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这一日,殷旗剑已可以自己行走,就在进入岳阳镇近郊的一个山林时,殷旗剑的脸色已明显的越来越凝重,不止没跟风城嘻皮笑脸,甚至连挑衅的话也不再多说。
风城就算违背良心救下殷旗剑,却不是个笨蛋,他大约意识到殷旗剑的目的地该快到了,正想要询问他时,殷旗剑已突然停下脚步,怔怔的望着他,许久没有开口,风城被他看的肩头一阵紧缩,只好问道
「怎么了?」
「你可以走了。」
「啊?」风城呆了呆,尽管早就猜到这个答案,但殷旗剑的话仍令他心头怦怦乱跳,竟忍不住脱口道:「已经到了…吗?」
殷旗剑听出他的难舍,竟没有再取笑他,只冷凝着神色,平静道:「还没,不过,我想我可以自己走了。」
「这样啊…」风城长长吐口气,也不知怎么,双脚竟像钉在地上,硬是抬不起来。
殷旗剑没有理会他的失常,自顾的向森林四处张望,随及道:「一旦被他们看见了,你是走不了的,快走吧!」
风城这会儿才明白殷旗剑是为了自己的安危着想,不由得心头一暖,然而看着殷旗剑冷若冰霜的神色,他实在不能再多说什么,只好点点头道:「好,那…你保重!」
殷旗剑这会儿总算露出了睽违已久的招牌冷笑道:「你有问题吗?竟要我这钦命要犯多加保重!你该说”请你早死”才对啊!」
风城又被他刺的有些脑羞成怒,正想再说什么时,殷旗剑忽然脸一变,将他拉到身后,就这么一下子,两人四周的林子突然传出一阵混乱的脚步声,放眼望去,竟便冒出了几十人,个个拿刀背剑,凶神恶煞。
风城赶紧捏着剑,神情紧绷的背靠着殷旗剑,平静道:「你的兄弟来的真快!」
殷旗剑没有回答他,只扬声道:「云逍呢?」
「殷旗,他是谁?」一个卅来岁的粗犷大汉,睁着铜铃大眼,破锣嗓子的吼着。
殷旗剑没理他,只阴着脸,自顾吼道:「顾云逍!你出来!」
十来个大汉你望我,我望你,一时间竟没再答话,彼此僵持了好半日,才听到一个男子轻松的笑道:「怎么,还得我亲自来接你吗?」
说着,人群中挤出了一个五官相当深明俊朗的男人。他没有结辫,长长的头发草率的随意绑着,右颊还有个深深的酒窝,上身则散穿著一件兽皮背心,毫不掩饰的露出布满刀疤伤痕的结实臂膀与胸膛。
风城从没见过他,但一见了面,他马上就知道这个男人便是传说中的山狼了。
因为男人虽然露着淡淡的笑容,一副漫不经心吊而郎当的模样,然而黑白分明的瞳仁却透出一股深邃奇异的光芒,让在场的人不由得敬畏三分。
只见顾云逍散的笑了笑,收敛起深沉的眼波,语意关怀的问着殷旗剑道:「听说你受伤了?」
殷旗剑却半分不领情,冷冷的瞪视他道:「我要你放他出山林。」
顾云逍完全把这个问题当空气,自顾道:「看你脸色很难看,该是伤的不轻,来,跟我回寨里,我好好让人帮你补一补。」
殷旗剑字字铿锵有力道:「我、要、你、放、他、出、山、林。」
被这一吼,顾云逍总算收起笑容,默然的望着殷旗剑,林子里,虫声鸟鸣不断,微风轻轻的送着。然而几十个人却像僵尸一样,动也没动,也完全不敢发出声音,只每双眼紧迫的望着顾云逍,似乎在等他下什么命令。
风城从没见到一个人可以光这么沉默的站着,就给人如此强烈的压迫感,让人血脉几乎要倒流起来。
「殷旗,你的要求总是令我那么为难…」好不容易,顾云逍总算又笑了起来,这一笑气氛登时便又柔和起来,大伙紧缩的肩膀忍不住松懈下来。只听他淡淡叹了口气又道:「可我又偏偏抗拒不了!」这话一出,登时引来几个不满的声音道:「山狼!这不是违背了我们的寨规吗?」
「是啊,怎么可以留下活口?」
「他会去报官的!」
