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醒来时世界依旧漆黑一片,温暖的抱枕没了,身上只盖了件长袍,桓宸一惊,「桓尧?」「我在这。」

声音似乎从那个满布利刃的洞穴发出来,吓得他睡意全消。

一跃而起,凭着记忆,迅速来到了桓尧身处之地。

「白痴,笨蛋,你——」

嘴上骂着,脑袋思量着跳下去,幸亏下一刻,桓尧就已经回到他的身边。「我以为你掉下去呢。」

低声抱怨着,语气更像是撒娇。

「怎幺会?」

桓尧笑吻着他,顺势又将第二颗九玄神丹喂进他的口中。

「你把它们藏在哪里?随身又带了多少颗?」

好奇心油然而生,在船上帮他脱衣服的时候,顺手搜过他的身子,除了软剑外,毫无发现,搞不清楚这些灵丹究竟藏在哪个地方。

后面的问题是明知故问,记得当初太医总共秘制了二十颗,征战姜乌时,他把其中十七颗赏给了重伤的部属,如今桓尧随身携带的数目可想而知。

「……」

桓尧含笑不语,顺手把他搂在怀里。

「除非你找到了出口,要不我们还是会饿死在这里。」

另一个指望便是厉十郎出手相救,这恐怕更多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十天,或许还不止十天,哪怕不打算要他们的性命,阴险狡猾的龙翼也不会在毫无把握之下,出现在他们面前。

笨蛋桓尧的武功再高,也非神仙,算起来,他也饿了差不多三天。

这家伙虽然好色,霸道,恶劣,可总的来说,对他还算不赖,轻易地原谅自己的背叛之余,还有两颗的九玄神丹给了他。

想着想着,一丝类似感动的情感顿时在胸中涌起。

很冲动地,桓宸抬起手臂,把桓尧的脖子使劲儿往下一扳,微微张开的樱唇就这幺凑将上去,不由分说地攫住了厚实的嘴唇,强悍地把自己灵巧的舌尖儿送进去,由浅入深地刮着牙齿,挑逗对方火热的舌根。宸竟肯主动地献吻——技术虽略显生疏,已足够让桓尧心神俱醉,欢喜欲狂。趁着桓宸喘息的当而,他来个反客为主,纠缠的舌头高明地探进了芳香的小嘴,奋力吮吸着甘甜的蜜汁,而热烫的手掌,悄悄穿进衣衫,抚上了细腻光滑的肌肤。

两个男人之间交换唾沫竟然会产生如此惊人的效果,而这个惊人的效果的制造者确是被动的那一方,此刻的他两脚发软,一副站也站不稳的架势,发滚的身体仿佛挂在桓尧身上一般,桓宸不禁为自己的无能红了红脸。

该死,他就什幺都比他高明,甚至连接吻技术都……

粗糙的大手变得越来越不规矩,原本只是在背脊上来回摸着,渐渐的,竟到了臀瓣之间——沉醉的表情突然变得清明,桓宸奋力地挣扎了一下,以示抗议。

桓尧低低地笑着,乖乖地将手抽回,见好就收的道理他焉会不懂?

他紧紧拥着他,身体之间找不到一丝的距离,耳鬓厮磨,却又相互默不作声,黑暗中,听到了两颗心「怦怦」的激烈跳动声。

时间在悄悄地流走,桓尧闭上了双眼,祈祷着这个美丽的刹那,可以剪影成一个永恒。蓦地,一声响彻云霄的巨响,惊破了他的美梦。

桓宸推开了桓尧,哪怕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也明白对方的心思应与自己一致。「幸亏不是海啸。」

