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圣诞夜那一场细雪,一直缠缠绵绵的下。
到了十二月三十一日那天,己是积雪三呎,交通严重挤塞。
尽管如此,纽约市民对迎接新年的热情仍然不减,时代广场由下午开始已出现人潮。主办单位封锁周遭的街道,现场至少有数十万市民聚集。大家手持汽球、旗子、彩带,身着厚重的冬衣,耐着寒冷的气温,就是为等待那狂欢的一刻。
卓远文和思迅吃完晚饭,也挤进人群之中。
入夜后,灯光、彩带、汽球、烟火、雷射、把时代广场点缀得如梦幻般华丽闪亮。主题音乐『纽约、纽约』带动气氛,群众欢笑,随着音乐起舞,认识与不认识的人互相祝福、拥抱、亲吻。
思迅很快便融入现场气氛,也随着拍子扭动身躯,与身旁的年轻男女打成一片。
卓远文守在一旁,含笑注视快乐的少年。
跨年倒数活动自1904年举办至今,每年都吸引无数人前来参加,但居住在纽约近十年卓远文却从没兴趣参加。
今年是第一次,完全为了迎合某人喜好。
不喜热闹的男人以宠溺的目光追逐那轻快舞动的身躯,完全不后悔来这么一敞。
「远文,一起跳舞。」思迅招手,没有忘记同行的伙伴。
卓远文笑着摇头。
少年笑了笑,快乐地跑到他身边,挽着他的手臂。
「你去玩吧,不用陪我。」卓远文体贴地说。
「谁来陪你了?」白眼,思迅笑吟吟说:「我来拿酒喝。」
「啊?」
拿回卓远文代为保管的背包,方思迅得意洋洋地拿出两瓶香槟,那是他用私房钱买的,卓远文也不知道他带酒来了。
「香槟是喜悦的象征,在快乐的日子怎少得了它。」少年理直气壮。
「你可以去拍广告,给香槟公司做代言人了。」卓远文啼笑皆非,但也没有阻止。
思迅笑着,『卜』的一声打开木塞,芳香泡沫喷洒而出,顿时吸引不少同好。
用不知是谁人带来的纸杯,互不相识的人们你一杯我一杯的喝,其他带着酒的人也慷慨地拿出珍藏跟大家分享,场面非常热闹。
好动的方思迅在人群中笑着闹着,开怀畅饮。香槟、红酒、白酒、啤酒混着喝,不管谁来祝酒都不推拒。卓远文看在眼里,不禁有点担心。
「思迅……」一顿,决定今天不扫少年的兴,改口道:「分我一口好吗?」
方思迅当然答应。
卓远文就着他的手干了,接下来一直用相同的方法替思迅挡酒,几小时下来,他喝得比谁都多。
「远文,你的脸好红哦。」思迅抬头露齿而笑,双手轻轻捧着男人火热的脸。
卓远文想露出一个沉稳的笑容,但无奈力不从心,只能呵呵傻笑。
「思迅……」醺醺然的男人扶着少年的腰,醉眼看去漂亮的脸更加漂亮。
二人凝视对方。
脸,缓缓的,慢慢的贴近。
就在这一刻,时代广场上空绽放璀璨烟花,群众爆发出如雷的欢呼声。
十一点五十九分了。
各人全神贯注,抬头凝望着大楼顶上著名的『除夕球』,等待它的下降。纽约市长和城中名人上台主持亮灯仪式,大楼顶上的巨型萤光幕即时显现倒数时计,现场狂热的气氛推至最高峰。
人潮中,卓远文和思迅回过神来,相视一笑,都情不自禁紧握对方的手。
除夕是一年的终结,亦是新一年的开始,意味着欢欣喜悦的新生。在这新旧交替的一刻,时间特别有意义,他们都庆幸是对方在自己身边。
倒数最后的十秒,现场数十万人齐声高喊。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巨型萤光幕上出现『HAPPYNEWYEAR!』字样。彩带,碎纸,气球临空飘扬。
