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严格来说,今天不是吃醋,是生气,气自己这么在乎他。
一到酒吧,看到他,突然就晕头转向,眼睛完全离不开,尤其想到昨天,呆呆枯坐在玄关一整夜的自己,更有万般委屈——他竟然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和人搭讪聊天?
好,就算他们像杨文成说的,是朋友,说起话来也不用眉来眼去,搂搂抱抱,活似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吧!
丘晨星越想越生气,在杨文成及杜明锋走开好几步后,便决定绕回酒吧。
他要好好的,仔细的看看那个人长什么样,更要狠狠的,重重的,羞辱他一顿,好平心中之气。
然而更多的意念是希冀,一切就停止在收到他的支票,对他心灰意冷之时,那时该哭也哭了,该气也气了,如今,两人的情份延续到昨天,突然间不知该将他放在心里哪个地方。
但是,他没想到,自己这一闹下去,却提醒了刘邦奇,当初会选择与一个女人走进婚姻的念头。
刘邦奇很清楚,自己和别人不同,对于接受男人这件事,他有太多包袱。
不关乎性别与家庭,而是因为过去那些经历,太纠葛也太悲恸,即便不是当事人,可是光看着潘其钦所承受的那些风雨悲苦,就让他深深悸动,却也裹足不前。
所以,他宁愿找一个完全和过去不可能有交集的女人,相伴一生。
偏偏人算不如天算,自己一时迷惑,招惹了一个男人不说,本来一心想好好的面对这件事,却发觉促使他有勇气踏出这一步的人,原来如此可恶。
关于那消逝的身影,几乎可说是他们这群朋友心中的大地雷,谁都不会忘,却谁也不敢在潘其钦面前提;自己当时是信任他,才真心的与他分享,他却这么口无遮拦的在人家面前挑起这件事,真的是太过份!
目送潘其钦离去,瞥见丘晨星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刘邦奇更是心头火起,二话不说便也想走人,丘晨星忙凝住笑容,一把拉住他。
「Ben!」
刘邦奇头也不回,冷冷道:「怎么,你还没玩够?」
丘晨星知道他会动怒,但是他没料到,亲眼见他发火,心里会这么恐惧,忍不住就弱了气,解释着:「我没有在玩……我只是、很生气你和他……」
刘邦奇深吸口气,对于他这种发泄情绪的方式完全无法苟同,「我和他怎么了,碍着你吗,既然你那么大脾气,那我不敢打扰你了,你自己好好冷静一下吧!」便甩开他,迳自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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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晨星痴痴的跟在他身后走了好长一段路,既不敢叫他,也不敢阻他。
明明在回来酒吧前就已经想通了,过了今夜,再也不要为他心情起伏,但是,面对他那宛如要和自己决裂般的愤怒,却怎么也走不开。
终于走到了汽车旁,刘邦奇掏出钥匙,打开车门,毫不犹豫就要坐进去,丘晨星知道再不吭声,两人大概就真的玩完了——这个觉悟令他的情绪堤防顿时溃决。
他跑过去,压住他的车门,神情委婉而激动,「Ben,我们……你、你还会来找我吗?」]#h1
刘邦奇将脸转向一旁,默不吭声。这辈子,真的还没这么火大过,竟然半点也不想再跟眼前这个人讲话。
「我刚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看到你跟他……我很生气……」
「你忘了,我是要结婚的人,照你这种想法,以后你不就要不时到我家来闹?」
「不、不会的,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跟那女人比起来,你一定比较喜欢我的,对不对?」丘晨星祈求的望着他。
是,也许吧,在昨天之前,确实是。但现在,刘邦奇脑中塞满了他在酒吧里,那满是妒怨与轻浮的模样,根本谈不上半点喜欢,因此他将眼睛飘到一旁,不回覆。