顾云逍总算漫不经心的将眼光飘向风城,自在的松松筋骨,笑道:「报什么官?他本身就是官了啊!两江侠将,风六爷,你们没听过吗?」
这话更不得了,几十个大汉登时紧张的握住凶器,剑拔弩张的瞪视着风城,激动异常的吼道:「山狼,你疯了!那还放他走?」说罢,一伙人更是此起彼落的问着:「殷旗,为什么你会跟他走在一起?」
「是啊,殷旗,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你是带他来抓我们的吗?」
面对着这一串串紧迫钉人的问题,殷旗剑一个也没有回答,仍只阴沉的望着顾云逍。
顾云逍却一副事不关已的耸耸肩道:「殷旗,你看见了,我就算想放他,却也没法这么一厢情愿啊!」
殷旗剑深吸口气,冷凝了双眼,忽然便拉住了风城的手道:「好,那我就跟他一起走!」
青筋在顾云逍额头不易查觉的跳动一下,但听他冷冷道:「你觉得你们能活的走出这山林吗?」
没想到殷旗剑这次不但不翻脸,反而笑道:「走不出去,就死一块儿啊!」说着,朝风城扬扬眉道:「让你跟我一起死,不会觉得很委屈吧?」
原本风城还有些紧张,然而看到殷旗剑这无所谓的神情,不由得怔忡的点点头,随及沉声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殷旗剑没料到他会接出这么有情有义的话,登时有些目瞪口呆,不过这句话却在顾云逍身上激起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但见他原本松泛的双拳捏的骨节啵啵响,英俊的脸也阴霾的可怕。
气纷僵持不下半盏茶,顾云逍已决定不让他们有机会再”聊下去”,冷冷道:「我只保证他能”活着”待在山狼寨。」
殷旗剑马上又坚时道:「他必须出山林。」
顾云逍深吸一口气,阴阴的瞪视着他道:「好,那么,就一起死吧。」
「你!」殷旗剑清秀的脸登时涨的血红,似乎气极,然而顾云逍的态度却也硬如坚石。
顾云逍挑眉笑了笑道:「看来,你很明白我的意思。」
殷旗剑瞪视他半晌,才阴森森道:「好,好,让他活着待在山狼寨。」
这时该风城呆住了,刚刚殷旗剑还想和自己杀出山林的,怎么半刻不到却又改变了心意?!
他急急的望向殷旗剑,殷旗剑却已将他抛下,自顾的走出人圈,谁也不再理。
顾云逍淡淡瞄了风城一眼,眸子露出一抹复杂的意念,随及才沉声道:「把他带上寨。」
「山狼,他是官爷啊!」
「是啊,万一他逃出了寨子,我们的行踪…」
顾云逍扫眼一瞪,沉声道:「你们聋子吗?我只保证他在山狼寨是活的。」随及不再理会众人,跟着殷旗剑的后头走了去
大伙这时才明白,言下之意便是风城一旦出了山狼寨,生死就不在他对殷旗剑的「保证」范围了,到那时,要杀要剐,他不会出声音的。
上了山狼寨,风城总算明白为什么两江府衙都无法破获这个贼窟了。
原来山狼寨的形成方式并不像一般的强匪窝,它是由几十户民宅相连座落而成,换个角度说,倒有点像是一个村落,而山狼则是这个村庄的领袖。
他定了个特殊规则,便是同意强匪成家,但要他们携家带眷的住在寨子里。
要知道,这些凶悍的盗匪多少都是曾被通缉或自刀口苟且偷安而活下来的,因此能在另一个世外之地重新”成家立业”,对强匪们来说都十分难得,所以向心力便相当强,再者,为了能维持住这”难得”的安定环境,约束能力便也就增高。
话说他们让风城住在一个小隔间里,有床有被有桌有椅,一点也不像是”犯人”,反倒像在作客一样,而这个小隔间则藏身在一个大帐篷里。
大帐篷的大厅是山狼寨的「集会中心」,除了睡觉,他们所有的活动,包括分配工作、战利品,甚至伙食都在这里
风城的行动受到五个人一组的轮流看守,刚开始都无法出房门,因此一直待了将近三天的一个夜里,殷旗剑的身影才出现。
