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童剑旗耳朵听着罗魁的话,眼睛却只是怔怔的望着风城,心里的惊恐已完全占据了他的思惟。

「风城…这是你早就计划好的吗?」童剑旗用着极大的力气压抑着,使自己表情和语气可以平淡些。

他不想误会风城背叛自己,他甚至马上想到,或许风城情有苦衷,然而在这样的时侯,这样的空间,他却不知怎么问,因为他深怕一开口会不小心「拖」了风城下水,可是现在不问,自己还有机会吗?

风城没有回答,然而他的表情已让童剑旗心头溢出一股从未有的恐怖。自认识他以来,童剑旗从未见过这男人脸上出现这么冷酷的表情,是种深刻的阴狠及仇恨。

「是,是我计划的。」他的声音也从未有的冷漠。

童剑旗像被一道闷雷击中,觉得头昏眼花,好不容易挤出一抹冷笑,却掩不住的激动道:「计划?只是为了要杀我吗?那你曾有很多机会,不是吗?」

风城避开他的注视,似乎在考虑怎么回答,罗魁却已在一旁道:「因为我们的目标是顾云逍,你的殷旗箭很吓人,可是顾云逍却更留不得,他流窜数省,连结着四洞六寨,锁拿了他,这几个贼窝便串不起来,个个击破便容易了!而风六爷认为,只要捉了你,那个顾云逍就会自动送上门了!」他扬起下巴,远远望了望,才低声对着风城道:「风城…顾云逍…似乎没有来!」

「是这样吗?」童剑旗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再追问一遍,然而,他真的很想知道,这是真的吗?是真的吗?可是他却又不望向风城,只抬起头,看着天空。但见蔚蓝的天,朗朗无云,日光正温柔的铺满四周。好暖的阳光,好静的郊野,童剑旗闭上眼,贪婪的享受着热烈的照拂,他多么希望这道阳光可以化去心头这急速冰封的惊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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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室里充斥着令人反胃的怪味,是血腥与汗水甚至和些尿骚味与呕吐物所组成的空气。

风城过去号称两江侠将,不为别的,正因为他做事带点江湖豪侠的味道,也就是说,在某些时侯,他并不反对向心狠手辣的强盗马贼刑求折磨,甚至,他还因此感到快活,有种出口恶气的感觉。

所以,每次走到这个地方,他心里都相当平静,没有半分过度的怜悯,因为他自谕不是个严正守律的将官,但却自信,每个由自己亲手送进刑室里的人,不是罪大恶极就是凶狠阴毒,他们被刑求、逼迫,风城都只会冷眼旁观。

但这次,瞧着童剑旗被人牢牢固定在刑架上,头垂的低低的,披头散发,雅素齐整的衣着零乱不堪,无一处不是血渍,他的心不禁急遽的奔腾起来,而当眼光好不容易自他鼻青脸肿的五官流转到他胸膛时,更几乎要背过了气,因为那里,已被烧红的烙铁印的血肉模糊!风城下意识抚住了心口,活像那焦伤贴到了自己胸膛,竟有种撕心裂肺的痛楚…

童剑旗被重伤的意识模糊,但一警觉有人进了来,全身不由自主激凌一颤,用尽力气抬起头,惊恐的转着珠子…直到分办出来人是风城时,他一向骄矜的双眸忽然汪满泪水…

「你…」他说了个字,却没再接下去,眼泪已与脸上的血渍和成一团。

「你…也想…打我吗?」童剑旗吃力的吞了口水,眸子里的不可置信重重的敲击着风城胸口,让他忍不住想偏开了头。

风城心一抽道:「我只是想问你…顾云逍的下落…」

童剑旗凄凉一笑道:「你觉得…我现在还会跟你说吗?」

风城背转身,喘了好几口气才咬牙道:「你非说不可!」

「为什么?」童剑旗的眼泪不可克制的一直掉,但是语意却冷漠的吓死人:「就凭我曾经这么迷恋你吗?」

「我不想再听到这些!」风城转回身,痛苦的瞪视着他,低吼道:「你现在必需告诉我,顾云逍到底逃往哪里…不然…我保不了你了!」

童剑旗抬起血红的双眸,冷冷的望着他道:「保我?你保我什么?」

「你知道吗?他们想砍了你的手,好替罗魁的弟弟出气,李大人也同意了!」

面对眼前这男人的背叛及惨酷的刑求,已让童剑旗心力交瘁,现在又听到他们想砍了自己的手,不禁吓的全身发冷,但是一股难以压抑的不甘却又教他忍不住意气道:「要砍…就…让他们砍啊!我…无所谓!」