广场上欢声雷动,人们不分你我,热情地向周围的人拥抱祝福。有些人手牵手唱歌跳舞,有些人热烈地挥动国旗和彩带,气氛热烈得无法用笔墨形容。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男人和少年互相拥抱,都感觉到对方强烈的心跳。
拥抱他,跟拥抱别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二人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中,浑忘俗事,享受一刻温馨。
直至不远处的发生骚动。
两个喝醉的人互相推撞,继而两方的朋友加入争吵,最后发展为群殴。周围有些人乘机闹事,大部份的人吓得四处逃窜,动乱扩散开去。
在几十万人聚集的会场中,只牵涉几百至几千人的混乱不算什么,一场小风波而已,明天的报纸大概不会用四份一版以上的篇幅报导它。但对于身在现场的人来说,感觉却犹如置身在风暴之中。
至少卓远文就感到现场兵荒马乱,人潮疯狂地向自己这方向涌过来,险些把身畔的少年冲走,吓得他心胆俱裂,连醉意都驱走了。
「拉住我的手,不要放开!」
「好痛,后面的人不要挤啊!」方思迅感觉自己快要被挤成肉饼了。
人潮继续汹涌过来,置身其中,不管愿不愿意,二人也身不由己地向前挤。
「再忍耐一下,警方很快会来维持秩序。」卓远文一边安慰,一边以手肘挡开人群,尽可能把思迅拥在身前,用身体保护他。
「远文……」哽咽。
混杂的人群里,有人抱着幼童,有行动不便的老太太和老先生,也有一家大小抱成一团在挤。恐慌的情绪互相感染,老弱妇孺忍不住失声痛哭。
卓远文神色紧张,牢牢地拥住思迅,生怕纤细的他给人挤倒了。这时旁边某个人跌倒在地,被身后的人踩过去。
卓远文看见血眼贲张,狂叫:「不要再挤!踩死人了!」
就在他稍一分神之际,另一股从横挤来的人流把他和思迅冲散了。
「啊?远文!」
「思迅!!!」声嘶力竭。
看着少年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人群之中,卓远文几乎疯掉。他拚命地叫,拚命地挤过去,身体和内心都痛苦得快要撑不下去。
历时不够五分钟的动乱在警方协调下逐渐平息,人潮慢慢疏散。但卓远文在广场中来回奔走,仍寻不着思迅。
他快要崩溃了。
「远文!」微弱的声音。
卓远文霍地回头,在横巷中看见方思迅。
方思迅看来狼狈得很,连衬衫都被扯破。
卓远文呆了半晌,才慢慢的,一步一步走到他跟前。二人面对着面,卓远文抬手轻轻抚摸思迅脸上瘀伤。
方思迅笑了笑,解释:「刚才人太挤了,混乱吃了好几记肘子,都不知凶手是谁呢。幸好我身手还算敏捷……」话犹未了,身子忽然被抱住。
「思迅……」卓远文闭上眼睛,感到眼皮发烫。失而后得的他感觉彷如隔世。
方思迅不作声,但紧紧回抱。
周遭依然人声沸腾,二人在街角相拥,漫天雪花飘下,在他们肩上积了薄薄的一层洁白。
翌日,新年第一线曙光透过纱窗,温柔地洒进房间。
生活极有规律的男人,如常地,准时张开眼睛。
唔……好累,头好疼,今天多睡一会吧。
眉心因宿醉而紧紧拧着,卓远文重新闭上眼睛,在柔软的床上翻过身,寻找舒适的位子。
咦?是床?不是地板上的睡袋?自思迅进驻他的家,他就一直睡睡袋啊。
男人疑惑地睁开眼,小心确认自己的位子。
的确是睡在床上没错,想来是昨夜喝多了所以睡错地方。嗯,难怪那么舒服,感觉无拘无束……无拘无束??