然而丘晨星对于这个未出口的答案似乎颇有信心,因此他只转问另一个问题:「Ben……你是不是喜欢那个Dennis?」
「你在说什么!」刘邦奇心一跳,倒是很快就反应,然而,这个反应却恰恰将那隐于内心深处的情感表露无遗。
「你果然是喜欢他……」丘晨星痛苦的看着他。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刘邦奇将脸整个转了开来。
「你是因为我让你在他面前下不了台,才那么生气吧?」丘晨星心口无限荒凉,「你不想让他知道你找了一个牛郎当对象,是不是?」
这些话令刘邦奇怔然,直过好半天才得以定下神道:「你想太多了。」
「是吗?」
「大概是我老了吧,我不懂你们年轻人的想法了,」刘邦奇自我嘲讽着,「竟然可以毫无歉意的拿别人的生死当话题……你可知道,我那过逝的朋友是谁?」
丘晨星当然不知道,但是刘邦奇这一提,却让他心里凉了半截。
「为了这件事,Dennis过了好几年生不如死的日子,好不容易,这一年多才平静下来,你却拿它来当发泄情绪的开场白!」刘邦奇越说越是怒火中烧。
也许,丘晨星的说法对了,他确实不想让潘其钦知道他去找了一个牛郎当对象,但是,丘晨星对潘其钦的无心伤害,更令他深觉愧疚与愤怒。
「我现在很累了,明天还有事情要忙。」刘邦奇用力打开车门,坐了进去,丘晨星忙不迭拍了拍他窗户。
刘邦奇启动车子,想了想,终于拉下车窗。
「Ben……那张支票……你还会来拿吗?」
刘邦奇知道,这是一句试探,也是他想借此要自己下一个承诺,却不知怎么,现在,对于他,除了失望外,什么情绪也没有。
「你留着用吧。」刘邦奇缓缓吐出话,将车窗拉起,任自开车离去,完全无心看他苍白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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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铃也不知响了多久,门才开启,扑鼻一阵浓重的酒气,令叶建彬皱起了眉头。
「每天在店里还喝不够多吗,是谁老是在那里喊胃痛?」叶建彬边推着脚步蹒珊的丘晨星,边走进门,发觉整个屋子伸手不见五指,竟是半盏灯也没点。
丘晨星一脸烦躁的摸到沙发上坐下来,「你干嘛啦……每次来都只会训话……」
叶建彬开了小灯,坐到他身畔,「我才问你搞什么,那家伙都要结婚的人了,你是在疯什么啊?」
「谁啊,又是谁大嘴巴了……」
叶建彬手一伸,圈住他手臂,想将他拉起来,「你别管谁跟我说,我去帮你买个东西垫胃,你先去房间躺。」
丘晨星却技术高超的滑溜而下,窝进沙发里,「我想在这里……你让我静一静。」
叶建彬仔细打量了他一下道:「杜明锋给你的东西呢?」
「什么东西?」
叶建彬二话不说,拿起他披挂沙发的外套翻找起来,「你该不会真的给我吃下去了吧?」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叶建彬不理会他,在遍翻衣服口袋后,终于在外套内袋里找到一包小小的白色粉末,忍不住破口大骂:「干,杜明锋这家伙真的给你『冰块』!」
他拿起手机,拨了号码,不多时就听他怒气冲冲的吼起来,「妈的,我警告你很多次了,你还拿给Altair……」
「操,我管你是好心还是不好心,你下次再让我知道,你这行就不用干了……」
叶建彬突然感到一双冰冷的手朝自己腰际摸了过来,在边骂边闪躲不及下,踉跄回身,便见丘晨星醉眼朦胧的抱住自己,往颈项亲了过来。
叶建彬匆匆挂断电话,露出一脸烦躁,推开他,「你干什么啦!」
丘晨星几乎整个人黏在他身上,傻瓜似的笑着。
「你在发什么神经?」叶建彬再度推开他,吼着。
「谁发神经啊……」被这一吼,丘晨星露出一脸委屈。
叶建彬将他扔到沙发上,极力压抑要赏他一拳的冲动,走到厨房倒开水。
他了解丘晨星发疯般的醉言醉语是受了什么刺激,但是杨文成都跟他说了自己的心意,怎么他还开得出这种玩笑,简直没把他的心当肉做,不由得火大至极。
「喂,好奇怪耶,我这里都没反应耶……」
「什么东西没反应?」叶建彬把一个水杯重重放到他身前,坐到另一边去。
