心你。」
「明白了。」心头涌起甜丝丝的感觉,思迅抱住男人的腰,愉快地保证:「以后不会了。以后我再也不会偷偷溜出去,也不会夜归,更不会有人来闹事。」
「闹事?」
「总之,我以后再也不会叫你担心。」在男人身上磨蹭了一会,思迅找到舒服的位置,「睡吧。」
任性的少年明摆着不想再讨论下去了,卓远文无奈,道:「那你放开我,让我回我的床。」
「今晚就这样睡好了。」思迅咕哝。他正抱得舒服呢。
「啥?」这叫他怎么睡得着?!
卓远文正要抗议,可是一垂头,看见少年熟睡的脸上露出甜蜜的笑意。
一阵温馨的感觉涌上心头,男人在少年额上偷了一吻。
「今晚就这样睡吧。」半躺半坐的身影一动也不动。
◇◆◇
翌日早晨
公寓里三个男人一起吃早餐。
餐厅里弥漫着咖啡的香气,收音机正播放早上的新闻节目。
容光焕发的方思迅在厨房张罗,看来心情非常之好。充当了一晚抱枕的卓远文腰酸背痛,顶着严重黑眼圈喝黑咖啡。房东先生今天也依然美丽优雅,正在悠然自在地看报纸吃早餐。
「昨夜警方接获线报,在中央公园拘捕一名毒品拆家……」这是报章角落一段不起眼的消息,房东随口念出。
「是吗?难怪昨晚出动那么多警车。」卓远文闲闲地接口。
房东续念:「警方派遣多名警员出动,拘捕一名二十岁男子。男子身上携有新型毒品『极乐』,约市值一万三千美元……哇哈哈……」笑喷,美丽的男子不照顾仪态,揉着肚子,「一万三千美?!为只小虾毛也犯得着劳师动众吗?」
「警方办事稳当也没有不好啊。」卓远文莞尔。
「我看是情报错误吧?不是说有线报么?我看那线人八成是夸大其事,想借刀杀人。」房东歪着头。一万三千元的毒品,说多不多,但也足够警方起诉。
方思迅由始至终不搭腔,只笑笑说:「我先去打扫店铺。」
「咦?」看着少年的背影,敏感的男子若有所思,「你们昨晚那个了吗?」
「哪个?」卓远文不解。
「就是『那个』啊。」房东没好气说,「一定是吧。不然思迅怎样一脸很滋润的样子,而你则好像被榨干了呢?」
「你、你说什么?」一口黑咖啡喷出来,卓远文不待他回应已落荒而逃,「我去帮思迅。」
「你继续逃避现实吧你。」男子扁扁嘴,继续看报听广播。
『现在一则特别消息:今晨有一名嫌疑犯逃出XX警局拘留所,嫌疑犯打伤一名警员,抢去佩枪……』
◇◆◇
「思迅,我来。」卓远文接过扫帚,继续少年的工作。
方思迅无聊地站在一旁,眼睛一直盯着他看。
「怎么了?」卓远文被看得浑身不自在。
「昨晚……你一直让我抱着么?」
「嗯。」
「为什么?你可以在我睡着之后推开我啊。」垂下眼皮。
「这……因为你像八爪鱼一样抓得死紧,所以……」搔搔头。
「是这样吗。」思迅脸色一沉。
「呃……」有点后悔。
「不好意思,昨晚害你没好睡了。今天的粗活都给我做吧,你可以抽空去补眠一下。」夺回扫帚,思迅鼓着腮帮子掉头而去。
「思迅……」卓远文手足无措地跟着他。
二人出了大门,思迅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街上的积水,卓远文在一旁看着。
「这个……思迅……」呐呐地,男人的手没处放,忽然伸到外套口袋,摸到一件硬物,「思迅,我有……」
话说到一半停住,方思迅忍不住回头,看见卓远文望着自己身后,目光流露一丝惊惶。
「远文……啊?」思迅还没会意,人已经被扑倒了。同时间,耳畔响起一下犹如炮竹爆炸般的声音。
「远文!!!」
伤者被推进急诊室,门『碰』的一声紧闭,红灯亮起。
「远文!远文!远文!」被摒之于门外的少年用力砸着大门,哭得声厮力竭。他不相信,这不是真的!为什么一秒钟之前还好好的人,转眼间便倒在血泊之中?!他不敢相信卓远文受伤了,他好担心,好害怕。
「思迅,别这样。」房东上前拉开他。
「放开我!」思迅被拉开了几步,又狠狠挣开,再次扑到门上,「远文!远文!让我进去啊!我要进去!」
