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单调
妾芳华待字,
却今虚度,
难结发而两散,
何其命苦,
竟使姻缘误我,
看画采燕,
吱吱情绝。
纺织机轧轧,轴架一前一後,棉绵经纬相接,那单调的节奏如一首无止尽的歌,无悲无喜地穿越春夏秋冬。
大姑姑就曾以织布来度过漫漫长岁。
日影的移动让采眉惊觉自己由早膳後就坐在这里,已经一个上午了,以前的这个时辰,她会和小姑摘菜、汲水,陪婆婆闲聊天,总之,在屋内庭院有许多杂事够她四处忙碌,而非坐守於此。
但狄岸来了之後,一切都不同了。
别说粗活他会抢著做,就连婆婆也爱在他左右,於是,除了采眉的寝屋外,他几乎无所不在,身影处处。
就一个寡妇而言,家中多了个陌生男人,著实有诸多不便。不许对视、不许交谈,无时无刻存在著无形的忌讳,一有响声她就得躲开,最後竟给「关」到这织布房里来。
她有些明白大姑姑为何要深居「贞姜楼」,二十多年不踏出一步了。因为举止可以约制,意念却难管束,一飞就抓不回来;为免有意无意的流言,断绝尘俗是最乾脆的做法。
当然,她相信凭自己的端静,绝对不会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狄岸而乱了心思,但他又带著奇特的影响力……
屋外有笑声传来,极开心的,尤其是巧倩,如铃音朗朗,甚至含著几分轻浮。自从家变以来,采眉不曾见她那麽快乐过,有时她黏著秋岸,竟忘记女孩该有的分寸,弄得她这个做嫂嫂的不知该如何提醒才好。
又是一阵呵呵的开怀大笑。
采眉忍不住走到窗边向外看,竟见狄岸和巧倩贴身站著,他一手扶住她的腰、一手撑著她的腕,而巧倩的绢裙还反摺上来,露出里面的棉裤。
更过分的是,他们手中同握的是放在采眉房内,她一直悉心卫护的流空剑,她死去丈夫的遗物!
那狄岸就如此明目张胆地登堂入室,要欺她们寡妇之家吗?但偏偏婆婆也满脸笑容,因为她看不到,只由耳朵听,丝毫不查任何逾礼的举动。
而在一旁堆薪柴的夏万也笑咪咪的,似乎不以为杵。
采眉轻皱眉头,等著狄岸放开小姑,但他没有,还用另一手环过巧倩的左臂说:「流空剑本身就传著好几套剑法,这『畏畏流空,星月驰驰』就是一句口诀。」
「我知道!」巧倩对他甜甜一笑,「『畏畏流空』是阳刚的日剑,代表正义;『星月驰驰』是阴柔的夜剑,代表节操,它们相辅相持,互为依恃。」
「没错,日剑分『流云』和『碧空』两套,夜剑分『晓星』和『寒月』两种,可以一起学,也可以分开学。」狄岸双手轻扬,剑在天空中划下点点锋芒。
「女子适合练夜剑,我教你的正是『晓星』。」
巧倩随著他的身影及手势,两人更形亲密。
这时,卢氏说话了,「狄岸呀!你对流空剑的了解并不少於怀川,怎麽印心师父没把剑传给你呢?」
「呃……怀川一向学得比我好。」狄岸表情怪怪地说。
「娘,我们不如把『流空剑』送给狄大哥,好吗?」巧倩终於放掉剑,兴致勃勃地对母亲提议。
采眉的怒气陡地升到胸口。这男子原就来得突然诡异,不但打扰了她们平静的生活,如今竟还要拿走剑,莫非这是他真正的目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走了出来说:「流空剑怎么能送人呢?它代表的是正义和公道的大无畏,是我们夏家的精神,得永远留在夏家的!」
怀川转头看她,那么年轻秀丽,却又严肃冷漠的一张脸!过去几日,她真的做到该有的贤淑典范,远远地保持著距离,把他当成会咬人的狗一般。
这就是她要当的烈女吗?怀川若不是她丈夫,一定只有尊重;但实为她的丈夫,就有一种蠢蠢欲动念头,想逗逗她,看她是否如表面上的一心一意和不苟言笑。
「嫂嫂,剑挂在墙上多可惜呀!我们把它送给狄大哥,才能伸张正义与公道,名剑方有用武之地嘛!」巧倩说。
「因为是名剑,才要更加小心,若随便落入不明之士手上,岂不成了为非作歹的器物?如此一来,不但毁了这把剑,也毁了夏家的一世英名。」采眉说这些话时,看都没看怀川一下。
怀川扬扬眉,以为她拘谨守礼,没想到一开口竟是犀利不饶人。看她绞著帕子的手,可以感觉到她的愤怒,毕竟她还年轻,不能完全做死了心的木头人吧?
