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凌月庭醒来时身在医院,只有霍星翔陪在他身边,温柔地握住他的手。

「翔……」迷糊地眨了眨眼睛,昏迷前发生的事瞬间在脑海重现,凌月庭惊得弹起,语无伦次道:「刚才的事是误会啊,你听到看到都不是你想那样的,我跟梁莉根本没什么……」

「好好,我知道了。」霍星翔温柔地打断他,把他按回床上。

「你不相信我吗?」茫然。

「我当然相信你,只要是你说的,我都相信。」轻吻。他们经历了那么多,若现在还质疑对方的忠诚,霍星翔会觉自己是白痴。他来,只是因为他从周文宾所说的话中感到不对劲。

「翔……」眼睛泛红,凌月庭怔怔地看着恋人,过了好久才开口,以祈求的语气说:「那么,假如我说我没有事,你相信吗?」

霍星翔不答,只是怜惜地吻他的瘦得凹陷的脸颊。每天相处的人也许还不觉那么碍眼,但对分别了几个月的他来说,凌月庭憔悴消瘦的模样足以把他吓坏。

那病容,绝对不是伤风发烧感冒所引致的。

「你不相信。」事实上傻瓜也不会相信吧。凌月庭低喃,无力地闭上的眼睛,鼻子阵阵发酸。

「月庭……」

「你都知道了,是你查出了?还是医生告诉你的?」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霍星翔把他抱进怀内,柔声说:「我不会去调查你,也不希望从别人口中知道一些应该由你亲口告我的事。我要你自己跟我说。」

「翔……」凌月庭一脸无助。

「说吧,不用担心,无论是什么,我都可以承受。」柔声诱哄。

「翔,不要迫我。」凌月庭拚命摇头。他不要跟翔说啊!他说不出口!

「月庭。」霍星翔微微一笑,一手握起恋人瘦骨嶙峋的手,另一手拿着一只宝石指环。那是刚才医生替凌月庭进行检查时脱下的,象征他们盟约的指环,「你知道婚姻誓词是怎样的吗?」

凌月庭摇头,他没有参加过婚礼。

「Itakeyoutobemyspouse.Tohaveandtohold,fromthisdayforward,forbetter,forworse,forricher,forpooer,insicknessandinhealth,toloveandtocherish,tilldeathdousapart.AndheretoIpledgeyoumyfaithfulness.」(我如今郑重承认你作我的配偶。并许诺从今以后,无论环境顺逆,贫穷富贵,疾病健康,我将永远爱慕尊重你,终身不渝。愿主垂鉴我的意愿。)

霍星翔严肃地念着,并把指环套到恋人的手指上。

「生老病死是所有人必经的阶段。一个人生下来,他未必会快乐,未必会富有,未必事业有成,未必恋爱成功,但他一定会老会病会死,谁都不可能例外。所以,当一对恋人决定终身厮守的时候,已经注定了终有一天,他们要面对对方的衰老疾病和死亡。」说着一顿,男人强调:「但即使如此,恋人们依然选择相守。」

凌月庭掩脸,不让恋人看到自己泉涌的泪水。

「月庭,」霍星翔拉下他的手,看进他的眼睛,说:「由我把指环送你那一天,我已经有觉悟,无论是逆境,贫困,还是疾病,我们都会在一起。」

「翔!」紧抱。

「所以,告诉我吧。」磁性的声音低回,无比的温柔,「无论是什么,我有责任跟你共同面对。而你,你亦有义务对我坦白,把真相亲口对我说。」

「翔……」凌月庭抬眼,终于可以直视心爱的男人。眼神虽然依然悲伤,但已不再彷徨。

◇◆◇

「霍先生,很遗憾,你的骨髓并不合适。」医生宣布了坏消息。

「不合适吗……」霍星翔软瘫在椅子上。从恋人口中知道了真相,再单独到办公室向医生了解治疗状况。卸下强装出来的冷静,男人浑身冒汗,英挺的五官痛苦扭曲,像被人在背后插刀。自称什么都能承受的他,其实也不过是血肉之躯。

