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那个……唐……你不认识我爸妈吧，怎么会邀请他们来纽约的……？」
「哦，感恩节时他们不是寄来了礼物吗？我一直想应该准备什么样的回礼。后来想到他们还没有来过美国，便写信邀请他们了。」唐纳德得意地说。
「写信？我爸妈又看不懂英文。」
「中文的信。」
「啊？」
「我拜托头儿代笔的。」
「啊……」那位华裔上司。
「爸妈有给我回信，头儿翻译了给我看，他们很高兴地答应了。」
「那他们还说什么？不不，你给他们的信写了什么？」伊明紧张。
「都是一些普通的东西。」唐纳德挠挠头。
「……」眼看跟个猪头问不出什么，伊明只好找个脑筋看起来比较正常的。
◇◇◇
『这个……陶警官……』有点难以启齿。
『伊明，你来了？唐纳德不在警局里呢。』恐怖袭击案还有很多后续事件要跟进，大伙儿都忙都要死。
『我……我是来找你的。』伊明就是知道唐纳德不在才会来。
『哦，有什么事吗？』陶军亲切地问。
伊明怯怯地提起信件的事。
『是有这么一回事，回信我交还唐纳德了。』陶军答。
『那两封信的内容……』伊明咬着唇。他想问信内有没有曝露他的恋情和同志身份，但实在很难开口。
陶军看看他，温和地道：『内容没什么特别，唐纳德以你同居人的身份，邀请世伯和伯母来纽约一游。而从回信看来，令尊令堂亦欣然接受。』
『只是这样吗？』还好。同居人，应该不至于令父母联想到那方面的事。
伊明松一口气，旋又感到难为情，『你一定看不起我了。』
陶军微微一笑，『父母不知道你和唐纳德的事？』
『嗯。』伊明点头，垂下眼皮，『我父母超古板的，不敢让他们知道。』
『啊……那有点不好办呢。』语气并没有责怪。
陶军的稳重可靠，令伊明想起很久不见的大哥。从前有什么烦恼，他都很依赖大哥的。
『陶警官，你和韦恩的事……是怎么跟父母说的？』
陶军有点为难，『说来惭愧，我跟家人有点误会，已经没有联络好一阵子了。』
『对不起。』伊明歉意。
『没关系。』陶军一笑，『不过我和家人的误会跟韦恩无关，韦恩倒是很早就把性向向父母交代清楚。』
『呀……西方人果然跟我们不同。』
『唐纳德已经向家人出柜了吧？』
『嗯。』
『他也希望你这样做？』
『嗯，我答应过他。』伊明很苦恼，『可是我……』
『觉得为难？」
『嗯。』
『不如坦诚跟唐纳德商量吧。』
『……』会吵架的。
陶军似乎还想说什么，这时轻快的步声响起。
「爱心午餐来了~~」韦恩门也不敲就进来，看见伊明有点意外，「咦？你该不会来找我家警官吧？」吃醋的意思亳不掩饰。
陶军淡淡地说：「伊明很关心唐纳德，想了解一下他日常的工作。」
「哦，可是这样不太好耶。有侵犯他人隐私权之嫌。」个人主义至上的美国人说。
陶军一笑，逗他：「你好像没有立场说这种话。」
「警官~~好过份喔~~」
伊明不好意思继续打扰他们，于是向二人告辞。
『等一下，伊明。』陶军叫住他，犹豫了一下，道：『也许我太多事了，不过，我觉得唐纳德对你的用心，也许比你想像的要深刻许多。』
伊明不太明白，但仍是衷心感谢。
转身离开之际，背后仍然隐约传来恋人甜蜜的对话。
「讨厌，你又说我听不懂的语言了。」
「不服气的话，你也去学中文啊。」
「哼，我不管，你得把我做的意大利面吃光，否则我生气了。」
「喂喂，待会我要跟国际刑警开会，可不能入医院啊。」
「好过份~~~」
◇◇◇
离开警局，天正下着鹅毛般的雪片。
伊明缩缩肩膀。风很大，很冷，但他想走一会儿。
恋人之间应该坦诚，这个道理所有人都明白。可是……
伊明隐隐觉得自己和唐纳德的感情就像一块薄冰，一点点的震动，轻轻的一踏便会粉碎。
怎么办？是不是应该请父母不要来纽约了？
但父母会失望的，而且……他也很想念两老。
好为难，该怎么办……？伊明低着头走，不小心撞到别人身上。
「对不起……啊……」
◇◇◇
「喂，今天下班，红狮酒吧见，不醉无归啊。」警车内，刑事科众人闲聊。
「不好意思，今晚有事。」唐纳德做了个抱歉的手势。
