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一节・夜影黄昏【上】
初六?酉时?日落西山?已过饭口又过去了一个黄昏……
惨淡夕阳,已直入西山,天色早已渐渐地灰暗了下来。
成熟得已要过季了的串串饱满、丰盈的葡萄,使劲的重压着纤纤的枝头。如果再不摘下来,几乎就要成为来年的伊始了。
白发渔者洪升,仍旧呆呆的坐在自家小院子里的葡萄架下。
坎儿痛彻心底的哭声,仍阵阵的萦绕在他的脑海中。一声声、不停地,仿似一把把锋利无比、寸寸连筋割肉的快刀,刺痛着他的灵魂深处!
早些时候,来到家里的那几个流氓无赖似地衙役官差。冷嘲热讽的叫嚣着,要他缴出五贯铜钱来,才能够留下小坎儿。
他们卑劣、低能的狞笑声,仍不断地响彻这老人的耳畔。一声声、不断地,仿佛蟒蛇、毒蝎一般的毒杀、侵蚀着这年过半百的老人内心的每一个角落。
他的脑子很乱!
乱得,仿佛暴雨将至前夕,天顶上如同电掣般的流云层层滚动、那气势磅礴的过眼风云。这个多年盲眼的老人,他的耳畔,此刻在嗡然的鸣叫着。
仿佛感觉自己,已经堕入了无底的深渊和迷雾之中。
好像是正孤零零的一个人,身处在怪石林立的深谷幽壑之间。看不清山崖绝壁到底会突然出现在何处,似乎一个没留神,便会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又仿佛脚踏在层层封冻的冰面上!
处处小心,可还是几乎注定的命运,将被冷撤透骨的冰雪淹没在阴冷、黑暗的空间。如履薄冰般的,举步维艰……
白发渔者洪升此刻的情绪,显得极度异常的茫然和低落……
。。。。。。
可究竟是什么,使得这个一生正直、刚烈,坦荡、勇敢而却已是与世无争的老人,如此的低落和无奈与无助?!
此刻的他,就好像一个溺水和迷路的人,茫然的找不到方向,愤懑而无可奈何……
前,盼不到去路;后,望不到来时……!!
。。。。。。
坎儿不知何时,已经渐渐停止了悲切的哭声。她悄悄独自的擦着眼泪,正默默地从地上逐个的捡起了那些被爷爷盛怒之下,愤然扔掉了的果实。
可这孩子仍就是无法自控的,偶尔发出一声轻声的哽咽、抽泣。
洪坎儿把那些被路边阴沟边上的淤泥,污/秽了的白薯和小茄子,小心的抱回自家的院子中。
用一块洗的发白的布巾,轻轻地擦拭着……
她哀伤的低着头,轻声的抽泣着,把那些稍微小一些的白薯抱进了他们爷孙俩人所居住的,那间低矮、潮湿的草房。
土灶炉火里,火苗在泱泱的燃烧!
就像这孩子的眼泪、像故事里,悲伤地小河,在扑簌簌的流淌。
坎儿呆呆的坐在土灶边的小柴堆上,泪痕未干的小脸上,神情黯然的凝望着炉膛里,盈盈燃烧着的炉火。
她那双原本明亮、生动的大眼睛,此刻却是变得那样的黯然无光、呆滞而毫无生气。
炉膛里,偶尔便会传出一声声干裂的木材,被燃烧枯竭之时,那种‘噼噼啪啪’的脆响声。
坎儿的瞳孔中,映出迷雾后面的重重炉火中的火苗。那盈盈的火苗,在她的眼中却被泪痕的迷雾所笼罩。
大铁锅里的水已经烧开了,开始不断地从厚重宽大的锅盖里,冒出腾腾的雾气。那是水闷白薯,和小茄子的热气。这与这个本已很是饥饿了的孩子来说,呐味道本该是多么的诱人呐……
可此时的小坎儿,却仿佛已是毫无感觉!
不知为什么,在这个尚未还是变冷的,秋天的傍晚。本已挨着土灶炉火那么近的坎儿,此刻却是周身都在微微的打着冷战。
这孩子感觉自己,特别、特别的冷……
她蜷曲着双膝,双手紧紧地环抱着自己的膝盖。两排洁白的牙齿间,正在很是难以自控的,在微微的打着冷战。
坎儿就这样一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
俗话说:老马识途!