「思迅……」房东摸摸被少年挣脱时弄痛的手,心神也慌乱起来。回想事发的时候,他听到枪声冲出门外,卓远文已经浑身浴血,倒在思迅身上。幸亏那个叫尊尼的少年只是个没见世面的小混混,幸运逃出拘留所,一时冲动跑来报仇,待以为自己杀了人便吓呆了。若那时来的是个职业级的凶手,后果可真堪虞了。
「远文!你听不听到我的声音?远文!」思迅仍然在拚命捶打大门,门上已血迹斑斑了。
「思迅,住手!你的手伤了!」
「让我进去啊!我要跟远文在一起!」思迅哭得像个孩子,任当值的护士们怎样劝怎样拉也不听,就连手伤了他也感觉不到。
「够了!」房东看不下去,上前厉声道:「你要闹得医生无法专心工作,好让卓远文失救而死吗?」
思迅愣住,半晌,整个人瘫软,跪坐在地上。
「远文……」掩脸。
「思迅,冷静些。」房东劝道。
「是我的错……我真蠢……我是白痴啊。」泪如泉涌。思迅自责得很,痛苦地把头埋在双膝之间。
「思迅……」一阵不忍,房东上前想摸摸少年的头。
但思迅却抓住他,像罪人向神父祷告般,说出尊尼的事。
「都是我害的。」后悔像毒蛇般噬咬他每条神经。
「你真傻。当初为什么不把事情告诉远文,或者告诉我呢?对付尊尼那种小混混,我自有办法。」叹气。
「因为……我想自己惹下的麻烦应该自己收拾……而且尊尼伤了远文,我想亲手教训他……」思迅惨白脸,哭道:「是我的错啊!你骂我吧,你打我吧!」
「这些话你待卓远文出来,亲自跟他说。」了解少年想赎罪的心情,房东以温柔的声音说:「你现在该做的,是好好冷静下来,想一想,待卓远文好了,该怎生跟他道歉。」
「远文一定会好的,是吗?」轻声,在抓住了一丝希望,生怕大声一点希望便幻灭了。
「……嗯。」
「他一定会好起来的。」思迅抬头,布满泪痕的脸上露出笑容,「我还要告诉他,我很喜欢他呢。」
「等他好起来,你亲自告诉他。」
◇◆◇
「……事情就是这样子。思迅他不敢对你说,我代他说了。」房东简单扼要地交代了事情始末。
「哦。」卓远文点点头,总算明白自己为什么被枪击。
而肇事的少年站在一角,垂着头,瑟缩着身躯,恨不得把自己缩小一点,最好小得看不见。
「我想跟思迅谈谈。」卓远文说。
「也好,反正有些事他该『亲口』对你说。」男子耸耸肩,潇洒地退场。反正在别人的爱情故事里充当配角,就是功成身退的命。
房间只剩下两个人。
卓远文招招手,道:「过来。」
思迅磨磨蹭蹭地走过去。抬头看,手术后刚苏醒过来的男人虽然脸色苍白,但精神还算不错,只是身上缠着厚厚的纱布。
想到子弹曾经贯穿男人瘦削的身体,思迅心头一颤,停下脚步。
二人的距离还有几步之遥,卓远文柔声地催促。看来他并没有因为受伤而生气。
可是卓远文越是宽容,思迅越觉得内疚。
「你再靠近一点。」话还没说完,卓远文已看到少年满是泪痕的脸,「思迅,你到底怎么了?」倾身把少年拉过来,轻轻地拭去他脸上的泪水。
「对不起!」思迅抓住了卓远文的手,跪倒在床边又哭起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他已经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说了。
卓远文愣了一下,轻轻拍着他的背,待他哭声稍缓,才轻轻说:「我入院时的衣物还在吗?」
「在。」思迅点头。
「去替我拿来。」
思迅乖乖从命。卓远文又吩咐:「我大衣口袋里有个盒子,还在吗?」
「还在。」思迅替他掏出来。
卓远文接过,顺手把思迅带到床边坐着。
「这是我们看歌剧那天买的,我想了很久,觉得不该买下,但最后还忍不住买了。」卓远文拆开锦盒,拿出了那只名为『TRUELOVE』的戒子,「买了之后,我一直犹豫该不该送你。拖延到现在虽然有点迟,但幸好还来得及。」
