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听着童剑旗那不可置信的陷害过程,蓝廷安惊楞的望着他好一会儿,安慰的话全哽在喉头不知如何说出口。

「那个人…他…活生生的…被…被我…一箭穿心了…」童剑旗哆嗦着嘴,泪水满盈的直望着自己一双手,活像上面有着什么怪物似。

「剑旗…没事的…你是…被骗的,那…不能怪你…别再想了!」蓝廷安总算缓缓伸出了手,将他拥进怀里,可童剑旗实在颤的太厉害了,让他心口跟着慌乱起来。

童剑旗拼命忍住几要嚎啕大哭的冲动,轻轻挣开了蓝廷安,吃力的吞了好几口口水,又道:「那…真的是个人耶…我一翻开白布…就见他的脸好白,眼睛睁的大大的,一直瞪着我,我…可以感到,他…好恨我…所以他每天晚上都…都来找我索命…」他眨了两下大眼,豆大的泪珠忽然顺滑而下,可他却似乎没想去擦拭,只用着茫茫然的眸子,抬眼望着蓝廷安又道:「云逍.你…杀过人吗…你…杀过吗?」

蓝廷安苍白着脸,没有回答他,只再度将他拥入怀里,紧紧的抱着,似乎希望用这股强大的力量平息童剑旗颤栗的身躯…

童剑旗不知道自己是被什么吵醒,只觉得有种莫明的心惊让他不由自主的睁开眼。

直到回想起蓝廷安已回到山寨后,急遽的心跳才渐渐平静了下来。

然而当他试图搜寻那吵醒自己的原因时,一段细细碎碎的交谈声忽然自远处轻轻飘入耳旁…

「你要明白,他可矜贵的很,绝对无法真的跟你过那粗茶淡饭,闲云野鹤的生活!」

这句话,带着半分嘲讽的熟悉笑意,让童剑旗当场认出说话的人是朱文臣。

也不知怎么,每听到他的声音,童剑旗心里就无可避免的升起一股难以言明的反感。甚至没来由的直觉,这没名没姓的嘲弄,根本就像在说自己。

因此他脑袋登时清醒了大半,翻身一坐,朝小屋四处望望,借着破布似的窗帘,月光大摇大摆所投射进屋的微弱光线,看到蓝廷安的床上正空空如也,他马上明白,朱文臣恐怕和他在屋外不远的地方闲聊着。

「我不知道你对那孩子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朱文臣干咳一声,又道:「我只能说,他待在你身边…没有半点好处。因为,他实在太小了!」

童剑旗没有听到蓝廷安的响应,但朱文臣的话让他心头冒起一股无名火,不由得皱起眉头,将耳朵往窗口贴近,更加专注的听着他们的对话,另一头心思则是决定,等朱文臣再说出什么不耐听的话时,当场就冲出去打断。

「就这么误杀了一个人,竟然吓的不吃不喝,三天三夜睡不着觉!他的心思根本单纯的无法在外面生存!」

「我知道!」蓝廷安总算平淡淡的回道:「我们本来就不打算待在这里。」

「你不待在这里,想去哪里?」朱文臣语意突然紧张道:「我是不知道你到底出了什么事,不过,在一开始,你竟敢冒险和我谈条件时,我就知道,你很不简单…而我,最喜欢你这种不简单的人!」

「我已不可能再为你做任何事了…」蓝廷安语意冰冷道:「明天我就会带他走了!」

「走,能走到哪?我想,我就明说了吧!」朱文臣停了好半晌才沉声道:「如果你真的在意那孩子,最好让他回到属于他的地方,否则,以他这样的心思,没半年,我看就得疯了!」

蓝廷安没有回答他,但阵阵的粗喘正说明着他满腹的不安在胸膛翻滚着。

「云逍,你们是不同世界的,跟着我,跟我一起闯吧!」朱文臣没等他反应又道:「这辈子,我没这样极端的想拥有一个人!你知道吗?我可以想象,有你作伴,我们能有多大的成就!」

气氛忽然静止了许久许久,久到童剑旗的脸已因无由的火而烧的血红,全身更是气的发抖,当场就忍不住跪在床上,将头朝窗外探视起来…谁知这一探却看到了令他瞠目结舌的画面。

但见朱文臣单手轻轻抚着蓝廷安脸颊,明亮的双眸则迷迷茫茫,着魔似的望着他。

童剑旗年纪或许很小,心思或许不够敏锐,但是他却万分明白这个眼眸所散发的意念,和蓝廷安望着自己时的深刻怜惜是一样的…他登时觉得肚子一阵错乱的绞痛,整个人惊呆的蹲在床上,完全不知道怎么办了!

蓝廷安似乎是在发楞中被朱文臣抚住脸,因此当他警悟朱文臣这无礼之举时,忙不自在的将脸侧开,压抑道:「我记得我说过,在任何时侯都不要碰我!」

「好好,是我失礼!」朱文臣无所谓的淡淡一笑,语意充满关怀道:「但是云逍,你的痛苦,只有我能明白?不是吗?」

蓝廷安似乎不想再和他谈下去,忙焦躁的摇摇头,转身就想走,但朱文臣却不肯就此罢休,直伸手挡住他道:「其实你心里很明白,他的年纪真的太小了,即便他现在很需要你,很黏着你,可是当有一天,他渐渐通透了人情世故后,一定会怨恨你的!」

「不要…再说了!」

「放了他吧,云逍!他真的不适合你!他的幼稚和脆弱根本就不是你能负担的,如果你真的为他好,就该让他回到属于他的地方,过着属于他的人生!不是吗?」

这句话似乎说到了蓝廷安的痛处,只见他脸一白,身子禁不住的晃了两晃,几乎要昏过去,朱文臣赶紧反手抓住了他,顺势让他靠在自己肩头…

这次蓝廷安并没有推开他,直过了好些时侯,才听他用着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痛楚颤声道:「我…知道他不适合我…我也很后悔…为什么要爱上他…我早想放了他的!早就想了!可是…事情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我又能怎么办!」