轻轻掀开被角,卓远文看见自己上身裸露,下身也裸露,浑身赤条条的,像刚出生时那样。
这……他有裸睡的习惯,是他独居多年养成的小怪癖。虽然自思迅搬进来后他已经改了,但昨夜喝了那么多酒,旧『癖』复发也不奇怪……
卓远文正在跟自己解释,忽然背部感到一暖。某样温热的东西靠过了,那东西的触感柔滑,不下于上等的丝绸,而且有着丝绸所没有的丰富弹性。那是……
摇摇头,男人拒绝去想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可是下一瞬间,一条白嫩的手臂伸过来,横在他胸前,像抱着大抱枕般搂住他。
好了,不用想了。卓远文慢慢转动僵硬的脖子,果然看到思迅天使般的睡颜。
沉睡的少年脸颊微红,双目紧闭,粉色的唇微微张开。绵被盖到胸部以下,露出光溜溜的膀子。
卓远文呆呆地看着他,努力地回想昨夜。
劫后重逢,二人在街上拥抱,然后热吻,后来有警察上前劝喻他们离开混乱的现场。那时他们怎样回应?啊,对了,他和思迅一起笑着,手牵手,抄捷径跑回来。是啊,他们是一口气从时代广场跑回家的。而且居然没有累得断气,回到公寓还有馀力拥抱、接吻、爱抚、滚到床上、然后……
脑海一片空白。卓远文怎也想不起后来发生的事。
不过自己的身体没有不舒适的感觉,明显没有被怎样。只是,思迅……
自己应该不会把他怎样吧?男人的手紧紧握着被角,但无论如何没有勇气掀起思迅的被子确认究竟。
这时方思迅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一下,大眼睛缓缓张开。
目光对上,二人呆呆对视。
一分钟……二分钟……三分钟……
「思迅……」卓远文干涩的声音响起。
「啊……好累。」思迅忽然打个呵欠。
累?卓远文一突。
方思迅不理他,迳自像只猫般伸个懒腰。
这个慵懒诱人的动作进行到一半突然生生中断,少年纤细的身子一僵,痛苦的表情一闪而逝。
卓远文的心几乎跳出胸口。
方思迅看了看男人惨白的脸。
「我先去洗澡。」扯过绵被,裹住自己的身体,拖着慢吞吞的脚步走向浴室。
半晌,沙沙水声传出。
卓远文一动也不动的石化在床上,活像一具罗马时代的雕像。
◇◆◇
方思从浴室出来时,床上的石像已回复到人类状况,并且披上浴袍。
「嗨,该你去洗澡了。」少年若无其事地擦着头发。
「思迅……」努力稳定情绪,卓远文柔声说:「我们昨晚……」
「昨晚的事不必多说。」思迅耸耸肩,笑。
「呃?」
「我们都是成年人,这种事可以理解。」
「这是什么话?!你还只是个少年啊!」卓远文跳起来。
「我已经十八岁了。」思迅淡淡地说,「届满法定年龄,完全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卓远文一时说不出话。
思迅看看他,叹气道:「其实嘛,大家都有需要,这种事很正常也很平常啊。卓远文,你也开放一点,追上时代。」
这种事哪里正常哪里平常啊。卓远文苦笑。
方思迅也不等他回应,看看手表,说:「本来想给你做早餐的,可是我要去学校,赶不及了。」
「思迅……」欲言又止。
「我先走了,今晚不用等我吃饭。」潇洒地挥挥手。
「思迅!等一下!」追上。
「啊,对了。」少年好像忽然想起什么,返回头,在男人脸上轻轻一吻,笑道:「这是GoodbyeKiss,不用太感激我。」
卓远文被那个吻定住身形,半晌,嘴角浮现出一个苦笑。
今天是一月一日呀,学校要上课吗?