「殷旗剑!」

童剑旗怔怔望着他,好半晌才充满痛楚道:「在你设计抓我后,我已经生不如死了,他们要怎么对我…我真的无所谓…」

也不知怎么,听到他这些话,风城鼻一酸,几乎要哭出来,但是那堆积如山的村民尸身忽然跃出眼前,他不由的愣愣退一大步,不可置信的望着这虽然面目全非,却仍如此魅惑人心的面容,咬牙道:「殷旗…剑,你不要再说这些话了…我看…透你了!你心肠实在太过狠毒!我只能说…如果你再执迷不悟…下场只会更凄惨!」

便在这时,刑室的门锁被解了开,罗魁和两个刑兵缓缓走了进来。

童剑旗一看到他们三人进来,就倒吸一口凉气,原本目空一切的无畏眼眸,忽然变的胆怯,直惊悸的瞪视着。

罗魁已整整三天都带人来整治他,每天的花样各不同,却都几乎让他在生死边缘游走,长那么大,他没如此委屈无助过,以往,天塌下来有兄弟,要不,是顾云逍挡着,不管多么颠沛流离的日子,他都只管着自己的任性就好了,可如今,在自己豁出生命,认为终于走向希望时,却是把自己推向了最可怕的地岳!

风城当然看到他神情的变化了!

在这一刻,风城第一次为了自己的出卖感到痛苦,他发觉,那些村民的尸身再血腥,童剑旗的手段再残忍,竟仍压不下自己舍不得童剑旗受虐的情绪。

「罗魁…」风城压抑着惊觉,忍不住挡在他身前道:「我们必需利用他来引出顾云逍…所以…不能再用刑了…」

罗魁端着方正的脸,严然的望着风城道:「你放心,我不会那么轻易让他死的…」

风城心一惊,全身竟忍不住发抖,不由得僵硬的望向童剑旗,只见他吓的脸都白了,剧烈起伏的心口,把他胸膛的烙伤震的拼命冒血,可是他似乎已感受不到痛楚了!

平时,罗魁对风城是很敬重的,但是,这段日子,只要一牵扯到童剑旗,他几乎完全听不下话。现在,他更是不顾风城阻碍,阴森的笑道:「童剑旗…没想到,你也会害怕啊?」说着,他又收敛笑容道:「你在杀人时,怎么就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呢?」

童剑旗在深吸口气后,总算镇静了下来,他绝望而匆匆的看了风城一眼,便露出他招牌冷笑道「呵!杀人…是我的兴趣!」

罗魁登时目露凶光道:「很好!那么,我就让你的手,永远杀不了人!」

风城登时心一跳,理智顿失的拉住罗魁手臂道:「罗魁!你…不能这么做!」

罗魁没有看他,只咬了咬牙道:「为什么不能?为什么?他可以用这双手把箭射进阿越的脑袋里,为什么我就不能砍了它?」说着,他手一抖,挣开了风城的阻挠,向两个刑兵摆了摆头。

刑兵两人淡然一笑,随及走向一旁的刑具,东挑西捡起来。

最后,一个刑兵拿起了一支大斧,故意在童剑旗面前晃了两晃,那白森森的斧刃几乎贴面的朝他挥过,让童剑旗差点叫出来。

「罗爷,要先砍那一只手?」

罗魁淡然一笑道:「不要砍一只,我要一根根手指把它弄断!」

童剑旗心一惊,终于忍不住呻吟了起来,他吞了吞口水,求饶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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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廷安脚步很迫切,似乎拚了命在跑着,已经跑了整整一个时辰了吧!