「狄大哥不是不明之士,他是怀川大哥的朋友……」巧倩急急地说,恨不得能道出真相。
「嫂子说得很对,我是有些来路不明。」怀川自嘲完後又说:「不过,有剑不练也真浪费,流空剑既有阴柔招式,不如让你们姑嫂来学,既可防身,也可传承。」
「好主意!」巧倩雀跃地说。
「如果狄岸愿意教就太好了!」卢氏点头说:「依夏家的家风,并不反对女孩子学点防卫武功。」
采眉有些措手不及,她虽非缠足到需要人搀扶的地步,可也没想过要舞刀弄剑,成为公孙大娘一派的女子。
「在这乱世,有点功夫是比较安全。」怀川带著笑说:「若大家不反对,那就巧倩学『晓星』,大嫂习『寒月』吧!」
「为什么,我觉得『寒月』好玩多了。」巧倩说。
「依个人性情不同,你是活泼纯真,如曦晓之星辰,大嫂……呃!较淡漠寡情!如寒江之孤月。」怀川笑得更大声了。
他根本是在骂人嘛!她说他来路不明,他就说她淡漠寡情。采眉正想表明她死也不学剑的念头时,怀川已闪到她身後,用一手环住她,并扶剑入她掌中,两人成半月的姿势。
「因寒而露冷为霜,霜白遍地,寒气又复而侵人。」随著怀川的话,他们以剑尖在地上划了一圈又一圈的圆。
由外人看来,那像是一场渡塘的鹤舞,但采眉却觉得自己忽冷又忽热,男人的怀抱和气息她从未接触过,更别提那握著她的粗厚手掌,在在都是冲击。她感到自己快不能呼吸了,几番想脱逃,然而,他的缠绕是这麽得紧,让她一点控制的机会都没有!
「放开我!」快速旋转中,采眉终能说话,并得了空踢到他的膝盖。这一踢,几乎费了她吃奶的力气,或许对他而言不痛不痒,但至少令他乱了阵脚,圈圈才停下来。
采眉觉得狼狈极了,她一生中从未如此尴尬气愤过,一种被轻薄的感觉频频朝她袭来,若是大姑姑,恐怕要气得自断四肢了吧!
她喘着气,惊看夏万和巧倩都没有谴责或认为不妥的脸色,相反的,他们还一脸的有趣。卢氏不用说,因为喜欢狄岸,所以对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赞赏。
而那该死的狄岸更笑达眼底的说:「大嫂的悟性和反应皆快,有习武的天分。」
大概是太生气了,采眉再也顾不得淑女之姿,一把抢过流空剑走向卢氏说:「娘,我为怀川守节,讲的是清静,绝不练什麽晓星或寒月。而剑是怀川留下的,可惜也好、浪费也好,我也要守著,才不枉他的一场牺牲。」
巧倩想说什麽,怀川连忙阻止,声音转为歉疚地说:「大嫂说得没错,是狄岸失礼了,若有冒犯之处,请见谅。」
「唉!我这瞎眼老太婆也不知你们在闹些什麽。」卢氏摇摇头说:「采眉是夏家的好媳妇,一切都由她做主,练武和剑的事就听她的。至於狄岸,也是一番好心,我能感受到他的真诚与善意,也很久没这麽开怀了。」
真诚和善意?经过方才的种种,采眉已经不确定了。
最初,来者是客,虽然行迹可疑,但见他讨好卢氏的孺慕姿态,还颇像性情中人。但几天下来,他有些反客为主的迹象,夏万对他百般恭敬,巧倩更和他行仪不拘,今日,他又籍习武之名侵犯到她……
采眉紧握著剑,「寡妇门前是非多」是大姑姑说的,她当初就该请他走,才不会烦恼无穷。
怀川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根筋出差错了!
他实在不该去惹采眉,只是一切太荒谬了,他有母不能认、有亲不能奉,内心的压力非笔墨能形容,而采眉更是荒谬中的一部分,夫在身旁,她却必须有模有样的守节,人都不在了,以娇美青春葬一把剑,又有何意义?
正如他对王世贞说的,可怜的女人……他又何苦在她平静的生活里掀起涟漪,不但动口,还动手呢?
*******
狄岸走了,已走了半个月。
而他暂居的二十多天,几乎成了采眉生活中最大的试炼,尤其是在和他那场剑舞「寒月」的风波後,更成心结。
她总远远地就能感觉到他,特别是他的声音,像某种呼唤。她心的紊乱,全因狄岸是她身边出现的第一个年轻男子吗?
以前母亲曾说过,未婚女子不该随便见男人,甚至连未婚夫也不例外,因为意不定,就容易著魔,采眉不相信,还断言守贞和守节都不难。
这些日子她却问自己,她该不该割耳、割鼻、断发以绝欲念?而狄岸碰过她的手,她又需不需剁指及截掌?