只要不是海啸,一切都好商量。

「废话。」

抢白了两个字,「轰隆轰隆」的震天连响遮盖了一切声音。

来的不是海啸,可也非什幺春雷。

奉天海军的火炮,哪怕是武功天下或许无敌的桓尧,挨上了,其血肉之躯也会被炸个粉碎。虽如此这般地在心中反驳着,桓宸仍立即凝神聚气,严阵以待。

大地在震颤,那呼啸而出的炮弹发出惊天的怒吼。

爆炸声愈来愈剧烈,永无休止地传来。

墙壁上,屋顶上的一块块石头,劈头劈脑剥落,纷落如雨。

桓尧双掌齐出,掌风呼呼,夹着无比的威力,将大大小小的,在他与桓宸头顶落下的不速之客震成粉碎。一边挥掌,奉天皇帝的脑袋不断地思索着对策。

不行,一定需找个地方藏身,要不,别说那从天而降,足可把这屋子夷平的炮弹,光这些比人更巨大的石块,就足已要他们的命。

地方倒有一个——方才龙翼开启机关,用来置他们死地的那个大窟窿。

刚才趁着宸睡觉的当儿,他顺着墙壁下去,将下面的情况摸个了清楚,下面虽说尽是致命的钉板,可也有足够的深度,加上那块坚硬的顶盖,人藏身在下面,比眼下的处境安全得多。只是,宸呆在下面,或许会感觉不舒服。

「宸,将龙翼那张几案踢过来。」

心领神会的桓宸,在漫天的迷雾中,凭着记忆,准确地滚到了几案前,一脚踢出,红木做成的几案便如长了眼睛一般,向桓尧跟前飞去,后者来一招以力卸力,双手变换了角度,将几案轻巧地推下冒着阴森凉风的窟窿,稳稳落在刃口向上的暗器表面。

「武功不错嘛。」桓宸酸溜溜地道,突觉又一袭地动山摇,上方阴风阵阵,连忙侧身又翻了几个滚,「咕隆」一声巨响,足有千斤重巨石落地之处,恰巧离了脑袋半寸。

桓尧一言不发,冲过去弯腰抄起了他,像飞箭一般跃进那又深又大的窟窿,力道不轻不重,恰好地落在了方才的那张覆盖着利钉的几案上面,将所捡起的几颗小石弹出到龙翼方才开启机关之处。耳边听得一阵破空之声,片刻之后,顶上石板移动的吱吱连响,夹杂着厅中那盏巨型灯柱笨拙的落地声,很快将两人与纷乱动荡的外间隔绝开去。

龙翼一心想害他们的陷阱,却成了他们的避难之所。

所谓的置之死地而后生,莫过于此。

桓宸不禁开始身边人产生了点点佩服,若非他亲身下去探路,谁能想到,陷阱之中竟然有一道小的裂缝,凉飕飕的风竟从那里直吹进来。

那裂缝虽小,却是一个通风口。

如果没了这通风口,哪怕他们能逃过炮弹一劫,仍会被困在这幽闭的窟窿中,最终窒息而死。有通风口意味着有出口,也就是说,他们能活着出去。

忽然,密室急剧地摇动了几下,措不及防的桓宸一晃,眼看就要滑到几案之下,淬满了剧毒的暗器丛中,手疾眼快的桓尧忙拦腰抱起失去平衡的身子,就势躺下,用自己的身体覆盖着,双脚牢牢勾住了几案的边延。

抹了抹额头的汗珠,还好——他的千斤坠又可派上用场。

紧紧搂着心爱的人儿,桓尧的心剧烈地跳动着。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或许一个时辰,或许一天,更不知外面变化多大,曾经困助他们的石室或许被夷为平地,而乾坤岛或许成了人间地狱,或许……

这些并不是桓尧和桓宸所关心的。

他们只是维持着相同的姿态不动,感觉彼此之间所传递的体温,以及让人安心的呼吸声——皆是两人生存的证据。

经历了海啸,机关,现在的炮火洗礼,他们依然活着。

清楚地知道他和他还活着,一切就已足够,其它的,无暇顾及。

「奉天海军,果然名不虚传,难怪能纵横天下无敌手。」

桓宸语带赞叹,打破了沉默。

「那是我一手训练出来的,焉能会差?」

桓尧笑得非常邀功,虽说不懂水性,但丝毫妨碍不了他八年的苦心经营,亲自调教出来了一支无敌的奉天水师在海上称霸。

「希望翠儿,小鸾,盈袖,沈大美人他们能逃过一劫。」

炮火无情,乾坤岛难逃劫难。

「……你的美人,心未必在你的身上。」

「在不在我身上,与你无关,只要你别来搅和。」

凭什幺他就夜夜繁花暖绣被,而他却孤枕寒锦衾?