◇◆◇
「哇哈哈哈哈……你就这样逃出来了么?逊毙了!」美丽的男子肆无忌惮地笑,笑得仪态尽失,「拜托,今天哪有学校开课啊?你撒谎前先打草稿好不好。」
「我一出门口就想起来了,可是已经太迟,说话出口收不回来呀。」方思迅苦笑,一脸沮丧,道:「我不想回去,一时亦想不到去哪里,可以让我在这里待一会吗?」
接收到少年求助的目光,善良的房东先生微笑,安慰道:「亲爱的,你想待到什么时候都可以。我一个人正好感到无聊,你来陪我最好没有了。」
「谢谢。」思迅感激地笑。
房东体贴地让他独处,自己跑到厨房去张罗。三十分钟后,他捧出精美的三文治和热红茶。
「蜜糖薄荷茶,可以帮助放松心情。」橘红色的液体上浮着几片碧绿的新鲜薄荷叶,卖相美观,清爽的气息扑而来。
方思迅尝了一口,称赞:「好喝。」
房东自己只喝矿泉水,闻言笑笑问道:「咖啡馆也卖红茶啊,我泡的比得上你家远文的手艺么?」
思迅的脸垮下,「不要提那个人好不好。」亲切的房东先生难道看不出他是来逃避现实的么?
但房东明显认为,冷静过后,思迅应该面对自己的心意。
「还有什么好烦恼?以远文的古板和死心眼,发生了昨晚的事,别说要他负责任,就是要他自杀谢罪他也不会说个不字。」
「拜托,谁稀罕他负责任啊。」少年露出一副『饶了我』的表情。
「说得也是,因为责任在一起没意思。」房东颔首,又说:「但话又说回来,遇到心爱的人,身为男人应主动出击,即使在过程中稍微利用一些手段,制造一点机会,也无伤大雅。」
「谁说我爱他了?!」思迅像被踩到尾巴般跳起来。
「不爱吗?」房东歪着头反问。
「我……我不知道。」颓然。
「你怎么不知道?是你自己的心意呀。」
「我就是不知道啊!」咬着唇。
「可是你们已经做了,现在才说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啊,我也没办法。」低声。
「喂喂,你负不负责任?是男子汉便拿点担当出来,别问你什么都说不知道。」房东受不了他浑浑噩噩的样子。
「什么啊,我还只是个少年而已,迷惘是正常的,任性是自然的,不负责任是权利。」思迅嘟嚷,理直气壮。
房东气结。那小子这时候倒肯认小了。
思迅忽然红了眼睛。在卓远文面前拚命逞强,刻意装出老练的样子,但骨子里他还是青涩得很。虽然男生不像女生那么在意贞操,但亳无心理准备下发生那样的事,他也很困恼。
「太突然了,我喜欢他,没想过昨晚会……」幽幽叹了口气,少年低着头,说:「今早醒来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以前的恋人……心里很难受。而且……你没看见卓远文的反应……他的脸色比我更难看,他一定后悔死了。」
「看来,你和远文都没准备好接受新的恋情。」同叹气,房东分析道:「放不下前一段恋情,又眷恋着眼前的人,怪不得你们一直大玩暧昧。」
「……」掩脸。
「现在可好。」旁观者清,房东摊摊手,道:「中间那层纸捅穿了,你们以后该用什么模式相处?」
「我不知道。」思迅无助地问,「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种事别人不能给你拿主意。」待看见少年快要哭了,房东心中一软,安慰他:「你还只是个少年而已,这种事交给卓远文去烦恼吧,他好歹是个成年男人。」
方思迅听了欲哭也无泪。
「相信我,卓远文有时候比我还要天真幼稚,认不清现实。」
「呃……说得也是。」哑然,房东同情地摸摸少年的头,道:「那我只能忠告你,不管是你还是他,在彻底放下上一段关系之前,不要草率开始新的恋情。」
晚上,方思迅回到卓远文的公寓。
毕竟不可能为了那件事而终生不见,更不可能在房东家打扰一辈子,他只得硬着头皮回去。
「思迅,你回来了。」卓远文在客厅借看书之名,行等门之实,「吃过晚饭没有?」