为何她的心老是不受管束,老是违反守贞、守节的原则呢?
有时,采眉又不觉得事情有她想的那麽严重……总之,心上下起伏及矛盾,直到狄岸离开,才令她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如果狄大哥在,我们就不会糊得这麽辛苦了。」巧倩不舍狄岸,一天总要提他好几回,和采眉的想法正好相反。
采眉裁著厚窗纸。入冬了,卢氏咳得愈加厉害,吹不得一点风,她们姑嫂为糊窗纸,已经忙了好几天。
「我好想狄大哥,希望他能回来过年。」巧倩又说。
「他自己有家,怎麽会来我们这里过年呢?」采眉提醒她,试图结束这个话题。
「呃!他……他是孤儿,没家的。」巧倩立刻说。
卢氏由床上坐起来,咳了一会儿,采眉立刻侍奉汤药。
「娘,你很喜欢狄岸,是不是?」巧倩偏还要讲。
「喜欢呀!他老让我想起你大哥。」卢氏回答。
巧倩实在有股冲动想说出一切,但常常话都在嘴边了,又硬生生的给咽了回去。今天母亲都讲得那麽白了,何不乾脆承认?
她吞了香口水,才要出声,卢氏又说:「可他毕竟不是怀川,怀川是极坦率的孩子,人聪明却也单纯,但这个狄岸却爱藏心事,城府颇深,特别还留了个胡子,就让人有几分距离感,真要亲近也不容易。」
卢氏记得的是家变前尚不知天高地厚的怀川,因为她没想到怀川能活著,就估计不到他在生死存亡间,个性会有某种程度的成长及改变,有时甚至会判若两人。
「还是娘对人比较了解。」采眉赞同地说:「狄公子行踪神秘,又和我们非亲非故的,留下他,对我们目前的情况而言并没有好处。」
「不!狄岸一点也不行踪神秘,他是反严嵩的志士,特别到这海岸来收集严家勾结倭寇的罪证。」巧倩不愿采眉对怀川有不好的印象,因此说:「而且,他也不是非亲非故,他其实……」
这时,夏万站在门口,手里端著刚烧好的火盆,还故意咳一声说:「情姑娘,狄公子的身分和任务可不能随便说,这倭寇事人人闻之丧胆,千万别让老夫人和三姑娘担心受怕。」
巧倩想起大哥的千叮咛、万交代,才乖乖的闭上嘴。
「巧倩,想想你嫂子的话也没有错。狄大哥人虽好,但毕竟不是亲人,很多事必须有分寸,我眼睛盲了,但心并不瞎,知道你将狄岸当成怀川,难免会松懈男女之防,有时就忘了形,我因为看你开心,也不忍打断你的兴头。」卢氏继续说:「但你十八岁了,明年就要做杜家媳妇,我还是非管不可。你嫂嫂饱读诗书,谨守三从四德,是你的好榜样,你凡事要多听她的,我才放心。」
巧倩有满腹的委屈,对亲哥哥表达兄妹感情还被视为不端庄,真是百口莫辩,却也只能闷闷地在一旁听训。
吃过午饭後,采眉和巧倩姑嫂藉著天光在并排的绣架上绣一幅屏幛,有孔雀石榴、双蝶牡丹、鸳鸯戏荷、凤凰穿梅等应嫁的图案。
在所有的工作中,采眉最爱刺绣,不只是那五彩丝线的艳丽令她忆起豆蔻年华的美好也让她回味那几年的待嫁心情,和藏著对怀川的思念、对婚姻的憧憬,谁知仍缘悭一面,梦想注定要破灭呢?