「你最近好不合群啊。」众人报以嘘声。
「没法子，今晚要打工。」
「咦？小唐，你真的接了那份富豪保镳的兼职？」
「嗯，我有向上级请示，头儿已经批准了。」
「这太辛苦了吧？警局的工作已经很累人了。」
「只是当几天替工而已，可是很好赚哟。放心吧，我撑得住的。」
「你很缺钱喔？该不会家里发生什么事吧？」
「是我自己不好，花钱欠缺考虑。」唐纳德挠挠头。被伊明骂过之后他有认真反省。再说，下个月伊爸伊妈要来了，作为半个儿子，他得作好准备，一尽地主之谊。
「有困难的话，要跟大伙儿商量啊。」
「谢—」话声突然中断，唐纳德看见不应该看见的景象。
「小心驾驶！看前面！唐纳德你在搞什么啊！！」众人大叫。
「啊！对不起！对不起！一万个对不起！」唐纳德非常歉意。
眼花了吗？伊明在这时候不应该在这儿出现啊。还有，他怎会抱住一个瘦削高佻的男人？
◇◇◇
「匡当~~」碟子打破了。
「伊明，你没事吧？」唐纳德紧张地冲进厨房。
「不小心滑了一下手。」伊明的手指被碎片割破了。
「流好多血！」唐纳德心疼得很，连忙替他包扎，「你今天怎么了？」
「没、没什么啊。」伊明别开眼睛。
「那为什么整天心不在焉的？」
「没有啊。不就是摔了个盘子吗？这也要大惊小怪？」
「伊明……」唐纳德犹豫，「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有啊。」伊明道，「爸妈快要来，要给他们准备房间，你把书房的杂物收拾干净。知道吗？」
「……还有吗？」
「家里多了两个人，我们得添购一些日用品，你明天有去买。」
「还有呢？」
「爸妈怕冷，得买一条厚一点的被子。」
「还有没有？」
「有啊。他们来的日子，我会向公司请假两星期，带他们四处去玩。你工作很忙，不必陪我们了。」
「就这样？」
「不然你想怎样？」伊明白他一眼。
「没……」唐纳德欲言又止，想了又想，终于开口：「今天中午—」
「啊！」伊明突然叫起来，「我忘了一份很重要的文件在公司，我要马上去取回来！」
「明天不行吗？」
「那份文件要在今晚整理好。对了，我今晚在书房赶工，你先睡吧。」
「伊明？！」跑了。唐纳德非常沮丧。
难道伊明真的在隐瞒什么吗？
◇◇◇
日子一天一天过，农历新年渐渐迫近。
「唐纳德！快点把这些东西收好！然后扫地抹窗！」伊明大叫，一身清洁工打扮。今天是年廿八，还有两天爸妈就要来了。
「好好，我知道了。」唐纳德知道今天是中国人大扫除的日子，也很努力地帮忙，可是整整忙了一天，他已筋疲力尽了，「伊明，剩下的明天做行不行？已经很晚了耶。」
「一定要在今天完成的，这是传统。」伊明在家的时候，父母是这样教导的。
「中国人真奇怪，连大扫除就要指定的日子。」
「传统就是传统啊！」
「就算是传统，也该有理由吧？」
应该有吧，但伊明不知道，「传统嘛，就是一代传一代，但大家都不知道为什么的东西。」
「伊明，你真可爱。」唐纳德笑起来。
「不要用可爱形容成年男人。」伊明嘟长嘴巴。
「可是，我真的觉得你好可爱。」唐纳德抱住他，亲了一口，「我想，即使活到一百岁的时候，我还是会觉你好可爱的。」
「傻瓜！」伊明回吻。
「呵呵。」二人像接吻鱼亲来亲去。
「对了。」伊明想起一事，轻轻推开唐纳德，「爸妈来住的时候，不可以这样。」
「这样？即是怎样？」唐纳德故然装傻，又亲又抱，问道：「是这个样子吗？还是……这样子？」
「都不可以！」痒死了！伊明又笑又生气，「蠢猪头！我是认真的啊！」
「真的不可以吗？」唐纳德一呆，沮丧道：「做爱也不可以？一起洗澡也不可以？」
「当然不可以啊！还用问吗？」伊明没好气。
「为什么？」唐纳德问，表情像个失望的孩子。
「……因为中国人比较保守啊。」伊明咬了咬唇。这不算说谎吧，只是保留了部份事实。
「是这样吗？」唐纳德有点不情愿。
「还有，我想爸妈住得舒服点。」伊明垂下眼皮，「这样行不行？我们把主卧室让给他们，你睡书房。」
「啊？」本来的主意是把书房改为客房，书房本来已有一张单人床，明天再去买一张可以折起来的行军床，「我睡书房？那你呢？」