「吃了,我不说不要等我吗?」正要擦身而过。
「那正好,我刚才在研究新甜品,你替我试试味。」卓远文站起,以不容拒绝之势提出要求。
「……」这是公事,不好意思说不呢。方思迅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对着满桌的甜品,二人一边吃,一边不着边际地闲聊。
方思迅借故说道:「对了,其实今天学校是不用上课的,但我约了同学做报告,所以今早匆匆出门了。」不知这样说能不能圆谎?还是会越描越黑?卓远文会不会相信世上有那么勤力的学生?早知还是什么都不要说,但话说出口又收不回来了。
少年满心懊恼,偷偷瞄了男人一眼。
只见卓远文若无其事,应道:「哦。」然后便不置评了。
哦什么啊哦?!好像根本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似的!思迅觉得自己像个傻瓜,气死了。
「我吃不下了。反正都很美味,干脆全部在推出去卖好了。」思迅一推盘子,不负责任地说。他只想快点脱身。
「是吗?」卓远文苦笑。这些是他今天为了排解烦恼而乱做的,居然都很美味?「再陪我坐一会儿,我有点事想问你。」
方思迅局促不安地坐下。
果然,卓远文开口就说:「昨夜我们……」
「昨晚我觉得很好。除夕倒数很热闹,烟花汇演很精彩,酒和食物很美味;就算后来有暴动,也是有惊无险,我觉得很刺激呢。」思迅接口,事情迫近眉睫,他反而冷静下来,「总之,昨晚的气氛实在是太好了,我很久没那么高兴,在那样的心情下,无论做什么出格的事,也是顺理成章的。」
卓远文苦笑,无话可说。
「卓远文,有些事我想对你说很久了,今天顺道跟你说了吧。」方思迅踌躇地开口,「不经不觉,我们一起生活了大半年,这段日子一直承蒙你照顾。我……」
「思迅,别这样说,我根本没为你做过什么。」卓远文打断他,心里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可是,我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啊。假如,可以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就好了。」少年微笑,神情间有份超越年龄的成熟。
「我明白的。」卓远文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摸摸少年的头,道:「放心吧,我们之间,一切都不会改变。」
方思迅报以一笑,深深看了男人一眼,却看不出他的心情。
卓远文到底是松了一口气,还是……
不过不管怎样,目前维持现状是最好。
◇◆◇
那意料之外的一夜被轻轻抹去,有如风过无痕的湖面,二人又回到平常的生活轨迹。
「思迅,吃早餐了。」煎好热腾腾的火腿双蛋,卓远文为少年和自己斟出香浓的咖啡。
「谢谢,店已经打扫好,面包也放进烤箱了。」飞快吃掉早餐,一口喝光咖啡,莘莘学子背上书包,「我上学了。」
「等一下。」卓远文叫住行色匆匆的少年。
「不必送我,公车很方便。」方思迅抢着说。
「不,」卓远文搅着咖啡,温和地说:「我想问:你明天下午没课吧?」
「是啊。」
「大都会博物馆正举行拉里克展,好像挺有意思的,明天我们一起去看,好吗?」
「为、为什么?」距离除夕夜快两个月了,卓远文第一次约他外出。
「需要理由吗?」摊摊手,卓远文说:「我们以前也常常结伴去看展览。」
少年考虑了一会,说:「明天不是公休日,我们去看展览,谁顾店?留下艾美一人,她会哭的。」
「那么,东主有事,休息一天。」
「这不大好吧。」思迅磨磨蹭蹭地说,「你最近不是很忙吗?要赶着构思春季推出的菜单。」
「展览会只到明天,而且正因为构思不太顺利,所以要放松一下,出外找灵感。」