「那就让他离开啊!对你来说,他也是个沉重的枷锁,你不需要为了自己的一时冲动,承受那么大的痛苦啊!」

眼前,蓝廷安是抱着头,慢慢的蹲在地上,朱文臣则抚着他,贴心的陪着,然而,他的眼光却像早猜到童剑旗会出现在窗口一样,远远的望了过来。他们之间隔着蓝廷安,遥遥相对。

朱文臣登时露出一抹深刻的笑意。一种带着胜利的笑意…

就这样,童剑旗突觉得万分虚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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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逍常常问我…我恨他什么…然而,一直以来,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当初那么想靠近他,后来…却又那么恨他,总是想杀了他…总是想逃离他…」

看着童剑旗痛楚不堪的神情,风城实在想叫他不要再说了,尤其这么一长串话,意思竟都绕在对顾云逍旧情遗爱的回忆上,不禁更让他难以入耳,但是,童剑旗却半点也不给他打岔的机会,直干哑道:「现在我真是要谢谢你了…若不是躺在这里…我永远也想不明白那些事的…」

「明…白什么?」风城忍不住的反问。

「我知道…他后悔跟我在一起…很后悔…很后悔…后悔到恨他自己的地步…那时,我心里真是好难过…觉得自己好象是他的累赘,一个他想甩,却甩不掉的累赘…所以,自逃出了家里…他便不再碰我…甚至连睡也不敢跟我睡一起…只像在照顾一个小孩子,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我好痛苦…真的很痛苦…你明白吗?」

风城狠狠的倒吸一口气。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晕眩。

「所以…我才逃离他…远远的逃离,这样,就可以不用再看着他悲伤的眼眸…不用再背负他满山的歉疚…我不要那些东西…我不要他因为同情我才照顾我…我不想听他告诉我…你走吧!你回去吧!…我不要等到那时侯让他来拋弃我…我不要…」

或许是因为和顾云逍同年,风城完全能体会他对童剑旗那翻腾难抑的狂乱爱恋,根本没有半点累赘的含意。也了解顾云逍之所以会满怀悔恨,实在是因为舍不得童剑旗的人生被自己拖到这样深沉晦涩。

但是,他却半点也不想帮忙开脱。真的不想。极度不想…

到囚室来看童剑旗,除了想追逼顾云逍闯出官兵围剿山头后的去向外,更因心里一抹对他那沉重伤势的担忧,然而,没想到自己不仅半分消息没问出来,还听到这样一个叫人妒嫉发狂的自白!

「如果他真懂的什么叫罪恶,就不该在你如此年少时勾引了你!而且他不是要带你走了吗,为什么最后又让你变成了现在这样的杀人狂?他,他…本来就该负担这所有的责任!」

话是说了一长串,但风城却什么重点也没说出来,因为他早已被内心那股说不出的焦虑搅得几乎要发狂,忍不住又吼道:「什么他从不杀人,那东花村的村民又怎么死的,难不成全都是自己暴毙的?没有他这主事者的狠毒心肠,你们下得了手!?」

囚室里,刺鼻的血腥味与酸败的稻草味和在空气中,和这突然的宁静化成令人难挨的气氛。直过好一会儿,风城才听到童剑旗粗重的鼻息夹杂在其间。那是他因身体重伤剧痛而压抑的呼吸…

「反正…我也不想再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杀人狂,更不想知道…你们的任何过去,一切一切!…我现在只想知道顾云逍的去向!我再给你一天的时间,你…你好好想清楚,不然,我…只能接受他们的意见,把你当作引子,掉在林子里,等着让他来救你了!」风城好不容易把话吐完,才觉得整个人竟有点虚脱。只得扶着栅栏,喘息好一会儿,才咬着牙,忍住不去探视童剑旗伤势的冲动,转身而走。

风城回到房里,整个人被一股即将爆发的愤怒填着,因为直到此刻他才憬悟,在山狼寨河边,那场强迫似的疯狂情欲发泄,对童剑旗来说简直就像是求之不得…

难怪他只是认份的接受而不要自己去解救,且在完事后,他的神情反而是如此平淡淡…竟没有半分愤怒……如果…你本来就迷恋着顾云逍,又何必要用那种眼神看我…又何必把我拖进你的爱恨情仇!

风城豁然站起身,心头猛烈的妒嫉正狂妄的烧灼他的胸膛…让他的自尊几乎粉碎…让他的五脏六腑瞬间移了位…

过去半年来,自己跳脱了道德范畴,勇敢的让自己思念这张绝色面孔,因为回想的,都是他如何深情款款的对待自己,如今,再忆起每一幕,自己竟都像个替代品,是个被他拿来刺激顾云逍的丑角!

「风六爷!风六爷!」门外一阵急促的喊声,总算稍加打破了他差点崩溃的思绪。

一个小兵神色匆忙的奔进来,连见面也省了礼数,直慌乱道:「风六爷…那殷旗箭又出现了!在葵秀山与关口村的路上…好些人又被劫掠及残杀了…」

这骇人的消息,登时与风城心中那刚生的愤恨和成一团。

只见风城脸一变,一抹异常残忍的报复想法浮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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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剑旗被两个小兵粗鲁的拉出栅栏,身体的痛楚让他陷入极度脆弱状态,竟忍不住哀求道:「你们想带我去哪里…你们…要做什么?」

两小兵当场阴冷一笑道:「去哪里?哼!你不是最喜欢射箭吗?我们现在就你吊在山林里,让你好好当当靶子的滋味啊!」

「…别!别!…」童剑旗当场用着虚弱的声音道:「别这样…我…我愿意说…我愿意说出顾云逍的下落…我愿意说了…请…你们找风六爷来…求求你们!」

囚室外的风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场便冲进囚室,用着不可置信的眸子瞪视着童剑旗。

