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英国伦敦。
邵家伦敦市区一栋私人宅第中,老管家将邵乐复健治疗的影片播放完毕后,恭敬地收进牛皮纸袋里,拿给坐在沙发上的邵家女主人陆琪。
“太太,我和郭院长直接联系过,郭院长说少爷复原的状况非常好,只要再过半年,绝对能够像以前一样正常走路。”管家欣慰地说着:“这也不枉费您这么辛苦的布局,让少爷真的相信,刺激他从以前的阴影中走出来。老爷在天有灵要是知道了,也会感到安慰的。”
“除了郭院长,还有没有其它人知道这件事?”陆琪翻着征信社从台湾寄送到英国的资料。
“我听从您的吩咐,私下以我的名义请郭院长看在老爷的面上多多关照,其它的事情完全没有透露。”管家说着。
“那就好。”陆琪看着资料和其它照片,说:“我要他自己站起来,不许依靠任何人。如果他连这点也做不到,那就不配当老爷的儿子。”
“太太,”管家觉得时机成熟,于是向陆琪提起:“既然少爷已经走出以前的阴影,自己能够照顾自己了,您考虑接少爷回来了吗?”
他家少爷流落在外已经将近半年的时间,这么长的日子没他照料,管家说什么也无法放心。若非太太坚持要赌一把,将少爷流放在外,他怎么也不会赞成太太这么对待老爷最疼爱的儿子。
“我还要再看看。”陆琪合起资料,站了起来。“赚钱养活自己,有手有脚的人都办得到。如果他只有这点本事,那他就只是个庸才,邵氏王国需要具有领导才能的人来掌管,不需要一个庸才。”
陆琪在商场上是铁石心肠闻名的,这样的性格做事利落果断,向来只要求做到最好,绝不允许滥竽充数。不论对家人或是对外人,她都是一律作法,只有这样,老爷留下来的这些儿女,才能成器。
“但是少爷在外头真的受了很多苦,不仅吃东西随便,连住的地方也那么小。您刚才也见到,少爷都瘦了一大圈了,这样还不能接回来,那太太是打算什么时候才让少爷回来呢?”管家深知陆琪的性格,却认为这些磨练该适可而止,他们只要知道少爷有决心向上那便行了。
“等到我觉得可以的时候。”陆琪用力将资料扔到桌子上,她不喜欢老管家仗着自己在邵家的资历久,便说话放肆。
“是。”管家也明白自己话讲太多,惹陆琪不快了。
一旁的女仆携来外衣让她穿上,晚上八点她还有一场聚会,得和几个政交名流谈一下伦敦公司这几年成长速度过于缓慢的事情,邵乐的事得先搁下来,她有时间会来想想。
英籍女秘书拿了公文包过来,陆琪对管家说:“把那些东西收好,别让欢欢和小喜看到。”
“知道了太太。”管家立刻着手整理。
当陆琪和秘书走出去时,刚好看见女儿欢欢从楼梯口走下来。
欢欢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洋装,及肩的黑色头发乌黑亮丽,她用那张酷似她母亲的脸,朝着母亲微笑。
“妈咪要出去啊!”欢欢说。
“你什么时候下来的?”陆琪问着。她不晓得欢欢有没有听见自己方才和管家的对话。
“刚刚啊!”欢欢笑了笑。
“我不管你看到什么、听见什么,最好给我乖乖的别乱来,知不知道!”陆琪严厉地对女儿说。
“我什么也没听见、没看见呀!妈咪你做了什么不可以让人家知道的事情吗?为什么这么紧张呢?”
陆琪白了眼这个伶牙俐齿的女儿,不想多说,再看看手腕上那只钻石表,发觉时间已经到了,于是冷着张脸走出门去。
“管家。”欢欢往客厅走去。
管家将征信社所有资料放进牛皮纸袋里,把纸袋装得鼓鼓满满的。
“什么事,小姐?”管家问着。
“小喜在楼上又哭到吐得全部都是了,能不能麻烦你叫人上去整理一下?我已经把他先带去我房间,哄他睡着了,请你们等一下动作轻一些,别把他吵醒。”欢欢即使在对下人做出要求,语气还是甜甜地十分温和。
“好的,我马上上去处理。”管家将牛皮纸袋抱在胸前,嘴里喊了两个佣人的名字,跟着立刻上楼去。
欢欢看了看老管家的背影,跟着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拿着遥控器打开电视,看着满是英式英文的电视节目。
在台湾的哥哥也不晓得现在怎样了。欢欢想着。
她偶尔会听见母亲和管家偷偷讲事情,神神秘秘的,但好几次一发现她靠近,两个人就闭上嘴不再谈了。
小喜一直哭着要哥哥,她也好想见哥哥一面。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把所有的资金和工作都挪到伦敦来,什么也没留给哥哥,连他们之前住的那栋别墅都卖了。
停在政治谈论的节目上,欢欢想,哥哥在台湾一个人一定过得很辛苦,她应该用什么方法和哥哥联络,才不会被母亲和管家发现呢?