「……」好像没有拒绝的理由。
「明天先吃午餐,接着去看展览,看完展览去露天茶座吃下午茶,然后逛街到晚上,吃过晚饭去看百老汇看歌剧,房东送我两张「CAT」的票,我想你会喜欢看的。」他都想好了,节目丰富而紧凑,事情就这样敲定。
「我明天接你下课。」
◇◆◇
翌日
计画永远赶不上变化。
在最后一节课,教授突然发下占总成绩30%的小组报告,同学们都紧张地相约下课后一起研讨。
原定节目的上半部只得取消,二人改约在午后大都会博物馆门前。
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一段空档,卓远文独自四处闲逛。
街上的店铺已经换上新的装潢。粉色,蕾丝,缎带,玫瑰,红心,交织出一片浪漫的气氛。纽约的第五大道是世界著名的商业街,顶级名店云集,它的橱窗文化自然比别处更加精彩,更有欣赏价值。
卓远文不自觉地在Tiffany总店的橱窗前伫立。
吸引他目光的是一只纯银戒指。
那是一款简单别致的设计,不知怎地,卓远文觉得很适合思迅。
「PalomaPicassoTrueLove。」
卓远文抬头,看见女店员朝他微笑,介绍道:「是它的名字,这款戒指由PalomaPicasso设计,是敝公司专利的款式。」
「谢谢你。」卓远文微笑颔首。名店的店员并不像传言般眼高于顶。
「考虑买下来吧。」观察了一下顾客的反应,店员耸恿道:「情人节快到了,这是很合适的礼物。」
「我再想想。」卓远文客套地推拒。店员也识趣地走开。
买下来吗……?就算买了,他也不能送出去。
男人露一丝苦笑。
◇◆◇
晚上
「谢谢,今天玩得很高兴。」看完歌剧,二人在露天茶座喝过咖啡才回家,方思迅微笑说:「CAT果然很精彩呢。」
「嗯,但我还是比较欣赏歌剧魅影。?无论是剧情、气氛、服装和道具都是超水准的,我几乎每年都去看一次。」卓远文说着,忽然踌躇地提议,「假如你没看过,我们一起去看好吗?」
「我早已经看过了。」方思迅淡淡地说。
「哦……」
「不过,那是值得一看再看的好戏。」
「对,所以连续公演十多年,捧场的人数依然不减。」卓远文高兴地说,「那我去订票,你—」
「不……」忽然又有点后悔,思迅垂下眼皮,说:「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喜欢看歌剧。」
「呃?」
「算了,顺其自然吧。」心情突然变差。
「嗄?」什么意思?难道又要等到别人送票才看?
「明天还有课,我去洗澡睡觉了。」思迅已经不想再谈下去。
◇◆◇
待方思迅从浴室出来,卓远文已习以为常地在躺在睡袋里假寝。
「这个……」
「嗯?」卓远文睁眼,看看站在浴室门前的少年,「有事吗?」
思迅摇头,迳自上床半躺着。
过了一会。
「已经二月了。」轻叹。
「是啊,真快。」卓远文也叹了口气。快到情人节了。
「春天也快到了。」思迅托着腮,道:「我想搬回阁楼。」
「为什么?」惊跳。
「你总不能一辈子睡睡袋吧。」幽幽的目光。
「如果是为了这个,你完全不必担心。」卓远文沉声说,「今天我在街上逛的时候,顺道在家俱店买了张床,大约两个星期就能送货。」
「啊?」
「所以你安心住吧。」
「可是—」
「你不是希望一切保持不变吗?」卓远文轻轻把少年按回床上,再替他拉好被子,「睡吧,你明天要上课。」
「嗯。」思迅茫然地应了一声。卓远文很少表现出强势的,他一时都不知怎样反应。
蓦地,敏感的眼皮感到一阵温热柔软。
「啊……」被、被、被、被—被吻了。居然被吻了!方思迅震惊,呆住。
「这是晚安吻。」卓远文微微一笑,摸摸他的头,关灯,「祝你有个好梦。」
什、什么好梦啊!
这晚,方思迅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