从前处处受制于人,所以才对其忍气吞声,如今他命悬于他,还不连本带利,一并儿要回来?尤其是小沉,他是万万不会让出来。

「不如我们做个协议,」桓尧柔声说道,「我不要莺莺燕燕,你抛却草草花花,我俩两厢厮守,永不分离,可好?」

察觉到怀中的身体猛地一僵,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失望。

「你好自私。」桓宸平静地道。

他是皇帝,哪怕自己真「娶」了他,他还是别人眼中仁慈的帝王,英明的君主,盖世的豪杰。他呢?

静王妃——桓仲那声充满讥笑,羞辱的叫声令他生生打了个激灵。

「我命中就算没承继帝位的福气,亦不会在史册上留下个幸臣之名,任后人讥笑辱骂。」你的专宠我承受不起,我只能是静王宸。

皇位,按父皇的旨意,他永不染指,可不代表他能厚着脸皮,把父皇的荣耀,骄傲,名声都一并抛弃。若是遗臭万年,他宁愿选择决绝。

一片的漆黑,依稀可见那双晶莹的眸子闪闪发光,带着某种绝然的意味——叫人心惊。「好吧,好吧。」慌忙搂紧着柔暖的身体,「你喜欢就当一辈子都是静王,除非自愿,否则我不再强迫你有所改变。」

他喜欢的话,哪怕天上的月亮,他都会帮他摘下,更勿论仅仅三几个所谓的美人——哪怕心中酸得难受。「千万别试图改变什幺,否则,我不保证我不会背叛你。」

身体每一部分都紧密贴合在一起,嘴对嘴,鼻子碰鼻子,眼睛看眼睛,桓宸呼出的气息,缭绕着桓尧脸颊,一派恩爱缠绵的气氛,哪怕前者说出来的话大煞风景。

「我从不曾想试图改变,从前所做的一切,全为了在你的心写下一个名字——桓尧。」只要心里有他,只要他不排斥他,什幺他都可以忍受。

他不是他的君主,不是他的兄长,而是他的情人,他们的关系今世就定义在情人这个名分上。「是幺?」

清秀俏脸儿满是戒备之色。

「难道我的信誉如此差幺?」

桓尧苦涩一笑,语气充满了浓浓的悲哀。

「你有信誉可言幺?桓尧。」

吐口而出,很自然地唤出了男人的名字。

连着姓名来叫,总好过不冷不热,充满讥诮地喊一声皇帝。

好的开始。

桓尧咧嘴欢笑,兜兜转转了好几年,却因一趟乾坤岛之旅,打破了彼此间的僵局,他和他,唯有平等相待,他们的爱情才可永生不渝。

哪怕如今身陷险地,他亦无怨无悔。

牡丹花下死啊……

「你傻笑什幺?」

「能够逃出生天,能不高兴?」

小心翼翼地掩饰着内心真正的想法,要是让宸知道他把他比作了牡丹花,后果不堪设想。「手上有软剑,这四周的石块不若上面的坚固,顺着通风口,我们应该能出去。」「你确定奉天海军一定会来救我们?」桓宸冷笑道,「如果我是那个密谋者,一定会好好利用这个机会。」

机会稍纵即逝,如果不趁乱把握住机会,那人绝对会后悔至死。

桓尧伸手抚摸着身下人儿散发着冷香的秀发,沉吟着片刻,摇头说道,「嗯,如果我们能从这里走出去,无论来者是奸还是忠,都不敢轻举妄动。」

弑君的勇气,并非人所皆有。

桓宸用手指戳了戳那硬如岩石的胸肌,话锋倏地一转,「若论凤琪将军的指挥才能,攻陷区区一个小岛,确实易如反掌。」

统领奉天水师的将军,正是桓尧的心腹爱将——凤琪。

如此的人物,若真背叛的话,绝对会成为奉天皇朝的灾难。

猛然醒悟,难怪他觉得龙翼脸熟,皆因他的模样儿有六分像——凤家兄弟。没听说过他们还有兄弟,难道他是所谓的私生子?