「是的,很可惜呢。」奇顿同情地看着他。

「既然知道可惜,怎不赶快去找出合适的啊!」霍星翔失控发飙,把桌上东西扫落一地。

医生很能谅解家属的心情,温言道:「合适的骨髓不好找,我方一直在努力联系各地的骨髓中心。」

「你们有认真找吗?据我所知道,光是台湾的慈济骨髓捐赠中心已经收集了三十万左右的志愿者!」

「慈济是世界三大骨髓库之一,也是储备亚洲人种资料最多的骨髓库,我们已第一时间联系对方,可惜他们记录中亦没有配合的登记人选。」

「这怎可能?」霍星翔不肯接受,「就算骨髓性质相同的机率只有几万分之一,在三十万人当中也应该有十个八个人能配对吧?」

「霍先生,希望你能明白,数据只是数据,事实上有人一生都找不到跟自己基因相配的人。」

医生的话把霍星翔全身的力气抽光。

看着颓丧的男人,奇顿叹气:「可惜凌先生是孤儿。」

「孤儿?他这样说?」霍星翔抬眼,浓眉一挑。

他知道恋人很骄傲,但也没想到是骄傲到这地步。

◇◆◇

病房

霍星翔离开后,梁莉进来了。

凌月庭面对着她,感觉可不是一般的尴尬。

「你明白了?」

梁莉点点头。看见霍星翔紧抱着昏过去的凌月庭,像抱着什么稀世奇珍的样子,她什么都明白了。

「对不起,瞒了你那么久。」凌月庭由衷感到歉意。

「你不必道歉啊。」一顿,梁莉低声说:「霍先生来访的事,知道的人不多,我会想法子压下去不让总部知道的。」

「谢谢你。」凌月庭垂下眼皮,道:「我可能会休假一阵子……」

「这样最好,你早应该休假了。公司还有我呢,而且卫尔斯先生也痊愈得七七八八,很快就能复职了,你都不用担心。」梁莉说着,忽然叹息,「之前你强撑着上班,是为了他吗?」

凌月庭不作声,给她默认。

「你对他真好。」掉泪。

凌月庭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替拿面纸给她擦泪。

「谢谢。」回复常态,坚强的女子笑笑,说:「有一事我想你让你知道。」

「啊?是什么事?」

「凌先生……」梁莉露出坚定的表情,「我的心意仍然不变。」

「可是——」吓一跳。

「男人都希望有自己骨肉吧?我愿意为你生孩子,没有附带要求。」打断焦急的男子,女子的表情不像在说笑。

「梁莉!」凌月庭涨红了脸。

「咳,打扰了。」干咳声忽然响起,二人回头,只见霍星翔负着手,懒洋洋地靠在门框,「探访时间已过,月庭要休息了。」

「翔……」无力。真糟,这家伙不知听去了多少。

梁莉离开后,凌月庭想解释一下,但他还没开口,身躯已被紧紧抱着了。

「你生气了?」

「没,我才不会与女人斤斤计较。」

「是这样吗?」拖长声音,凌月庭取笑,「我都快透不过气了,这也算是『不会斤斤计较』的样子?」

「呐,我真没有生气,只是有点点妒忌吧。」霍星翔忽然牙痒痒的,「明天我就捐个十亿到科学部,专门资助研究男人生小孩的方法。」

「咦?你也想给我生小孩吗?」凌月庭笑出来了。

「亲亲,这是什么话?」作诧异状,霍星翔欠扁地说:「根据你和我在一起时状况,再怎么说,也该是由你来生我的小孩啊。」

「你说什么?变态翔!」气红了脸。

「嘻嘻,你跟我的小孩一定很可爱,要现在就来生吗?」

「去你的!」重重一记爆栗。

「哎呀,好狠。」霍星翔笑着抱住了他,二人一起倒在床上。突然霍星翔轻轻的说:「那么有精神,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凌月庭一怔,靠在他怀内叹了口气,二人紧紧相拥。