於是,鸳鸯、凤凰、花开并蒂及花好月圆全都束之高阁,不再与她相关,唯有此刻,为小姑准备妆奁之时,才能再次沾染那麽些许美丽的馀屑。
她轻叹著,望著针上的绛红及雪青绣线发呆。
巧倩将椅子移近,「大嫂,我今天早上有些急躁,说话也不太得体,该给你赔礼了。」
采眉收回心思,微笑著说:「赔礼倒不必了,我一点也不介意。或许你觉得我太严厉了,但女孩家要守的礼就那麽多,一不小心或忘了形,就会惹来麻烦,所以要时时警惕。」
巧倩看著眼前这如花般的脸庞,才大她两岁,就显得如千年古井式的老成,她又不禁问:「大嫂,你对狄岸到底有什麽看法?是厌恶或欣赏?崇敬或排斥?」
怎麽还要扯回狄岸?采眉正色说:「巧倩,你此刻心里要放的人是杜家少爷,而不是其馀不相干的人。」
提到未婚夫,巧倩不免忸怩,忙说:「放他做什麽?以後都要见到腻的人。大嫂,你真的不必为我担心,我知道分寸的,我以前和大哥、二哥的感情很好,他们都极疼我,狄岸和大哥很像,我亲近他是很自然的事,绝对没有邪念。」
「我相信你的心是单纯的。」采眉点头回答。
「你还是没告诉我对狄岸的看法呢?」巧倩又逼问道。
「能有什麽看法?!」采眉摇摇头说,「在我心里守著的就是怀川,其他人对我而言都是不存在的。」
「可是你没见过大哥,甚至连幅画像都没有,怎麽去守呢?」巧倩更进一步问。
「你不是读过孝经、女箴和女则吗?守的是贞淑节操的信念,作为女子的道理,心正,行为就正,有何不能守的?」采眉反问。
「若我说我大哥就是狄岸那模样,见狄岸如见我大哥,你有什麽感想?」巧情仍不死心。
那段话又仿佛另一个考验,狄岸的形貌浮现在采眉的脑海中,像挥散不去的魂,有时沉郁、有时落魄、有时孤傲、有时畅笑……如欲求六根净去,消除魔障,於是采眉冷静地说:「没有感想,你大哥并不是狄岸。」
「若说狄岸对你有些想法,你要听吗?」巧倩再问。
其实这是她瞎编的,怀川很少问及有关采眉的事,偶尔巧倩提到,他也没有特殊的反应,只在舞「寒月」剑法时有那麽一点招惹意味。
怀川曾说目前没有容纳妻子的空间。
巧倩常不解,既是夫妻,有名分的,为何相逢不相识?但她也只是想想,三年来,夏家天翻地覆,若样样都要有理,永远也怨恨不完,但面对这两个人,她有扮红娘的兴趣,可惜碰钉子的时候多。
果然,采眉站了起来,微怒地说:「我不要听!巧倩,你若再提『狄岸』二字,我就不帮你绣嫁妆,到时可有你急了!」
唉!好心没好报,巧倩只有埋头绣自己的鸳鸯了。
采眉不断地在心里想著大姑姑,像定神的菩萨像般。
大姑姑说要「熬」,不只「十年寒窗」的熬,而是数十年自我禁闭的熬,是比一死还困难的熬。
她努力捕捉怀川的声音,但最後全变成狄岸的,仿佛入了心的魔,无法驱散。
她又拚命的刺绣,但手下的绛梅皆成模糊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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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寒冬,四面一片萧索。这段日子以来,怀川不断穿梭在闽浙沿海,由南到北,又由北到南,有一次还乘船在如天般高的浪中到达「无烟岛」。
无烟岛如棋盘似的交错纵横,水道曲折迂迥,散布在蓝海上,如一串美丽的翡翠珠链。
岛上有庙,但因无人祭祀而颓倾;有屋宇,也因无人居住而荒废。怀川试图探寻每个崖洞水洼,除了海鸟盘旋外,没有他要找的那个叫李迟风的人。∈率瞪希在倭寇为乱,朝廷屡次颁布「寸板不许下海」後,沿海几里皆触目荒凉,只除了偶尔的一大片盐田白花花地点缀著和少许的人烟外,大概都可以用「死寂阴凄」四个字来形容。
往往走了大半日,陪伴他的就只有自己的影子,若是遇到风雨天,连个影子也没有。
这种日子他巳习以为常,在塞北边境、在云泽莽山、在茫茫大海,一双蒲鞋、一顶笠帽,当无家可归、无姓可栖的浪人,天地如此广阔,人却如此孤独。
但这一回却有些不同,每到夜晚,他躺在星空下,望著点点银亮疏星,除了母亲和妹妹外,还会浮现采眉那清丽却冷淡的面容。
她终於不仅是个名字,还是个具体的人了,虽然在她刻意的迥避下,他们接触得很少,但他对她的一举一动都十分清晰明白。当时不觉得,远离了竹塘,才了解她已深深地铭记在他的心底。
他想到她一心一意恪守的道统名节,一个不曾见过面的未婚夫、一个落败的家、一把失去主人的剑……看起来极荒谬,她也做得有板有眼,十分坚强,不曾有怨尤。
以前怀川一直认为男人才能胸怀大志,里了小脚的女人只是依附品。官场上,多少人升调贬戌,置妻於故乡侍奉父母,数年不见;在江湖上,男人更飘浮不定,女人连问生死的资格都没有。
女人无才,不能论理想抱负,只有谈笑问的风花雪月,因此,男人薄幸和轻贱也变成理所当然的事了。