被软禁本来就出乎风城意料,然而当他见了殷旗剑苍白的病容,所有的急迫都被一股强力的忧虑填满:「你…还好吧,山狼为难了你吗?还是背部的伤又复发了?」
「对不起…」殷旗剑过去的清秀俊美完全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惊人的憔悴与暗沈,连声音都有气无力道:「我一上寨就很不舒服,全身发热,背后疼的很,所以一直倒在床上,没能来看你…」
「那一定是溃烂了,寨里有没有大夫?」
殷旗剑摇摇头,脚步轻浮的走进门,风城将他拦腰扶坐下来,又道:「那让我看看伤口吧…」说着竟要脱去他衣服。
殷旗剑忙轻推开他,抬眼瞧着忧心忡忡的风城一眼,不由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道:「你这人是怎么回事,你是官爷耶,被人关在强盗窝不担心,竟管起我的伤来了?」
他的话还是那么令人难以作处,风城被他说的尴尬万分,只得坐下来,吐口长气道:「嗯…对啊,那天你怎么突然改了主意…我还以为你真的要和我闯出去…」
殷旗剑扬扬眉,笑了笑道:「你很失望吗?」
「不是!」风城觉得他的神态有些暧昧,不由得急道:「我只是一下子有些错愕…」说着,殷旗剑的脸色突然变的更加青白,风城终究忍不住道:「殷旗,还是让我看一下伤口吧!」
殷旗剑怔怔的望了风城一下,忽地才垂下眼神道:「看了…又能怎样?你又不是大夫!」
风城听他不愿,心里正琢磨着要怎么说服他,却见他缓缓站起身,就手将衣服解了开来,然后慢慢走向他床铺趴了下来。
风城赶紧冲到他身边,将衣服掀开,果然,那青白的背上,一条斜长刀口,正大剌剌的躺在上面,两旁的肉块肿的老大,同时还夹渗着黄白不接的颜色,敢情根本都化了浓。
风城惊呼着:「你…上了寨竟都没处理吗?」
殷旗剑双眼紧闭着,吃力道:「我不让他们弄。」
「为什么?!」
「不想让他们碰!」
「你…你在想什么啊!你这样子会死的!」
眼看着风城整个人慌乱的在屋子里转着,殷旗剑心头一阵复杂,面上却仍苦笑道:「你干什么这么急呢?我死了不让你更省事!」
风城被他说的一阵惊骇,然而,这个问题他早就问过自己了,只是思虑了半天仍然搞不清自己何以一见了他,就完全失了理智和分寸,只一心的不希望他出事。
「你…别再说这些了,告诉我,为什么你不好好治疗呢?」
殷旗剑凄凉一笑道:「想死啊!」不等风城反应,殷旗剑忽然朝风城伸出了手,充满苦楚道:「风城…好痛…这样死法好痛苦…」
看着他痛苦不堪的神情,风城瞬时完全控制不了自己,咬着牙就冲出了门,朝着外头看守的两喽罗激动道:「你,你…去拿伤药!快!」
殷旗剑受伤却不医治,山狼寨是通人皆知,寨主顾云逍还为此和他当众大吵一架,因此风城的话不禁让他们迟疑了。
但见两喽罗你望我,我望你,正不知该不该听话时,一个阴冷的声音忽然飘送过来:「他要什么,尽管拿给他就是。」两喽罗寻声回望,却正是寨主顾云逍,因此忙匆匆的跑了开去。
顾云逍今天看起来有些憔悴,双眸已不似那日的明亮。
便见他抿紧嘴唇,淡淡的扫了风城一眼,随及用手比了比,示意他关上门道:「风城…借个步说话。」
风城有感他似乎不想让殷旗剑听到,便随手带上了门。
「我大概知道你救殷旗的事了…」顾云逍背转身道:「嗯…我想搞清楚,你的用意到底何在。」
「我没什么用意,我救他,完全…完全是因为…」说到这里,风城自己的心突然紧缩起来,因为,到现在为止,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啊!
