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我爱,我寂寞,我等。

那天去看过惠如的母亲之后,心中久久不能平静,脑子里总是浮现著她那双空茫茫、呆滞滞的眼睛,想著她不幸的遭遇,回味著惠如所说有关小镇渔村的情景,她说在她们的村里,年年有人出海,年年有人失踪,生还的人,下一航次里还得出海,海边的碑墓不断增加,海边的船只也未见减少。

那些人们不知道这种情形吗?不了解大海的可怕吗?不,他们比谁都明白,可是他们比谁都无能为力,他们必须生活;十是,接受命运就成了他们的人生哲学,他们一方面烧香拜佛祈求神明保佑,一方面被养成去爱海、敬海、接受海。他们的妻子母亲也同样了解,同样明白,却也同样无能为力,她们无法阻止丈夫儿子出海打渔,又无法不日夜为他们担心受伯,在命运的播弄下,只有默默地忍著、盼著、等著。

对海洋、对船只,我缺少深入的了解,大海在我眼里是

美和动力的化身,是飘浮而渺远的。

我只知道,阿渔的职业是跑船,他的事业在海上,为前途、为生活,他必须外出去工作,就如同所有男人去上班一样,只不过他走得很远、很久而已。

海洋真是那么可怕?干船的人生真是那么的悲哀与无奈吗?我不知道。

要是有一天我的阿渔也一去不回?……那我会怎么样呢?

我实在不敢多想,好几次想得心里发痛,压得透不过气来,禁不住想大喉大叫,抒发一下心头郁闷,但是我不敢那么做,家里还有公公小叔小姑,我要真是狂喊大叫,岂不贻笑大方?

可是心里实在胀挤得受不了,只有死劲地咬自己的嘴唇,一直咬到沁出血丝,却仍然压不住心头的胀气和惧意。

有许多夜晚,我躺在床上,难以入梦,聆听著窗外风声夜语,每一句都象阿渔的呢喃,使我惊喜,令我兴奋。

有时我会突然听到脚步声,遏抑不住心中的喜悦,想夺门而出,想喊一声:“阿渔,你回来啦!”然后猛地又想起,哪会是阿渔?他远在十万八千里外的海上哪:在失望之中又颓丧地躺回去,怀著无边的寂寞,孤凄凄地睡去。

“但愿今夜入梦来”,每天睡前我都这么告诉阿渔。

今夜,我等你,明晚,我等你,今生今世,我永远等你。

有时候,我会对著午夜星辰,跪在屋檐下,望著天上繁星点点,诉说著心中的想念,或者望著咬洁的月光,默默祈祷著“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

有时候,我用口红在信纸上写著“我爱你”三个大字,印上无数个吻,在午夜时分,万籁俱寂的时候,俏俏地在后院划一根火柴,看著它们一点点化成灰,随风扬起,愿它们随著风儿飘到远方,送到我心爱的阿渔身旁。望著那些灰片上浮,就仿佛已经送到阿渔手里一样,心里觉得挺温暖挺舒服的。这时我多半能早一点入睡,而且唾得很稳很甜。

还有些时候,几乎彻夜难眠,辗转反侧,眼皮发酸,耳边的雨声更增加了心头的凄凉感,真个是:“枕边泪与阶前雨,隔个窗儿滴不停。”

干脆坐起来,拿出纸笔给阿渔写信,一字一行都出自内心的呼喊,句句行行都注满了无限的挂念与相思,字里行间都充满了无声的啜泣与哀怨……直写到手指发麻,手臂酸疼,心绪平定了下来为止。

写好了,自己展读再三,装进信封里,放进一个大的饼干盒里,这些信是不能给阿渔看的。

为了怕扰乱他的心绪,为了使他安心工作,我从来不向他诉苦,以免增加他的负担。在给他的信上,总是不断地鼓舞、安慰、激励与无限的关爱,我相信这是他所最需要的。即使我不停地向他诉苦,又能怎么样呢?他能放弃工作立刻回来吗?回来之后呢?

人活著为什么要受到那么多压迫与约束呢?为什么尽要做一些与自己意愿相反的事呢?为什么两个相爱的人不能长相厮守?为什么爱是这样充满苦涩与限辛?

我还是爱。我依旧寂寞;我仍然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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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手之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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