家里的猫、狗,养的时间长了,也必通人性……
大黄狗旺财,这时候见小主人悲切哀伤的独自坐在火炉旁。默默地抽泣,黯然的流泪。这只憨厚、忠诚的大黄狗,此刻又‘没皮没脸’的,仿佛略带着些自嘲和窘堪似地样子,轻轻地摇着尾巴,假意看向别处的歪着脖子,轻轻地凑到了洪坎儿的身前。
见坎儿没有再要打它鼻梁的意思,于是又稍稍靠近了些。它毛茸茸的身体,轻轻地靠在小坎儿的身体一侧。还不时的用它那也显得伤感般的眼,偷偷望一下小主人。
隔壁的邻居家里,周边的矮墙之外,此时已经传来了其他人家吃过晚饭,洗刷盘碗和向门外倒脏水,然后轻轻地关闭上院子门的声音。
偶尔还会有邻人家的小孩子,跟自己的长辈、爹娘嬉笑、吵闹的声音传来。
坎儿感觉自己的身子在簌簌的发抖,她冷.手机看小说访问WAP.χS.CòМ极了。虽然正靠近着火炉,可是却仿佛正坐在一处寒冷的冰窖里似的。
不但冷,她还痛。
坎儿感到自己的心很疼,疼得似乎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在不停的,一下一下的戳着她的心口。
洪坎儿缓缓地从臂弯里抬起头,满是泪痕的眼,望着紧贴着自己趴伏在地上的大黄狗。旺财似乎不忍多看的,瞅了她一眼,随即又把头转向一边。
“旺财~~呜呜~”
坎儿低低的声音抽泣着、从胸中和喉咙深处哽咽着。她一下抱着了大黄狗的脖子,使劲的拥揽着。扑簌簌的泪水,再次无法遮挡的滚落。
大黄狗旺财真的很通人性,它见到小主人低低的哀声哭泣。
此刻它望向小坎儿的眼中,竟也是现出十分忧伤的目光。它仿佛想用舌头舔一舔她,安慰一下这可怜的小孩。迟疑间却缓缓地低下了头,低落的样子,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声悲切的呜咽……
大铁锅里的白薯,已经煮熟了。
坎儿轻轻地抹着脸庞上的泪痕,起身走向已冒出腾腾热气的炉灶边。纤弱的身子,仿佛已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她探伸着弱小的手臂,吃力的掀起了厚重的木锅盖子,再用一面木板托盘,把从里面逐个的捡出来。滚烫的白薯,烫的她不时的腾出手来,捏着自己的小耳垂。这是很快可以降温的一个方法。当然,也是爷爷教给她的。
锅里的热气,蒸得她一张小脸泛起了红晕。坎儿泪珠萦绕着的眼睛,更红了……
本已是饿得前胸搭后背的旺财,不知为什么,此刻却仿佛对刚刚开锅,腾腾冒出饭菜香味的炉灶处,并不感兴趣。它仍旧仿佛无动于衷的趴伏在原地,偶尔抬眼望着坎儿的背影……
坎儿已经把盛好的白薯和小茄子,一层层的码放在盘子里。又从锅边上,掀起一个个玉米烤饼子,放进另一个盘子里,也摆在里屋的破木桌上。又在白薯上面,缓缓地倒了些辣酱,撕了些小葱叶儿。
这样的伙食,对他们这爷孙两个来说,简直就是在‘改善生活’!
“爷爷,吃饭了……”
此刻坎儿已轻轻地走到了仍旧呆呆的坐在葡萄树下的洪升跟前,低低的声音和老人说道。
可洪升似乎没有反应,他的脑子仍就很乱,情绪简直糟糕到了极点。
——这可怜的孩子,就这样跟着像我这样的一个废人,究竟是她的幸运还是悲哀呐?!这以后,叫我该怎么办?坎儿以后可怎么办?怎么会这样子……
洪升缓缓地正转过脸,面向坎儿。却仍微微的低着脸,神情黯然的侧对着她。
坎儿因没有去上学,前时被爷爷责怪。又误会她,偷了人家的东西而大发雷霆。
在坎儿年少的记忆里,这还是爷爷第一次对她发脾气。而且这一发,竟是这么的令她感到伤心。
洪升慢慢的叹了口气,仿佛已经很久没有呼吸了一般。他似乎终于从木讷中醒来,沙哑的声音开口说道:“坎儿啊,你过来!”
可洪坎儿却禁不住微微的退了下脚步,她就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鸟,警惕而又凄凉。一双仍然微红的眼眸,望着白发的老人洪升。
洪升似也感觉到了孩子的举动,幽幽的叹惋,低声的说道:“乖孩子,跟着爷爷,让你受委屈了……”
“爷爷!”
坎儿哇的哭了出来,她稚嫩的心田,在剧烈的震颤。顷刻间,双眼中忽又涌出泪来。
她犹自的原地蹲下身子,把头埋在膝盖间,双手抱着膝盖。抽泣着、哽咽着,失声的哭泣着。
她的声音因哽咽而断断续续:“爷爷~~坎儿对不住爷爷,我也知道爷、爷供我~~读书有多辛苦。坎儿不是、不想去~~上学堂,只、是,只是……”
“不要说了!”洪升神情更加悲切,少顷淡淡的声音道:“爷爷知道你的心里苦……”
这盲眼的老人在重重的叹息:“难怪民间的土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家的孩子,就只配打洞!这话不无道理呀,这应该也是一种很是无奈的传承吧……象我们这个阶层的老百姓家的孩子,又能怎样?!实在不想去学堂,那就别去了……”
可此刻的坎儿却是哭得更伤心了,她的一只手,正无意识的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哽咽道:“爷爷~~我、我其实也~~想和其他人家的~~小孩一起去读书,可、是……”
洪升陷入了人沉默!
是呀,难道这孩子愿意一个人,像个离群的小鸟,本就弱小,无依无靠、又没有伙伴的独自飞行吗?!!难道她幼小的内心里,不正是有着千丈般的失落和痛苦吗?!
良久的沉默,洪升缓缓地伸手,从怀里取出了那个小布包。仔细的一层层的打开了小包,小心谨慎的取出了那枚上午时候,从集市上买回来的小铃铛。
他用指尖捻着那枚,已被他用细红线穿好了的小铃铛,在脸侧轻轻地摇了摇。
洪升的眉宇间,此刻竟仿佛舒展了很多。因为他再次听到了那神奇的小铃铛所顷刻间发出的,如同清泉流淌山谷间的悦耳铃声。
“坎儿,你看这是什么?!”洪升轻轻地沉吟。
洪坎儿微微的抬起头,泪痕未干的眼中,忽然闪现出一丝神采。说话的声音,仍因刚刚的哭泣,而带着含糊不清的鼻音喃喃道:“是个小铃铛,这个铃铛真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