「我的好弟弟啊!」丘晨星指指自己下身,露出一脸世界末日的恐惧,「我这阵子……对着男人都没感觉了……现在我得找个人试试,不然会死人……」
他拿起叶建彬倒的水,含糊喝了口,整个人几乎陷入沙发里,双目空洞的望着他,喃喃道,「你知道吗,他不来了……他以后都不来了,我完了……我完了……」
叶建彬不讳言自己是喜欢丘晨星的,从初见面时就喜欢了,可不知怎么,顺着情势走下去,两人却莫名其妙发展成损友,因此,对他的情份也就含含糊糊的压在心中。
平日,见他四处招摇勾引,虽然多少吃味,但想到两人一旦变成情侣也有点奇怪的,就放开了心,谁料那杨文成大嘴巴,平白无故重提这事,搞得这两天两人见了面,气氛奇怪至极,现在丘晨星又醉话连篇,硬是将他平平静静的心湖搅得混浊不堪。
「怎么你忘了他付过你钱,可是把你当男妓!」叶建彬怒道。
「靠,你、你又来了,你不说话会死吗?我是人,我的心是——」
「你的心是肉做的,会痛,那我呢,我的心是铁做的,摔不烂吗?」叶建彬站起身,怒道:「你明知道我喜欢你,偏要借酒装疯找我上床,干嘛,你当我是谁,蓝月里的那些大花痴吗?」
丘晨星睁着酒醉人特有的微醺双眸,傻笑着,「你干嘛说自己是花痴?」
「你他妈的每次在店里被女人活整后,哪一次不是四处找男人上床泄忿?」叶建彬重重吐出一口气道:「现在是怎么样,那男人一天不理你,你也给我搞这套,难道心情不好,就不会找点有建设性的事做吗?」
「我……」
「你什么?难道我说错了?」
「好啦好啦……你赢了,你赢了,宾果!可以吗?」丘晨星抓抓头,忽然像泄了气的皮球,双目恍惚的半开半合,渴求似道:「唉,你就当安慰我一次,不行吗,何必拒绝我……」
叶建彬粗喘着气,瞪视着他,心里被他扰得无法安宁。
丘晨星看他动也没动,身子一溜就滑到他脚边,暧昧的爬到他身上,拉扯着他的衣服。
「你、你干嘛这样……」叶建彬很想猛力推开他,但是心里另一个意念又拉住了他,令他显得欲拒还迎。
丘晨星双手摸着他结实的胸膛,奋力的揉搓,嘴巴则吸吮着他的颈子、锁骨,那粗喘的气息,透着浓浓酒气,晕眩了叶建彬的理智,也点燃压抑心灵深处,对他的爱欲。
「你、你做什么……」嘴巴说得烦躁,双手却动也不动,任他需索。
他做作的拒绝,丘晨星了然于心,因此也不再理会,靠到他耳边细细呢喃着,「喂……脱啊……」
叶建彬深深凝视着他一眼,终于深吸口气,霍然脱去上衣,抱住他,疯狂的吻着,一开始,丘晨星还一副怕痒似的,嘻皮笑脸的闪躲,激得叶建彬扯开他本就凌乱的衬衫,极尽所能的舔拭着。
丘晨星思绪已完全卖给酒精,因此,当感受到一股纯熟的刺探时,春火顿时上升,反手也抱着他,狂吻起来。
叶建彬其实很明白,这一做下去,两个人以后大概也不用当朋友了,可是丘晨星浓重的喘息及暧昧的渴求在耳边阵阵回响,让他理智尽失。
他忘情的吻着,吻到了腰间,随手解开了丘晨星的裤头,丘晨星却连拒绝也没有,反而挺身让他更好动作。
这就像是一种鼓励,让叶建彬完全不想再思考任何不可能。
两个都精于缠绵挑逗,不断探试着对方欲望极限,不一时就已双双赤裸交缠。
叶建彬突地翻过他身体,啮咬着他结实的臀部,直到伸指刺激深处,丘晨星才像触电似的想翻过身来,慌道:「喂、喂、你、你干嘛……」
「干嘛?还用问吗?」叶建彬一手压住他肩头,让他动也动不了,一手将指头伸了进去,不断按摩着,惹得丘晨星几乎快要酒醒,「啊,你、你别闹,我没玩那里耶!」
「没玩过?」叶建彬突地觉得欲火更加满盈,「真的吗?那你更要试试!」
「不、不……啊……你……」
叶建彬没等他喊完,身体一屈,调好姿势,腰一挺就进了去。
「啊——你这、王、王八蛋!你竟然敢进来!」
借着丘晨星满脑子感受身后的痛苦,无力反抗,叶建彬拿了个抱枕垫住他肚子,让他展现出更顺畅的姿势,抓住他双臂,开始冲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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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闹钟铃响许久,丘晨星终于懒洋洋睁开眼,昏沉间,感受到全身酸软无力也罢,后庭阵阵怪异的疼痛,不禁毛孔尽张,惊恐非常——妈的,昨天的事……真的不是在作梦!?