然而童剑旗焕散的眼神却半点也没瞧清他,只是垂着头,语意充满惊骇道:「请…你们找风…风六爷来…我愿意说出….顾云逍的下落…请找风六爷…」

也不知是心疼还是怎么,风城的心口无犹揪作一团,只得挥挥手,示意小兵将他放回栅栏,同时要他们出去,再度让囚室属于两人。

囚室,是童剑旗最心碎的地方,可是这回被拖回来,他反而吐了口长气,安下了心…

风城知道他的身体正处在极度痛苦的状态,可是胸膛内的妒火仍持续的烧着,让他横了心,冷冷道:「我就在这,你不是要告诉我顾云逍的下落?」

童剑旗明显一颤,似乎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好不容易才缓缓转动颈子,用着面目全非的容颜望着他。

风城有些不敢正视他脸上的伤痕,直避开了他目光,再度咬牙道:「你快说吧!葵秀山的盗匪太过狂妄,我们不想再等了!」

童剑旗默默瞧了他一会儿,才将目光茫然的移向囚室顶,轻声道:「我会说…不过…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风城深吸一口气道:「你觉得…你还有跟我交易的筹码吗?」

「你…不是…要顾云逍吗?只要你答应我,我自然会跟你说他的去向…眼下,他是不会来救我的…」

就在半盏茶前,才听完他对顾云逍满怀的痴迷爱恋,因此风城实在不相信他会想出卖顾云逍,便狐疑道:「你真的…要出卖他?」

「你不信吗?」童剑旗却阴邪一笑道:「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该了解…现在,我一直就恨不得他死啊!」

风城心一跳,想到在山狼寨时,童剑旗对顾云逍的种种愤恨情绪,不由得有些莫明的松口气,当下就定下神道:「好,你有什么条件,你说!不过一定得在我能作主的范围…」

「我没什么条件…」童剑旗干哑的道:「我只要几句话…」

「什么话?」

「先…扶我坐好…」

不管出卖自己这件事,风城做的多么冷酷、无情,然而面对童剑旗的每一个要求,他总是莫明的顺从,即便自己都惊疑,却仍抵抗不了。因此他只犹豫了一下,便开了栅栏,蹲下身,轻手轻脚的将他扶坐起来。

突然,一股剜心刺骨的疼痛自四肢钻入心口,痛的童剑旗忍不住呻吟起来。

这无助的声音,让风城得用尽力气压住关怀的冲动,才能站定身,冷着脸道:「你说吧!」

童剑旗却似乎真的很痛苦,直皱眉休息了好一阵才抬眼瞧着他,缓缓道:「自被抓来…我一直在想,你做这个决定…是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可是直到现在…我仍想不出理由,只感到你想要我的命…」

不知为什么,童剑旗说得云淡风轻,但听在风城的耳里,却似万箭钻心,即便脸上没能显露出来,却已止不住粗喘。

「…如果当初你杀了我,我不怪你,你去叫官兵来抓我,我也不怪你…」童剑旗顿了顿,终于奋力的睁开双眼,却满是迷茫的望着他道:「可是,你怎能在这个时侯背叛我呢…」

背叛!多么令人心冷的指责。尽管风城真的是心存报复,尽管他真的是佯装作戏,然而他的心,却半分也不想承认这样的辞令,这实在太沉重了。

风城抑不住起伏的胸腔,颤声道:「我…们从来也没…建立关系,何来背叛?」

「说的真是好…」童剑旗收回受伤的双眸,忽然露出了一抹疲惫的微笑道:「我现在总算相信,你是云逍说的,那个破了七个贼窟的风六爷了…」看着他凄凉的笑容,森森的讽刺,风城忍不住的回避道:「话说完了,现在可以说顾云逍的下落了吧!」

「还没…我还没问完…」童剑旗深吸一口气,淡淡道:「你家里真的只有六个兄弟吗?」

风城一怔,点点头,童剑旗垂下眼神,似自言自语道:「那么…你的妻子真的死了吗?」

风城又点点头,立即道:「这些我都没有骗你!」

「嗯…」童剑旗干哑一笑,闭上了眼,两行不易查觉的清泪悄悄滑到血污的面颊,与那团团血块混在一起:「那我就不相信你是计划好的…」

风城被他说的莫明心慌,不由得焦躁道:「这有什么相干…」随及又道:「你,你不信也得信!」

「那你也太厉害了,竟能让一个男人以为你爱上了他!?」童剑旗顿了顿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告诉我,是谁说服了你?那个叫罗魁的吗?」

风城其实很想说:刚刚你还跟我说了一大篇与顾云逍的疯狂爱恋,现在又盘问我作甚么?但是,他马上觉得自己似乎在跟顾云逍争风吃醋,便转口道:「没有什么人说服我!」

童剑旗却是自顾的摇摇头道:「不,一定有…告诉我实话…别让我死不瞑目…」

「没有人,什么人都没有,是我,是我的良心!」风城咬着牙,瞪视着他道:「会跟你走在一块儿,根本像吃了迷魂丹,在那样的梦里,我不但变的是非不明,善恶不分,还眼睁睁的看着你们杀人劫财而默不作声!」他顿了顿,一副斩钉截铁道:「我现在只不过是梦醒了而已!」

童剑旗吃力的睁开眼看着他,满是疑惑道:「是这样吗?」

风城挺起胸膛,缓缓道:「本来就是!」

童剑旗漫不经心道:「你在骗你自己,你…明明已经爱上我了!」

风城睁着铜铃大眼,直退了好几步,吼道:「胡扯,我怎么…可能会…爱…你?你满手血腥…你…」

童剑旗却不再理他,自顾自道:「风城…最后一个问题…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你从不曾爱过我,从不曾被我吸引。」