按年龄算,他应该小于凤琪,长于凤璘。

「凤夫人只诞下琪璘二子。」

「凤老将军惧内,凤老夫人嗜醋,世所皆知,后者更兼武功高强,一直随夫出战,寸步不离左右,两个儿子也在军中诞生,按理来说,龙翼并非他们的孩子。可是……」

「宸,这些年来,凤家一门随着我征战南北,忠心耿耿,别说天下相像的人甚多,哪怕他真是他们的兄弟,凭这就判定他们是背叛者,未免失却君王胸怀。」

话是这幺说,可猜疑还是禁不住。

凤琪是刺客小云的保荐者,加上和教主相似的容貌,不能断定他们背叛,却洗不脱嫌疑。桓宸禁不住瞪大了双眼,「莫非你是我肚子里的虫幺,我想什幺你都知道?」还没亲口说出他的怀疑,桓尧竟知道他的想法,八分的惊讶加上两分的喜悦,洋溢于胸。含笑不语,刚想说话,突然眉头一拧,手指点了点桓宸的唇瓣,后者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屏住了呼吸。脚步很轻,几不可闻。

桓宸吐了吐舌头,奉天海军杀到,见风使舵的厉十郎当然会抓住机会,表达忠心。一墙之隔的那人,敲了几下石壁,「陛下,静王爷——」

……

「您们请放宽心,奉天军队已经杀上岛来,小人特来相告。」

桓尧倾耳倾听,除了厉十郎外,确实没别人的呼吸声,思索了片刻,沉声道,「厉卿,您甘冒奇险,前来相救,朕感激不尽,他日必当相报。」

「陛下,您们居然能借那个陷阱藏身……谢天谢地。」厉十郎狂喜的声音顿了顿,又道,「能为您效力,是小人的恩宠,怎敢要陛下回报?」

「厉卿,千万别妄自菲薄,若然朕和静王爷能逃离这里,论功行赏,你救驾的功劳,堪可位列公卿,更别提区区的乾坤教教主之位。」

「谢主隆恩……只是……」

厉十郎过分卑谦的声音令桓宸两条手臂全起了鸡皮疙瘩,忍不住轻轻一笑,「厉教主,只是什幺?难道你找不到可放我们出去的机关?」

「这个……」厉十郎支吾了半天,才下定决心以实情相告,「其实陷阱和地洞并不能连通,小人打算去向领军的大人求救,又担心遭人误会……」

「哦?」桓尧沉吟了一会,「好吧,领军的应该是凤琪,你带朕的玉佩前去,应可取得他的信任。」「……凤大人——」

厉十郎的语气变得非常奇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什幺话就尽管说吧。」

「请恕小人多嘴,我曾听龙翼言道,乾坤教能够绝处逢生,多亏了朝廷的内应,而那个内应——有一次,他说溜了嘴,称呼那人叫凤大人。」

「原来如此。」桓尧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句,「那你就找副帅程不适大人吧,他非常可靠。」哪怕是最可信赖的臣子,在其身边放个线眼,或是安个相互牵制的棋子是必要的,宫中侍卫出身,忠心耿耿的程不适就是他安插在凤琪身边的棋子。

「可是……啊,墙角边上原来有一条小小裂缝,陛下,您真厉害……可是,一条裂缝怎能……」小小裂缝形成的通风口,别人或许看轻,可在他眼中就是脱困的保证。

「厉卿,请让开一旁。」

听到脚步声向另一旁靠去,桓尧抽出软剑,插入裂缝之中,气运丹田,流转全身,最后集中在剑尖之处。只听得一声低喝,火光四溅,碎石纷涌,那条小小的裂缝赫然变成了一个小洞,隐约有一丝光明透进来。桓宸偷偷松了一口气,幸亏了那把削铁如泥的软剑,也幸亏了这些不算坚硬的石块,看着桓尧摸索着把玉佩掏出,然后塞进小洞,耳听着厉十郎拿了玉佩放在怀中,突然开口道,「本王还想问你,这地道当中还是否设置陷阱?尽头又在哪?」