但由采眉身上,他看到一种熟悉的壮烈情怀,原来守节的坚真态度及理念并不少於他为天下除奸的决心。
於是,他有了与人为伴的心情,在夜深人静时,想著采眉是否也在细数这漫漫长夜?然後透过闪烁繁星,彷佛天涯共此时地与她对话著,孤独感就很奇妙地消失。
怀川不太明了那种感情,只知道他风尘仆仆地又回到竹塘这小村庄来。他告诉自己,是因为他太惦念母亲了。
但他不想用不定的往返及己身的冒险来打扰她们平静的生活,所以就在屋外看几眼,偶尔为她们打几桶水、积几束柴薪,都是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完成。
他的神秘行踪,就在过年前几日被夏万发现了。
「少爷,你回来怎麽不进门呢?」夏万高兴地说:「快到除夕新年了,是游子返乡时节,夫人看到你来,一定会笑得合不拢嘴。」
「笑完了之後,又是离别的哭,万叔,不是我不想,只是我娘身体不好,情绪起伏太大怕她又承受不住,我还是偷偷看著就行了。」怀川说。
「我晓得少爷的处境难。」夏万仍劝道:「但是,夫人若知道你还活著,夏家尚存有命脉,铁定此什麽仙丹灵药都有效,说不定病就全好了。所以,你就别瞒她了,好不好?」
怀川紧皱眉头,痛苦地说:「万叔,求你不要再用亲恩强迫我了,现在真的不是好时机,你明白吗?严家人一日不除,就会有更多人和我们一样家破人亡,而有许多志士为了除好任务离乡背井、割舍亲情,我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後一个,全都是万不得已的。」
「夫人一向是明理之人,她会放你走的,绝不会阻挠你的复仇大计。」夏万又说。
「你确定吗?」怀川仍有疑问,「万一她不放人,我又非走不可,岂不成了她致命的毒药吗?」
夏万不再言语。自从悲剧发生,夫人扶棺南归,哭瞎了眼後,整个人就变得异常脆弱,不再像从前那个上下都能例落打理的总兵夫人了。
这些年幸好有沉稳的三姑娘在,她为这个家撑起了一片小小的天,但能否抵挡冲击,就没有人可预言了。
「万叔,再捱一阵子。」怀川安慰他说:「不出明年底,严家必自食恶果,我的任务也已达成,到那时返家,我娘才算真正拾回一个儿子,不是吗?」
夏万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大少爷自幼就是一个有主见的人,认为对的事,便会赴汤蹈火地去做,这种个性像极了为边塞居民请命而牺牲的夏总兵,作风耿直,八方不动。
怀川正想再说什麽,山径上有脚步声传来,他轻悄地隐入林後。
不一会儿,穿著灰黑旧斗篷的采眉走近,手里还挽个篮子,她对夏万说:「万叔,屋後的柴可以用到明年春天了,你就别太劳累,天冷了,要是受了风寒可不好。」
夏万这下才清楚那些柴是谁费力砍来的。「三姑娘要上坟去呀?」
「年货都办全,该去祭拜了。」采眉说,转身往祖坟的方向走去。
看著那婷婷弱弱的身影走远,怀川这才走出来问:「她去给我爹上香吗?」
「是呀!每个月都一次,是夫人的规矩。」夏万说。
怀川原本计画天黑前到绍兴城,但一看到采眉,脚步竟停滞不前。
这几日常见她在屋内及庭院走动,都是隔著一段距离,并不真切。今天她几乎就在他的眼前,那如玉的肌肤、如画的眉眼,在深色的袍子下,此记忆中更为清丽。
他的脑海里有个声音说「不可以」,但她离了家、落了单,四下无人,他竟又有了招惹她的冲动。
不!不是招惹,只是好奇。他一直无法接近她,也没有私下与她说过话,如今有了这个机会,像千载难逢似的,他的心就控制不了他的脚,也往祖坟的方向而去。
采眉在竹篮里放些腌过的腊肉鱼乾、蒸熟的糯米糕、乾果咸菜,还有珍贵的酥油饼,都是应景的年菜,与平素不同,想让逝者也有过节的气氛。
她走著熟悉的路线,就如同到竹塘後的每一个月。最初卢氏和巧倩也一块儿来,之後卢氏身体衰弱,巧倩一个姑娘家偶尔喊累,最後,这自然就成了采眉当媳妇的职责。
媳妇,伺候这里外的一切,是不能怠情的。
这粗活做多、山路走多,她慢慢已没有孟家小姐的娇嫩,若是从前,这状况若不乘轿,非累得她气喘吁吁不可。如此村夫野妇的改变,是好,还是坏呢?
娘家二姊一见到她就哭,也庆幸亲娘没有来,否则不心疼出病才怪。采眉一旦习惯,便觉得能干坚强的自己很不错,事事不用靠人,那种心情外人或许不懂,就会给一堆莫名其妙的怜悯,而她最不需要的就是怜悯……
她才过那跨溪的木桥,整个人便惊呆住了。
夏家那三座最新的坟墓前已有人跪著,瞧他的背影,笠帽脱下,露出蓝带缠住的束发,玄黑的衣裤厚一些,脚底也改成有里的筒鞋,扎著绑腿。至少他还会照顾自己,不会弄到冷热不分季节的地步。
采眉不懂那由心而生的顾惜念头,却知是万分不恰当的。她一眼就认出他来,那个狄岸,她心里最有芥蒂、最排斥、最不愿见到的人又出现在这里做什麽呢?