「翔……」良久,凌月庭先开口,「你可是有话要跟我说?」

「月庭,」霍星翔沉声说:「我来打电话给凌震天好吗?」

「……」

「不是去求他,但他有义务。」

凌月庭微微一笑。翔以为他在耍小性子呢。

「我自己来打吧。」

电话接通了,用了扩音模式,所以霍星翔也能听到。

『总裁休假,说了不想被任何事情打扰。』接听的人依然是父亲的秘书,老小姐一样的气焰凌人。

「我有重要的事。」

『你跟我说好了。』冷淡的声音,老小姐公式化地说:『我会衡量事情的重要性,再转告给总裁。假如总裁认为有需要跟你直接对话,我会打电话通知道你,那时候我们再预约时间。一般情况,预约好的电话会谈将会由我方打出,凌总裁是非常繁忙的,请你准时守在电话旁,还有,谈话时间大约只有十分钟。』

X的!凌震天的架子也太大了!而且对外人也罢,怎么亲生儿子也这般对待?霍星翔气得跳起来,正要破口大骂。

但凌月庭阻止了。

同一番话,上次令他生气发火,今次已是处变不惊。

「好的,那请你传话。」一顿,男子以不愠不火的语气说:「请转告凌总裁:他的私生子患上血癌,需要直系亲属捐赠骨髓,请他拨冗到医院作血液检验。」

说罢不待对方反应,凌月庭已轻轻挂上电话。

一阵短暂的沉默,霍星翔倏地紧紧抱住他,像恨不得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内。

「你怎么了?我要窒息了。」凌月庭困惑地问。

霍星翔不语,难过得说不出话。也许他不该迫他打电话。他一直知道恋人在凌家受委屈,但也没想到是委屈到这地步。姓凌的老头太过份!若他对儿子有一份爱惜,他的秘书也万万不敢如此嚣张!

「翔……」凌月庭拍拍他的背以作安慰,「我想离开这儿。」医院病房再怎么豪华,他也住不惯。

「可是……」为难。

「你想,我们现在去法国开店,还来不来得及?」凌月庭露出盼望的表情。

两个月后

周文宾来到法国香槟区。

距离巴黎约一小时车程,法国最北的葡萄种植区,区内大约有三百个村庄,二万八千公顷的葡萄园。周文宾沿途看见果实累累的田园,嗅到空气中醉人的酒味和芬芳的果香。

好友霍星翔月前忽然在区内买下一家小小的酿酒庄,位置就在山丘上。从高处往下看,是一行一行,翠绿色的、深紫色的、嫣红色的葡萄田。现在是酿制冰酒的季节,结了一层薄霜的果实在阳光下闪耀,工人们正在忙碌地收割。

酒庄主人居住的地方,是山丘最顶的红砖屋。那是一所实而不华,温馨可爱的英式平房。

周文宾叩了门。凌月庭的病他已经知道了,也知道上次是自己误会了。也许等一下他应该向好友道个歉,再好好安慰他。

正在斟酌一会儿的说词时,主人来应门了。二人打了个照面,周文宾吓了一跳,刚才想的优美词藻全忘了,他冲口而出说:「翔,你胖了!」

才两个月时间,霍星翔胖了许多。宽松的旧衬衫,阔脚的牛仔裤,一点也不能掩饰到他身上的赘肉。手臂、胸腹的肌肉松弛,甚至长出了小肚子。

周文宾对好友不修边幅的颓废外貌感到万分心疼。

「至少胖了十公斤吧,满脸胡须也不修一修。」老实的男人惊叹地说,「也不怕被抛弃啊。」

「你说谁会被抛弃了?」霍星翔听见浓眉一挑,正要发飙。凌月庭却在他背后探出头来,附和说:「可不是,这家伙越来越像只大狗熊,有时真想退货算了。」

重病的男子消瘦得剩下一把骨头,跟他的恋人恰成对比,可是二人的精神还算可以,马上便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起来。