风城耳朵突地「嗡」一声作响,如同有根大锤重重的击到心坎,让他不可克制的涨红脸:「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和你生…这种感情!」

眼见他有些惊慌失措,童剑旗不禁微微一笑道:「不是这句,我要的是”我从未爱过你”。」

「荒…谬!」

「你老是顾左右而言他…是不是舍不得我?」

「你!」风城心口又被重重一击,不由得咬着牙,怒道:「我当然从也不曾…爱过你!」

「吸引呢?」

风城马上回道:「当然也从不!」然而才一说完,他的心竟无由的揪作一团了。

「很好,很好…我明白了…真该谢谢你!」童剑旗闭上了眼,淡淡道:「是你让我明白…我是多么对不起云逍…」

「是他对不起你!」风城没想到自己会突然脱口而出,不由得吓了一跳,然而话要收回已不易,但见童剑旗睁开如会穿透人心的眸子道:「他没有对不起我,从来也没有…是我自愿被他勾引的…是我自愿和他逃亡的…」童剑旗像想到什么,忽然有些激动道:「他是为了拦截五哥刺杀我的刀才会砍了他的手…而我更受不了自己将变成他的累赘,才开始学会杀人,一切的一切根本都是我自愿的……」

「不…是…」风城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然而他深深了解,自己不想听童剑旗说这些话,很不想,极度不想,因为他的每一句,都让风城的心口直烧,四肢发麻。

「为什么死到临头才明白…他的好?」

「好什么?他哪里好?」

「他本来想送我回童家,自己留在山寨,而我为了不让他赶我走…才去杀人…一直杀…以显示我也可以留在山寨…然而,他深深明白,我每次杀人都几乎发狂,所以他只是越来越内疚也越来越痛苦…最后也就越不敢碰我…我会这么恨他,就是他总是对我太好,却又万分疏离我!」童剑旗激动的语气忽然变得沉寂道:「尽管…他总是说,如果我上不了天庭…便陪我下地岳…可是…」

「你听他鬼扯,你好好一个人生,若不是他,会弄的这般污秽不堪,是他拖你下地岳的…他没有资格…」

「我话问完了…」

没想到童剑旗竟收住了话,这不禁让风城的心口像堵了石块,是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好不容易才压住反驳的冲动,沉声道:「好,那…顾云逍在哪里?」

童剑旗空洞的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他死了,被我杀了。」

风城呆了呆,突地冷笑道:「你在消遣我?」

童剑旗闭上眼,轻轻道:「如果我不杀了他,他是不会放我走的,所以,为了和你一起走,我杀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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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城…你…你相信吗?」罗魁用着不可置信的眼光望着风城。

风城吐口长气道:「他骗我们也没用,我们已经让他吊在树林三天了,顾云逍都没有出现,若是他还活着,早出来救他了!」

「我真的很奇怪,你为什么能保证那个顾云逍一定会救他!或许他早流窜出省了!」

「不会!如果他还活着,他不会舍得…不会不顾殷旗剑,对山狼寨来说,殷旗剑几乎像是精神象征。」

「好,好,你是主将,你决定,那现在你想怎么做?押他进京?」罗魁有些不以为然的说着。

风城刻意忽略他的不满道:「嗯,山狼寨的贼子几乎全灭了,皇上需要他的首级示众。」

「那…起程吧!」罗魁不知他哪来的自信,这么斩钉截铁的相信顾云逍已死,然而风城和自己虽然亲如兄弟,却毕竟是这件案子的主事者,再者,这段日子来,自己是日以继日的折磨着殷旗剑,也算消了口恶气,因此也无法再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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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寒凉的天侯。押解的车队在行经三天马不停蹄的奔波后,已由葵秀山进入两江总督府衙,准备待御批后,将他们辗转押解入京。

总督李维生为免节外生枝,待童剑旗一入总督府,就命人密切的看守起来,同时禁止再动用私刑,因为深怕一不小心弄死了他,反而不好交差。这样做,倒让受尽颠簸之苦的童剑旗有了喘息机会。当然,也让风城的心不再那么痛楚…

痛楚…真的…很痛楚…因为,虽然最后得到顾云逍已死的消息,但风城还是铁了心,将他一个几近残破的身体吊在山林里,任他风吹日晒整整三天三夜。

每到夜里,自帐里望向那随风飘荡的身子,风城总觉得一闭上眼,他该会死去了…因此,也就莫明其妙的合不上眼。

到了最后,风城心里甚至希望,他就这样死了吧!死了,也就不用受到如此的煎熬了!

然而熬了一日又一日,他的气息仍在…只是越来越微弱…就这样…风城转而恨起顾云逍了!

难道他因为童剑旗决心来找自己,便丢下他不管了?

难道他都没听到童剑旗在官帐内,被热烈刑求的消息?

难道他真能狠心的眼睁睁看着童剑旗被吊在林子里几乎送命而毫无所觉?

难道他…真的死了?!

风城在房里翻来覆去,怎么样也无法入眠!

那谜样的二号殷旗箭,随着官兵戮力追捕渐渐在葵秀山区失了影子,陆东光那伙人也一个个的被就地正了法…山狼寨算是完全瓦解了…然而,风城其实和罗魁一个心思,根本就压根不相信顾云逍死了。

只是,罗魁认为他逃出外省,汇到云南马贼窝了,但风城却觉得他一直在自己身边…冷冷的、静静的、沉着的待在自己身边…可是风城无法这么说,因为心头另一个声音告诉他,自己是太过妒嫉他的存在,才会变的神思恍惚!

咻!啪嗒!

一个破空怪异的声音划过耳旁。风城未曾熟睡的躯体,反射的翻身坐起。

他机警的落下了床,矮了身子,用着尖锐的目光逡巡着,终于,他看到一支尾巴系着小白布条且微微颤栗的弓箭,直挺挺的插入书柜的框架上。

他缓缓站直了身,朝着射进来的窗子望出去。那里早就没有任何人影。他知道,射箭的人是不速之客,却明白,并不是刺客。因为这一箭并没有送入自己的身体。

风城如今是借住在总督府衙附近的一间大宅院里,这里没什么特殊的警备,只有几个下人与管家。所以闯进来送箭的人,不需要太费工夫,但是,普通人又何必用这种方式留下讯息呢?