「因为什么?」
「他…曾经对我手下留情!」他顿了顿,心里对这个答案颇为满意,便又道:「今日一救,就算还清了债,若我还有机会活的走出这里,从今往后,狭路相逄,各为其主,也没什么顾忌了!」
「就为了报恩啊?」顾云逍一副不以为然道:「那可真是个正直的人啊!」
风城心里明白,若就这话题夹缠下去,实在没什么话再自圆其说了,因此他忙回身开门,同时道:「我现在是在你的地盘上,你想怎么想,我无所谓,倒是殷旗剑,他毕竟是你的弟兄,他受那么重的伤,你竟完全不加照料,真不知你的弟兄们何以要替你卖命!」
顾云逍听的当场变脸,愤怒难当的指着他的脸吼道:「你是永远也无法想象,他在我心中到底有多重要!问题是,你到底灌了他什么迷汤,竟是怎么也不让我的人医他,却死活的爬到这里来向你求救!」
风城一怔,错愕道:「他…干什么这样折腾自己?!」
顾云逍看他不像装傻,不由得压抑了怒火,冷笑一声道:「他干什么这样,你竟不知道?」
风城神色严然的摇了摇头。
顾云逍怔了怔,瞬时笑的前仰后合,风城被他的态度搞的有些莫明烦躁,却又没什么立场质问,只得呆立着。
但见他笑了好半天,眼泪都要流了出来,才道:「殷旗呀,殷旗,我真是替你感到悲哀!为了这样一个人受苦,别人却是半分没领情!」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想明白,那还不容易!」他侧头想了想道:「这样吧,反正他也不让我碰,所以他就先寄放在你这儿,你好好帮我照料照料,等到他可以下床了,我自会告诉你一件…嗯…」顾云逍用着充满邪气的笑意望着他道:「你…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
在风城悉心的处理下,殷旗剑的伤总算弄了干净,上了药,风城吊的
老高的心也放了下来。
灯烛下,但见殷旗剑用迷离的双眸,意念复杂的望着风城,风城也不知为什么,竟受不了他的注视,下意识的避了开道:「殷旗…你好生休息着吧…」
殷旗剑缓缓闭上了眼,淡淡道:「你在旁边,我睡不着。」
「那…嗯…我请你的弟兄抬你回房休息。」
殷旗剑登时大眼一睁,脸泛潮红叱道:「你干什么赶我?这是山狼寨,我想在哪睡,就在哪睡!」
「可是…他们不会让我出去的!」
殷旗剑翻翻眼,一脸气极无奈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刚的意思是,我现在还不想睡!」
话一落,两人间瞬时漫着异常尴尬的沉默,风城实在受不了了,只好转口道:「殷旗…嗯,你怎么会走上盗匪这条路呢?」
殷旗剑似乎颇佩服他能编出话题,不由得天真一笑道:「你出自名门,书香世家,自是衣食无缺,我呢,父母都是强匪,一生出来当然就注定得当个强匪!」
风城皱起眉头道:「木直如绳,人力屈曲可以为轮,只要你反躬自省,弃暗投明,不再重蹈覆辙,一样可以脱离这样的困境!」
殷旗剑听他神情认真的侃侃而谈,竟是越听越想笑道:「风六爷,我倒问你,我如今弃暗投明,还有命吗?」
