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好热!
沉浸于睡梦中的柳碧悠不安的翻了个身,想睁开眼眸,眼皮却异常地沉重。
越来越稀薄的空气模糊了柳碧悠的意识。她想撑起身,两手却像是绑了铅块般的沉重。
浓烟瞬间笼罩了整个柴房,被梅婶和巧媚事先下了迷药的柳碧悠,揪着衣领不断的咳嗽。
呛鼻的浓烟充斥她的口、鼻,剧烈的咳嗽几乎要将她肺里所有的空气全数挤出;刺鼻的烟味熏出柳碧悠的热泪,然而越发稀薄的空气却将她的意识推向更朦胧的晦暗。
在失去意识前,她使尽所有的力气移动着小手,在身边不断摸索着,终于寻着了下午时伯交给她的钱袋,紧紧地揽在胸口。
“驭火,救我……”
柳碧悠使出所有的力气低喃着,然后头一歪,昏了过去。
☆☆☆
驭火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样就是睡不着!
他猛然自床榻上翻起身,满脸怒容。今晚怎会如此心神不宁呢?他气恼得忍不住想一掌打昏自己。
不行,他这么一去,不就表示他输给了那个不识好歹的丫头吗?决计不能让碧悠随意践踏他高贵的自尊。
正当驭火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时候,突然听到外头一阵惊慌失措的呼喊声传了来。
他诧异地跃下床,飞快地握起枕边的长剑破窗而出,遇见了驭山、河、风、海四人。
“怎么回事?”他们五人各个手持长剑,杀气凛然。
“五位爷儿,大事不好啦!”管家时伯仓皇地奔来,“柴房……柴房那儿……被人放火烧了……”
“放火烧了?”五人听了震惊不已。
驭火惨白着脸,“那碧悠呢?她被救出来了吗?”还没……还没有,碧悠姑娘还被困在里头,护院们说柴房四周布满了迷魂香的气味,她可能被下了迷药,陷入昏迷了……”
驭火听了,顿时面无血色,凄厉的大吼一声,高大颀长的身子便在瞬间跃出众人眼前,直奔柴房。
驭山、河、风、海各个神情忧仲,急步纵身前往。
时伯在后头辛苦的追赶,一面大喊:“所有的护院现在都尽全力的救火,可是柴房那儿实在烧得太猛烈,随时有塌陷的可能,没有人敢进去将碧悠姑娘救出来。爷儿,怎么办?”
驭山、河、风、海有默契的相视一眼。万一碧悠姑娘有了不测,那性子刚烈的驭火岂不……
一思及可能发生的后果,驭山蹙紧眉头,怒声大吼:“派出两个护院,给我找出放火的人!”
“碧悠、碧悠!你在里头吗?你快醒过来啊!”站在火势猛烈的柴房前,驭火激动地大吼着。
“火爷,您别靠近啊!柴房随时有倒塌的危险呀!”一旁的护院们纷纷上前拦住他。
“放开我!”
驭火拼命挣扎,一双长臂死命挥舞着,力道大得没有人拦得住,“碧悠还在里头,我得进去救她,谁敢阻止我,我就摘了谁的脑袋!”驭火放声狂吼,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他的心如刀割般的痛。
突然间,“砰!”的一声,柴房的前檐整个陷落,在烧红的黑夜中格外震人心神。
驭火浑身发颤,他完全不知所措,望着眼前的熊熊火光,他仿佛看见了柳碧悠娇弱纤细的身影正对他笑着。
那娇美温柔的笑容是如此的灿烂、耀眼,却也令他万分不舍!
“碧悠……”驭火低声哽咽,眼眶在瞬间濡湿。
就在驭火着迷的瞅望她绝美的笑靥时,她却缓缓的转过身,慢慢地步离他的眼前。
“不准走!我绝不允许你离开我!”驭火爆出凄厉的大吼。
驭火提气蹬足往陷于烈焰中的柴房冲去。
“驭火,你冷静点!”驭海急忙伸手拦住他。
“你放手!”驭火的眼神里有着最深切的悲伤。
“驭火,现在大家已经尽全力在抢救,火势等一会儿就会被扑灭了,你耐心的在这儿等吧!”驭河儿驭海拦不住他,也匆忙上前劝着。
话才说完,柴房的一侧应声塌陷。
“到了这种地步,你们还要我等吗?碧悠还在里头啊!”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驭河及驭海的钳制,窜身奔入柴房内,高大颀长的身子消失在一片炙热的火海中。
不消一分钟的时间,陷在烈焰中的柴房,轰然一声整个塌陷--
大伙儿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熊熊的火舌在众人面前窜升至漆黑的天际,令人触目惊心。
☆☆☆
“她怎么还不醒?你说话啊!”一声怒吼在驭火的房里爆开。
“驭火,你冷静点儿!你吓着大夫了。”驭河频频摇头。
“就是说嘛!你乖乖坐着行不行?跟只野猴儿一样的动来动去,我怎么帮你上药嘛!”