四周的冷空气不断的吹拂在童剑旗身上,让他全身忍不住颤抖。他想抬起头,却觉得头重脚轻。尽管全身热呼呼,像泡在热汤里一样,但那种热,让他完全失去了力量,只能这样依在蓝廷安的背上。

「廷安…你…会累坏的…」童剑旗软弱无力的声音自耳旁轻飘飘响起。

蓝廷安脚步没停,语意急迫道:「剑旗,你别睡!再一会儿就到镇上了!」

「我…想回家…我好累…好冷…」

回家…他又在想家了…

蓝廷安一听到他又提到回家,心里就慌乱起来…

离开童家已经一个多月了,这之间,童剑旗从没提过后悔两个字,但是,他的情绪从惊骇变得平静最后是沉寂,蓝廷安全瞧在心里。他明白,或许童剑旗是走到近日才了解,他们两个该是不可能再回童家了…永远也回不去了…

若不是这一场大病,他应该会忍下这切切的思乡之情,不让自己为难…只是,如今,他是整日的想家,强烈的想着…

我该怎么办…难道就真的让剑旗跟我过着漂泊流离的生活?真的让他完全和童家断绝关系?他才十五岁啊!我怎么能如此自私的让他的未来充满不安与痛苦?

蓝廷安这段日子不断的问着自己,却怎么也想不出答案。

只是,他真的不想放开这个稚气的容颜,因为,自己早就把生命跟灵魂完全出卖给他了…然而,看着童剑旗越显苍白空洞的神采及近日的沉重病,蓝廷安的心几乎要榨出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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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踏入客栈,他们就引来许多异样的眼光。除了因为他们身上的衣着实在太过单薄外,还有外表的落魄与沧桑,都让人觉得像是乞讨为生的流浪汉。

迎门的店小二是个精干的小伙子,他转着骨碌碌的眼睛,将他们由上看到下,随及才露出一抹为难的笑道:「客倌…您背上的小爷看来像是病了…」

蓝廷安忙道:「是病了!所以我要个天字号房,顺便请小哥到镇里帮忙请个大夫…」

「天字!?」店小二眨眨眼,苦笑道:「客倌…我想,您还是直接将这位小爷送去看大夫吧!这样比较妥当些!」说着,他走向门口,摇摇指向一方道:「那,看到没,那挂个招牌呢!含心馆,里面有个梁大夫,是我们镇里的大善人,仁心仁术,您就直接去找他吧!不管有没有银子,他都会医的!」

蓝廷安原本还当作这店小二是一片善意,却是听到最后才明白,他在嫌弃自己的困,不由得一阵怒火中烧,咬牙道:「小哥,您没听到我要的东西吗?」

「听…当然听明白啊!可…小店的房间全满了呀!」

蓝廷安瞧着店小二那不冷不热的神情,不由得气的胸膛起伏,正想掏出怀中的随身翠玉替代钱财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自身畔响起…

「这位兄台若不介意,我的房间先借你吧!我看…您背上这位小爷病很重,不要再出去吹风了,我去帮你把那梁大夫叫来!」

那是个红面粗犷的汉子,浓眉大眼,本也算个俊生,可惜一个酒糟鼻破了相。但是那坚定的眸子与语气,却让人感到他该是个相当具城府的人。

「…那…就先谢过这位兄台了!」蓝廷安闯荡江湖多年,一眼就认出眼前这汉子的出身必定不凡与复杂,因此下意识就想拒绝,但是背上的童剑旗全身没命的滚热,让他不得不答应下来。

「人,在外靠朋友嘛!这有什么!」说着,红面汉子转身就朝店小二丢了个大元宝道:「去请梁大夫来吧!」随及引着蓝廷安朝二楼客房走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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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面汉子自称姓朱,朱文臣,他爽快的把床铺让给了病厌厌的童剑旗…

阴暗的房间里,昏黄摇晃的烛光,蓝廷安正背坐着自己和这陌生的汉子在桌前喝酒谈话…

躺在床上,意识模糊的童剑旗虽然昏沈,却清楚的感到朱文臣帮蓝廷安倒着酒,豪爽的笑着,说着一串串他听不明晰的话,可是整个气氛都告诉他,朱文臣似乎很喜欢蓝廷安。

也不知怎么,尽管他没听到蓝廷安有什么热烈的反应,心里却对这朱文臣有些不舒坦,强烈的不安让他想爬起身,打断他们的交谈…于是,他吃力的动着,可沉重不堪的身体却温文不动…这一不如意,心里就越加烦躁,便就更加讨厌起朱文臣…