风城一阵迟疑,千思百转正想再反驳时,殷旗剑已又道:「再说,你现在在这里的事若被旁人知道了,你认为,他们信你跟我没勾连吗?你不要天真的想说服我了,人生天性的体验,身为强匪的我绝对比你透彻,就如你所说,刚开始,兄弟们是因为没饱饭吃才做案,现在却是习惯它来的容易而贪恋,但相对你们为官的,起先或许也是想张显正义之气,到后来,却又是哪一个不为了升官发财而来?」
风城是个率性汉子,本就拙于口舌之辩,如今殷旗剑这入木三分,一针见血的话更是堵的哑口无言。
殷旗剑瞧他发楞,不由得闭上了眼道:「风城,我还是那句话,要我金盆洗手,只有你跟我一起归隐,你考虑考虑!」说罢便不再说了。
这个意见殷旗剑已说第二次了,风城仍是一阵发怔,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便也不放手去想,一颗心只对刚刚他的长篇大论省神。
风城在这山狼寨已待了将近一个月,殷旗剑也在他房里住了一个月,今天,殷旗剑一早就不见风城人影,心一骇,忙奔出房里找他,却在大厅里被顾云逍拦住了,同时,和他吵了一个,他一直不敢面对的问题…
「殷旗,我看那风城大爷似乎并不了解你对他的用心良苦!」
殷旗剑翻眼瞧他,一张绝色面孔变得严厉道:「这你不用替我操心!」
「难道你以为时日一久,那风城就会爱上个男人?算了吧,我跟你明说,是希望你不用作这春秋大梦,这世界上,没有人再像我们一样了,若真是如此,你家里的人会容不下我们吗?」
殷旗剑的双眼瞬时布满红丝,杀机立现,语意森然道:「他爱不爱男人,轮不到你管!」
顾云逍却没半分害怕,反而眯起眼,阴冷道:「殷旗,我不计较你变心纠缠风城,也不计较你这一个月都睡在他房里,但我希望你能赶快清醒,并且好好记住,你这辈子注定是和我一起的,否则,我定会做件让你后悔一辈子的事!」
「变心?」殷旗剑狂狷的笑了几声,雅俗的面孔竟是狰狞的吓人道:「我从没有喜欢过你,何来变心?若不是你,我会过这种日子吗?你现在翻出这笔烂帐,是在提醒我杀了你吗?再者,你的让我后悔一辈子的事,若是指你会杀了风城,那么,我用我的鲜血发誓,我也会做一件事,但不会让你后悔一辈子,却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顾云逍的红筋不经意的在额前跳动一下,他十分清楚,眼前这貌如美妇的男子,在白日射穿几十人脑袋,晚上却仍谈笑风生未见手软的狠辣性格,所以也就更相信,他绝对做得出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事,然而,自己却早己为他甘堕地岳,神魂颠倒,如何能情愿拱手让他?
他用着全身力气在压抑满怀的忿怒,冷笑道:「好,好,他爱不爱男人我不管,我却很想知道,当他知道你对他生这样的情思时,他会有什么反应?」
殷旗剑沉脸瞧他,默不作声。在内心深处,他也很想知道风城的反应,只是越是爱他,越是没有勇气承担真相,他宁可跟风城维持着补风捉影暧昧不明的爱恋,也不敢冒着会被他轻视、舍弃的结果。
只是,以自己骄傲的自尊和性格,真能甘于一辈子过这样莫明其妙,不明不白的日子吗?
「殷旗,我不懂你们在说什么?」风城的声音突然自旁响起,殷旗剑吓了一大跳,但他随及明白,原来顾云逍早让风城待在旁边听他们说话了,这也难怪他会翻出这许多陈年旧事来!