「亲亲,你怎能联同外人欺负我!这样我好心疼!」佯怒,霍星翔又朝好友吼道:「老周,你来是为了给我添乱吗?」

「我只是说实话。」周文宾摊摊手,凑趣说:「你这叫中年发福,可不是好现象。男人到了你这把年纪,新陈代谢变慢,要回复旧观可不容易。」

「去你的!这里只有你一人是中年!」霍星翔可不认老,「若你敢再说,我把你一脚踹下山。」

「你凶什么啊!」大脚踹,凌月庭越过他,招待客人道:「请进来,我们正在吃下午茶,欢迎加入。」

「什么欢迎加入?那些点心是我特地为你做的啊!」被踹倒在地的男人大叫。

「罗嗦!你做那么多,怎吃得完?若勉强吃下去,你岂不是更胖了!」凌月庭赏他一记杀人目光,又转头对客人甜笑,「不要理他,你尽量吃好了。」

「亲亲~~」霍星翔惨叫,「你不要跟别的男人勾搭成奸啊!」

「变态!谁跟谁勾搭成奸了?我宰了你啊!!」

周文宾早已循着食物的香气摸到内厅,不打扰这对恩爱夫夫了。

◇◆◇

凌月庭嗜吃,也懂得吃,他的下午茶餐单可丰富了。

光是起司也有七八种不同的口味,水果篮子里放满现摘的葡萄、爽脆的李子、甜美多汁的白桃。特大的银盘有三层高,咸甜点心一应俱全。除了极品贝露嘉鱼子酱、法式鹅肝冻、小龙虾烤土司、烟三文鱼配白芦笋、诺曼第南瓜派、鲜奶油泡芙、草莓蛋糕,还有传统英式下午茶常备的青瓜三文治和司空饼。

连餐具都选用考究的,皇家哥本哈根的『丹麦之花』白瓷餐具组。

周文宾光用看已经感觉幸福,道:「难怪翔变胖了,让我天天吃,我撑死都愿意。」

「先尝尝这南瓜批吧,翔刚学会做的。吃时抹点苹果酱和浓缩奶油,三者的味道配合起来出乎意料的美味呢。」凌月庭微笑,又问:「要喝点什么吗?」

佐餐的饮料除了大吉岭红茶和特浓咖啡,当然少不了香槟。

新任的酒庄主人拿出几瓶镇庄之宝,热心推介:哪一种香槟最适合配搭奶酪,哪一种能突出海鲜的味道,哪一种酒味浓郁,最宜跟鹅肝酱和鱼子酱同吃。

周文宾看着他和蔼可亲的样子,跟三年前那个任性傲慢,不把任何人看进眼内的大少爷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你变了很多,以前我可不敢想象你会是现在这样子的。」感动。爱可以让一个人大大的改变呢。

「啊哈?你的意思是以前的我很讨厌?」挑眉。

啊,不好!大少爷生气了!骄纵惯了的人儿还是惹不得的!周文宾连忙赔笑,「我是说,想不到你对香槟那么有研究,难怪忽然开起酒庄来。」

凌月庭哼了一声,大方地饶他一次。接下来二人聊到酒庄生意,凌月庭又高兴起来了。

「本来我跟翔想开餐馆的,但有一次来到酒庄参观,觉得这里气氛很好,田园生活很写意,酿酒也很有趣。刚巧前老板又打算结业了,我们便买了下来喽。」

「啊啊,是这样啊。」有钱真好。周文宾赞叹。

「对了,假如你的旅行团要安排参观酒庄,我们可以给你优惠啊。」笑咪咪,凌月庭已有全套推广计划,「稍后我还打算在酒庄里办家精致的菜馆,我会要翔研究香槟食谱。也可以办些酿酒班,让旅客亲身体验酿酒的乐趣。」