在这荒郊野地,无屏无障,又在夏家的祖先前,她自然得避开他,况且,她也真的怕和他面对面,那多尴尬呀!
就在采眉静悄悄地转开身时,他突然开口说:「既然来了,又何必走呢?要上下这条山径也是不容易的。」
他背後有长眼睛吗?她连呼吸都屏住了,他是怎麽发现她的?采眉惊诧地无法动弹,只能看他站直,转过脸来对著她,脸上有微微的笑意。
他面上的风霜更重,腮胡短了些,人依然结实,唯有眸子极黑亮,不似从前淡渺,仿佛多了某种神秘感,在他的声音之外,更添魅惑。
[你……你怎麽又到竹塘来了?」采眉移开视线,把下面那句「以为你永远不再回来」的话给硬生生的吞下。
[以为我不会再出现,是不是?」他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采眉冷住狂跳的心,用几乎僵凝的姿态说。
有趣!他这辈子遇过的女子,有可爱的村姑、爽朗的侠女、柔媚的青楼女,就没这麽冷的,或许大家闺秀都如此,严肃拘谨、死板守礼。
怀川自然也收敛的说:「我有事到绍兴来,听说近日海上又出现盗匪,於是来看看你们是否平安。」
「我们都很好,谢谢挂心。」采眉简短地说,看他向前两步,又说:「都快团圆夜,你也该回家过年了。」
「我没有家,过不过年都一样。」他又朝她走近。
这完全不干她的事!采眉远远地绕开他来到坟前,「若你祭拜完,就轮到我了,谢谢你的关心。」
她一讲完,就放下祭品不再理他,希望他能忌讳孤男寡女的局面知趣地离去。
采眉点燃香,集中心神,努力默念婆婆交代要说的话,不外是告慰黄泉亡魂,总有一日会以严家血哀祭其沉冤。她根本无暇看狄岸还在不在,对著怀川的墓她又加上一段,「怀川,这狄岸真是你的朋友吗?我不喜欢他,他不像是个坦荡的人,行事十分诡异。你若真有灵,就让他立刻消失吧!不要在我方圆百里之内出现。」
怀川生前嫉恶如仇,应该会允了她的祈求吧?
采眉插上香,引火焚烧纸钱,蓦地一双手伸过来,也丢进另一叠。他太靠近了,让她差点惊得後跌,怀川不但没帮她,还由著狄岸存在於她的一臂之外!
她脸庞徘红,半由火光燃映,半由内心的怒火,他这人到底要怎麽样?那日比「寒月」剑法还不够羞辱人吗?
纸钱成灰,他站起来立在怀川的墓碑旁,很莽撞地问:「听说你没见过怀川,你对他又是怎麽个看法呢?」
采眉很想破口大骂,从未有一个人令她气到忍无可忍的地步,几乎要坏了她端庄的形象。她故意听而不闻,只专心的收拾篮子。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她愈冷漠,他就愈来劲,甚至学她方才的语气。
「我不想回,也没必要回!」若她不是教养好,可能早就成了河东狮吼了。
嘿!那漂亮的眸子里里闪著火花呢!怀川好整以暇地说:「可怀川对你有些感觉哩!他……呃!在北方的时候,腰间老系著一枚红色荷包,上面有梅三株、有字一行,说是你做的,手艺绝伦……呃!他还借我佩戴过几次……」
「狄岸,你问我的看法吗?我坦白告诉你,我觉得你根本不是怀川的朋友,若是朋友,就不会对他的妻子说这些会遭天谴的轻浮话了!」这差不多是采眉第一次对人用重话,她拿著篮子的手在发抖,说完就快速地往木桥走去,急得连裙裙都飞起来了,这也是以前所没有过的。
她的脾气果然狠烈,不只是诗礼之家单纯的娇娇女。怀川觉得自己有些像诈死戏妻的庄子,捉弄过了头,於是想过去赔礼。
谁知才靠近一些,她就指控地说:「我知道你为什麽要回来!你并非要探我们的平安,你只是对那把流空剑不死心,不过,我……我永远不会交给你的!」
怀川愣了一下。流空剑对他而言是重要的,有些剑法还非它不可,他甚至曾想以此正义之剑取严嵩父子的命,但看她极力护卫,像是一种精神支柱,他也不禁有些迟疑了。
此刻,她既然提起,他便顺著说:「这把流空剑原就为除天下邪佞而存在的,我相信怀川一定会希望你将它交给我,让找有机会以此剑惩罚严贼。」