她得要帮帮哥哥才行。
时节慢慢地接近盛夏,经过长时间的复健,邵乐的情况已经越来越进步。
这天未繁又送邵乐来医院的时候,负责复健的医师看见未繁连复健室都没进来,就转身要离开,她的原子笔敲了板子几下,喊了一声:
“喂,家属,过来一下!”
未繁听见暮霭的声音,疑惑地回头看了看她。
暮霭请旁边的护士先将邵乐推了进去,跟着走到玻璃门前,等待未繁朝她走来。
“我不叫家属。”未繁双手环胸,说道。
“不然你叫什么?”
“阿繁!”未繁这么说。
“阿烦?真是奇怪的名字。”暮霭敲了敲板子,跟着说:“你哥哥最近情况不好,你们吵架了吗?”
“这和他的复健治疗有关吗?”未繁问。为什么女人对这种事都特别敏感,妮妮也问过同样的问题。
“当然有关。”暮霭看着未繁说:“我之前交代你的那些东西你做了没有?牵引运动、按摩、帮他擦药。”
“他说他要自己弄。”未繁回答。
自从两个礼拜前发生了那件事情以后,他们之间除非必要,根本不会有太多的身体接触,更何况是按摩这种事情。
“扶手装了没有?”暮霭再问。
“装很久了。”未繁回答。
“你们,”暮霭拿着那块板子,踮起脚尖伸长手,重重敲了未繁的额头一下。“兄弟俩赶快和好,吵什么架,让他整天来这里都臭着一张脸,把我们家医生和护士都吓坏了。”
邵乐那张脸虽然暮霭早就看习惯,但其它人可不。
那些小弟弟小妹妹还有来治疗的病人,个个都怕邵乐怕得要死,私底下还议论纷纷邵乐到底是哪个角头的老大,长相如此之凶狠。
“知道了啦,没事的话我先走了。”未繁这么回答。
“对了,今天我有事所以疗程会提早结束,他一个小时后就能走了,你留下来等吧!”暮霭这么交代未繁,跟着便走进去诊疗室中。
当暮霭回到邵乐身旁,看了看邵乐的复健卡,跟着照着医生写在上头的指示,拿了两只腋下拐杖出来给邵乐。
“小明友,我们今天要来练习爬楼梯,因为爬楼梯会比较辛苦,所以练习一个小时就好。”暮霭用那张没表情的面孔,开着邵乐的玩笑。
“别叫我小朋友。”邵乐冷冷地说。
“快快快,快起来!”暮霭催促着邵乐。
邵乐由轮椅上缓缓站起来,等到自己抓到平衡感之后,再接过暮霭递过来的拐杖夹到腋下,慢慢地施力行走。
复健室里头有一处仿造楼梯的阶梯,邵乐慢慢地走往阶梯处,而暮霭则拿着记录板在旁边观看,并且记录邵乐所有发生的情形,以便送回给主治医生时,让医生评估邵乐的状况,替他安排更适合的复健程序。
在外头无聊的未繁,隔着玻璃窗朝着里面观看。
他见到邵乐拄着拐杖,极为困难地一阶一阶往楼梯上面爬。
普通人很容易就能做到的动作,邵乐却得慢慢地分解,先努力控制肌肉让脚抬起来,跟着使关节弯曲九十度,之后往前移动让脚掌放到上一个台阶上,用力撑起身体利用前扑的惯性动力使身体移动顺便带起另外一只脚,跟着两只脚都踏上同一个台阶,而后反覆反覆,持续不断重复。
未繁看着邵乐练习了整整四十分钟,没喊-声累,也没停下来。
他呼了一口气,在玻璃门外头的椅子上坐下,也不明白两人之间的冷战得持续到什么时候。
两个礼拜了。
这两个礼拜里他如果不主动找邵乐讲话,邵乐也不会来吵他。偏偏他只要一见到邵乐那张忧郁的脸,就会不由自主想到之前的事,因为尴尬,所以他刻意对邵乐保持距离,因为这样的原因,他和邵乐几乎没有交谈了。
这样的生活模式叫他的心情越来越不愉快,好像两个人变成了陌生人一样,虽然同住在一间屋子里,却毫不相干。
然而他却也不晓得该怎么做,才能让两人恢复之前哥儿们似无话不谈的好感情。
看着远处不断练习的邵乐,未繁有些闷。他拿起口袋里的烟想抽个几口,却想到这里是医院,而把烟盒握进手里。
这时候,他突然看到爬到阶梯高处的邵乐一个不稳,从阶梯上摔了下来,待在旁边指正他姿势的暮霭连忙扔开板子要抓他一把。
暮霭才伸手抓到邵乐的衣服,衣服却承受不住邵乐身体的重量,应声撕裂成两半,一半留在暮霭手上,一半跟着邵乐一起摔到下面的软垫上。
未繁连忙冲进里头去,用连自己也觉得意外的速度奔到邵乐身边扶起他,开口第一句就担心地问:“怎么样,有没有事?”