风城缓缓走向弓箭,顺手将它拔了起来,就这样,借着微弱的烛光,风城看到了箭身,他的脑袋有种登时轰然炸响的惊愕。

因为,箭身上竟龙飞凤舞着两个血红大字:殷旗。

风城直楞了大半晌,才回过神,忙自箭尾拆下一块白布。

白布相当干净、轻爽,大约只有一个巴掌大,上头留着一手漂亮的楷体,温温整齐的写着:

东花村的村民并非我所害,某人自与汝订下共隐之约,亦就不曾再杀过任何人。

癸秀山的短暂杀戮则为我殷旗剑一人所为。

松林口水寒溪边殷旗剑。

松林口就在风城住的大宅院附近,水寒溪则座落在里头。

风城紧紧捏着白布,狠狠倒吸了一口凉气。

顾云逍没死。真的没死。这实在是早料到的事,只是没想到他真的一路跟着车队回总督府。而且出现的这么快。

白布上写着东花村民并非他所害,也暗示着殷旗剑自和自己分道扬镳就不曾再杀人…

照理说,风城是不该相信的,但也不知为什么,却信了。

也是这股信任,让风城有种天旋地转的虚脱。因为他突然回想起殷旗剑过去和自己说的话:如果你愿意跟我走,我答应你,从今以后,我殷旗的箭不再杀人…以及:你不想做强盗,那简单,你跟我一起找个地方归隐,那么,我马上金盆洗手,什么坏事也不干!

如此一想便知,在殷旗剑说出这些话时,就代表他早厌倦了为顾云逍把自己变成杀人怪物的角色了!

所以当时,尽管和自己实属数日之缘,他却横心把未来赌在自己身上。

如今,一个他以为可以引导他走出黑暗世界的人,却亲手把它推入了黑暗的极点,而且永不翻身。

风城的回忆,让他的内心再度陷入混乱。只得怔怔的坐在床上,一下子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做什么…

松林口

水寒溪边…他特别留下了地点…他…想引我过去吗?他冒名自己是殷旗剑,是什么用意?想了想,想不出所以然,风城不由得拿心一横,抄起了剑,奔出了房门…

水寒溪上正反印着皎洁的白光,那粼粼水波,让四周显的份外明亮。

风城奔的有些气喘,却停不下脚步,只管着东张西望…忽然,一个树支受压的摇曳声音,传入耳里,风城忙向后一跳,背着水寒溪望着漫片树林。

但见一个黑影在不远处的枝头晃荡着,风城赶紧捏着剑柄,亦步亦趋的走过去。一直到十步之遥,才停住脚步。

他一心觉得这人是顾云逍,可当他真的出现眼前时,他仍然深受震撼…

便见顾云逍手抓着硬弓,饱弓未发,双腿倒勾着树枝,长辫卷在脖子上,如同一片摇摇欲坠的落叶,随风摆荡着,那轻盈的身躯,平淡淡的表情,让身为对手的风城也不禁赞叹。

然而一股说不出的气也冲心而起,不由得冷笑道:「你,竟然任他被吊在林子里三天也不肯出手!我真是看错了你!」

顾云逍露出一抹残忍的笑容道:「他选择了你,便会为你而把我引出来。」

「我倒真没想到可以和他套好招!」风城冷哼一声,咬牙道:「可惜,你错怪了他,他最后选择的是你,所以完全不会配合我!」

原以为顾云逍会稍有松懈的表情,谁料,他只淡然一笑道:「死到临头才知道谁真的对他好,这样的人,救了也白费心机。」

「你!」

「他为了要去见你,我的心口都愿刺进刀,你觉得,我还会笨的为他送命吗?」他双腿忽然晃了两晃,翻身坐上了树枝,「殷旗」箭却仍指着风城道:「他在最后选了你,想不想救他的命,也只由得你,我是不管的。」他翻翻眼,冷冷一笑又道:「不过…我知道你已后悔抓他了,只是不知从何下手救他,否则,也不会冒然来赴约了,怎么,要不要我帮你指引你一条明路?」

「你不管?」风城被他说破心思,不由得脑羞成怒道:「难道你不是为了要救他才冒险约我?」

「风六爷,你脑袋装浆糊吗?」他干笑一下道:「约是我定的,地方是我点的,我带什么人来你都不清楚,却真的单抢匹马来了,而我,一旦你想带队抓我,难道我还真的出现让你抓吗?你说,是谁冒险?」他深吸一口气又道:「你对他的感情自己都不清不楚,直在那摇摇摆摆,又要救他,又要害他,害了他又想救他,你不觉的辛苦,他却被你害的手断脚残,你难道就不会难过?」

顾云逍完全戳到了风城的痛处,现在,风城是怎么也躲不开,只能楞楞的将话装入心坎,深自矛盾,深自折磨。

如今,话是占尽了便宜,但顾云逍还真有些怕这些话会刺激过头,让风城怒极撒手,不由得话锋一转,平静道:「老实说吧,即便当初我出现林子救他,恐怕也只有提早陪他下地岳的份儿!所以事实上,也只有你能救他,总不成我一个人打的过你一队兵马吧!」

风城沉默了半晌,终于放下了尊严道:「你说的没错,若我不想救他,便不会来了!」他思路一跳,随及又道:「不过,我已没办法去放他出来,因为他已交到两江总督府衙看管了!」