「我睡沙发可以了。」
「不行！你睡书房！我睡沙发！」唐纳德大叫。
「那好吧，一言为定。」伊明微笑。
「……」好像被摆了一道。唐纳德挠挠头，「我们一起睡书房不行吗？」
「空间太小，我不喜欢。」
「可是爸妈来住整整一个月耶，我们有需要的时候怎么办？」唐纳德很苦恼。
「我们可以去爱情酒店啊。」伊明说。
「真的？你答应的啊！不可以说话不算！」唐纳德好像得到新玩具般兴奋，「爱情酒店耶！太棒了！我一直想跟你去，但你都不答应。」
「不就是一张床吗？家里又不是没有床，为什么要特地花钱去睡。」伊明翻白眼。唐纳德就爱乱花钱。
「你太天真了。」唐纳德啧啧有声，「人家花样多着呢，水床弹床那些已经落后。我看过一家，浴室全是透明的，包括马桶，专为那些有特别爱好的人士而设。而且每个房间都有特别专题，像汽车啊，船啊，森林啊，皇宫啊……」
「你知道得真多。」伊明冷冷地打断他。
「呃？这些我在扫黄组时看见的。工作需要工作需要。」
「哼。」伊明佯怒。
「别生气~~~啊伊明~~~我只爱你~~~」唐纳德像只大形狗般趴到他身上。
「不要~~好痒~~」伊明忍不住笑。正当事情往床上发展之际，伊明的手机响起。
伊明接听，看了看唐纳德，低声说起中文。
『……嗯，你好吗？我很担心你……嗯，我会安排……现在吗？中央公园……滑冰场附近，好的，我马上来。』伊明的声音好温柔。
电话挂上，「我要出去一会。」
「现在？已经很晚了耶？」唐纳德皱眉。
「我很快就回来了。」伊明披上大衣。
「你要去哪里？」这样的神秘电话已经出现过好几次，但为了表示对恋人的尊重和信任，他都不去问。但这次居然在三更半夜把伊明叫出去，唐纳德忍不住了。
「见一个朋友。」伊明答。
「什么朋友？」
「你在审问犯人啊。」伊明奇怪地看看他，「美国人不是自由至上的吗？
「伊明！」
「我很快回来，请信任我。」伊明上前，轻轻抱住他，在他唇上吻了一下，「我爱你，非常爱你。」
◇◇◇
中央公园只有两个滑冰场，要找到伊明并不难。只是……
这样做真的好吗？会不会侵犯隐私啊？伊明会生气的。
唐纳德的心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
不如回去吧，这样算什么！他咬牙转身，却远远看见伊明的身形。伊明似乎刚下了公车，朝这边走来。
不好了！唐纳德下意识地躲起来。幸好中央公园有很多参天古树，躲个人不成问题。
伊明走得很急，浑没注意四周的事物。
唐纳德待他走过，才悄悄探出头来。
伊明在滑冰场旁边的长椅上坐下，明显在等人。
天气好冷，他忍不住缩起肩膀。唐纳德看得心疼又很心急。
时间过了十五分钟，伊明等的人还没出现，他开始坐立不安了。
唐纳德看在眼内，心里好像有蚁在噬咬似的。
伊明在等谁？奸夫？不不！不可能的！难道是旧情人吗？……情况有点像了。啊……难道……旧情复炽？？
就在这时，一道颀长的身形出现。
唐纳德一震。这就是上次见到的男人！
伊明情急地迎上，然后二人坐在长椅上喁喁细语。
唐纳德恨恨地打量情敌。这个男人至少比伊明高一个头，身段瘦削，穿长大衣，架上墨镜，发色虽然是东方人色系，但比伊明的浅，偏向棕色。
这时，男人点了支烟，深深抽一口，动作很是潇洒。
可恶！唐纳德牙痒痒。伊明最恨别人抽烟了，身为恋人的唐纳德在他面前绝对不可以抽烟！。
过了一会，二人又不知说了什么，伊明哭起来。
什么？！唐纳德彷佛被雷劈到，他再也忍不住了。
「浑蛋！你对伊明做了什么？为什么让他哭？！」
让伊明哭的人绝对不可原谅！
◇◇◇
秘密乍然被闯破，伊明呆在当场。
唐纳德不由分说地揪住男人的衣领。男人处变不惊，悠然地喷了口烟，还随手把烟灰一弹。
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烟灰落到唐纳德的眼睛，一阵烫热刺痛。
这种情况，是个人都会分神，男人轻描淡写地摆脱他的掌握。
「可恶！」唐纳德好歹是警察，岂是好欺负的。他一个箭步迫近对方，刻意再揪住男人的衣领，握拳，挥出。