「…廷…安…」

童剑旗微弱的近乎无声息的呼唤,一下子就钻入全身警备的蓝廷安耳里。

蓝廷安像电击似的跳起来,冲到他身前,急迫道:「怎么样?你叫我吗?」

童剑旗将发烫的手自被里挪出来,摸索着,蓝廷安马上就将他握住,温声道:「你要什么?」

「我要你在这…陪我…」

蓝廷安一怔,下意识想点头,却突然意识到朱文臣的存在,便弯下身,靠向童剑旗脸颊旁,耳语道:「剑旗,从现在起别叫我廷安,叫我云逍,顾云逍…你呢,则是殷旗剑,明白吗?」

「为…什么?」

「嘘…你别问!明白吗?」蓝廷安马上又坐起身,淡淡一笑道:「你快睡,我在那边陪你。」说着便放开了他的手,走回桌旁…

「你这位小少爷要什么吗?」朱文臣爽朗一笑道:「要不要让店里厨子帮他煮个什么东西吃?」

「不用了!自灾区逃来,累坏了身体,梁大夫说他需要多休息!」

朱文臣会意的点点头,随及侧着脸,避开蓝廷安的身躯,遥遥望了童剑旗一眼…

童剑旗不喜欢他。真的很不喜欢。尤其四目相对后,童剑旗觉得,他看自己的眼光,竟带着一种挑衅,一种冷眼旁观的笑意。像是在跟自己争夺什么,却不屑自己的存在般…让人感到莫明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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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剑旗不知自己躺了几天,但是心里对朱文臣存在的不爽脆却积蓄着,好不容易,今早一睁开眼,没见到朱文臣,只见到蓝廷安正在桌上专心的捣着药,他忙努力的爬起身,坐靠床上…

「廷安…」

「你醒了!刚好!药也熬的差不多了…你等等,我去舀!」

蓝廷安温柔的笑容,一下子便抹去童剑旗心里的烦闷,让他先前的不舒坦瞬间就烟消云散。便也露出笑意万分配合的点点头。

蓝廷安坐在他身前,悉心的将汤药吹了吹,正想喂他时,房间的门却被哑然推开…

「顾老弟!看我给你们买了什么!」说时迟哪时快,这朱文臣已又出现眼前!

蓝廷安停下手,回过头,勉强的笑了笑,随及将汤药奉到童剑旗双手上道:「殷旗…来,把它喝了!」说罢,竟不等童剑旗反应,已站起身,走向朱文臣…

「朱大哥,您太客气了!咱们萍水相逄…怎么劳您一再破费!」

朱文臣裂嘴一笑,随手一拆包袱道:「唷!你还跟我客气什么!这天寒地冻的,你们兄弟俩衣衫这般单薄,没换个暖的,待一出了客栈,你这小少爷又受了寒!不更麻烦!」

蓝廷安本来还在想用什么理由拒绝这个多余的施舍,然而,一看到是衣服,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在相处的第二天,朱文臣就坦诚的告诉他,自己是个隐于市镇的通缉犯,在岳阳镇后山有个根据地,里面聚集的尽是满手血腥杀人如麻的强盗,而他,则是寨里的首脑之一。

蓝廷安不知道朱文臣选择告诉自己真相的用意在哪里,但眼前,桌上这些华美的锦衣玉袍,却让蓝廷安深自矛盾起来…

饥寒交迫他不是没有碰过,即便长日隐于山川野岭他也有办法过的自在,可是,带着童剑旗这样一个自睁开眼就是在锦衣玉食,华楼高宇的人,根本无法适应这颠沛流离的生活,再加上逃出童家时,是在如此匆忙的状态下,实在没有时间带足财物,所以身上的盘缠不到七天就已全部用尽…

尔后的十来天,他们都借宿在大大小小的农庄、破庙里,吃的是蓝廷安猎来的野食与讨来的粗劣米饭,他们茫然无措的往北走,渐渐碰到了气候转变,就这样,童剑旗终于倒了下去…

所以,眼前,童剑旗十分需要这些东西,然而他却明白一旦拿下了,必将带着童剑旗又跨入另一个黑暗的世界…一个他也无法控制的世界…

没有黑暗世界的收容,我们又该待在哪呢?即便天地辽阔,蓝廷安却觉得自己和童剑旗根本没有任何藏身处。

或许,朱文臣便是看穿了我们的困境吧!所以,他想引我们进入他的世界…

蓝廷安手里抓着衣服,用着若有所思的眸子望着朱文臣,似乎想从他的神情里,抓出一点征兆,让心头有所准备,好面对未来可能的命运,可是,朱文臣实在太深邃,他根本半点也瞧不透…

「殷旗都可以坐了,看来是好的差不多了…」朱文臣又穿过蓝廷安的身体,望向童剑旗,朝他淡然一笑道:「我想,明后天,咱们就可以走了!」

走了?走去哪里?

