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赫连驭展一进家门,双脚还没踏上客厅的地板,一双室内鞋已递在他脚前,让他为之一楞。
“赫连大哥,拖鞋。”
本谷优带着清纯的笑脸,对他痴痴一笑,小手拎着他的专用鞋跪蹲在他脚前,活像个倚门而望已久的小妻子。
“这么晚了,你怎会出现在这里?”赫连驭展揪着眉,脸上不悦的纹路复杂又难看。
这个本谷优也太像幽灵了!往往在他料想不到的时候无声无息地蹦出来,诡异得让人毛骨惊然。
“我……我等你,一直不敢睡”她怯怯柔柔地说,晶亮似水的眸中闪耀着崇拜的光芒。
“我没要你等。回去睡觉!”赫连驭展语气不善。
平日他我行我素惯了,着实受不了多个女人缠在他身边。说实在话,若非“风起云涌”还需要他,他早就流浪天涯去了。
“好……”她失望的低下头,突然又想到什么似的抬首问道:“赫连大哥,你一定饿了吧?我锅里煮了面,你吃一碗吧?”
“吃面?”他穿了鞋走进屋里,大刺刺地往沙发上一坐,靠在椅背揉了揉眉心。“我没吃消夜的习惯。请你离开可以吗?”
天,一个月了!他早已不堪其扰,简直不敢相信他一个大男人都快被她给逼疯了!
可他几次向养父提议搬出去住,却都被拒绝了。
“我……你……”本谷优可怜的目光瞟向他,两手无措地交拧在身前。
“你究竟想说什么?”
赫连驭展的好脾气都被她磨光了,遂提高嗓门吼道。
“啊──”她吓了一跳,嘴边的笑容顿时凝结。
“我问你,你到底想说什么?”他站起身踱到她面前,沉着声又问。
他足足高出了她一个脑袋之多,本谷优恐惧地缩着脖子,两人形成一幅极有趣的画面。
本谷优瑟缩着,好想告诉他,她喜欢他,好喜欢好喜欢他,已到了不可自拔、无可救药的地步!但一看见他那张不耐的冷峻脸庞,这几句话她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久久,她才勉强一笑,“你吃碗面好不好?我煮都煮了,不吃浪费──”
“我不想吃。若怕浪费,你自己去吃完它。”他将她尚未说完的话堵了回去!
“呃──”她艰困地吞了口唾沫,鼓起勇气又道:“听舅舅说你爱吃海鲜面,我放了不少虾、白鱼肉、蛤蜊,很鲜的!而我会过敏,不敢吃……”
她见他的脸色愈来愈铁灰,嗓音也跟着愈变愈小。
“那是你的事。”毫无感情地撂下这句话,他打算转身上楼。
“赫连大哥……”本谷优喊住他,哽着声说:“求求你吃一碗好吗?我特地算好你回来的时间为你煮的,就算只吃一口也好,求求你……”
她的身子不住颤抖,泪紧紧锁在眼眶,就是不敢让它掉下来,怕他会嫌她爱哭、没用。
赫连驭展叹了口气,他并非狠心无情的木头,当然一眼就看穿她那少女的暗恋情怀;问题是他根本不想当她暗恋的对象,对于她的“过分关爱”,他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烦”!
“好不好?”见他半天不回答,她急坏了。
他瞪着她好半晌,总算开口了,“去盛一碗吧!”
“真……真的?”
本谷优霍然兴奋地瞠大眼,小嘴久久合不拢,让赫连驭展看了直摇头。“苍蝇飞进嘴里了。”
她连忙捂住嘴,亢奋的声音闷在手心中。
“我马上来!”说完,她便翩如彩蝶似地飞进了厨房。
他摇摇头,心想就算是做好事吧!否则他又会被养父大骂冷漠:但就怕她会泥足深陷、缠他愈紧!
“来了……吃吃看够不够咸、合不合胃口?不够的话锅里还有。”
本谷优端了碗面出来,赫连驭展一看,下巴差点儿掉下来!那哪里是碗,简直可当盘用了!
“你……”他已说不上话,满腔善意被火焰吞没,连理智都快没了。
刚刚还楚楚可怜的要求他吃一口就好,怎么一口变成一桶了?是他耳背听错了,还是她唬着他玩?