邵乐捣着额,摇了摇头。
未繁把邵乐的轮椅推了过来,扶邵乐坐到轮椅上。
暮霭走下来替邵乐做了简单的检查,说:“垫子有足够的缓冲力道,没事,他没摔到骨头。”
未繁看见邵乐额头被拐杖撞到的地方,红了一整块,不满地念了声:“头部肿起来了,还说没事。”
“练习难免会受伤。”暮霭将那一半衣服还给邵乐。“还有,买这什么衣服,一撕就破,我想抓也抓不住。”
暮霭看了看表,心想爬了四十分钟楼梯,邵乐也腿软了,她将复健卡还给邵乐后说:“那我们今天先练习到这里就好了。”接着人很潇洒地就走了。
“喂,郭医师!”未繁在后头喊了句。“被你撕破的衣服咧?你怎么都没说半句话表示?”
“带你哥去买衣服啦!”暮霭的声音越来越小声,人也越走越远。
未繁和邵乐对看了眼,最后邵乐将分成两半的衣服前面半件、后面半件覆盖住自己,跟着用手压住。
未繁叹了口气推着邵乐的轮椅,准备前往服饰店,买衣服替换。
下午时刻,市中心商店街附近找不到停车位。
未繁在马路上绕了半个小时看下见停车格,索性将车子随便一停,便推邵乐往门市部里去。
邵乐很迅速地挑了几件衣服,但是因为试衣间太小,轮椅进不去,他只好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把买来的衬衫换上。
结完帐后未繁赶紧推着邵乐出来,因为他们的车就放在红线上。
然而就是这么不凑巧,他们才出来,就看见警察先生坐上拖吊车关上门,而后大熊的小红轿车就这么给拖走了。
“靠……”未繁骂出了脏话。“我为什么总是这么倒霉……”
“先回去吧!”邵乐说。一直看着远去的拖吊车,也不是办法。
“也只能这样。”未繁有气无力地说着。
他将邵乐新买的衣服放进轮椅后面的置物袋里,邵乐自行滑动轮椅,他跟在邵乐旁边缓缓走着。
“要不要吃点东西再回去?”走着走着,未繁觉得肚子有些饿。
“我不饿。”邵乐回答。
“啊……那就不用了。”未繁才突然想起市中心这里的店面都不是无障碍空间,邵乐的轮椅要进去很困难,难怪邵乐会不想吃,因为根本就没办法入内。
“买回去吃好了。”邵乐说。
“也好。”
他们于是在街上慢慢走着。
“我们很久没这样逛街了。”回家的路上沉闷不已,邵乐顿了顿,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开口,主动找话和未繁说。
“嗯……是啊……”未繁慢吞吞地回答。
走着走着,邵乐的轮椅撞上人行道一块突起的地砖打滑了一下,未繁手忙脚乱地拉住邵乐倾斜的轮椅,混乱中邵乐抓住他的手腕保持平衡,他却像触电似地跳了起来,连忙往旁边闪开。
邵乐望了他一眼,低下头默默地继续让轮椅前进,两个人的话题又断掉了,气氛也变得尴尬沉闷。
“未繁!”