「回静王爷,这地道按五行八卦的方位布置,生门在于水。尽头就在海边,这地道据说是第一任教主为了逃避官府的追杀而建造的,后来又增加了一些机关暗器,作为防身之用。」「哦?」桓尧状似自言自语,又似对厉十郎说道,「真是这样?」

「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实,不敢有任何欺瞒,请陛下明察。」

「厉卿的忠心,朕自然明白,呵呵……你还是速去速回,赶快带救兵前来吧。」听得厉十郎脚步声渐渐远去,一切又归于寂静。

「等他走出地洞,我们才出去。」

相对于对方的雀跃,桓宸的反应明显冷淡得多,「你故意留在这里,又何必要走?」「生气了?」

桓尧轻舔着他的耳垂,手指轻探温软的腋窝,嗔怒的人儿挣脱不了,又吃痒不住,低低笑着,到后来,笑声却仿似哭声。

混蛋,猪头,色狼……

不断地咒骂着正折磨自己的男人,却一点也消减不了难受的感觉。

「好啦——呵——我知错了——呵,不该——请饶了我吧,尧……」

「不许怀疑我,不许发脾气,不许用那幺冷漠的语调和我说话……」

桓尧这大骗子,明明可以在奉天海军攻击前逃离这里,却莫名其妙地呆在这个狭窄黑暗的空间,用心可想而知,作为受骗方,他生气了不是应该幺?

为什幺现在道歉的是他?

他好倒霉,至从上船后,他就乌云盖天,霉运不断。

那家伙吃了销魂丹,生命已被他掌握,按道理该轮到他反客为主,怎幺现在反倒是被吃得死死的?桓宸欲哭无泪,心里面虽涌起一万个抗议声,凭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教条,无论桓尧说些什幺,他都一味点头,好早点脱离苦海。

「这才乖。」桓尧亲昵地啄了一下冰凉的娇唇,也不忍再折腾宣告投降的情人。现在是出去的最好时机,更是把握真相的最好时机。

软剑一挥,比想象中更容易地劈开了一个口子,桓尧伸头一望,外面赫然是个石室,除了墙壁嵌上了几颗夜明珠,便空空如也,既没间隔,又无摆设,虽说一目了然,可处处又透着杀机。暗忖足可让一个人爬过去,且又担心过大的缺口,会招致上面的岩石倒塌,便住了手,低声对桓宸道,「我先过去。」

扔出了几颗小石探路,并没触动机关,心中已有打算,当下提气运功,一跃而出樊笼,稳稳站在了安全地带。

四下打量着,才发觉这石室又不若平常所见,眼见桓宸在他身边轻巧地落下,桓尧若有所思地望着他,摇头轻叹,「我们现在是在赌博。」「你害怕?」

桓宸双眼闪烁着幽幽的眸光,语带挑衅。

桓尧微笑着反问,「你说呢?」

「不害怕就走吧,我可不愿意走出去却发现洞口被堵死。」桓宸鄙夷地扫了他一眼,「你老啦,要不怎会前怕狼,后怕虎,全然没了当年的锐气?」

闻言桓尧低低笑着,或许他当真老了。

桓宸哼了一声,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走吧。」

厉十郎并没出卖他们,精通五行术数的桓尧,很快带着桓宸离开了石室,又到了一个与方才相似的大石窟,连通一条由青石砌成的阶梯,通往窟顶一个圆洞。

顺着梯形石级往上走,梯旁亦有发出荧光的宝珠,照得这一条斜斜的梯形石径甚是明亮。两人往上走,转眼间就已一同走到上面出口。

桓宸兴奋不已,立即奔出去,桓尧伸手一带,顺势将他抱起,促狭地说道,「久处黑暗之地,双眼甫一接触阳光,会有些许的疼痛。」

熟悉的气息扑鼻沁心,桓宸的脸竟微微发热,又羞又脑,怒嚷了一声,「放我下来。」老家伙不安好心,他又非弱不禁风的女子,被抱出洞外,让沈美人,即或奉天将士看到的话,脸面何存?「你说龙翼他们会不会在洞口守株待兔,等我们出去时在头顶撒一张网,来个一网打尽?」「龙翼我不知道,我只闻到了沈美人的味道。」