童剑旗望着这讨厌的笑容,狐疑的眨眨眼,心里的不安持续扩大。他想开口叫蓝廷安,但是,朱文臣的双眸却像漫着迷魂术,让他呆呆的问不出话…

「好了,云逍,你帮殷旗换一下衣服,老哥有些事得去辨,明日才回得来,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带你们走的!」朱文臣自怀里掏出一个小锦囊塞入蓝廷安手中,轻声道:「云逍老弟,如果在明日午时,老哥没来得及赶回,你们就别等了,自个儿走吧!」说着,没等蓝廷安反应,挥挥手就走了出去。

童剑旗很想拒绝这些东西,但是,那温暖的锦貂毛皮一下子就袭入心口,他怔怔的接过手,用脸颊测试着,好柔软的触感…虽然,比之过去自己任一件袍子还粗劣,但,他觉得自己竟然不想放开了。

「殷旗…把它…穿起来吧!」蓝廷安坐在他身畔,不带任何感情的说着。

童剑旗摸不出他的喜怒,便点点头,顺从的换穿起来。

「暖和吗?」

童剑旗愉快的点点头道:「很暖和!从未有的暖和!」他从不知道餐风露宿的一个月可以让自己对于温暖这么痴迷。

蓝廷安淡然一笑,随及整理起东西…

「廷安…」

蓝廷安停下手,回身道:「殷旗…以后你要叫我云逍…明白吗?」

童剑旗皱着眉,眨眨眼道:「我们为什么要改名字呢?」

蓝廷安缓步走到他身畔坐了下来,突然紧紧抓住他的手,眼光却半分不敢正视他,沉声道:「殷旗…我们…已经无法回头了,你明白吗?」

童剑旗被他的话震的有些心慌,不由得喘起气来。

不一会儿,蓝廷安忽地就溜下了床铺,屈膝而跪,整张脸埋向童剑旗掌心,痛楚的说着:「殷旗…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你…你可以有更好的生活!有更好的未来!更好的命运!你不该在这里生病!不该在这里流离!不该和我一起的!」

因为在意他,所以要求他留在身边,而为了让他留在身边,他想做的任何事自己都愿意配合─包括,那令人不明所以,却让人无限迷恋的性爱渲泄─换句话说,从心头生起专占蓝廷安的念头开始,童剑旗都只是顺着自己的心意做出反应!

虽然,在逃出家里后,过了这么一段混乱失序的生活,才令他惊觉未来将有重大改变,可是这份惊觉仍是那么模糊…模糊到只要蓝廷安在身边,他都觉得也没什么的地步…

所以,他实在体会不出,这段日子,蓝廷安为什么要无时不刻的和自己道歉,为什么总露出如此悲伤的表情…为什么不再对自己热切的碰触…

蓝廷安的忏悔并没有让童剑旗心安,相反的,还让他感到万分恐惧,甚至忍不住颤声道:「廷安…你…后悔了吗?」

后悔…是啊!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明明无力背负后果,却不克制住情欲的翻搅,任地将你拖入了这进退两难的困境…我是后悔啊!

但是,蓝廷安知道童剑旗的意思并不是如此,也知道自己的解释,他不会懂!

所以便在他掌心里摇了摇头,压抑住激动道:「我怎么会…后悔…我只是觉得让你受苦了!」他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抬起头,强颜笑道:「如果我…没有招惹你,你现在还快快乐乐在家里呢!怎么会…流落到这外地来,连个象样的衣服都没有呢!」

童剑旗接受了他这解释,心头不由得松了一大口气,灿烂一笑道:「你别这样说!」他顺手将蓝廷安拉到床上坐着,然后侧着头,思虑一会儿,镇而重之道:「不过…廷安,实话说,我…有想过这个问题!」

蓝廷安怔了怔,只觉心里急遽一跳,忙道:「你…怎么想?」

童剑旗垂眼默然一会儿,才又认真的望着他道:「我想过,我现在跟你逃出了家里,心里很想爹,也很想娘…很想大哥他们…更担心五哥的伤…所以心里很苦…」他顿了顿,眨眨眼又道:「可是,我却知道,如果我现在没跟你逃,而是在家里想你,会更苦…」