驭海皱起浓眉嘀咕。他那双舞惯了长刀、利剑的粗厚大手,就是对这些药瓶、药罐没辙。粗手粗脚的驭海将驭火贴了的满身的药膏贴布,连俊美英挺的脸也硬是被他黏上一堆药布,活像个狼狈的小叫化子。
驭山、河、风、海忍着笑,转开头不看他。
驭火却浑然不知,因为他正忙着威胁那个可怜兮兮的大夫。
“人我都已经毫发无伤的救出来了,为什么到现在还不醒?你到底是不是医生啊?你懂不懂得救人啊?你究竟行不行啊?”
一堆会不会、是不是、行不行的问题令大夫泫然欲泣,“请人爷明察,小的真的尽力了。碧悠姑娘至今仍旧昏迷不醒,可能与先前被下了迷药有关,也或者是因为吸入太多的烟,不慎伤了心肺,才会到现在还无法醒转……”
“谁准你拉拉杂杂说一堆的?”驭火又是一阵狂哮,“我听不懂,也不想听!你只要告诉我,碧悠她到底会不会醒来?”他气愤的上前一步。
那威凛的气势几乎逼出了大夫的热泪,“小的不知道,但小的会尽力!”
“你他妈的最好给我尽力!否则我……”驭火咬着牙,扳动十指发出“嘎、嘎!”的声响,差点吓得大夫掉了三魂七魄。
“小的知道!小的现在立刻出去吩咐下面的人煎药。”大夫逃难似的冲出门外。
“驭火,你稳着些!碧悠姑娘还要你照顾,你这么冲动莽撞,怎么教人放心?”驭山沉稳的开口说道。
“大哥,我……”驭火望了望床上依旧陷入昏迷的柳碧悠,再转头望向驭山,眼眸里竟布满泪光。
“要是碧悠她一直不醒,那我……”驭火黯然地坐在床缘,摇摇头,无法言语。
“不会的,你别净说些不吉利的话。”驭风上前安慰,“这儿有我们这些兄弟帮你看着,你去歇会儿吧!别净顾着碧悠姑娘,你身上也被火烧得到处是伤啊!”
驭火倔强地摇头,“我不要走,我要看着她!”
这时,管家时伯在门边喊着:“五位爷儿,放火的人已经被我们抓到了!就是梅婶和巧媚她们母女俩,迷魂香也是她们向碧悠姑娘下的!”
“好歹毒的一对母女,她们这么做,根本就是想将碧悠姑娘置于死地!”驭海咬着牙,忿忿地说道。
驭山与驭河对望一眼,“驭火,这次就交由你全权处置吧!我们决不过问你的决定。”
驭火望了望床榻上的柳碧悠一眼,摇摇头,“大哥,你们作主吧!我没心情想别的问题。”
其余四人看着驭火那一副痴情失魂的模样,不禁叹了口气,一同起身,“我们出去处理这件事,你在这儿守着,别太逞强了,累了便去休息。”
偌大的房间终于只剩下一脸焦急的驭火与昏迷的柳碧悠。
他凝望着她苍白的容颜,不禁悲从中来,湿红了一双眼。
“我警告你,臭娘儿们……”驭火伸手抚上柳碧悠的脸庞,粗长的食指在她的肌肤上来回摩筝,“万一你狠心让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我决不放过你!你听到没有?”驭火轻轻哽咽,“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他轻柔的握起柳碧悠无力垂放在床边的手,执到唇边,一遍又一遍地吻着,“你不准丢下我,听到没有?”
将脸埋在柳碧悠的小掌中,他趴伏在她的身侧,断断续续的哭出他心头最深切的恐惧。
☆☆☆
几天的时间过去,在众人的期盼之下,柳碧悠终于从昏迷中苏醒了过来。
然而,醒转的柳碧悠却引起另一场轩然大波--
“你还是坚持要离开!?”盛怒下的驭火爆出冲天大吼。
躺在床榻上无力起身的柳碧悠微微颔首,那苍白的脸庞、颦起的柳眉,令人看来格外不舍。
“为什么?”驭火几乎疯狂,“梅婶和巧媚已经交给官府定罪,她们母女们再也不能使计害你了!你已经安全了啊!”
柳碧悠咬着唇,就是不开口说话。
“你说话呀!”驭火瞪大了眼冲上前,“你给我一个理由啊!为什么坚持要离开我?为什么非要离开天武镖局不可?这儿不好吗?”