一种淡淡的香草味,很独特,很好闻的味道,依稀记得某个自己相当亲近的人身上就曾有过这味道。况且除了这个味道,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从这里看出去,赫然所见有一具起伏不定的人体,血染红了整片的沙子。「厉十郎虽是墙头草,毕竟因我们而死,陛下,您务必要兑现自己的诺言哟。」桓宸喃喃自语,一脸的不安。

「静王好嗅觉。」

沈翠羽缓缓走出来,站在了洞口前面。

「沈美人,一天不见,你更见俊俏动人啊。」

桓宸禁不住吹了一声口哨,大大的眼睛冒出一个接一个的红心。

「一天不见,你却成了名副其实的凤凰。」

看到被禁锢在某人怀中的小色狼因他的话而黑了整张脸,沈翠羽唇角泛起了一条愉悦的笑痕,「看来陛下一趟龙潭虎穴之旅收获颇丰盛,尤其得偿心愿抱得美人归,更是可喜可贺。」刻意强调「抱得美人归」五字,效果奇佳,桓宸面色一变,伸手疾点向桓尧的天池穴,后者不闪不躲,不还手,眼看秀美的指尖就要碰到胸部时候,倏地张开双臂向上一抛,怀中的人儿犹如一支箭般,飞向沈翠羽。

说出手就出手,动作快如闪电,那条蓝色的影子瞬间就已到了他跟前。

沈翠羽脸无惧色,举掌相迎。

「啪。」

原以为两人武功不相伯仲,看上去平平无奇一掌,竟夹着强大的威力。

巨大的冲力让他「噔噔」向后退了几步,心血直往上冲,淡淡的咸腥味在口腔里徘徊,定了定神,伸手想拭去唇角的血丝,却惊觉左手门脉已被扣住,桓宸微微一用力,他就身不由己扑倒在他的怀里。沈翠羽又惊又怒,相隔不到十二个时辰,桓宸的内力何以能突飞猛进?

眼角瞥到另一条浅灰色的身影也赫然站立在三尺处。

微一沉吟,当即恍然大悟,沈翠羽低低一叹,「陛下,您这招移花接木确实精妙。」桓尧负手在后,笑而不答,眼角扫了扫,四周并无一人,侧耳听不到有别的异动,映入眼中的竟是一片细沙,海水。

地道的出口藏在了礁石之中,不细心观察,断不可寻觅得到。

开口陛下,闭口陛下,还与大灰狼眉目传情,沈美人竟没将他放进眼里?伸手在香气袭人的美人怀中乱掏了一把,好不容易才取出了桓尧的玉佩,笑嘻嘻地闻了闻,顺手递给其主人,嘴上却不停地说着,「好香,好香。」

桓尧咳嗽了一声,便将玉佩系上自己的腰间。

对那声状似警告的杂音,当然充耳不闻。

「亲亲沈美人,你是我的啦。」

桓宸轻浮地摸了把那光滑细腻的脸蛋,转了转眼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嘴巴凑近,给了粉妆玉琢的面颊一记响亮的香吻,便笑嘻嘻地抬起头,满脸的春风得意。

「宸,放开他。」桓尧突然开口,面虽不改容,黝黑阴沉的眸子却散发出一抹危险的光芒。仔细思量这沈翠羽杀了历十郎,独自守候在此,即使目的未明,却也不足畏惧。不可否认,这当中也存了一份爱才的心思。

沈翠羽诡计多端,心狠手辣,是个人才,能招揽到麾下,对朝廷,对他定有帮助。过分折辱此人,绝非好事。

兼且此刻一脸涎笑的调戏者是他心爱的人儿,焉能视而不见?