蓝廷安呆呆的听完他的话,整个人被一股强烈的感动击的混不觉麻痒…只觉眼睛很酸,鼻头很酸,心口很酸,酸的说不出半句话,只能缓缓张开手,拥住童剑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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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剑旗摊坐在囚室边,他的四肢血迹斑斑,各自用着奇怪的角度歪斜的伸向一边,看来似乎都被打断了,脸上、嘴角全是吐出的血,有黑有红,十分凄惨。原本晶亮的眸子也被黏稠的血液糊的睁不开,只能露出一小片细缝…

隔着栅栏,眼看着清华生辉的童剑旗变成这副样子,风城骇的肚子的伤都抽痛起来,忍不住道:「殷旗…你…觉得怎么样?」

童剑旗空洞茫然的眼睛,无力的飘向一旁,半句未吭。

该怎么回答呢?要回答什么?正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当自己将遭受残酷的刑求时,风城竟是选择转身离开后,童剑旗只觉得,过去对风城的爱恋痴狂已渐渐化为冰点了…

童剑旗的忽略让风城有些尴尬,不由得也定下神,将囚室的守兵赶出去,才蹲在栅栏外,沉声道:「殷旗…我必须问你一件事…东花村以西的屠杀还在继续,可是癸秀山的路上也有人拿着你的招牌令箭在作案,到底哪边才是顾云逍!」

看着童剑旗闷不吭声的躺着,风城怕他是痛到说不出话,心里实在比吃了黄连还苦,便深吸口气,温声道:「殷旗,就算我拜托你…告诉我吧!你…不要再给他们理由用刑了,好不好!」

「殷旗…你到底在想什么?我真的拜托你,快说吧!」

气氛还是僵持了好久…风城匆匆站起身,烦躁不堪望着他…

这男人是心狠手辣的!这男人是杀人如麻的!但是,这男人偏偏让他的理智和感情激烈的拉扯…让他一直在是非黑白间摆荡,即便下了决心将他锁拿了,那丝丝的悔意仍让风城心慌意乱…对,是悔意…风城知道,当看到他出现在王棋坡时,心头就后悔了!

尤其见到那张清冷的容颜与痴狂的双眸,在在让他质疑起自己的背叛,是不是根本为了见他一面!

因为没有方法可以再见他,因为止不住疯狂的思念,因为忘不了这份难解的情意,所以,选择背叛他!?那么,是不是也可以说,我根本是因为得不到,所以就想干脆毁了他?

风城抓着头皮,几近颠狂的在囚室外踱着…踱着…踱着…他的心也如在利刃边缘绕着…绕着…滴着血…滴着血…

「云逍…不会杀人…」一个近乎绝望的声音,平淡淡的响了起来…

风城混乱的情绪煞时被拉紧了。

「什么!你说什么?」

「云逍不会杀人…他从不会杀人…」

「你…在说什么啊!?」风城听明了话,心里冷然一揪道:「殷旗…现在没有时间跟你争论…」

「云逍不会杀人…他从…没有杀过人…杀人的…是我…一直是我…」

顾云真的没有杀过人…虽然这听起来多么的不可思议…然而,他真的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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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前,蓝廷安和朱文臣一起出寨办事,结果今天早上只有朱文臣一个人回来,这不禁让孤身待在寨上的童剑旗不安起来。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走向大帐,却还是不敢进去。因为一上寨后,他就知道,朱文臣原来是身系几十条人命官司的通缉重犯。而且大帐里,无时不刻传出粗鄙狂野的笑闹声,更是让身为名门之后的他相当不适应。

说来,他实在不明白蓝廷安为什么想跟着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恶人到这里逗留。即便他感觉得出他们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特殊交易,却怎么也想不清爽。

蓝廷安当然也查觉了他的不安,便向他保证,只要给他半年的时间,他会带他到任何他想去的地方,哪怕是天涯海角……

童剑旗明白蓝廷安的心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每次回想到这四个字,心里总是漾着强烈不祥的情绪。