周文宾还没答应,霍星翔刚好捧着出炉点心,从厨房里出来。

「亲亲,你又记挂着工作了。」薄责。

凌月庭闻声吐吐小舌,一副:不好,我被抓包了的模样。

「呐,就那么喜欢工作吗?一刻也停不下来?」霍星翔虽不以为然,但仍宠溺地摸摸他的头。

「翔,你做了什么好吃的啊?」凌月庭嘻嘻笑着转移话题。

「有你爱吃的纽约式起司蛋糕。」霍星翔献宝。

「我要吃!」美丽的大眼睛一亮,这是他最爱吃的蛋糕啊。虽然是很常见的蛋糕种类,但真正做得出色可不容易。不过,霍星翔的手艺绝对是一等一的。

迫不及待尝了一口,奶白色的糕饼软硬适中,入口即化,丰富浓郁的味道像丝绒般钻入味蕾,还有恰到好处奶酪香和奶香。

凌月庭被美味感动,「翔,就算你继续胖下去,永远瘦不回来,我也不会抛弃你的。」

「听见没有?」霍星翔可得意了,朝好友炫耀道:「承恩不在貌。月庭宝贝可是爱死我了。」

「是是是。」是爱死那起司蛋糕吧。周文宾直翻白眼。

「我家亲亲对我的爱永远不会改变。」霍星翔继续自我陶醉,道:「不论我变成怎样,是胖了、老了、丑了、脸皮皱了、变秃头了,月庭宝贝也是无条件的……」

「翔……」凌月庭插口,慢吞吞说:「别的还罢了,秃头我绝对不能接受。」

「亲亲!你对我的爱是有条件的吗?!」

「我不管!总之只有秃头不接受啊!!」

「亲亲!!」

二人大眼瞪小眼,霍星翔使出必杀技。

「我今晚做牛油煎黑松露菌、奶油鲈鱼、蛤蜊蒸蛋白、蒜泥田螺、土瓶蒸……」一堆让人流口水的各国美食,都是某人的最爱,「甜品是泰拉蜜沾蛋糕和香橙苏芙里。」

凌月庭折服,「秃头我也认了,反正我不会退货,下辈子也干脆先预订好了。」

霍星翔听见,那副得意劲已非笔墨可以形容。

◇◆◇

三人谈谈笑笑,一顿下午茶直喝了两个多小时。

周文宾细心观察,发现凌月庭看似情况稳定,但实质很虚弱。有时说着笑着,会毫无征兆地在困着;胃口也欠佳,虽然装出兴致勃勃的样子,但满桌食物他只挑了几样吃上两口。

接受化疗的病人都没有食欲,而且会出现惯性呕吐,若口腔肠胃溃烂就更加吃苦,看得出凌月庭已很努力地加餐补充营养了。周文宾叹息,这对恋人看似活得高高兴兴,但笼罩在疾病阴影下,其实只能苦中作乐。

「月庭,时间到了……」忽然,霍星翔柔声叫唤沙发上沉睡的恋人,「医生在等你。」虽然离开了医院,但对凌月庭的病他可不敢怠慢,霍星翔聘请了医疗队,亦在酒庄置下了先进仪器。

「不,今天不要了好不好……」惺忪的男子不依,像幼儿般软弱地撒娇。

霍星翔知道恋人很痛苦,每一次治疗都是一场折磨,可是自己却不能心软。

「听话,很快就好了,这次一点也不辛苦的。」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安抚,男人把恋人抱去交给医生。