他呆呆望着天花板的灯好半晌,转脸瞧着乱了一地的衣裤,昨夜种种,瞬间塞入脑海,令他忍不住重重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你也该起来了,要上午班了。」仿佛听到什么声音,正在浴室里洗脸的叶建彬不禁喊出了声。
没听见丘晨星回答,叶建彬赤裸上身,探出头,见他正默不吭声,匆匆忙忙的穿着衣服,便又问:「等等要一起吃饭吗?」
他还是没话说,只是不断将衣服套在身上,戴表、整发,完全把叶建彬当隐形人般的擦身进入浴室,拿毛巾、洗脸,随便漱个口,走出去。
「Altair,」叶建彬被他这态度惹得有点毛躁,凝住表情,道:「你这算什么意思?」
丘晨星霍然站定,却没有回头,但口气冰冷,「哪有什么意思。」
「昨天我可没强迫你。」
丘晨星多少忆起自己乱来的态度,但仍压不下莫名怒气,「我有说你强迫我吗,是你情我愿,可以吧!」
「既然你情我愿,你何必摆这臭脸给我看?」
丘晨星几乎是低吼着,「我是摆给自己看,OK?我可以去上班了吗?」
叶建彬走到他身前,丘晨星马上紧咬双颊,转开脸。
「Altair……难道我们、就不能好好谈一下吗?」叶建彬皱着眉,放软了声。
「我不想谈。」
「Altair!」
丘晨星干脆闭上了眼,完全不想看到他,「算我拜托你,现在我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层层怒气在叶建彬胸口堆叠,最后终于爆炸开来,「这是你的房子,你不想看到我,我走,你不用走!」
丘晨星依然默不吭声,而且当叶建彬在房间转着找衣裤时,他几乎是能避则避,完全让自己背对着他,直到踏出这屋子前,叶建彬回身看他一眼,瞧他仍然背着自己,心里不禁又气又苦。
自己确实有点趁人之危,也有觉悟两人关系会恶化,却没想到他是以这么冷漠而决裂的态度来面对,竟是连一点转圜的空间也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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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中午,潘其钦站在刘邦奇的家门口,在久按电铃却没有回应时,只好再度试着拨打手机,当然,又转入语音信箱。
昨夜,一直没接到他的电话,说明他与陈娉婷的婚约处理得如何,拨了手机及家用电话,不是没接通就是没人接,今天一早,打到公司,才发觉他竟然连公司也没去。
刘邦奇是个性情稳定也尽责的人,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无消无息的失踪,因此和他相识十多年的邱丰玉,为此有些担心,但碍于上班时间,无法亲自去他家看看,而潘其钦又刚巧打来,便拜托他走一趟。
潘其钦当然很乐意,只没想到,到了他住所,竟然还是没人在。
呆呆站在门外十来分,潘其钦越等越心焦,总觉得出了什么事,突听见身后传来蹒跚的脚步声,寻声而望,就见刘邦奇一手抵着走廊的墙壁,一手抚着胸口,神情痛苦的粗喘。
「邦奇,你怎么了?」潘其钦忙迎了上去。
「没什么……心、心口有点痛……」
在瞥见刘邦奇憔悴不堪的面容时,潘其钦不禁吓一大跳。
怎么才一天不见,气色变得这么差!