他不喜欢”天涯海角”,很不喜欢,总觉得,那是个相当凄凉孤独,没有退路的地方…

「殷旗!你来啦!正好!」朱文臣粗犷的身形突然出现眼前,他爽朗的朝他招招手,叫他进帐里。

到目前为止,童剑旗还是觉得朱文臣对自己有种莫明的敌意,虽然他一直掩饰的很漂亮,但,他还是能敏锐的查觉出来。可现在,他实在很想知道为什么蓝廷安没有跟着回来,便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大帐里,十来个粗豪男人聚成两大堆,正狂放的喝着酒,聊着不着边际的话,等童剑旗一走进去,个个就停住了声音,抬起头,横眉竖目的望着他。

童剑旗被他们这么无礼的目光瞧的肩头阵阵发麻,混身不舒服,好不容易走过人群,到了朱文臣前头,才急速喘口气,白着脸道:「请问朱…寨主,云…逍怎么没跟你回来?」

朱文臣刻意的温和一笑道:「他说要去拜访个故人,会晚个一两天回来!」说着,他回身拿出一把包覆着粗布的硬弓,递给童剑旗道:「来,这是云逍要我先带回来给你的!」

童剑旗听到是蓝廷安送的,忙伸手接了过来,三两下就将粗布拆了开来,一把漆上银粉似的猎弓登时出现眼前。

「他啊,在选这弓时,我还以为是要自己用,结果没想到是买给你的,他还说,你拉弓很有一手呢!」

这把银光灿烂的猎弓,让在场的大汉们个个忍不住睁着铜铃大眼盯着,齐齐的露出啧啧赞叹。有的甚至走上前来,贪婪也似的伸手要抚摸。

童剑旗虽然害怕这些散发暴戾之气的硬汉,但一醒悟他们要碰触自己的东西,初生之犊不畏虎的勇气忽地爬上心口,不管三七廿一的推开他们,怒道:「别碰!这是我的!」

他激烈的反应,登时让粗汉们翻了脸,其中更有人顺口骂出了混话又道:「了不起吗?中看不中用!哼!」

「你这小娃儿会拉弓?你他妈的见鬼!」

童剑旗本来害怕的情绪被他们一激,突生了一股倔强之气,挺起胸,学起他的恶话道:「我会啊!你会吗?跟我比的过,你才他妈的见鬼!」

「唷!听起来好象当自己是个神射手!?」那人不以为然的又道。

「跟你比,绰绰有余!」童剑旗翻翻眼,不再理他,只跟朱文臣勉为其难的点个头道:「朱寨主…我回房了!」说着,转身就跑了出去。

在寨里,朱文臣安排了一个独立于大帐外的小屋给童剑旗和蓝廷安,因此,童剑旗几乎是直奔小屋后,就兴奋的坐在床板,开心的把玩着猎弓。

想到当初,蓝廷安第一次送自己的银弓,比这把可高雅珍贵许多,只是这般匆匆逃离家门却忘了将它带走,不过,只要是出于蓝廷安的心意,他就感到万分欣然。

就这么在房里比比划划测着拉弓力度,当然比不上实地演练来的合心,转念一闪,干脆又走出了门,直在寨子四周找着猎物练习了起来…

蓝廷安确然和朱文臣订下了一个交易。

便是以过去自己曾经多次帮童家替官府护镖的经验,帮朱文臣策划劫持皇商财物的地点及逃退路线。而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因为,他需要一笔钱。很大的一笔钱。

朱文臣答应他,他不用出面劫掠,只要让他们成功,便将所得财宝一部份,送他作为报酬。

所以,即便他知道,这一步将是把自己的人生推入一个掂不出深浅的黑沼,也知道这将杀死那学武以来,以正义凛然期许的自己,可是,他却没有时间思考,也无法去思考…

因为若想在短期内给童剑旗一个无虑无缺的生活,这个险就必须冒,这个良心就必须昧。

「只要给我半年的时间…只要三个案子,我就不再这样做了…而我们可以逃到天涯海角,找一个只属于我们的地方安定下来…」蓝廷安这样跟童剑说着,也这样跟自己说着,然而,他却不知道人生有种状况叫做:世事难料…且发生之快,让他根本毫无心理准备。因为,就在他迟回的这一日,”世事难料”就降临了!