待这次治疗结束,安顿好疲累的凌月庭,霍星翔才回来招待好友。

「久等了。」他顺道把点心热了,拿出极品干邑出来与友人分享。

周文宾看着他瘫坐有沙发上暴饮暴食,身形似一座山,实在忍不住问:「你到底胖了多少?」

「不知道,管他娘的!」霍星翔答,继续把银盘上的酥饼扫空。

周文宾知道好友在拿自己的身体发泄,但却不敢说什么。

霍星翔看他一眼,道:「我知道这样吃不好,可是我需要减压。至少吃饱了,血液流向胃部,可以让我大脑迟钝一些。」而且,他能为恋人做的事,也只有烹调些好菜,哄他多吃几口罢了。

「翔……我很明白你感受。」

霍星翔苦笑。不,周文宾不明白。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明白的。他的人生中从来没有一刻,比这两个月更糟糕。

每一天,看着恋人苦苦对抗病魔,自己所能做到只有准备餐点,然后强迫他吃,吃完了又强迫他睡。在凌月庭精神稍好的时候,自己还可以陪在他身边,想办法陪他消遣散心。但在凌月庭病发时,自己只能抱着他,紧紧的抱住他,半点也分担不了他的痛苦。

有好多次,凌月庭在治疗过程中痛得哭叫;有好多个晚上,凌月庭辛苦得辗转反侧;那时候,霍星翔能做的,只是抱住他,像哄小孩般轻拍,直至他倦极入睡,或痛至昏迷。

好窝囊,好无能,霍星翔充满无力感,他厌恶这样的自己。曾经,他以为无发生什么事,自己都有足够坚强去担当。但原来,生命之中,有许多不能承受的痛。

「翔,你一定要坚强。」周文宾不安地说。

「放心,我不会倒下。」霍星翔闭上眼睛,揉着眉心,说:「文宾,我请你帮忙的事怎样了?」周文宾有亲戚经营私家侦探社,霍星翔委托他们寻找恋人的生母。

「翔,对不起,暂时没有消息。」周文宾非常惭愧。

「我也知道不容易。」苦笑。恋人少时也曾经聘私家侦探寻访生母,但花了天文数字也没消息,「月庭被抛弃时才三岁,连母亲的名字都不知道,我们可以说是一点资料都没有。」

「按理说,那女人是十大首富凌震天的情妇,不可能默默无闻。」周文宾苦思,道:「但她的存在好像被刻意抹煞了。」

「文宾,这事不能放弃,要坚持找下去。」虽然不是百份百,但母子间的骨髓配合度总比一般高。

「当然。」周文宾连忙说,「我表兄已经动员整家侦探社,也委托了所有行家。」

「拜托了。」

「翔……」老实的男人忽然眼泛泪光,重重搭着好友的肩,「你也要坚持下去。」

「我说过我不会倒下。」霍星翔微笑,「至少,我不会在月庭之前倒下。」

若月庭倒下,他就更不能倒下。

◇◆◇

翌日,送走了周文宾,酒庄来了另一访客。

「老妈?怎么是你?你怎会找到这儿来的?」霍星翔愣住。看来他聘私家侦探寻人,自己也成了别人目标。

「翔,你胖了!」吓一跳,霍妈妈旋即道:「你还好意思问我?该我问你怎么忽然跑到这里开酒庄吧?远天一堆公务,你丢下就跑!幸好你老爸忙着巡视业务暂时不在,我让公司的人瞒着他,可也瞒不了多久啊!你爸回来一定剥你的皮!」雍容的妇人满脸怒容。儿女是债,尤其这个任性的儿子,简直是她命中的克星。