「我却不信任你!」采眉觉得两人的交谈已太多了,「你要杀什麽邪佞,请用你自己的剑,流空剑是属於怀川的,就必须留在夏家!」她不等他回话,又迈快步走开。
怀川呆立著,他一直以为女子皆温婉柔顺,怎麽她竟如此倔强呢?在她快转弯时,他忍不住对著她的背影叫著,「你迟早会给我的!」
不是吗?因为他就是怀川,只要朝廷降旨洗刷夏家的冤情,他就能回复身分,到时,不仅是流空剑,还有她……
回到墓前,伫立良久,直至天落下薄薄的雪花,他望著自己的墓碑,低声的说:「夏怀川,你在拿到那枚梅花荷包时,就知道她的不寻常了,不是吗?」
*******
因著某种无法抑制的冲动,怀川留下来过年。
夏万高兴极了,连夜赶著他们仅有的驴车到绍兴城补办一些年货。
增了一个男人果真不同,吃的东西多,气氛也热络许多。巧倩的喜悦很难掩饰,卢氏下床走动的时间也拉长,夏万亦比平常叨念,唯有采眉,虽要顾及年节的喜气,但面对鲁莽的狄岸,仍是一脸的冰霜。
他住到元宵那日,采眉连正眼都很少看他。来者是客,她明白自己的敌意有些太过,但若不如此,好像就压抑不住内心一种潮涌的莫名骚动。
直到他宣布必须离开时,采眉心上的一块大石头才落地。
其他三个人却难过得猛掉泪,尤其是巧倩,几乎是哀求地说:「狄大哥,你能不能等到我婚期之後再走呢?」
「我有很多事要办,有些已经耽搁了。」怀川说。
「来!让我再摸摸你。」卢氏伸出手去,他的骨架皮肤多像她死去的两个儿子呀!但每每触到那片胡子,她就顿然梦醒,唯剩心酸。
母亲的力气已一日此一日微弱,多少次怀川都有朝她喊声娘的冲动,但那一喊的後果又是他无法承担的,所以,他只有忍住心痛说:「我很快就会带好消息回来,今年秋天,最迟明年春天,等狄岸报了仇,必到夏总兵坟前告慰他在天之灵!」提到这件事,关系重大,就无人敢再强留。
几个人都哭哭啼啼的,唯有采眉静静地站在一旁,低首敛目。
怀川走两步,又回过头对她说:「嫂子,谢谢你为怀川孝敬母亲和照顾这个家,这一切……他都感念的……」
这还用他谢吗?采眉只点点头,没有看他,不想多存这最後的印象。
怀川走了,第二次离开,前後住了十九天。
那一日,大家都如丧家之犬,情绪低落,屋子彷佛变得很空,连巴不得他快走的采眉也感觉到那份萧索。
这就是她该有的清寂日子,不是吗?狄岸已在她的生活及心底引发出太多不应该有的涟漪。
那一夜,采眉无法入睡,脑海里全是狄岸。他在时,她故意冷落;但不在时,记忆却鲜明地回来。不!她所该想的是怀川,可是,脑中没有清晰的图像,她对他记忆是空无,怎抵得过一个活生生的人呢?
她吓得从床上坐起来,又不安的在屋内走来走去。在烈女诸传中,有女子不就是害怕花花世界的惑眼,於是刻意弄瞎自己的双目吗?她已经设法不去看狄岸了,怎麽他还是进入她的心里乱窜呢?
大姑姑不是说过,死节容易、守节难吗?心的确是太脆弱了,要似古井水,那要枯槁到什麽程度呢?她做不到,随便一个男人都令她如惊弓之鸟,未来的日子她又该怎麽过呢?
不!狄岸不是一个随便的男人,他聪明有心机,有不寻常的气魄,所以才危险,不是她定力不够,对不对?
采眉觉得心好烦乱,想刺绣,针竟不听使唤,後来她乾脆拿出久未动的文房四宝,花了很长的时间在冰冷中磨墨,端坐在桌前设法整理心情。
烛蕊轻跳一下,她颤抖著手以「无情碧」青词牌写下在内心沉积已久的文字,和这近三年来的风风雨雨畏畏流空,星月驰驰雾襄观音凝兰蕙春尽不回梦先寒,奁镜朱颜辞流水垂下帘样,荒烟合翠年华不识花自飞纵使天涯无情碧,几番望断离人泪她杏眼睁圆,看著那「离人泪」三个字。写错了吧?应该是「离魂泪」才对啊!一个人、一个魂,是生与死的不同,是狄岸和怀川的差别……她怎麽会混淆不清了呢?
采眉用力的咬著下唇,恨恨地将纸笺揉去,让它在芯心里燃烧。
不写了!诗和词都会著魔,都不许再写了!
她拿下墙壁的流空剑放在枕畔,剑身冰冰冷冷的,或许它能降魔,斩除她内心的紊乱,安定她无措的神魂吧!