然而正准备过马路的时候,突然间对街的路口传来熟悉的叫唤声。未繁抬起头望去,看到穿着白色T恤和超短热裤,头上还带了顶呜舌帽的小米用力朝着他挥手。
他们两人都看到了他。
未繁也朝小米招了招手,跟着忍不住,低下头偷偷瞧了邵乐一眼。幸好邵乐表情没什么变,这才让他稍微安心。
车水马龙的街口交通繁忙,左右两边的绿灯一转黄,机车骑士们都还没停,小米就朝着他们飞奔而来,还惊险地闪过好几台车。
“你是不要命了吗?”这景象叫未繁为他捏了一把冷汗,小米一到他眼前,他劈头就骂。
“我这可是朝你飞奔而来,你一点都不感动吗?”小米亲昵地搂住未繁的手臂,带着笑容仰望着他。
感觉邵乐就在身旁看着,未繁尴尬地从小米怀里抽出自己的手,不知为什么当邵乐在他身旁,他就不想让小米做出这样煽情的动作。
“我昨天约你出来,你不是说今天没空,要送他去医院然后回家画画的吗?”小米见着未繁目光瞥向邵乐,看了邵乐一眼,跟着面对他时就浑身不自在,这令小米起了疑窦,他早觉得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没那么简单。
“嗯……因为阿乐的复健师临时有事,所以我们就早一点从医院出来了。”未繁回答。
“可是你们明明在逛街。”小米皱起了眉头,绕到邵乐的轮椅后面,发现里头有用纸袋包好的衣服。
他将那包衣服抽了起来,拿到未繁面前有些难堪地问道:“你是不是在骗我?是不是你明明就有时间,但是不想跟我出来,因为你要陪他!”
小米将纸袋扔到邵乐腿上,生起闷气来。
“我骗你干嘛,真的是临时多出时间,才想到要来买衣服的,你别乱想好不好!”未繁怕小米误会,立刻解释。“而且我们会买衣服是因为阿乐的衬衫被复健师撕破了,他没衣服穿,所以我们才到这里来的,不是在逛街啦!”
“你为什么这么紧张?是不是因为我说中了,所以你才心虚一直解释?”小米一张好看的脸瞬间瘪了下来,难过地说:“你不是说你暂时不想和任何人交往的吗?为什么我却听姊姊们说你们感情很好,整天都在一起,连睡觉也睡在一起?难怪你不肯和我复合,原来你早就变心,爱上这个坐轮椅的科学怪人了!”
通行号志亮起了红灯,行人停驻在路口,路过的人好奇地望了他们几眼,听着他们讲话的内容。
“我们两个哪有睡在一起!你去过我那里也知道整个房间就只有榻榻米睡铺而已,没有其它房间了,他住我那里当然是一起睡在榻榻米上,不过我们是分开睡!”未繁着急地解释。
小米转了个身,瘪着嘴对邵乐问道:“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未繁!”
未繁瞪大了眼,忍不住朝小米吼了声:“神经病,问这个干嘛!”
等红绿灯的路人全都屏气凝神地看着他们,未繁被看得神经紧张,胃都痛起来了。
邵乐的目光缓缓地移到未繁身上,定定地看着他,许久许久不发一语。
绿灯了,城市里忙禄的人们没时间等待邵乐接下来的回答,随着交通号志的闪烁,迅速离开了现场。
小米看着这两个人深情的交互凝视,跟着无法忍受地叫起来。
“骗人--”小米朝着未繁胸口用力槌了好几拳。“你居然不喜欢我,喜欢这个科学怪人--”
“我才没有。”未繁被小米打得岔了气,闷哼了声。
“你实在太过份了,我哪里比不上这家伙。你明明是我的男人,怎么可以变心爱上别人!”小米气得直跳脚,什么理性都没了。
“都跟你说没有了,你是在发什么疯啊!”未繁觉得小米简直不可理喻。
“哇啊啊啊啊!”小米抱着头不停大叫,跟着无预警地伸手拉住邵乐的轮椅,用力一推,竟然将邵乐顺着人行道的斜坡,推到车子来来往往的马路上。
“哇啊啊啊啊!”看到这一幕,换未繁抱头大叫。
小米发什么神经居然把人给推往有公车、汽车、水泥车轰隆轰隆经过的大马路,他吓得连忙跟在后头就冲出去,和邵乐两个人在车阵中不停穿梭。
公车“叭叭叭--”地狂按喇叭,几台汽车从他们身旁惊险绕过,一辆大卡车以排山倒海之姿凶猛地朝着邵乐开来,邵乐立刻拉起轮椅煞车手把站了起来。
未繁一见邵乐从轮椅上站起来,整个人想也没想就扑过去,扑倒邵乐往旁边滚去。
他们在马路上不停地滚动,摩托车和汽车也不停地闪,有惊无险通过下停来袭的车流后,直接撞上路旁的人行道阶梯。
跟着未繁又听到叮咚叮咚的铃声,一辆闪避不及的脚踏车从他脚上辗了过去。
“唉呀!”未繁痛得叫了出来。
脚踏车骑士压过未繁以后,跟着摔车跌倒。
后头的机车为了避免撞上脚踏车骑士,也翻车滑垒,后头的后头的汽车闪避不及,撞往安全岛当场翻覆,而后一连串的车祸,“碰碰碰--”地,震撼了整条商业大街。
未繁没时间去看车子到底撞成怎样了,他急忙将紧紧抱在怀中的邵乐放开,不停地摸摸他的脸,摸摸他的胸口,着急得都快哭了,不停问着:
“怎么样、怎么样,你没事吧,你有没有事?吓死我了,那么多车!车子有没有撞到你,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流血?有没有,有没有?”