好漂亮的左勾拳……
「住手！他是我哥！」在拳头难脸颊还有三寸的时候，伊明喊出这句话。
什么？！唐纳德一惊，来不及收拳，只好把身子一扭。
漂亮的左勾拳挥空，身体亦因为用力过猛失去平衡，摔得趴下在地上。
男人轻轻笑了一声。
「唐，你怎样？痛不痛？」伊明还有点良心，马上过去扶他。
唐纳德一个骨碌弹起来，惊问：「这家伙是你哥？」
「什么家伙不家伙？我哥的名字是伊毅。」伊明一脸不悦。
「不！」唐纳德大叫，「有没有搞错啊？」
「猪头！我哥我也会搞错啊？！」伊明赏他一记爆栗。
唐纳德看看伊明，又看他哥。
这两人连一点相似之处都没有。
伊明发色乌黑；伊毅的头发是啡色的。
伊明杏睛；伊毅的眼形较长，线条有若流波，而且眼角上挑，居然是漫画里的中国人才拥有的丹凤眼！
伊明样子漂亮清秀；伊毅是美丽，散发妖娆气息的美丽。可是配上剑眉和锐利的气质，看来起没半点娘娘腔。
「你们其中一个是捡回来养的吧？」唐纳德傻傻地问。
「白痴！」伊明气死了。
伊毅勾起一抹惑人的笑，问胞弟：「这大个儿就是你的恋人？」
「嗯，他是唐纳德。」伊明点头。唐纳德连忙挺胸，露出友善的笑脸。
伊毅徐徐吐出烟圈，「可怜，难怪你这么苦恼。」
这话是什么意思？！唐纳德的笑脸僵住。
他讨厌这家伙！不管伊毅长得多好看也讨厌。
还是伊明可爱可亲。
◇◇◇
回到家中，唐纳德忍不住向伊明追问。
「你大哥不是失踪了吗？什么时候找回来的？」
「最近。」
「为什么你不跟我讲？」
「为什么要跟你讲啊？」伊明不正面回答。
「你们瞒着我，鬼鬼祟崇的见面……」唐纳德还没说，已经被生气的伊明打断。
「你才鬼祟呢！为什么跟踪我？」
「呃？」唐纳德挠头陪笑，「我以为……」
「你该不会怀疑我吧？」
「当然不会！」
「哼，睁着眼睛撒谎，不理你了。」
「伊明~~」唐纳德连忙装可爱，「谁叫你不带我去玩？人家一个人在家好寂寞哟~~」
伊明忍不住笑出来，故意损他，「你这猪头可以带出去见人吗？」
「居然这样说。」唐纳德垂头丧气。刚才在气势上的确被比下去了，「喂，伊明，你大哥是不是打架很厉害？」
「不是啊，我大哥是斯文人，从来跟人不打架。」说着瞪了粗鲁的恋人一眼。
「是吗？」可是回想起来，那时自己的拳头打下去，伊毅连眉毛都不抬呢。若不是有恃无恐，那家伙的心理素质一定很强，才能处变不惊。
「喂，唐纳德，你为什么整晚问我大哥的事？」
「你们中国人有一句话：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我哥又不是敌人！」伊明跳起，非常生气。
「我只是打个比喻。」唐纳德吓了一跳，他没想到伊明反应这么激烈。
伊明咬着唇，别转面。
唐纳德觉得他怪怪的，但知道不管怎么问，也不可能从固执的伊明口中问出什么。
「好啦，我们不说你大哥了。」他轻吻恋人白腻的后颈，从后抱着他，「我们来聊聊你爸和你妈。」
伊明回头瞪他。
唐纳德笑嘻嘻，「趁还有点时间，你快告诉我你爸妈喜欢什么不喜欢。我可不想一个不小心得罪了岳父大人和岳母大人，最后落得悲惨收场。」
「谁是你岳父和岳母啊！」伊明笑了，心里暖暖的。
「当然是你爸妈罗。」唐纳德理所当然道，「你还没把我俩告诉他们吗？」
伊明笑容凝固。瞬间由天堂掉落地狱。
◇◇◇
两天后，机场
「我们为什么要穿这样来接机？」伊明浑身不自在。唐纳德不知在哪儿买到两套中国长衫，还是红彤彤的颜色，非常引人注目。尤其是唐纳德，红发蓝眼穿起……非常帅气呢。
「新年嘛，爸妈看见一定很喜欢。」唐纳德对身上的情侣装非常满意。
伊明没好气，伸长脖子看父母出现没有。
「爸！妈！」看到了，他冲上去。
唐纳德从没见恋人跑到那么快，伊明挤进人潮，紧紧拥抱父母，忍不住流下泪来。
伊妈妈也哭了，伊爸爸红了眼睛。
唐纳德看见也有鼻酸的感觉。原来伊明那么想念家人啊。
这次请伊家爸爸妈妈来总算做对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