远处有狗吠声,元宵的欢愉方去。
怀川走出村外几里,又蜇了回来。这些天来,他试著要接近采眉,但她却连一点和善都不允许,以守节的女子而言,她对男女之防的谨慎他可以了解,但她对他似乎是毒蛇猛兽般地排斥姿态却教他心存疙瘩。
他这个活怀川,真不如那个死怀川吗?他愈想愈不平衡,她说他想夺剑,哈!那剑是该取走,既是他的,她守著又有什麽意思呢?而且,他也确实需要流空剑……
他熟门熟路地来到采眉的寝间,夜阑人静,唯有圆月相照。
采眉在枕上沉睡著,怀川凝视著她芙蓉般的娇容,没有闪避和冷漠,像个平常纯真的女孩儿家。若人生如意,他此刻不就玉人在怀,共拥鸳鸯被了吗?
怀川抑止不断涌起的柔情,不能再想!他的计画中是容不下女人的!他目光一移,看见枕畔的流空剑,不许自己再犹疑,他伸手轻巧地握住牛首柄。
但采眉的手也在剑上,她根本没有真正熟睡,剑一动,人就惊醒了。
他倏地闪到窗口,采眉跟著翻下床,他们一个有剑首,一个有剑尾,没有人愿意放掉。她看到怀川,月光下伟岸的身形彷佛早在她的意料中,令她忘了叫喊。
「给我!」怀川轻喝,他力气大,没两招就夺了剑转身奔入黑暗中。
「你休想!」采眉也不是轻易放弃的人。她发现自己竟是和衣而睡,连绣鞋也没有脱,於是便毫不迟疑地追上去。
雪风飕飕、大地冻寒,但采眉太过激动,没有感觉到一丝冷意。她缠过的足,在几年的劳动後,也算健步如飞,但再怎麽样也跑不过一个练武男人的大步伐。
怀川原可以在瞬间消失无踪,可如此时辰天候,他没料到一个闺秀真会追得锲而不舍,於是,每隔一段距离便会停下来看著她跌跌撞撞的,不禁心生焦虑。
「你回去吧!剑是我的了。」离屋子稍远後,他大喊。
「不!那是怀川的,你非还我不可!」她气喘吁吁地说,脚很痛,却不肯歇止。
「人都死了,剑还有何用?不如让我拿去杀敌!」怀川厉声说:「你赶不上我的,何必自讨苦吃呢?」
「剑是怀川的遗物,我要守著它,你若是怀川的好友,就不该夺剑,做人要有义气才对!」采眉觉得自己快走不动了。
「你守著它,怀川不会感激你的!」他说完,便遁入黑夜中,狠心不去理会她的顽固。
采眉急了,他这一走,人不回来,剑也不会回来,就像怀川的死和她的姻缘,是注定的无望!
没武功和体力,她灵机一动,痛苦地低呼一声,整个人跌坐在地。她没真正演过戏,只见过丑旦角在戏台前的喜怒哀乐,於是学起他们夸张的表情。
怀川尚未走远,心被她的哀喊牵引,完全不疑有他地直奔到她身边,忧心地问:「你受伤了?伤到哪里?」
采眉盯著流空剑,极柔弱地说:「好痛!我的……脚,大概是伤到筋骨了。」
既提及脚,就不得不翻绣裙,怀川看到她从不示人的白绫袜和绣鞋,那一刻的气氛极微妙。
采眉忍住羞怯,硬著心伪装,指著小腿说:「站不起来了。」
这样的「牺牲」才能让怀川放下剑,他将手轻放在她指的伤处,如此纤细又柔弱无骨,待他要诊疗时,她突然拾起剑,并开了鞘,本来只是威胁,但动作太猛,他又是反应极快的人,犀利的剑锋竟划在他的手背上,涌出一片鲜红的血,一切都发生在顷刻间……
采眉吓得跳开来,差点撞到身後的一棵大树。
怀川极惊愕,喃喃地说:「这把剑真的对你那麽重要,重要到非让你用诱骗的方式来迷惑我吗?」
「你的伤……还好吗?」采眉结结巴巴地问。
他不看血流得如何,只叹息著说:「伤在你的剑下,也算我欠你的,这把流空剑你想要就留下吧!」
莫名其妙地来、莫名其地去,就如他的行事作风。她还来不及眨一下眼,他就远遁而去,连脚步声都没有。
「你的伤……」她的话无头也无尾,更无人听。
采眉像游魂似的慢慢往屋子的方向走。
她诱骗他了吗?迷惑他了吗?没错,伤在她的剑下,是他欠她的,因为他害她的守节变得困难,也成为她身心的煎熬。
她竟伤了狄岸……他大概再也忘不了她吧!即使不再相见,那疤痕永远也磨灭不了,不是吗?
紧握流空剑,她默默地流下眼泪,不为怀川或命运,只为自己那颗酸楚委屈,无处可诉的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