“怎么了?来吃呀!”她还看不出他已是火冒三丈,仍在那儿傻笑着。
“不吃了!”赫连驭展直觉体内有一股强劲的怒潮拍击着,不想再陪一个黄毛丫头磨牙。
看着他铁青阴鸷的脸,一触即发的怒气笼罩在他浓密的眉间,本谷优才放松下来的小脸又绷紧了。
“怎……怎么了?”她拿碗的手不住颤抖着。
“我说这种难看的东西我不想吃了!”他冲口而出。
“啊……”本谷优整个人震颤了下,手一松,尚冒着烟的面就毫无预警地淋在她一双小手上。
“该死!”
赫连驭展快步上前一看,暗吃一惊。她那雪白的小手已烙上了火红痕迹,起了水泡。他二话不说便抓着她的手走进厨房浸在水槽里,心情顿时糟透了。
这个女人是笨蛋投胎的吗?
“我没关系,你别担心……面都翻了,我再帮你盛一碗。”她一点儿都不觉得疼痛,反倒是他碰触过的地方让她觉得好热,连心都给烘热了……
原来他还是会关心她,不是那么的不解风情。
“不准动!”见她就要从水槽抽出手,他连忙喝止。
“好,我不动。那你自己盛好吗?就是炭炉上的那口锅子。”她仰起小脑袋,往那个方向点了点。
赫连驭展没辙,就怕这个丫头又做出什么让他头疼的事。为了让自己赶紧脱离她,他走了过去直接拿起锅子,抓了两条面入口。
“你不怕烫啊?”他居然用手抓那么烫的面!
“我不像你那么弱不禁风!”赫连驭展的语气充满了不屑。吃了面丢下了锅,他没好气地对本谷优说:“我去睡了,等手不疼后你就上个药再去睡吧!”
丢下这句对他而言已是颇有人情味的话语后,他旋身步出厨房。
本谷优望着他昂藏挺拔的背影,不禁幽幽一叹。
他吃了面,怎都没夸她两句?即使不好吃,也该说一声呀!害她努力了半天,还是不明白她精心调理的东西究竟合不合他的胃口。
再看看自己那双红红的小手,她的心情又跌到了谷底。好疼啊!
突然,他说的那句话又浮现脑海──等手不疼后上个药再去睡吧!
这几个字代表什么?关心?叮咛?
浸了好久,手还是又疼又肿;她不敢离开水槽,怕他骂她不听话,只好坐在椅上等手不疼。
久久,她竟打起了盹……
“喂,你这是做什么?”
天刚亮,赫连驭展便起床,打算赶到风起云涌开小组会议。
近来日本军阀愈来愈猖狂,进犯中国领土的手段也益发凶狠,不少抗日组织的弟兄都丧命在他们手上。昨晚戈潇吩咐,待大伙养精蓄锐完毕后,六点准时到帮会集合,共商对日计策。
想不到他睡意未消、思绪混沌地打算进厨房倒杯水喝时,竟看见了让他为之恼火的情景──她居然就坐在水槽前睡着了!
本谷优猛然一惊,睁着惺忪的大眼看着他。“怎么……发生什么事了?”
她似乎已忘了自己的手遭烫伤这回事,霍地抓抓脑袋,而手背的水泡被她的发丝一刮,疼得她尖叫了声!
“啊──”她跳了起来。
赫连驭展倚着门框,不耐烦地看着她。
“好……好痛……”她看看手,这才忆起昨晚所发生的事。天,她居然坐在这儿睡着了!
本谷优吹着手上的伤,还不忘问道:“你饿了吗?我帮你准备早餐。”说着,她已拿起了锅铲。
“你把找当猪在养吗?昨晚吃的面我还没消化呢。”他眯起锋利的狭眸,目光紧锁着她的小脸。
其实她长得不赖──至少不比他那几个兄弟的老婆差──但为何那股缠劲儿是这般伟大,伟大到连他都难以招架!
养父说,她自十二岁那年母亲过世后,便一直在孤儿院长大。是不是在那种地方当大姐头当惯了,这回管到他头上来了?不过她的手艺还真是不错,昨晚的面鲜而不腥,若不是他在气头上,说不定会把剩下的全吃了。
但现在一见到她这副白痴表情,他克制了一夜的火气,又疾速飙升!