潘其钦扶着他,缓缓走到门口,「你心脏有毛病吗,怎么没听你提过?」
「没有,我没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路上心口就很痛。」
进了门,潘其钦让他坐了下来,道:「好一点没,要不要去看医生?」
「还可以忍受,」刘邦奇摇摇头,朝他惨淡一笑:「你怎么来了?」
「我昨晚打你手机都不通,家里也没接,今天早上我打电话问丰玉学长,他说你没到公司也没请假,怕你出了什么事……」
刘邦奇突地黯下眼神:「我没事……只是……她不回答我。」
「什么东西不回答你?」潘其钦脑筋一转,想到陈娉婷,忙道:「你是说,她不解除婚约?」
「不知道……」
这答案令潘其钦怔楞,「不、不知道?」
「她……说要想一想……」刘邦奇轻抚胸口,眼神空洞,苦涩一笑。
「想一想,是要想多久,再两天就要结婚了啊!」
「她……她……」刘邦奇真的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事实上,一夜折腾下来,他已经不知道她到底给了自己什么答覆。
昨天,一下班,就到百货专柜找她。
在结婚前三天,被人要求解除婚约,任谁都无法接受,因此,刘邦奇选择在车里跟她说,就是防止她会突然崩溃,自己能及时保护,偏偏,她只是一脸惊惶,脸色发青,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直过好半天,自己再度叫了她名字,她才回神般,露出一个惨淡的笑意,「我要想想……」然后便陷入无边的沉思。
这模样与这样的回答,令刘邦奇完全无法继续话题,两人只能枯坐在车里大半个小时。
他能了解,在她现处的世界里,分分秒秒都难熬,但是,他自己也不好过。
深刻的罪恶感与愧疚,紧紧缠住他的灵魂,不断挑衅着这个决定,他必须握紧拳头,咬着牙才能坚持下去,然而不能一直是这样静寂的空间,否则,两个人的精神都会溃决。
刘邦奇终于决定再次开口,但是仍然只到叫唤她名字的阶段,就被她茫然的目光与无助的回覆吞噬掉勇气,「我好乱……给我时间想想……我求求你不要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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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娉婷自顾下了车,在刘邦奇问她想做什么时,她说,我想走走,你先回去吧。
刘邦奇当然不可能让她独自在夜街中游荡,但是看她这样子,肯定也不会再上车,只好默默跟在她身后。
这期间,不管刘邦奇跟她说了什么话,她都只是楞楞的望着他,仿佛完全不知他在说什么。
也是在这时候,刘邦奇感到自己的胸口开始无预警的疼痛起来。
说到此,刘邦奇干咳着喉咙,一脸疲惫道:「我……对不起,我嘴有点干……我去……」
「你坐,你坐……我帮你倒!」潘其钦看他脸色难看至极,忙压住他肩头,站起身,但很快又旋身道:「邦奇,你该不会从昨天晚上都没喝水、没吃东西吧?」搞不好一整夜就跟在她后头走?!
刘邦奇没回答,那凄苦的笑意却说明了答案——事实上,从昨天早上开始就没再吃过东西,脑袋光想着要和陈娉婷处理婚约,根本就吃不下。
「我先扶你回房间吧!」潘其钦说得像询问,但态度却不容商榷的强势,令他无从拒绝。
潘其钦将他送上床后,先倒了杯水给他,接着又转了出去。
刘邦奇只听到厨房里传来锅碗水流的声响,恍惚间,就见他捧着一碗热腾腾的面进了来。
「你家什么都没有,只剩泡面,不过我用煮的,应该不难吃。」潘其钦坐到他脚边,温声道:「先吃,有什么事,等等再说,我会帮你。」
刘邦奇不动声色的接过来,手中炽烈的热,与心里窒息般的伤感,交织成混乱的情绪,教他几乎崩溃,仿佛那一直沉睡而孤寂的灵魂,是被这碗热呼呼的面给烫醒般。
好几年了,在这间偌大的房子住着,曾经门外有家人,但是,他怎么都觉得自己是孤孤单单。
他够成熟,够精干了,很多事,已不需要老人家操心费神——除了婚姻。
所以,近年来,唯一让家人和他热络的话题只剩这件事,然而,他总是荒寂的心灵,与踌躇困惑的情感,却理所当然被牺牲,变得一点也不重要,而事实上,连他自己也以为不重要了!
然而,现在有人替他觉得重要。
「我在想你可能是没吃东西,胃痛,痛到心口上来吧?」潘其钦指指自己的肚子,「之前有几次我在赶案子,忘了吃饭,后来也是痛到胸口来。」
「好像是……我觉得现在好多了……」像不愿辜负他的好意般,刘邦奇在安稳的吃完面,果然看起来神清气爽多了,只是想到昨夜的一切,身心顿然疲惫。
「邦奇,我在想……明天就是喜宴,这样下去,就怕来不及通知宾客了……难不成,真要逃婚?」
刘邦奇想也没想就摇摇头,「不行,这样她一定受不了。」
昨夜,刘邦奇跟着她在街头游走,坐坐停停,直到破天亮,她才愿意和他回车里,让他送回家,但是到了家门,她依然没问想解除婚约的原因,而是露出泫然欲泣的神情,祈求的说:「我该怎么办?我怎么跟他们讲……为、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就不能以后再说吗?」
刘邦奇明知她现在的理智混乱,但她好不容易开了口,不得不趁势商谈,「过了明天,我们就算结婚了,到时候再离,你的亲朋好友不是会用更奇怪的目光看你,而且到时你要背负着离过婚的身份……」
陈娉婷像突然醒神般,凄冷一笑,「现在的社会,谁会在乎别人的未来好不好?」言下之意,是要先度过喜宴,再分开吗?