「公司的事我已经交给手下妥善处理,老爸回来我会亲自向他解释,老妈你就不用担心了,我让人先送你回家吧。」霍星翔头痛说。

「你急什么?也不请妈妈进去休息吗?」贵妇人不悦地皱眉。

「老妈——」

「翔,是谁来了?」午睡醒来,凌月庭衣衫不整,揉着惺忪的眼睛。

气氛凝住了。

祸,总是不会单行的。

客厅中,三人默然对坐。

「霍伯母请用茶。」凌月庭备了茶点。事到如今,他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了。

霍妈妈淡淡颔首,不去碰那杯茶,但也没有发作。寻常母亲在这时候可能会大吵大闹,啕哭大号,但她是霍致远夫人,她得自重身份。

凌月庭知道自己在场,母子俩说话不方便,于是识趣地说:「我该见医生了,失陪一下。」

没有外人了,霍妈妈轻咳一声,说:「翔,照顾生病的朋友是好,但也得有分寸。」老妇努力地维持镇静,但脸上肌肉已不受控制地打颤。

微一踌躇,霍星决定坦白,「我不是在照顾朋友。月庭是我的恋人,我得用所有精神时间照顾他。」待见母亲脸色剧变,男人不禁一阵心疼。让年迈的母亲那么难过,他真是作孽,「对不起,妈。」

「你居然这样说!」霍妈妈惨白着脸。无论事情多么明显,无论以前有多少蛛丝马迹,只要儿子不承认,那就不是事实!可是他居然……承认了。

「我跟月庭在一起三年多了。」霍星翔沉声说,「瞒了你们那么久,我很抱歉。」

老妇人眼角泛红。儿子道歉,是因为隐瞒,他根本不觉得自己的所为有错。

「翔,为什么要这样伤害父母?你做出这种事,要我跟你爸情何以堪!」

「妈,请勿小题大做。」霍星翔苦笑,说:「我不想伤害你们,但终身伴侣是人生中最重要的选择,我希望顺从自己的心。所以,就算你们不满意我的选择,也请尊重我的意愿,毕竟要与伴侣共渡一生的人是我啊。」

「小题大做?这还是我不对了?这种背德的事,是一句不满意可以形容的吗?!」霍妈妈气极,颤魏魏地站起来,「你怎么不来尊重一下父母的感受?你想活活气死我跟你爸?」

霍星翔非常头痛。恋人的病早令他心力交瘁,哪还有心思应付盛怒的母亲。

「妈,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要再叫我妈了!」尊贵的妇人拉不下面子,事情眼看再无转寰的馀地。

这时,护士忽然跑进来,尖声叫道:「不好了!凌先生吐血了!」

◇◆◇

霍家母子二人一起涌到病房。

凌月庭躺在床上,嘴角淌着血丝,雪白的被单跟他的脸一样颜色。

「月庭!!」霍星翔疯了般扑到床前,握住恋人的手,心跳好像停顿了。

「翔……」凌月庭虚弱地睁开眼睛,相握的手却暗暗用力捏了一把。

霍星翔一愣,见恋人飞快地向他眨了眨眼。

「他是什么病?」霍妈妈问。

在恋人暗示下,霍星翔低声回答。

「血癌?怎会发生这种事?」霍妈妈一怔,失声轻呼。

「霍伯母。」凌月庭虚弱地,把脸转向妇人。

霍星翔不知他想搞什么,但也顺着他,让他与母亲说话。

「霍伯母,请你不要怪翔。」

霍妈妈本来是恨的,可是见了凌月庭虚弱憔悴的样子,也摆不出冷脸。

这孩子,患了这个病,还不知道活不活得成呢。叹了口气,妇人不由得放软声音:「月庭世侄,你父亲知道你俩的事吗?你可有想过如果他知道了,会有多难过?」

凌月庭苦笑,这话多讽刺啊。

「妈,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说了。」霍星翔忍不住。

「你们最好父母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知道!恨不得父母又聋又哑,那就不会碍了你们的好事!」霍妈妈狠狠瞪他。

这样的重话,霍星翔差点受不住。凌月庭更是立刻就咳嗽起来。

见他辛苦,霍妈妈有点软化,道:「你们没做别人父母,哪明白为人父母的难处。孩子出生只有小猫般大,每天要喂七八顿奶,半夜哭闹不休要哄要抱。好不容易养到成人,有了恋人就不认父母,一个不顺心就离家出走……」