未繁紧张地问着邵乐,但邵乐都不做回应。
邵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整个都青了起来,半响过后,他才用含着怒意的声音,困难而颤抖地说:“我才差点被你吓死!”
“咦?”未繁呆了呆,不明白邵乐的话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你要跟着冲出来,你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邵乐愤怒地说着:“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要是出事怎么办!车子那么多,跑来跑去很好玩吗?”
“……我是为了救你……”未繁没想到跳出来救人的反倒被骂了一顿。
“我只知道你差点害死你自己!”邵乐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直视着未繁。
刚才眼角余光看见未繁跟在他后头往车阵冲来,邵乐的心脏险险没停掉。
这么危险的举动未繁怎么能做,这个人怎么一点脑袋都没有,要是出了意外,那么他这辈子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原本巡逻到斜对面便利商店,停车休息的两个警察在目睹车祸发生的情形后,匆忙地跑了出来。
他们之中一个人拿着对讲机连忙联络救护车到场,以防有人受伤无人救助,另一个警察迅速地往马路口发着呆的小米奔去,手铐拿了出来,喀擦两声,把他的手给铐了起来。
“少年,麻烦你跟我回警局一趟。”警察对小米说。
“为什么要铐我!?”小米紧张得整个人都慌了。
“因为你刚刚把一个坐轮椅的伤残人士推到路中间去给车子撞,连带引发这起大车祸,所以我必须请你回警察局去将事情交代清楚,你懂吗?”警察脸上三条黑线。还为什么铐他咧……
“未繁!”小米朝着马路那端大喊,希望对面的未繁能过来替他解围。
未繁看了这种情况,要是留下来事情肯定会没完没了。
“我看我们得赶快走,别瞠这趟浑水。那家伙惹的事,让他自己去解决!”未繁实在受不了小米的天兵行径,他拉了邵乐一把,让邵乐顺利由地上站起来。
邵乐回头看了眼,发觉自己的轮椅早不知被几台车辗过,整个飞到十字路中央,完全扭曲变形四散裂开。
“来!”未繁抓起邵乐的手臂,圈住他的脖子,跟着用力扛起邵乐将他背到背上。
走上第一步时,方才被脚踏车压过去的脚踝传来些许剌痛,他皱了一下眉头,撑着赶快带邵乐跑离了现场。
“未繁!”小米在后头喊着。
未繁觉得自己不能留下来,否则事情可没完没了。要是他们再要求他赔偿那些撞坏的车,那他准死无疑。
以跑百米的速度一连冲了几条街,气喘吁吁的未繁累得半死,跟着二十分钟过后他从快跑变成慢跑,再由慢跑变成健走,慢慢地速度缓了下来。
“放我下来。”邵乐说:“我可以自己走!”