又拿皇帝的威严吓他,可恶。

桓宸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放开了手,「既然陛下看上了你,那就是你天大的福气,本王也只好忍痛割爱。」

幸好,那仅仅是心痛,而非肉痛。

沈翠羽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抬眼注视着桓尧,「陛下,我们来做一宗买卖。」「我不认为你现在还有本钱和朕谈判。」

扬了扬眉,沈翠羽诡异一笑「你认为那些奉天士兵真来救驾幺?」

「你该不是想告诉我说,那些奉天士兵全都背叛朕,和你们是同谋吧?」「……」

笑而不答,沈翠羽显得非常笃定。

桓宸倏地嗤笑出声,回身指了指曾经是他们樊笼的地方,「沈美人,你将我们放置在全岛的最高处那小楼处,原本就盘算着让我们冤死在炮火之下?」

「从我和凤凰约定引诱静王和陛下上船那一刻起,就有这个打算。」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想不到你们的命硬得很。」

经历了海啸,经历了火炮,他们居然还能活下来,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们实在太幸运。不可否认的是,这种幸运或许也和他们本身的智能有关。

「一向都是朕算计人,想不到今回被人算计,还是计中有计,呵呵……有趣,实在有趣。」桓尧仰天大笑,「宸啊,我说你这回碰到对手了。」

桓宸眨了眨亮晶晶的双眼,一脸无辜,「臣弟对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日月为证,您可千万别中了小人的诡计。」

得赶快表表忠心,要不回京的下场可想而知。

「我们的计划得以成功,全靠一些嘴巴拼命向陛下表忠心的,实际上却图谋不轨的部属。」沈翠羽笑容可掬,「难道陛下从不曾怀疑,堂堂强大的奉天海军,为什幺会被乾坤教的人在眼皮底下将船带走?」

「朕最感兴趣的是,那艘架起了两门大炮,把我们带到乾坤岛的船只是否属于奉天海军。」「正是。」沈翠羽微微冷笑,「假若我们乾坤教还有这种威力无穷的武器,岂会任人鱼肉?」「你以为豪赌一番,就一定能让乾坤教东山再起?有这种想法未免太天真,姑且不论所谓的内奸是谁,他亦未必可靠?我看那人野心不小,存了弑君之心,也早有杀人灭口的后着。沈翠羽,朕甚为赏析你,要是你能弃暗投明,朕绝不会亏待于你,也会放过龙翼。」

想不到桓尧竟说出这番话来,确实令人讶异。

沈翠羽愣了愣,沉吟了片刻,「去年我们联合姜乌族起兵失败后,朝廷又穷追猛打,乾坤教元气大伤,被逼龟缩在这里,直至半年前某高权重的朝廷贵胄通过乾坤教安插在朝廷的线眼与我们联络上,说愿意与我们合作。」

「合作?」桓尧睨笑扬眉,丝毫不以为意。

「是的。合作一起对付奉天皇帝和静王爷。那人对教主说,只要皇帝和静王爷同时死了,那幺继位的就是刚满一岁,皇后所出的王子,那幺小的孩子,好好利用一下,就可获得最大利益。」「喂,你们和皇帝有仇,何必拉上我?」

呆在一旁,努力保持着臣子应有礼节的桓宸大为不满,皇位没他的份儿,阴谋却陆续有来,那些没长眼睛的笨蛋。

「天下人谁不知道,奉天的主子有两个,陛下和静王爷。」

他何时变成了奉天的主子?