多年的社会历练,让刘邦奇对于人情世故熟透心,因此他明白她的顾忌。
「你答应了?」潘其钦听他的转述,不禁关切的问着。
刘邦奇点点头,「婚前被毁约与婚后离开,都是伤害……我也不知道怎么做对她比较好……」
「听起来,她很在乎别人的眼光!」潘其钦长叹,心里对陈娉婷无限同情。
他是过来人,深深了解受缚于世人压力时,有多无知也多可悲,为此,他曾尝到最难咽的苦果,而他更加明白,要跳出这个框框,得靠她自己,谁也帮不了。
潘其钦见刘邦奇只是怔怔握住水杯,不禁叫了他。
「对、对不起。」刘邦奇想到前天,自己还一副毅然决然要解除婚约的模样,可短短一天,又改了初衷,他一定对自己很失望吧?
潘其钦却像明白他的顾虑,歉然一笑,安慰的拍拍他臂膀:「你何必跟我道歉,不管如何,最辛苦的都是当事人,未来能妥善处理,那才是最重要!」
看着他的笑,刘邦奇想起很久以前,潘其钦为爱情奋战时,受到无边压力,自己却在远处冷冷观望,现下异地而处,才发现,当时他有多么残酷。
「不过,这么一来……你怎么向那Altair交代?」
这个名字自他嘴里吐出,令刘邦奇心口一跳,脸上莫名热辣——他怎么会认为自己是为了丘晨星才决定解除婚约?
刘邦奇有个冲动想解释不是为了谁才有此决定,可是话到嘴边却停住了,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这竟似乎是事实!
「你、你也知道他是干哪行的……我们不过是逢场作戏,何必向他交代什么。」自尊,让他不得不虚弱的反驳着。
潘其钦挑挑眉,不以为然的苦笑道:「看来,前天晚上你们没有好好讲清楚?」
「有什么好讲!」这个话题像一把剑,深深刺入他的心口,刘邦奇握紧水杯,一股莫名的愤怒冲击着他全身,「如果我早知道他这么油嘴滑舌,口无遮拦……」
「邦奇……」
「我根本不会跟他说那些事,竟然完全不顾虑别人的感受,只想着他自己在生气……」
「邦奇……」
「他凭什么——」
「邦奇!」叫了他几次,都没反应,潘其钦不得不大声扼止他的愤愤不平,安慰的笑了笑,「你不用替我出气,我很好,我没事。」
「呃!」他竟然都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不要让过去的事,影响现在的你们,不值得。」潘其钦垂下眼神,若有所思的搓着自己的双手,抿嘴浅笑,即便这笑容,很苦涩。
刘邦奇怔怔看着他,心里一阵莫名激动。
「既然还是要先完成喜宴,我看你先睡一下吧,晚点再起来把事情仔细理清楚,最起码也要把明天的东西先准备好!」潘其钦没等他再说话,便站起身,挑起被子,意谓着要他躺平,好帮他盖着。
这动作令刘邦奇无从拒绝,而且,他也真的觉得够累了,便缓缓躺了下来。
「我会在外面,要什么再叫我。」
「……嗯。」刘邦奇很想请他先回去休息,不用在外面枯等,但不知怎么,心头深处的一抹自私与依恋让他吞下了客套话。
关上房门,房间迅速黑暗。
然而,潘其钦的声音、形影仍清晰的周身徘徊不去,霎那间,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当年,好友会为他如此着迷。
这是一个多么强悍又温柔的灵魂啊!
刘邦奇觉得自己的心越来越蠢动——
「Ben……你是不是喜欢那个Dennis?」
突地,丘晨星那充满委屈的试探声音在暗夜响起,生生将他吓得双目抖开,冷汗直冒!
直过好半天,他才得以平静心绪,再度合眼,但是却已无法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