柳碧悠缓缓抬起眼,瞅望着驭火,那俊美的脸庞满是怒焰,灼疼她的心。
他总是不让她将话说完……
静默了半晌,柳碧悠小嘴轻启,“我要离开这儿。”
“你……”驭火震怒。她眼神中的决绝敲碎他的心,“我不准!你这辈子休想离开我!”他咆哮一声,飞快的奔出门外。
望着那抹高大俊逸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眼前,柳碧悠眼中倔强的泪水缓缓地滑落颊边。拿起怀中的钱袋,她泪眼婆娑的咬着唇瓣,咽下哽咽。
“这钱袋不是驭火的吗?”一个娇细的女声突然在房间里响起。
“大夫人!”她急忙的想自床上爬起身。
驭山的新婚娇妻李苹匆忙上前,“别多礼了,你身子不舒服,还是别勉强起身的好。”她漾着甜美笑容坐在柳碧悠的床边,“看样子,驭海他们没诳我,驭火真的将钱袋交给你保管了。”李苹执起手绢掩嘴轻笑,眉眼间尽是戏谑的神情。
在李苹的笑容下,柳碧悠蓦地感到羞怯。“驭火是怕他弄丢了,所以才交给我保管,大夫人别误会。”
“就只是这个原因?”李苹自怀中掏出一个钱袋,握在手中晃着,“这是驭山的钱袋。我跟他说,以后的薪饷得交给我保管,于是他就乖乖的拿出来了。我想,驭火愿意将整个月辛苦赚来的薪俸交到你手上,其中隐含的意义,肯定不像你说的那般简单。”
李苹侧着脸看着柳碧悠,“我看得出来,你是很爱驭火的,但是你为什么坚持要离开呢?我知道你在镖局里吃了不少苦,这一回还差点连命都没了,但是现在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留下来陪在驭火身边,不好吗?”
柳碧悠倔强地咬着唇,默然无语。
李苹看着她强忍愁绪的模样,情不自禁地伸手握住柳碧悠的双手,“我们当姐妹,好不好?如果你觉得咱们的交情还不够熟络,先当朋友也行啊!”她撇撇小嘴,“人人当我是大夫人,没几个人敢跟我交心,我也觉得很寂寞呢!我们当朋友吧!你有什么话可以跟我说呀!就算帮不了忙,不过有人听你说话,心情多少会舒服些的。”
柳碧悠侧头凝望着身旁这娇媚又诚挚的脸庞,眼眶蓦然泛红,鼻头不由得一酸……
姐妹?她没有,只有一个哥哥,可是那个亲哥哥竟然狠心的将她卖给别人!她也没有朋友,梅婶与巧媚当初对她的敌意太明显,没有人愿意踏浑水,和她做朋友……
她望了李苹一眼,在她诚恳善意的笑容里,柳碧悠的朱唇轻启,“我其实并不是真的想离开。”柳碧悠轻声哽咽。“驭火一直不认真听我说话,也不让我将心底的话说完。我说要离开这儿,只是想回家乡一段时间,想回家看看一切是否安好,如此而已。”
“就这样!?”李苹诧异不已,“你不是要永远离开他?”
柳碧悠摇摇头,“驭火从来不让我把话说完。我一起个头,他便放声大吼,然后开始咆哮……他真的爱我吗?”她忍不住仰头询问李苹,“驭火真的爱我吗?”
她知道驭火的性子暴烈,但是,他真的爱她吗?或者,在驭火的眼中,她只是一样属于他的东西,而不是一个女人……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留在驭火身边又有什么意义?她明白自己爱他,所以她要他将她当成一个女人来疼爱,而不是一个“物品”!
“这只是小事一件,你告诉驭火,他会听的。”李苹尽可能地从中调解。
“我知道这只是件小事。”柳碧悠幽幽叹了口气,“但是从这件小事里,让我不禁怀疑一件最重要的事……如果他总是不让我说出心底的话,那他要如何爱我?我又要怎么相信他对我的爱?”
“所以,你心里最在意的是,驭火到底爱不爱你、在不在乎你?”
柳碧悠转动眼眸,直视着李苹,“我也不想去怀疑,但是我……实在没有信心。”
爱上一个人的结果,就是将自己弄得可怜兮兮、信心全无。想放弃,却又发觉自己没有想象中的潇洒。
李苹凝视着柳碧悠的愁容,深切地感受她眼眸深处的哀伤……
一个计策隐隐浮现心头。
☆☆☆
大厅上,驭山、河、风、火、海齐聚,各个脸色肃然。
李苹端了一只托盘出来,盘子上摆着一个盛满透明酒液的酒杯。大伙儿不解,狐疑的看着她。
李苹慢条斯理的放下手中的托盘,转身望了驭山一眼,继而看向驭火,“今天趁着大家都在这儿,我要你做一个选择!”
