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晚上十点多了，夏芯莹心情忐忑的下了公车，一边在心中咒骂故意找碴要她加班做业务简报的戴光仁，一边加快脚步直奔法尔斯。

餐厅会不会已经打佯了？还有人在吗？

好在，一跑到餐厅前，灯还亮着，又见一名见过好几次的男服务生正好持着两大包垃圾走出来，她连忙上前问：「莫主厨在吗？」

这名服务生对这张美丽的脸蛋可熟了，在餐厅筹备期间，他跟其他男服务生最期待她来，美女人人爱看嘛。

「夏小姐，他很早就走了，而且是开车载──我听说好像是欣泰集团的千金何思思，主厨开车送她回家了。」

何思思！她的心陡地一沉，「呃，那──这个麻烦你明天交给莫主厨。」她将带了一天的提袋递给他后，即快步的离开。

怎么回事？他怎么会送何思思回家？她对那个女孩印象很深，皮肤白晳，活像尊搪瓷娃娃。

她咬着下唇。为什么这么不安？又为什么在这个敏感的时间点？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有很多女客是冲着他去的，也听说有女人为了留电话给他，还给了服务生很多小费……

夏芯莹带着一颗惶惶然的心回到住处，机械式的梳洗后，她双手环膝的坐在床上。可恶！她的肚子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开始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

没水准！把她养成吃宵夜的习惯了，才想去追何思思吗？

不可能！他要是那么滥情的人，才不会把时间耗在她这里！

那至少也该打个电话来，告诉她今晚有没有面可以吃──

「啊！烦死了！」她的心怎么这么不安？！

不对！她不是要鼓起勇气让两人的关系进阶？她可是新时代女性，既然爱了就要勇敢去爱啊！

「好！夏芯莹，别再当『俗辣』，主动打！」

振臂高呼后，她很快的跳下床，从皮包里拿出手机，吐了一口长气，正要打给莫维奇时，手机却在此时响起，而且，正好是安奶奶打来的，问她跟莫维奇有没有什么新进展？

「我们还只是朋友。」

「朋友？不成啊，芯莹，维奇个性较内敛，只会做不会说，但他真的是一个很值得托付终身的物件。」安是又推销又鼓励，这全是因为她对夏芯莹一见得缘，这肥水怎么可以落入外人田？！「我知道台湾的女孩子比较保守，要女追男很难，可如果是好对象，不是应该主动点？！」

有啊，她正打算这么做，但安奶奶又叨叨念念了一大串，她根本没有插嘴的机会，一直到换她妹妹接棒。

「姊，安奶奶希望妳跟我一样幸福，所以很着急。」

「我知道她是好心，妳最近很忙吧？」她好久没有听到妹妹的声音了。

「嗯，两个小家伙很缠人，网路生意我又接不完，到台湾开店的计画有可能会生变，」夏芷莹的口气有点歉疚，「姊，妳一定很寂寞吧？」

她是！尤其是现在，这个时段，因为莫维奇应该要在这里陪她的！

而她更应该有一碗热腾腾的面可以吃……

眼眶微烫，她竟然有点儿想哭，但怕妹妹担心，她的口气尽量保持轻快，「小傻瓜，我忙死了，哪有时间寂寞？更何况，妳有了好归宿，我也可以放心的存钱买间房子。」

「我可以帮忙，姊，我现在赚很多──」

「不要，妳有自己的家庭，有孩子要养，我是一人饱全家饱──」

「叮咚！」门铃声陡地响起。

是莫维奇吗？夏芯莹眼睛陡地一亮，口气也转为兴奋，「下次再聊，我要挂电话了。」

她关了手机，急急的跳下床后，咚咚咚的快跑去开门。

宾果！真的是他！一见到俊朗的莫维奇一如往常的站在门口，她的鼻头一酸，眼睛莫名的湿热起来。

「怎么眼泛戻光？妳又看了什么电影？」

她硬咽得说不出话来。没想到她竟然这么感性，看到他来了，竟乱感动一把的，但她的肚子显然比她的人还要想念他，竟咕噜咕噜的大唱空城计。

他闻声莞尔一笑，先把提袋里那碗香喷喷的面端到桌上给她大快朵颐。

她饿了，而且好像饿惨了，他也许不该送何思思回家的，何伯母又要他留下，在盛情难却下，他勉强进屋喝了一杯咖啡后才离开，再回店里一趟，时间都晚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她今天的笑容特别多，希望她的好心情能延续到待会儿，他需要她帮忙。

真幸福！夏芯莹的心情好得不得了，在此当下，她一点都不寂寞！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送何思思回家？但聪明的女孩是不会多问的，更何况，这时间那件事不是很杀风景？