殷旗剑这时不禁狠狠的瞪视着顾云逍,将所有的不知所措与不安,化作愤怒的发作出来。
风城自身后的布帐走出来,原就冷峻的神情更加冰冷,甚至带着一抹惊骇又道:「殷旗,为什么你们会说到我爱不爱男人?你们是什么意思?」
顾云逍避开了殷旗剑的注视,漫不经心的笑了笑,他似乎十分明白,在风城身前,殷旗剑不止不会杀人,还不会动粗,因此他放心的耸耸肩,走到风城身畔道:「问的好!」才转看殷旗剑道:「殷旗,有些事,说明白比较好吧!」
两人同时注视着殷旗剑,让他有种躲也躲不了的难堪,尤其看到风城眼中那惊疑不定的神色,竟让他有股从未有的害怕。
风城看他脸色青红不定,却是半声不吭,不由得又问道:「殷旗,顾云逍说你对我有什么…情思,是什么意思?」
殷旗剑涨红脸,神情苦楚的闭上眼,咬着牙,却仍是不说话,只全身颤着直发抖,好半日,才定下神,冷冷瞪了顾云逍一眼,脸上却恢复了惯有的挑衅笑容道:「云逍,你不是很想说明白吗?你就替我说吧!」
顾云逍知道他是情绪走投无路而自暴自弃,不由得有些心软,但想到他疯狂迷恋风城的样子,便妒意翻腾,心一横,瞧着风城道:「我们的神射手殷旗,想跟风六爷做夫妻呢!」
他这句话实在令人难堪,尤其是加诸在殷旗剑这样骄傲自负的性格上,更让他感到剜心刺骨,几乎快忍不住杀了顾云逍,问题是,它偏偏又是实话。
殷旗剑登时涨红了脸,周身发软的闭上眼,竟是瞧也不敢瞧风城的表情。
风城呆立半晌,似乎还无法反应这句话的意思,然而反复咀嚼一次,却明白了,不禁当场心跳加速,涨红脸斥道:「你胡说什么!」他焦心的看向殷旗剑道:「殷旗,他这什么意思?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殷旗剑睁开充满复杂情绪的双眼直瞅着他,仍没有开口,顾云逍不想看到殷旗剑为他流露出任何表情,便走近殷旗剑身旁,粗暴的抓住殷旗剑的后脑,就口亲了下去。
殷旗剑没料到顾云逍会做出这么突兀的行为,当场一阵惊怒,愤力的推开他道:「你干什么!」
顾云逍被推退了几步,也不生气,反而痴迷似的抹抹嘴,露出无限贪婪阴邪的笑容道:「没干什么,只是帮你解释给我们的风六爷看,这样他比较容易明白我们的意思嘛!」
殷旗剑当场气的全身冰凉,不由得僵着脖子转看风城,却见他目瞪口呆的站在一旁,早已惊愕的说不出话了。
风城不可置信的望着他们,也分不清自己心头那横冲直撞的情绪到底代表什么,只觉脑中一片混乱,不自觉的倒退一步,艰涩道:「殷旗剑,你…一直用那种眼光在看我吗?」
殷旗剑没回答他,只是下唇咬得实紧,双臂一直颤抖,眼睛也突然红了起来。
风城觉得自己有点昏头转向,右手忙抚着额头一会儿道:「殷旗剑,我想离开这里…」
「我要离开这里…」风城像失了魂一样,张惶而喃喃念着:「我要离开这里…」
这时,在外头喝酒打屁的山狼寨兄弟突然散会,三三两两勾肩搭臂走进大厅来,便见他们三人像钉子一样杵在地上,气纷诡异,大伙不禁你一言我一语道:「怎么了?」
「顾老大,发生什么事了?」
「殷旗…」
风城、殷旗剑把这推人全当做空气,只阴晴不定的望着彼此,顾云逍却面露冷笑。
不一会儿,风城避开了殷旗剑的目光,缓缓转过身,又念了一句道:「我要离开这里。」便朝大厅走了去。
因为风城是被软禁的官爷,他现在大大方方表示要走,两个寨中老大却都不发一语,大伙登时一阵慌乱,不知该挡还是不挡,忙七嘴八舌道:「顾老大,他…他说要走耶!」
顾云逍不理手下的追问,只冷冷瞧了殷旗剑一眼,似乎对风城的决定不觉意外。
然而这一眼却让顾云逍傻了,原来好强、自负的殷旗剑竟红着眼,望着风城的背影掉下了眼泪。
山狼寨兄弟也都跟着呆若木鸡,在他们心目中,这个面若观音的男子,可是性烈如修罗的汉子,当他射穿别人脑袋时,是眼睛不会眨,手心不会软的,如今竟然泪流满面!