这是数落自己了。霍星翔苦笑。事实上,他爸妈忙着交际应酬,什么时候亲手喂过他七顿?而自己从小独立,十二岁就念寄宿学校。不是不爱父母,而是关系实在疏离。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孩子长大了,有了情人,父母马上就成了外人,成了不通情理的怪兽。」老妇庄严的脸露出一丝伤感。

「好啦,也有父母抛弃小孩,连自家孩子生病也不管的。」霍星翔插话,不让母亲动摇恋人。

「霍伯母,翔不是故意惹你难过的。」凌月庭握着她的手,轻轻说:「他只是不懂得表达自己,其实他心里很在乎你跟霍伯伯的。」

这样虚浮的话,惯见世面的霍妈妈却接受了,亦顺势下台,道:「唉,你们的事要是翔的爸爸知道了,他一定承受不了。医生说,他的血压过高,心脏也不健康……」

霍星翔默然,他知道母亲的意思。她不会站在自己一方,但也不贸然撕破脸。让事情留有转寰的馀地,总之一切要以父亲为重。

◇◆◇

事后……

「亲亲,你是装假的?」霍星翔安顿好母亲,回到恋人的房间。

「这有什么好奇怪?我本来就很擅长装病啊。」凌月庭坐在床上看书,闻言白了他一眼。就算在健康的时候,自己装起病来,也能把翔骗得团团转呢。

「太诈了!」瞪眼。

「嘻嘻,是跟你学的。」凌月庭得意地笑。以前他们也经历过几次曝光危机,每次自己都阵脚大乱,只靠翔一人插科打浑,混蒙过去。但这次,终于轮到自己替恋人解围了。虽然由始至终,霍伯母没说过一句认同他们,但至少翔不必母子反目。

「亲亲,你长大了。」霍星翔赞叹,坐在床缘上,握着恋人的手轻轻亲吻。

「嗯。」凌月庭微笑。他一直很努力成长,希望一天成为可以匹配得上恋人的男人啊。

「不过……」霍星翔忽然露出狰狞的表情,咧开白森森的利牙,道:「你做这种事,居然也不先跟我商量一下。」

见恋人山一般的身体压过来,凌月庭无辜地说:「要骗别人,先要骗过自己人啊。」

「你差点吓死我了!」巨山继续迫近。

嗯,好有压迫感。凌月庭不由得蜷缩起身体,眨眨眼,说:「吓了就吓了嘛,你待怎样?」

「补偿我的损失啊!」把恋人瘦小的身躯桎梏在身前,故意捏捏柔软的腰身,摸摸修长的腿,吻吻纤细的颈子,作思考状,「嗯,该让你怎么补偿。」

「喂……」凌月庭抗议,但冷不防被含住了耳垂。

娇嗔的声音化作一下煽情的抽气声。霍星翔愉快地扬起嘴角,唇慢慢沿着优美的线条,从耳朵、下颔、颈项,滑到瘦削的肩。舌尖和牙齿忽轻忽重地爱抚,技巧地弄出一抹象征占有权的吻痕。

留恋地亲吻着那抹性感的痕迹,男人哑着声,说:「彻底地赔偿我没问题吧?反正三天不下床也没所谓。」

彻底?!居然好意思这样对待病人?!凌月庭瞠大眼,恨恨道:「我说有问题你会听吗?」

「会!」非常爽快,霍星翔绅士地说:「你叫停,我马上停。」可是手已经先活动了。

「你说的跟做的根本不一样!」凌月庭呻吟,他的身体快被弄得着火,「我相信你才怪呢……大变态……变态翔……我宰了你啊……」骂声断断续续,气若游丝,像首催情的乐章,但别扭的男子始终没说出那终止的关键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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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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