莫维奇维持一贯的温柔内敛，静静的坐在床上看着她一口接一口，到吃完那碗面。

「芯莹，我想请妳帮我一件事。」莫维奇很清楚肚子饿的人容易发脾气，所以，他先把她喂饱了，这才将他母亲要他相亲的事说出来，「我可否讲妳假扮我的女友？」

她一愣，「扮、扮你的女友？」

「是的。不过，我妈很精明，如果我们扮得不像，她是看得出来的。」

也是，听说是个女强人嘛。「所以──」她的心脏开始怦怦狂跳起来，「如果我答应了，我们得先培养默契，先彩排？」

他点头，但担心她会反弹，又道：「妳不必担心尺度──我的意思是，顶多是拥抱而已，虽然我妈很开放。」

拥抱而已？！天啊，她是不是有点小小失望？只是──「你妈所选的相亲物件肯定是那种上得了枱面，进得了厨房，温柔娴淑的名门千金吧？你不参考看看吗？」咦，等等，她在说什么？她这不是将他推给别人吗？！她好想给自己一记右勾拳！

他瞇眼看她，胸口也冒出一点点火花。他如果要参考，还要请她扮他的女友？

但为了不吓跑她，他耐住性子道：「妳错了，我妈很黏人的，我只要愿意看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会没完没了的！」

「这样啊。」她暗暗松了口气，他要是真的参考，她也许会马上哭给他看呢！

但她故作很困扰样，再偷觑他一眼，轻咳一声，「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不帮忙好像说不过去，你说对不对？！」

虽然是跑业务的，但这次的促销商品是自己，她的脸皮还是不够厚，无法大刺刺的说出他们直接来真的就好，唉，要命的矜持！

莫维奇凝盼着她粉脸上的酡红，莞尔一笑，「没错，妳若不帮忙，的确是说不过去。」这应该是从他开始说出相亲的事到现在，感到最快乐的一刻。

两人开心握手，各怀心思。

***

接下来，莫维奇为了要让夏芯莹符合他女友的身份，不让他难缠的母亲挑剔衣着品味，她那些有点年资的白衬衫、黑色套装，还有磨损的高跟鞋，都得暂时封存起来。

所以趁着假日，他大手笔的带她到一家欧美精品服饰，不容她拒绝的买了秋冬新装，凉鞋、皮靴，还有丝巾、围巾、耳环、项链首饰等等。

莫维奇真的是大户级的闪灵刷手，不看价格，觉得她适合就买。

但在金钱方面，总是不忘开源节流的夏芯莹则是愣在现场，等回过神时，她已坐在莫维奇的车内，车外，店经理与小姐们正列队挥手欢送他们。

她难以置信的回头看着放在后座满满的大小纸袋，再瞪向他，「你干脆把整间店顶下来比较快！」

「我的确有这样的想法，但怕妳不会接受。」

他若无其事的回答，她简直傻眼。

「出手这么阔绰，我压力很大。」万一她扮得很不称职怎么办？

「在我妈来台湾的这几天，妳都得在她的眼前晃，她是一个很注重服装仪容的人，进出也都是高级场合，妳身为我的Partner，我也只能在这一点上施点力，让妳不会太吃力。」

他说的话很有道理，「可是太夸张了，买太多了，我又不是要表演服装秀。」

除了生性节俭外，她小窝衣柜里的载货量也满了嘛。

莫维奇只是想用这个方式来宠她。「别想太多，妳就当是份谢礼，是我谢谢妳帮我这个大忙。」

是吗？夏芯莹咬着下唇。可是她想弄假成真，也会努力的为他赢得他母亲的喜欢，她不想要谢礼，她要人！

但她的沉默却让他误解了。「妳不收下，我留着也没用。」

也是，买都买了，她只要加倍的对他好就好了。念头一转，她便释然了。

接着，莫维奇载她回家，但在途中买了几个大纸箱、胶带，她原本还有些困惑，但当他将买的提袋摆满了一床，又将纸箱放到衣柜前时，她便懂了。

她脸色羞赧，「我来收拾就好，真的。」

「两人一起来，效率较快，而且，我们还得把新的衣服放进去，结束后，妳得跟我回一趟阳明山的住处，我的女友竟然连我住的地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很离谱。」

还有那么多事？好，时间就是金钱，她是绝对不会跟钱过不去的！

所以，接下来莫维奇很有经验的慢慢打开衣柜，帮她一起整理旧衣服，只是，有时她为了不让他看到或碰到她的贴身衣物，总是很紧张的抓了就塞进纸箱，不小心造成几次小小的衣服土石流。