方思迅听着,脸色泛起潮红。到卓远文握起他的手,郑重地说:「请你收下。」时,他的脸已经像烫熟的虾子。
「为什么?」
「我们交往吧。」说得理所当然。
「卓远文,你不需要因为除夕那晚的事,而觉得亏欠了我。」思迅撇转脸,大声道。
「为什么这样说?」
「事实就是这样啊,你一直很在意那晚发生的事。」
「就当是吧。我一直很在意,自觉亏欠了你。」卓远文微笑,指指自己的伤口,「可是这个应该够补偿了,对吗?」
思迅咬着唇,茫然点头。
「看,扯平了,我不必再有罪疚的感觉,你也不必因为今次意外而自责。既然两不相欠,我们不如把过去抹掉,重新开始。」男人握住少年的手,以温和的语气,轻轻的说:「现在,我向你提出交往,你考虑看看,不用急着给我答案。」
思迅凝视他,问道:「你是异性恋吧?」
「喜欢一个人,到底是喜欢那个人的性别,还是喜欢那个人的本身?」卓远文反问。
思迅咬着唇,轻轻问:「可是,你已经放下了你对你表姐的感情了吗?」
卓远文有一瞬间的僵硬,但旋即微微笑道:「不是说了重新开始吗?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说着一顿,加强语气,「思迅,至少相信我,我不是为了责任而向你提出交往。」
思迅怔看着他,道:「假如我跟你说,我们那天什么都没做,你会怎样?」
「怎可能?」一愣,卓远文激动地说:「我记得我们抱过、吻过。」指尖划过细腻肌肤的触感,舌尖尝过甜蜜的味道,至今记忆犹新。
「还有呢?」思迅问。
「然后我们……」说不出来。
思迅看了他好一会,才道:「然后你酒意发作,压在我身上睡着了。」
「啊……」震惊,但一转念,「不对!那天早上,你不是觉身体某处疼痛不适吗?你的表情是这样说的!」卓远文大叫。
「哦,我在骚乱的时候被人挤倒,不小心闪到了腰,我没告诉你吗?」思迅无辜地说。
「可是若我们什么都没做过,你为什么要害羞?」那天早上思迅是害羞没错吧?
「啊?卓远文,原来你思想很开放呐。」思迅冷下了脸,皮笑肉不笑道:「我们脱光了在床上滚了半天,只差没有把xx放进oo,这样子也叫什么都没做过吗?」
「呃……」卓远文的脸热得可以烤熟煎饼,呐呐地说:「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
「你又没问。」推得一干二净,思迅微笑道:「而且,现在知道仍不算迟啊。」
「嗯,仍不算太迟。」卓远文轻轻吁了口气。
「是啊。」思迅继续微笑,「你可以收回——」
话犹未说完,那张英俊斯文的脸忽然在趋近。
微凉干燥的唇印了上来,舌尖在自己的唇瓣划过,然后吮着舔着,动作温柔细致。
「我觉得重要的第一次,还是在双方都清醒的状态下完成比较好。这样才不会有遗憾,所以我现在心情愉快多了。」卓远文在吻与吻之间的空隙说。
「……」
「咦?」舌尖尝到一阵咸味,卓远文抬眼,惊问:「思迅?为什么又哭了?」
方思迅泪未干的脸上绽放幸福的笑容。
「戒指……」
「嗯?」
「替我戴上。」
◇◆◇
病房外
「喂喂,那天真的没有做到最后吗?」房东瞪大眼睛。想起来,那天思迅只跟他说过:『早上醒来发现跟卓远文睡在同一张床上,吓得慌忙逃出来』,而他便下意识地认为二人已经抵达本垒。
「耶?你偷听?!好过份哦。」思迅春风满脸,即使刚刚被护士以不准妨碍病人休息为理由请出病房,也没影响他的好心情。
「骗人的吧?那天你明明一脸被始乱终弃的样子。」
「呵呵……」
「告诉我嘛!」不然好奇心会杀死他。
思迅眨眨眼,道:「重要的第一次,还是在双方都清醒的状态下完成比较好。那才是值得珍惜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