顾云逍听出他决心放童剑旗的意思,不由的暗松一口气,忙道:「那不是问题,你只要跟总督大人说你抓错了人就行了!」

「你开什么玩笑,有一百个人证知道他是殷旗剑!怎么抓错?」

顾云逍轻声一笑道:「你以为我最近拿着他的招牌四处犯案又为了什么?不就为了帮他吃案?」他顿了顿道:「更何况,真的了解他是殷旗剑的人只有你和那个罗魁,其它人根本连正眼也没瞧过,说句难听点,亲眼见过他作案,却没死的,也就你们两个了,若不是他自投罗网,谁认得出他了?」

风城本身的反应就不差,经他点拨,当场明白,顾云逍是想帮他顶下”殷旗”箭的名头,然而其它一百个人可以胡混过去,他可没把握骗的了罗魁,要知道,罗魁的兄弟,正是死在童剑旗手下,因此他不由得摇摇头道:「罗魁不会松手的。」

「不松也得松。」他挺挺身道:「你可以通知保定童家出面周旋,他们有后台,官位没比两江总督响亮,比之罗魁却绰绰有余,一旦童家出面声讨施加压力,总督大人绝对得放人,否则,他号称捉了”殷旗箭”立了大功,结果外头一把把人又被殷旗箭射穿了脑门,他要跟谁交代去?」言下之意也说明了,一旦童剑旗死了,他必定会杀人报复,弄的血流成河。

风城非常相信眼前这个男人,绝对可以为了童剑旗完全埋没良心,但是这一来却又显的自己纵恶惩凶,这无非又太挑战他的良心了。

看着风城犹疑不定的神色,顾云逍不由的焦躁道:「还是你根本在怕自己搞了这么个大乌龙,官位不保?」

「你不用激我,你心里雪亮明白我不贪图这些。」

但顾云逍现在却是希望越大便越担心他反悔,忙逼问道:「那么你又在想什么?」

「在剑旗手下…死了不少人,放了他,又怎么对得起那些死去的兄弟?」

听他改称了童剑旗的名字,顾云逍总算有些放心,随及道:「要你放了杀人犯,你是对不起良心,但你更担心的恐怕是他再出来作案吧!你放心,我可以保证他不会再犯案!」

风城望着他,默然无言。

顾云逍说的没错,在风城的内心,他确实愿意放了童剑旗,而独自承担这个埋没良心的折腾,因为他清楚,童剑旗当初根本是顶着金盆洗手的决心才会自投罗网。而自己背叛乃至于出卖他的行为,实在比他这样一个杀人犯还可耻。

然而童剑旗若真的放了出去,自己却不是跟他”归隐”,那么,他会因报复再作案杀人的机率实在太高了。

这样的风险,风城实在不敢用一句「保证不犯」来赌。

「风城,我知道你的想法,所以我说什么也没有用,总归一句,也只能要你相信,一旦你真的放了剑旗,那么,这殷旗箭和顾云逍的名声,绝对不会再在江湖上出现。」顾云逍看他没作表示,不得不阴沉下脸,冷静道:「他这次被你抓住后,已是断手残脚,即便是复原,也没有原来的能力了,你就当他是受了报应吧,而我,可以现在就把右手砍给你,让你相信!」

顾云逍语气已放软,但风城却认为,这或许已是他的极限,若自己再犹豫下去,他恐怕会干脆撕破脸,然后为了能和童剑旗一起”下地狱”,双手沾满血腥!

谁料,念头才一闪,顾云逍已翻身落下树,而且一下子就把硬弓丢在地上道:「借你的剑一用吧!」风城还没反应过来,顾云逍突然双膝一跪,伸出右手道:「我只求你让他活下去。」

风城紧紧捏住长剑,双眼直盯着他。

风城没看错人,他确实爱童剑旗爱的入骨了,所以为了童剑旗,做出的每件事都是那么令人匪疑所思。

可以包容风城在山狼寨逍遥,可以背负着各样恶名,可以自愿裁断肢体。甚至可以下跪。然而,令人难以想象的是,在那么疯狂的爱欲之下,他竟然忍得住不到林子救人,而另谋这条让童剑旗全身而退的路,着实让风城惊讶他沉着的自律。

面对这样的男人,风城知道,自己输了,在感情,在谋略,在沉着上,全盘皆输。现在,唯一赢得了他的,恐怕只有这份被童剑旗看中的”天真”了。

许久,风城终于摇摇头道:「我不要你的手,像你这样的人,即使只有一根手指头,想杀人也会有办法的。」说罢,风城突然转身走了。

顾云逍怔忡一急,忙提声:「风六爷!」

风城再度停下了脚步,却没回头,只淡然道:「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让他出去…我只能说,如果…他或你再犯案,那么,第一个死的不是别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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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剑旗觉到闻到一股清香的味道…不,不是清香,而是他闻不到近日来,那布满四周、身上的腥膻、恶劣臭味,因此才显得空气特别芬芳。

他吃力的睁开眼,发觉自己躺在一个安稳、温暖异常的床板上,狐疑一阵,他试图动动手脚,煞时一阵电击似的痛楚传遍周身…四肢还是半点动弹不得,深吸一口气,胸口被焦灼的伤口也仍痛的颤抖。

这个痛楚熟悉极了,所以自己该是还活着的,只是,他实在不明白自己怎么不是躺在总督府的地监呢?尽管这里舒适的吓人,可是他忍不住勉力的转动颈子,望向床畔,想搞清楚自己的处境…

好熟悉的地方。那窗棂、圆桌、花器…还有高挂一旁,银光闪动的猎弓…

这里是…童剑旗没来感到一阵惊恐,因为,这不正是自己在童家的房间吗?怎么自己会出现在这里…

我死了吗…我灵魂出窍了吗?不然,怎么会到这里来了!?

「七弟…你醒了!」一个温和同时带着万分压抑激动的声音自耳旁响起来!