顾云逍忍不住慌道:「殷旗…」
殷旗剑呆呆的看着风城的身影消失眼前,眼光才瞬然一冷,甩身离开人群…
风城和他们的关系已僵持两天了,由于山狼寨不愿放人,风城单抢匹马又闯不出寨,便整日闷在房里,竟是不吃任何东西。
若不是忌讳殷旗剑,顾云逍恐怕早就杀了风城,因此他是乐的风城饿死,当然就不管他吃不吃。
殷旗剑却是心烦意乱的不知作何处置,他现在已无法像先前一样,用着挑衅、漫不经心的态度,去激怒风城,如今,他的冷漠和好强,在现在的气纷下,完全起不了作用。因此风城越是不吃东西,他的情绪就越加混乱。
「你不要喝太多!明天有案子!」顾云逍抢下殷旗剑的酒瓶,烦噪的喊着,殷旗剑登时翻脸的抢回来,酒意浓重道:「我就是闭着眼…也能帮你杀人!」
浓厚的酒精在他体内燃烧,把他一个白晰的面目弄的血红,散乱的发丝,汗水淋漓的身体,简直像曾泡在酒缸中一样。
厅里,兄弟们七零八落的歪倒着,顾云逍却只负起殷旗剑让他到房里安睡。
顾云逍第一次见到殷旗剑喝得烂醉如泥的样子,竟是一点意识,一点防备也没有。
自很久很久以前,殷旗剑开始和自己保持距离开始,就不再碰过他了。
不,不是不再碰,而是碰不到。
因为他的性格越变越激烈,苍白清秀的五官所透出的气质也越来越狠辣,那种希冀咬碎自己骨骼的恨意,毫无遮掩的漫延在空中,然而顾云逍却像只迷失的羔羊,楞是把自己推到这样的险地。
正所谓爱恨一线间,他似乎潜意识的说服自己,殷旗剑对自己的恨意是因为爱的存在,可是,当看到殷旗剑用着复杂又温和的目光望着风城时,他总算有种醍醐灌顶的冰凉。
因为他突然发现,殷旗剑对自己的恨,根本就是恨。
顾云逍面无表情的抚着殷旗剑冲的血红的脸颊,忽然将他拉起身,拥抱起来。双臂间的真实感化去了他长久以来的空虚,让他心情万分平静。
「你是我的,永远是我的。」顾云逍用着沈静而阴森的语气说着,如同一种宣言,一种咀咒。
@@@@@@@@@@@@@
那是一阵要命的头疼与干渴,殷旗剑狼狈的奔出房门,直冲伙房,漫无章法推开伙房兄弟,找到水缸,一颗头直接就泡了下去,一下子弄得水花四溅,也吓得伙房兄弟个个面面相觑。
「殷…旗…你怎么了?」他们小心奕奕的问着。
这两日,旗旗剑的脾气万分暴燥,但顾云逍却百般容让,兄弟们只好跟着忍气吞声,再加上他长得实在很讨喜,被扫到风暴的兄弟们只好自认倒霉。
他双手扶着缸延,披头散发的望着水缸,淡淡道:「为什么只见你们几个,其它人呢?」
「顾老大带兄弟去办事了…」
「怎么没叫醒我?」
兄弟们互望一眼又道:「早上消息报上来,说这次是保定童家所护的镖,顾老大说你和童家有过节,不方便去,所以不叫你…」
「童家…」殷旗剑突觉一阵恍惚,手一软竟整个上身全跌入水缸,伙房兄弟呆了呆,还没反应过来时,一个身影匆匆切了进来,七手八脚的忙扶起他。
「殷旗,你怎么样了?」那声音是这样焦急、诚挚且熟悉,殷旗剑双肩一麻,竟觉得有些动肠,却不敢望向他。
「你怎么弄的这样…我扶你…」那人也不管他全身湿淋淋,拉过他一只手过肩,随及便环住他的腰,却不是风城是谁。
殷旗剑轻轻挣开他,扶着灶台,双眼仍不望他,只淡淡道:「知不知道镖头是谁?」
「嗯…好象是童家二少,童剑勇。」
「二少啊…」他的神思忽又飘向远方,直过了一会儿才回神道:「嗯…你…怎么还在?我又没有用绳子绑住你。」