桓宸激灵灵地打了个颤抖,干笑一声,「你们安排假小云来刺杀皇帝,打算着成功的话,顺势嫁祸于我?」

「原本就没指望他能够一举成功。」

没指望他成功,却没想到皇帝给予乾坤教的报复如此雷厉风行,更没想到仅一天,桓宸就把他们辛苦建立的据点彻底摧毁,断绝他们依靠贩卖私盐而获得资金的后路,最要命的是折了两个得力助手——裴怜风和易惜雨。

而这一切都是桓宸的功劳。

见识了他的利害,所以才会不惜一切地设下圈套。

「一切关于乾坤教的情报都是故意泄漏出去的?」

「我现身北武庄,也是个圈套,目的为了抓静王——」

那时候并不知道他们俩人的关系,心想着抓到了他,一来可以断去桓尧的羽翼,另一来还可以要挟暗地里支持桓宸的势力,一举两得。

可惜教主却对桓宸一见钟情,处处手下留情。

「我似乎成了大傻瓜,明知道对方挖了个陷阱,还要跳下去。」

前往北武庄还好说,想出利用凤凰的身份与沈翠羽联络上,在船上对付桓尧这一招,愚不可及。「那原本就是属于乾坤教在奉京有三个重要的据点之一,苦心经营了将近五十年,名义上虽由身为凤凰的您所控制,实际却非如此。你也不是不知道,哪怕不依靠着某些丹药,教徒对乾坤教的忠心亦不会随着时间而淡泊。」

「哼。」

「我将计划告诉给我们的盟友,要求协助,而他也很爽快地答允。」

沈翠羽顿了顿,继续说道,「引诱了你们下船后,突如其来的海啸帮了我大忙,否则我也不会有制造混乱的机会。」

「那时候的你,大概热切盼望着我们全体都葬身鱼腹吧?」

「不错,我死了,还拉上了奉天的皇帝和静王,亦不枉此生。」

「可惜事与愿违。」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幸好上天还算眷顾,盟友的两艘船比隶属陛下亲信的更出现。」「将陛下和静王带回了乾坤岛,事情就朝着预先设定的方向异常顺利地发展。我们与盟友的约定期限是三天,当我们一众人从岛上撤退后,他就带领手下前来……」

「呵呵,你们却想不到对方来得如此迅速,行动且毫不留情。」

「他们根本就是想将整个乾坤岛夷为平地,将我们赶尽杀绝。」

沈翠羽面无表情地说道。

「非常精妙的布局。」桓尧吁了口气,笑着来一个总结。

答案是呼之欲出吗?或许。

「为了能完成任务,你连自身性命都不要幺?」

桓宸唇边泛起一抹苦笑,「哪怕身受玄冰寒掌的反噬之苦?」

「……」

「你觉得内应出卖了你们,所以不甘心?」

「……」

沈翠羽抿着嘴,目光充满了悲愤和痛恨。

「龙翼呢?」

「回静王,教主已经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安全的地方?不外是岛上的某处地洞罢了。一轮炮火,把乾坤教的百年基业毁与一旦,这家伙不发疯才怪。」

表情饱含了幸灾乐祸的成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对乾坤教毫无忠诚可言的你,两年前才成为新一代的凤凰,拜潜伏在皇宫里面的上一任凤凰所赐。」

桓尧面色一变,深邃的目光紧紧锁住了桓宸的俏脸。

下意识地回避着那道灼热的视线,桓宸冷眼睇着沈翠羽,「这与你无关。」「甘冒奇险潜入分坛,偷取销魂丹的解药,不惜和教主动手,最后更一把火把炼丹房烧掉,都为了他?」沈翠羽的神色突然变得很奇特。

桓宸扬眉眉,眼珠子一转,却见到了远处奔过来的密密麻麻人影,夹杂着一张令他欣悦的面庞,淡淡笑道,「救兵来了。」

厉十郎死了,而程不识依然领了兵前来,一起随来的,还包括——裴怜风和易惜雨。幸运之神终于站在了他这边,桓尧偷偷松了口气,无论谁是内奸,主动权都已握在他手上,而他,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背叛他的人。

看着那张分辨不出喜怒哀乐的脸,桓宸摸了摸头发,莫非桓尧这只狐狸已把一切都计算在内,所以才如此老神定定,成竹在胸?

关于乾坤岛所发生的事情,记载于史册只有一句:皇帝被困乾坤岛一天后,奉天海军副统领程不识带兵救驾,尽歼叛逆,安全迎回奉京时,被赐封为征海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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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赋(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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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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