算来,他已七天没见到童剑旗了!他实在好想念他倔强任性的眸子。因此他一步上寨,还没见朱文臣,就先赶去小屋见他。

而一进屋,他也如意的看到了。只不过,在青天大白日的午后,童剑旗竟然是蒙着被,缩在床板一角。

蓝廷安怔了怔,忙走过去,探了探他,可这一探却呆住了。原来,童剑旗并没有睡着,而是睁着红丝满布的大眼,怔楞着。

不知为什么,蓝廷安心里突然冒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忙不安的摇了摇他道:「剑旗…我回来了…」

瞬时,童剑旗像突然被摇醒似的,当场翻身一坐,满脸惊悸的望着他。

「发…生了什么事?」望着童剑旗苍白的毫无血色的面容,蓝廷安的不安持续扩大,不由得周身将他瞧了一遍,直确认他身上没有什么异样才静下神,强笑道:「剑旗,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你…在生我的气吗?」

童剑旗睁着恐惧异常的眸子,哆嗦着嘴唇,像要说什话,却又说不出来。

「你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你别吓我!告诉我,到底怎么了?」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蓝廷安实在沉不住气了,忙将身上的配剑一解,直抓住他双臂,急急的说着。

童剑旗呆呆的看了他一会儿,布满红丝的双眼忽然浮上了水气,直喘了好几口气,便失声的哭道:「廷安…我…我…会下地狱…我一定会下地狱了…」

「什么?什么…意思?」

「我…会下地狱…」童剑旗忽然就将自己的脸埋向双掌,悲恸异常的哭了起来…

「那,看到没,那个木人?」大汉指着远处一个包着白布的木人,胸口处被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大圆圈道:「看你有没有本事射中!要一箭穿心哦!」

童剑旗手抓着弓,不以为然的望着那木人。

是很远,真的满远的,不过对于一个射手来说,只需要个点,不需要整个面,所以,远近不是问题,重要是在专注。

「你不是很行吗?那就让我们看啊!」这几个大汉实在无聊至极,竟就这样围着童剑旗挑衅的起着哄。

童剑旗骄傲的翻翻眼,第一次觉得这群”土匪”不可怕,反而有点愚蠢。

少年意气在胸膛滚着,他刚刚试过弓,满上手的,因此童剑旗二话不说就抽出了箭,自在的动了一下,随及摆起架式…

就这么一下子,箭像出了闸的洪水,狂放潇洒的疾奔而去,眼睛未眨,它已正中圆心。

这一中,大伙果然怔了怔,出面鼓动的大汉随及一副恍然大悟道:「哦!果然有个三两三啊!也难怪那个顾云逍会拜你老子当师父!」

「看你射的这么俐落,小娃,你杀过人没有?」另个大汉阴邪一笑。

童剑旗眉一皱,有些嗤之以鼻,他真搞不懂这些人,怎么总能把杀人、抢劫,说的这样轻描淡写,毫无知觉,简直像在召告世人,自己多么泯灭人性,难道他们都没有良心的吗?

「我说小娃娃,你到底杀过人没?」

「你们不是人!」童剑旗,冷冷的说着,半句也不想再和他们搭腔。

「唷唷唷!竟然说我们不是人啦!」

「哈~~~小娃子就是小娃子!」

「对啊!你们哦,再在这住个一年半载,也跟我们同一个缸啦!」

大汉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取笑着,童剑旗登时翻翻眼,笃实道:「我和云逍不会跟你们一样这么没人性!我们只住…一阵,最多半年!对!半年!我们就会走了!」

「是哦?小娃娃,你转身看看,来,看看木人!」

童剑旗登时莫明其妙,不知他们为何将话锋转了回来。便顺着意思望向木人…

那还是个木人,一个包了白布的木人…只差在胸口部份,那个撩草的圆圈中心多了自己送给它的一支明晃晃的弓箭…

不,不止如此,它不只多了一支箭…在箭的旁边还冒出了一片殷红,那殷红是流动的,它正在扩大,不断的扩大,像有生命似的,努力的侵占着白布,一点一滴,缓缓而小心奕奕的吞噬纯洁…

童剑旗怔了怔,一下子竟反应不出自己被设计了一个多残忍的玩笑。然而,只那么半盏茶时间,他就恍然大悟了!当场无法置信的睁大眼,惊骇莫明的颤道:「那…是个…人?!」

「唷,你看不出来吗?」

「你是真看不出来还是假看不出来啊?哈~~~」大汉们似乎很欣赏他的错愕,个个是笑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童剑旗却被吓的脸色苍白,当场弓箭一丢便直往木人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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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狂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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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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