虽然多费了不少时间，但也总算将旧衣收妥、新衣放进去。

也因此莫维奇得到一个结论，其实不是夏芯莹的衣服多，而是衣橱太小、太阳春，里面只有一条挂衣杆，难怪她只能用塞的。

不过，在旧衣里，夏芯莹仍然坚持要留下两套黑白套装。「这是我上班穿的，我不想让我的上司或同仁误以为我中了乐透，还是钓上凯子了。」

莫维奇没说他很乐意当她的凯子。稍后，他将封好的纸箱放到后面的小阳台，他们即离开前往他在阳明山的住处。

什么叫做好野人？！

夏芯莹目瞪口呆的看着这栋以高高的围墙环伺的豪宅，外观典雅，内在却是金碧辉煌，光挑高的客厅上方那三层水晶灯就够豪奢了，还有旋转梯上楼，内外皆有庭园，地下室有泳池、健身房、三温暖，处处都见奢华。

莫维奇带她逛了一大圈后，再带她到他位在一楼的主卧室。

这是一间冷色系的房间，像莫维奇给人的感觉一样，Kingsize的双人床外，其他的家饰并不像外面的那般豪奢，但见质感，而且还是间子母房，从另一个相通的门走过去，就是他的书房，嵌在墙壁的原木书柜里的藏书丰富，而且个个行业、领域的书籍都有，不是只有美食部份。

接着，他们又转往厨房，夏芯莹对这间整洁明亮、走欧式风的新式厨房，更是瞠目结舌，长长的大理石流理台就像艺术品，至于该有的烤箱、微波炉、炉具、洗碗机……总之，这厨房的坪数比她的小窝要大上一倍外，该有的厨房用品都有，一般家庭没有的，它也有，绝对是一个专业级的厨房。

「妳先到外面去坐一下，我煮点东西来吃，时间都过中午了。」莫维奇很贴心。

但她却不动，好奇的看看那些炉具后，「让我试试好不好？我来煮。」

「妳？！」

「瞧不起人吗？对，跟你比，当然差很大，但是，总要给点机会嘛。」

莫维奇看着她，她为了他洗手做羹汤……一想到这一点，他的心都暖了起来。他微笑点头，但很快的，他就笑不出来了。

她连瓦斯炉都不太会开，调味料一个也不认识，尽管所有要烹煮的食材，他都已迅速的帮她洗净切好了。

此时看到她连锅子里的水都还没滚，就打算将面条及食材一起丢下锅时，他及时的阻止了她，「我看还是我来好了。」

她柳眉一皱，突然想到猪心汤变成垃圾的事。

他也意识到她想到什么，看来那件事，他有必要跟她谈开来。

将瓦斯关至小火，他才看着她解释，「对我而言，不管是美酒或食物，我在乎的绝对不是最后进到口中的那一个滋味，而是根源。」

她缓缓的摇头，表示不懂。

「这个根源指的是，它们是如何的被制造或养植的。」

他进而举例在世界各地有许多的行家，有的在危险海域用最传统却也最危险的方式捕捞野生类的海产，也有为了让种植的蔬果变得更甜更营养、卖相更佳，在冰天雪地的地方建起温室，经历数次失败后，终于克服种种困难，栽植出有钱也可能买不到的顶级蔬果，这其中所耗费的心血跟时间，是旁人无法体会的。