驭火憔悴的脸上布满疑惑,“大嫂,你要我选择什么?”
“李苹冷着俏脸,指了指一旁的托盘,“这酒杯里装着鸩酒。我要你作个决定,看你是要留下柳碧悠那个贱丫头,还是要看我这个大嫂喝下这杯毒酒!”
众人讶然。
“大嫂……你在说什么呀?”驭海不敢置信的低喊。
李苹怒视了驭火一眼,“我跟那个贱丫头不合!看她那冷淡倨傲的模样就有气!不过是个身份卑贱的丫环罢了,凭什么这么气焰嚣张?驭火,你现在就给我一个答案!你若是执意要留下那个丫头,我就喝下这杯鸩酒!”
“大嫂,不过是个丫头罢了,你就大人大量,别和她计较了。”驭河赶忙上前说情。
驭风也跟着上前,“是啊!大嫂,碧悠姑娘是驭火钟爱的女子,你就别为难他了。”
“你们这是什么话?听你们的意思,好像是我在无理取闹了?”李苹瞪大了双眼。
“本来就是嘛!”驭海嘟着嘴,低声咕哝。
驭山浓眉一瞪,“驭海,你说什么!?”那威吓的气势教众人噤声。接着他严厉的视线又转向苍白着脸的驭火,“你说话啊!驭火,难道你的大嫂会比不上一个小丫头吗?在你心中,那丫头比你的大嫂还重要吗?”
“大哥,你……”驭河、驭风、驭海踏上前去,不忍见到驭火脸上的神惰。
驭火苍白着脸,握紧了双拳,死咬着嘴唇不做声,浑身不住地发颤。
李苹再接再厉,“柳碧悠那贱丫头根本不爱你啊!在她眼中,你比敝屐还不如!她巴不得永远离开你,你还念着她做什么?”
“大嫂,你到底是怎么了?”驭海气得直跺脚,“这跟平常的你完全不一样啊,碧悠姑娘坚持要离开,已经让驭火够伤心难过的了,你还来火上加油,分明想激死驭火!”
“你住口!”李苹怒喊,“看来,在你们的心中,我这个大嫂比那个贱丫环头还不如!好,既然如此,我就喝下这杯鸩酒求个痛快!”
“大嫂,你误会我们了,我们不是这个意思……”驭河、驭风、驭海急急解释。
眼看李苹举起酒杯就要喝下,驭火蹬足一跃,冲到她的面前,伸手夺下那杯毒酒。他湿红着眼凝视众人,难掩悲伤,“这鸩酒该由我来喝!我敬爱大嫂,可是却也不想让碧悠离开,求个痛快的应该是我!”
驭火举高了手中的杯子,当着李苹及驭山、河、风、海的面,一口灌下整杯鸩酒!
大伙儿纷纷抢上前,奔到驭火的身边,驭海甚至难掩伤心的逸出一道哭声……
“哇,真喝啦?”李苹瞪大了美眸,不敢置信地低喊,“想心不到,我这个大嫂在你眼中,竟也这般重要,真教人感动!驭火,你搞不好比我老公还爱我呢!”一洗方才的泼辣蛮横,李苹又恢复了原本的娇憨稚嫩。
这迥然不同的转变,教众人愕然。
驭海伸手抹抹泪,“大嫂……你恢复正常啦?你不知道,你刚才那个模样好凶狠啊!你是不是中邪啦?”
“混蛋,敢说我中邪?呸呸呸!”
“好了,苹儿,你别闹了,还不快去将碧悠姑娘扶出来。”驭山怒容一敛,换上温柔的神采。
驭火搞不清楚现在的情况,“大哥,刚刚……”他顺着驭山的目光一转,望向大厅门口,“碧悠!?你怎么起来了?不去躺着行吗?”驭火急忙赶到柳碧悠身边。
依旧憔悴的柳碧悠依偎在驭火宽阔的怀抱中,泪眼婆娑的仰首凝睇他,唇边的笑靥灿美夺目,“傻瓜,你宁愿喝下鸩酒,也不愿放开我吗?”
他真的这么爱她?到了宁愿一死,也不愿放开她的地步?
驭火望着柳碧悠眼眸中的款款深情,倏地红了眼眶,“我说过,你若想离开我,除非我死!”
一滴泪珠滑下柳碧悠细致的脸庞,她伸手环住驭火的腰,紧紧揪住他的衣裳,将泪湿的小脸埋进他的胸膛里,“既然如此,你就爱我到老吧!”
沉醉在驭火的浓烈爱意中,柳碧悠终于破除了心中对他的疑虑,许下一生相守的誓言。
“好!”驭火俯首吻上柳碧悠的发际,任由眼中的热泪滴落她的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