伙房兄弟怔了怔,忽地才发觉这句话是向风城说的。
风城自被他挣了开,神色就很尴尬,直呆了半晌才讷讷道:「我不想和你的兄弟们起冲突…」其实下一句是:让你难做,可是看他表情淡漠着,风城总觉得自己的考虑似嫌多馀,便不再提。
「哦,我懂了。」殷旗剑喃喃念了一句,双手无意识抹抹疲惫至极的脸又道:「我梳洗一下就送你出去。」
说完便摇摇晃晃的走起来,风城瞧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直觉跟自己有关,不禁有些不安,硬着头皮又拉起他的手过肩,抱住他的腰道:「我撑你进去。」
风城其实很怕他又挣开来,那自己就真的不知怎么面对他了,幸好,殷旗剑只怔了怔,便让他扶着走了出去。
其实,眼前这个男人喜欢自己,风城没有很反感的,毕竟自己也是在第一眼见到他时,就迷失了自己,只是他怎么都想不到,这男人所表现出的感情,成份这么复杂,这么令人难以处置,挠是他冷静了几天,竟仍想不出面对的方法。
殷旗剑没有走到房里,他让风城扶自己到溪边,随及松开他的依扶,自顾的便解起衣服来。
也不知是不是受到那天殷旗剑表白的影响,风城看着他一件一件脱,心里竟一怦一怦跳,他脱的自在,自己却看的慌了手脚,不禁转过身,坐在一块大石后不敢再看。
殷旗剑七手八脚将自己脱个精光,整个人连着头全泡入水中,那沁凉的溪水,让他精神为之一震。
昨夜烂醉的后作力似乎全被洗涤而去,他解开长辫,让发丝随水而飘,毫无章法的洗着,不多久,殷旗剑抬头四处张望一下,突然发觉风城不在岸上,便提声叫了叫:「风城!」
风城犹疑的声音自大石后响起道:「你好…好了吗?」
殷旗剑似乎没想到他会藏在石后,不由得莫明其妙道:「你干什么躲在石头后面?」听不到他的回答,殷旗剑便又道:「我洗好了,可是我没拿干衣服,你去帮我拿吧…嗯…随便一件都可以!…」风城应一声,随及背向着殷旗剑直奔寨里。
风城抓着他的衣服,延途想的尽是等一下怎么交给他,然后又不用面对他,可是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只好硬着头皮走到溪边…
殷旗剑这会儿下半身全泡在水里,两手则转到后颈忙着编辫子,根本没有注意到风城怔楞的表情。
「衣服…」风城站在岸边,伸长手,将衣服递向他,随及想到,若他想拿到衣服,非得走出水面不可,而他又脱得精光,不由得胸膛一拱一热,竟有点晕头转向,忙将衣服放在石头上,自顾走回大石后又坐了下来。
诡异的是,当自己一坐下来,却抑不住想再多看一眼的冲动,于是悄悄冒出了头,但见他伫立在金光闪耀的溪水中,岸边绿草萋萋,树影摇曳,阳光穿透叶片,稀稀疏疏的照射在他修长的身上,配上这绝色面孔与懒洋洋的表情,竟让眼前像画般眩目,只是当他绑好长辫,一转身,躺在他背后的长长血痂,怵目惊心,鬼魅般的闯入眼帘,吓的风城差点叫出声。
殷旗剑瞧到他怔忡的样子,不由得一阵发楞,大概是想不透他的表情,便报他一个迷人的微笑,随及踏出水面,风城只觉心一跳,脸上忽地涨的通红,竟是自动又蹲在石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