七弟…童剑旗不敢相信有生之年还会听到这样的呼唤,因此,还没看清声音出处,就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这时,说话的面孔出现眼前。那是个年轻的男子,虽然深锁眉头却仍透出一股英气。

「七弟,你觉得怎么样?」男子再度关切的问着,童剑旗感到他握住了自己僵直的手掌。

「二…哥吗…」童剑旗语带迟疑,因为眼前这人的身份实在太令他吃惊了!

男子苦笑的摇摇头道:「我是你四哥,剑宇啊!咱们七年未见,你把我和二哥搞混了!」

「四…哥…」童剑旗心口难抑的激动一阵,虽然因之而牵动伤口的疼痛,他却从未有的,甘之如饴的承受着。

「嗯,我是四哥,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你…你的四肢…伤的很严重…」童剑宇语意有些心疼同时夹杂着半分不满道:「那些狗官,为了吃案,竟然这样刑求你,害得你受这许多苦…」

「四哥…我身上好痛…该不是在作梦的…可是…我怎么能再见到你…」

听着弟弟可怜兮兮的语音,童剑宇忽然眼圈一红,咬牙道:「七弟…事情都已过去就别再想了,现在你是回到童家了!知道吗?」

「我…」童剑旗实在很想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可是一股惊人的疲累却无声无息的吞噬着他…

「七弟,来日方长,你快别说话了…待你精神好些,四哥再慢慢告诉你…」

旁边的声音渐渐远去…童剑旗咽了口口水,神思昏眩起来…

如果这真是梦,也实在太美了点,竟在这生死交关的节骨眼,梦到这个让他想也不敢想望的地方…

茫然中,童剑旗再度逼着自己睁开眼,他实在不想睡去,他还想多看看童剑宇,虽然,过去和他并不是最贴近,可是,在这时侯会见到他,童剑旗异常满足。

可是,待他睁开眼,眼前显得比之前阴暗许多,但却看到及听到更多无法置信的面孔和声音。

那是三个面貌神似的男子,但他们显然有着年龄上的差距。两个男子都蓄着整齐光洁的长胡,另一个则年轻许多…

「七弟!七弟!」三个男子都激动的围在他眼界之内,让他感到一阵眼花乱。

「大…哥…」童剑旗认出其中一个面孔…

「我在这!我在这!」童家大公子童剑文登时挤到他身前。

「我是你二哥剑勇啊!你认得吗?」另一个身形持重的男子开了口。

「我是六哥剑堂…」那最年轻的男子也迫不急迨的自我介绍着。

「…二哥…六哥…」童剑旗吃力的逡巡着三张面孔…

是很熟悉的容颜,只是辈份在印象中有点连不起来…

「怎么…大家都出现了…」莫明的酸楚突然漫延在童剑旗心口,让他再度感到异常疲累…

「那些狗官在干什么,竟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把七弟刑求成这样!我要去杀了他们!」童剑堂立起身,咬着牙,自顾自的漫骂起来,随及转身就想走出去。

童剑文忙挺起身,低吼道:「你想干什么!现在好不容易让他们放了人,你还想闹什么事!」

「难道就这么算了?」童剑堂激动异常道:「七弟被强匪捉去奴役许多年已经够苦了,那些狗官竟然还想随便拿人吃案,这…还有天理吗!」

「都这时侯了,你还想出什么锋头?」童剑文狠狠瞪了他一眼道:「谁不知道咱大清的狗官常常斩白鸭,现在既救出了人,你就给我安份点,爹自会找人讨回公道!」

三人中,童剑堂最是眉清目秀,但脾气却显然最是火爆,尽管被大哥童剑文扼止了行动,可是整个人却仍焦燥的在房里踱来踱去,怎么也停不下来。

童剑文冷哼一声,回头望着童剑旗,面容马上堆满温柔道:「七弟,你的伤虽然重,可是前日,我和你二哥已把名满中原的湘江名医柳东权请到了,他把了你的伤后,向我们保证要让你复原…你千万别心焦啊!好好静养…知道吗?」

童剑旗望着他们,半句未吭。他实在不敢相信眼下听的、看的一切…

纷乱中他再度闭上眼,忽然,脑海里,一个哀凉痛楚的声音遥远的响了起来…

「剑旗…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残杀了那许多无辜村民…我真的无法释怀…」

「…既然东花村不是你和顾云逍屠的,为何你不说呢!」

「…为什么你不说明白呢!为什么!你要我怎么自责啊!天啊!」

「我…让人通知了你家人…我…不知道结果会如何…可…现在只有这条路了…」

「我知道你怪我…可无论如何千万别承认自己是殷旗剑,否则就前功尽弃了,剑旗…你听到我的声音吗?你明白吗?!我求求你…应我一声!应我一声!」

「…我先帮你包好伤口…你忍着痛…」

「…为了你,我还是埋没了自己的良心…背叛了罗魁…背叛了李大人…背叛了一切…你…可以不要再恨我吗?剑旗,我求求你,跟我说说话…」

「剑旗,我答应你…不管童家的力量救不救得出你…我…我都会让你活着出去…就算赔了我这条命…我也会救你…我…不想再自欺欺人…顾云逍可以为了你…失去了灵魂…我也…做的到…我也可以…」

「…你…还愿意跟我走吗…你…愿意吗…」

「你的心…回到他身边了吗?剑旗…」

那声音每一句都越加悲伤而低声下气…

那声音总是在昏迷中钻入耳朵,没有阻碍,自言自语…

那声音是谁…童剑旗却搞不清楚。

风城吗?不,怎么会是他,他那突兀的绝情,是如此让人手足无措…无法理解…

可是,那声音多像他啊!

若不是身体实在太过痛楚,童剑旗真的很想好好的思虑,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如此混乱呢?!