未繁回过头去看了看,发觉没有追兵,这才把邵乐放在商店旁边的石头座椅上,叉着腰,不停喘气。
“累死我!”未繁边大口呼吸,边咽了一口口水问邵乐:“你真的可以走吗?虽然我真的很喘,不过只要休息一下子就可以继续了,你真的不要勉强。”
邵乐点了点头,自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过来扶我一下。”邵乐说。
刚才无法避免所以才背起邵乐离开现场,然而现在要互相接触,未繁还是犹豫了一下。
邵乐只是静静地等着他。
深吸了一口气后,未繁伸出一只手臂,让邵乐撑住。
刚刚的事情让未繁想通了。
与方才差点失去邵乐的冲击比较起来,这些根本一点都不重要。他想要留在这个人身边,他可以当这个人的拐杖、这个人的腿一辈子,就是不想失去他。
邵乐慢慢地站了起来,长满茧的手掌搭在未繁臂上,靠着他缓缓行走。
未繁从来没见过邵乐在复健室以外的地方走路,有些担心地注意着邵乐的脚步。
邵乐步伐不算稳,行走时为了保持平衡,必须用力抓住他的手。那力道不算小,未繁觉得自己臂上的肉被狠狠掐住,还真的有点痛。
然而当邵乐缓慢地一步一步跨出,一步一步扎实地踏在人行道砖块上,未繁突然觉得什么痛都无所谓了。
第一眼见到邵乐起,他就没想过邵乐可以这样站起来像平常人一样走路。
但邵乐却咬着牙捱过这么多个月的辛苦复健,靠着过人的毅力与耐性,让自己的双脚重新有步行的能力。
未繁看着邵乐走路的模样,想起他这些日子来练习的辛苦,想起两个人经历过这么多事,不禁有些感慨。
邵乐又徐又缓地前进,他坚持自己能够走,不愿意让人背,即便是小小一段只需要十分钟便能到达的路程,他必须花上将近一个小时才到家,但是他仍是靠自己走了回来。
打开生锈的红色大门后,邵乐看着老旧的楼梯。
只是四楼而已。邵乐这么告诉自己,而后努力回想今天练习的情境,运用大腿的肌肉抬起脚,随后弯曲膝盖,而后身体向前倾踏上第一阶楼梯。
未繁称职地扮演一只拐杖的角色,半句话都不敢吭一声,紧紧跟随在邵乐身旁扶持着他,供他捉握保持平衡。
这么一段楼梯,邵乐整整爬了两个小时。
当他们终于回到家门口,未繁拿着钥匙打开门那刻,眼里忍不住地泛起雾气。
关上门,邵乐自行弯腰脱鞋。
但走了那么久,虚弱不堪的双脚再也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让他整个人软了下去。
“小心!”未繁赶紧拦腰将邵乐抱住,将他整个人搂进怀里。
身体与身体因这个举动,而彼此紧密贴近。
邵乐抬起头,凝视着未繁,四目相交的瞬间,时间仿佛停止了。
两个人眼里都有太多复杂的情绪,所有难以言喻的,都在这电光石火、无比贴近的时刻里,传递到了彼此的心里。
“你为什么要冲出来救我?”邵乐低声问着。
“因为不救你你就会死。”未繁咽了口唾沫,感觉自己呼吸加快了,这么贴近邵乐,让他有些紧张。
唇与唇的距离,是这么的接近。
未繁能感觉邵乐的鼻息吹拂在他脸上,那带来一种奇异的酥麻感觉。
“如果我死了,你会怎样?”邵乐问着
“不会怎样。”未繁口是心非地回答。
“真的吗?”邵乐清楚地知道,未繁不会再躲避他了。
“当然是真的。”未繁说。
他看着邵乐的嘴唇慢慢靠近、慢慢靠近,而他只是待在那里,等待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有些冰凉的嘴唇贴了上来。
原来邵乐的双唇是这种温度。碰触了一下,未繁轻微转头往后缩,离开了邵乐试探性的吻。
“轮椅坏了,该怎么办?”为了引开自己对这个吻的注意力,未繁故意说着。
未繁觉得自己的胸口有些紧,邵乐的亲吻如同羽毛拂过那般轻盈,或许是那个吻轻得几乎没有感觉,所以这回他不但不觉得反感,还觉得想再试一次。
“复健师说我可以开始练习用拐杖行走,脱离轮椅了。”邵乐轻声说着。低柔的磁性嗓音中流露着淡淡喜悦。未繁没有抗拒他,他接受了他的吻。
“噢。”未繁简单地回了句。
他们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站在门口,未繁搂着邵乐,而邵乐为了避免任何不必要的举动引来未繁不快,双手便垂着摆放,整个人站得笔直。
两个人经过一整日的折腾,却无意到榻榻米上坐下,让疲累的筋肉稍微放松。
未繁就这么抱着,邵乐就这么站着,身体僵硬而不敢乱动的两人,站在门口直到天都黑了,也没想到要分开,让对方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