「对一名厨师而言，了解根源是最重要的事，因为在他处理食材时，他的心中便会多一份感激、多一份敬畏，不敢随意浪费。」

原来他是这么严肃的看待食材的啊！难怪那一日，他会那么严厉的批评她煮的汤。只是，「你不该吃吧？我指的是那碗猪心汤。」她还是小小的埋怨。

他摇头一笑，「我没有吃，但光用看的、闻的，就知道那道料理合不合格了。」

原来，她冤枉他了，但这个优质男就是太沉默，也不跟她解释。

但这不也是他一贯的作风，总是默默付出，默默的把她捧在手心里疼，她怎么可以惦惦没表示？！

「拿人财物与人消灾嘛，」她俏皮的看着他，「我们是不是先来练习一下拥抱？」

「当然好。」对她这么积极，他是高兴的，即便这可能是她已拿了谢礼的关系。

但在她要投入他的怀抱时，他摇头了。「拥抱还有另一种，不必面对面的，」他走到她身后，从她背后抱住她，「放松身子靠着我。」

他的唇差那么一吋就要贴向她的耳朵，害得她的一颗心急速狂跳，手足无措。

「妳太僵硬了。」

他轻柔的拨开她的长发，微微将脸往她的脖颈间靠，刻意吹风，她头皮一麻，身子一软，「可、可以了，我们还是试试传统型的吧。」

他勾起嘴角一笑，从善如流，将脸红心跳的她转了一圈，再把她拥入怀里。

他的怀抱好温暖、好有安全感，这个好男人，会成为她的依靠吧。

可惜她在男女关系上不仅没经验，也很ㄍㄧㄥ，他要不主动点，他们之间还有得磨呢！

然而，莫维奇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他放开了她。

他不贪心，也珍惜此时的好氛围，不想因为自己任何躁进的举止又让她缩回她的壳去。

夏芯莹有点小小的失望，但这样的感觉只有一下下，当她站在一旁，看着让她心动的新好男人熟稔的为她烹煮美食时，她的心立即涨满了暖暖的幸福。

***

从那一天开始，莫维奇跟夏芯莹之间就更热络了。

两人常常借着培养默契之名，执行约会及抱抱之实。而莫维奇实在是太贴心了，也满足于这样的小幸福，所以没有再往前推进一个垒包。

夏芯莹则是太胆小，但也享受目前的相处模式，而且，她发觉爱要慢慢来，慢慢的感受，那么，天天都是晴天。

有时，她在外面跑业务时，也会被莫维奇叫来法尔斯吃饭，不过，她有特别座，不在餐厅，而是在他的办公室里。

餐厅里的服务生或助理对两人的新发展都不意外，俊男美女，工作上有交集，迸出火花一点都不奇怪。

虽然他们也看出何吉学、何思思那对父女档的心思，他们三不五时就来消费，总要主厨跟他们说说话，但他们怎么看，都觉得夏芯莹比较适合他们的行政总厨。

不过，知情的程天皓说话一向很毒，像这会儿──

「夏芯莹，妳的眼睛要是不用去看眼科，没有脑残，就该弄假成真，像莫维奇这种男人，早就濒临绝种了！」

虽然夏芯莹也赞成他的话，也有意将莫维奇变成自家老公收藏，但她仍没好气的瞪他一眼，继续吃她的面。

「让她好好的吃个午餐，别说那么多。」莫维奇马上不舍的念起好友。

「唉，见色忘友，我这顾人怨的大型电灯泡窝在这里做什么？！」程天皓无限哀怨摇头晃脑的从座位上起身后，心不甘情不愿的将这个独立空间让出来。他也想要谈恋爱，但过去玩得太凶，他的磁场所接收到的都是爱玩的辣妹。

莫维奇见办公室门关上后，笑看着她，「吃不腻吗？每次问妳要吃什么？妳都只要海鲜面。」

她嫣然一笑，「我从小就喜欢吃面，先前芷莹在台湾时，都煮阳春面给我吃，很简单的，加颗卤蛋、青菜、两片肉，我就很满足了，而且吃不腻。」

他深深的凝盼着她脸上满足的笑容，她是一个值得他来爱的可人儿，是他钻研美食这十多年来，所遇到最深奥、最令他依恋的味道，无法浅尝即止，且欲罢不能。

所以，他现在反而开始烦恼，他能干又强势的母亲会出什么难题来刁难她。

他很了解母亲，夏芯莹在很多方面绝对不是母亲理想中的媳妇，如果他坚持只要她，依母亲的个性，绝对会不计一切的将夏芯莹训练雕琢成她要的样子，问题是，芯莹能接受吗？

「你在烦恼什么？」突然，一根柔嫩的手指轻轻的抚上他紧蹙的双眉，他这才发现她已从椅子上起身，将重心靠在桌缘看着他，俏脸上尽是不解。

「我在担心妳能不能承受得了我妈的震撼教育，她很强硬、主观意识也强，很难缠，有时候说话很不客气。」他握住她的小手，「若要形容得更清楚些，她很像电影『Prada的恶魔』里的梅莉史翠普。」

原来是在担心她！夏芯莹觉得很幸福。这男人真的值得让她爱他，值得让她付出。

她优雅耸肩，「我一点也不担心。」

他忍不住皱眉，她看来的确很轻松，「为什么？」

「因为有你在啊，你怎么可能放任我让你妈欺负？」

她这么信任他！莫维奇微笑的转动椅子，将她拉入双腿间后拥入怀里，她则将脸埋入他的肩窝处，脸上也是带着笑意。

他将她拥得更紧，这一生，他都不会放开她了！虽然中国有句话叫「请神容易送神难」，但为了不让她受太多委屈，他可能得下一剂猛药了。

「我妈明天就飞抵台湾，我去接机就好，妳留在阳明山的别墅等我们回去。」

「嗯。」她笑着点头。

「届时我说什么，妳只要配合就好。」这一句话才是重点。

一切交由他去应付是吗？也好，「嗯。」她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真好，彷佛天塌下来都有人替她顶着，她什么都不用担心。

莫维奇抚着她的发丝，心情是激动的，因为他发现，她这个业务女强人似乎开始学会依靠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