童剑旗一直都平躺在床上,动也无法动,然而昏沉的时间越来越短,兄长们、童家的师们一个个出现眼前,嘘寒问暖。

因此,童剑旗渐渐相信自己真的回到了七年来深自压抑的思念之地,童家,也渐渐清楚,自己走出了那原本该要至死方休的黑暗未来。

而从大伙的言谈中,他知道有人在自己将被绑赴刑场之际,通知童家解救了自己,理由是,官方捉错了人。

刚开始,童剑旗一直想不通,就凭这句话,怎么交代得了过去七年来,自己伤天害理的存在?怎么交代得了自己何以会落入监牢!?

后来,他知道了,原来,有人帮忙编了个似是而非的历史。

那便是胡扯自己当年是被强匪强行带走,后来虽然因绿际会逃过了死劫却不得回来且一直被留在贼窝里奴役着,到近年来,官兵勇破贼窝才得以释放。

而官兵为求贪功,强行将”良民百姓”的自己,刑求成流窜四省的杀手殷旗剑…

谁编的谎他不知道,可是,他却有些明白在昏顿之际,那个在耳旁,不断要自己记住不可自承是殷旗剑的要求代表什么。

当然,他也了解,即便大清律法再严谨,事情再棘手,官场的黑暗及贪昧都足以让自己获得自由,只是要付出足以满足他们的代价。问题是,是谁在中间穿针引线,通知了童家来交付酬码?

风城吗…真的是他吗?想起了他,童剑旗的心头不由得阵阵惊悸亦阵阵剧痛。

这个男人…在节骨眼,后悔了对我所做的一切吗?

他…到底对我有几分情意啊!为何要我受了如此大的苦楚后才回心转意呢?

童剑旗闭上眼,奋力的阻止自己的思路。

他不想去想,真的不想,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还没有能力去排解他背叛自己的事实。

或许得再过一段日子吧…他告诉自己…他现在半分也不想去想…

那号称湘江名医的柳东权确实有两把刷子,因为童剑旗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躺了几日,可是当他勉为其难的坐靠床上,怔怔瞧着一双没有包裹到的青黑手指时,竟感到它们可以微微颤动便忍不住会心一笑…

近日,他让自己的心保持着相当程度的空洞,不回忆过去,不思考未来,不放人在心上。只一心想着自己的伤势,想着家人,想着窗外的花园,想着许许多多无关乎爱欲怨怼的事。

可是,这样宁静、安祥的日子却没有持续很久…因为,除了风城,还有一个让自己的人生步入脱轨的人,在沉寂许久后,不甘的冒了出来…

「七弟…」一个柔美的身影缓缓步入房间。

「三姐…」七年未见,这个童家唯一的掌上明珠并不似兄长们个个变得老成持重,反而是出落的更加脱俗动人。

「你可别怪三姐这般迟才来见你,这些日子,三姐也病着了,今日稍可起来,便急不迨的来看你了!」

「三姐…妳别这样说…」童剑旗抬眼瞧瞧她,确实是面色苍白如雪,心头不由得升起一股温柔道:「妳得好好保重自己啊!」

童剑梅淡然一笑,缓缓坐在床畔,面色幽怜的望着他满身伤口道:「七弟…过去…咱两个最是交心,现在看你伤成这样,三姐好难过!」

童剑旗被她说的心口一暖,正想提声安慰她时,脑海中竟不可克制的涌出一段段遥远的回忆。

她,确实和自己最交心。也确实最疼爱自己。可是,也因为她,自己在慌乱中不得不选择跳入地岳深渊。

因为,她和自己,都爱上那个为了避开一夜的狂风暴雪,而走入童家的流浪剑客,蓝廷安。

蓝廷安的过去极其神密,几乎想不起来他说过自己来自何方,但自他显出一身刚柔并济的武学造诣后,童家老爹就不问情由留下了他。最后,随着他越显锋芒的深邃武艺,童家人越来越重视他,甚至连童家最脆弱的存在也注意到他的光环…

「…三姐现在身体实在不好,等过些时日再来看你了…你先好好休息!」

童剑旗怔怔的点点头,望着她满是病况的容颜,过去的一切憬然赴目,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竟然在见到三姐后,那些对蓝廷安的专占欲望竟然再度让胸口混乱。

「三姐…」

「怎么?」

「没…没什么…妳也…好好休息!」

童剑梅淡然一笑,站起身,向外走了两步便又停下来道:「你是不是想问三姐,都过这许多年了,为什么还没有许人家?」

童剑旗无意识的摇摇头,随及横心道:「我是想问三姐,妳…心里是不是还念着云…蓝师哥…」

听到这话,童剑梅原就苍白的脸瞬时变的更加青冷,一双眼更是定定的瞧着他。

是敏感、是多心?童剑旗觉得她的眸子竟像利刃般穿透了自己。

直过好半晌,童剑梅才收回那无心的尖锐注视,眼圈红润道:「他的心头从没有我的存在,我又何必念着他呢?」

这会儿童剑旗反而有些心虚,赶紧道:「怎么会...蓝师哥一直都教着三姐练剑,每次出勤回来也都第一个找三姐...」

童剑梅抬起青葱玉指,烦燥的扼止了他的话道:「不要说了…你不用安慰我,如果他真那么有心,就不会只留下一个斐翠白玉给我,却什么话也不留的离开!」

童剑梅口中的斐翠白玉,可以说是蓝廷安的标记,因为童家每个人都知道,他虽然总是一身随性,可是身上却怀着一块价值连城的白玉。

而童剑旗可从没想到,蓝廷安竟然会把这么珍贵的白玉送给三姐!

童剑梅眼见童剑旗的面色忽显不善,一下也没想太多,只当他身上的伤痛又发作了,忙堆起温柔的笑脸道:「别提了,别提了,一切都过去了,反正他本来就不是童家什么人,干什么提到他?我也真是的,竟在这时跟你啰唆起来!」童剑梅走近他身畔,帮他拉拉被,又拍拍他的手道:「咱们就都别想他了,现在你回来了,我们就重新过过没有他的日子吧!」说罢,仍温言暖语的说了一阵才转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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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狂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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