不经意地,他又瞟到她那双红肿的手。
该死,昨晚好象还没这么严重,但现在非但水泡变大了,有的还因破裂而遭到感染,呈现湿粘的恶心状。
八成是这个少根筋的女人,将手浸了一夜水的原故!
“可是……可是……”她垂着脸,感到十足委屈。
“别可是了,你打点好自己吧!”他斜飞的眉几乎要没入额角,对她那怯弱的模样实感反胃。
本谷优闻言立即响应道:“我会吃早餐的!以前在孤儿院里,虽然过得清寒,但我从不亏待自己的胃。”她开心地说着,完全没注意到他脸色已变。
“我是指你手上的烫伤!”赫连驭展沉声一吼。
烦郁和躁怒侵蚀着他原本清逸淡漠的心,让他恨起自己的多事。再看看腕表,他快赶不及开会的时间了!
他双眉紧拧,稳住呼吸,冷峻如刀的脸孔瞬转过,迈步离开她的视线。
“赫连大哥,你要去哪儿?”本谷优丢下锅铲追了出去,紧紧跟着他到客厅。“你去哪儿?真的不吃过早餐再走吗?”
他懒得理会她,才要打开大门,突然听闻身后震天价响的物品倾倒、破碎声,还夹杂了女人的尖叫声──
“啊──”本谷优的右脚勾到了小沙发,整个人往前一扑,不仅打翻了茶几上名贵的青花瓷瓶,原就惨不忍睹的手心还被碎片刮伤,血不断淌出。
赫连驭展先是一怔,随之神情森冷地走到她面前,不耐烦地说道:“你又在搞啥玩意儿?连走路也不会?”
他真是拿她没辙了,真不知她这种缠劲儿还要持续多久?
想狠下心走人,但她那些伤口不处理是不行的。罢了,就算他再做一次好事,省得被冠上冷血的恶名。
赫连驭展闷闷地从木柜里拿出医药箱,问道:“张妈和李伯呢?通常这个家都是他们打点的。”
“张妈的媳妇生了,她回去帮熄妇坐月子。李伯的儿子放长假,特地从广东回家看他,他也请假陪儿子了。”她说得可顺口了。
“还真巧啊!”他讥讽道。
“是啊!真巧。”她不懂他的揶揄,还笑着响应。
“把手伸出来。”他拿出消毒药水,冷着嗓说。
“哦。”她脸上带着腼腆的笑,羞涩地伸出手去,放在他温热的掌心中,直到一种刺辣的疼钻进她皮肤里,让她抽了口气。“痛……”
赫连驭展眉一皱紧拉住她,不让她逃避。“忍着点儿,否则你这双手会废掉。”
“可是……啊──不要再擦了,好疼……”本谷优不想让他看不起,可是消毒药水的刺激真不是她忍得住的。
她咬着下唇,把呜咽声紧紧逼回口中,瑰红的唇已咬得泛青,甚至还有齿印!
“要叫就叫,别咬着自己的嘴!你怎么那么傻?”他不自觉地加快手上动作,让她早点脱离疼痛。
待为她包扎好,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拜托你别再跟我了,我有我的事得办,没空与你蘑菇。”
“好,我不再跟你;但我想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本谷优期期艾艾地说。
“说吧!”
“晚上我煮海鲜粥等你回来吃,你大概几点到?”
“不用了!”赫连驭展几乎是咆哮出声,瞬站起来将医药箱重重地掷到沙发上,“我不需要你来伺候我!请搞清楚,你并没有欠我什么!”
他愤而站起,这回他可是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家门,免得让这女人又耽搁了他办正事。
但本谷优却不为他的话所伤,看着自己手上的白色绷带,她反而觉得心情棒透了!
如果可能的话,这绷带她永远都舍不得换下呢。
赫连驭展一踏进“风起云涌”,险些被迎面而来的十道好奇目光给射成重伤;尤其是“风流”傅御那张要笑不笑的脸,让他更是气闷!
他自认理亏,先行道歉,“很抱歉,我来晚了。”
“怎么了?你从不迟到的,可现在已经七点半,足足差了一个半钟头。”浦卫云指指墙上的钟,口气挺差。
他可是撇下娇妻赶来的,赫连这个王老五居然比他还会拖,早知道他也不必那么急了。
“我说恶魔,你该不是大清早就欲求未解吧?说话挺冲的哦。”傅御的矛头立即转了个方向。
但见浦卫云俊逸的脸皮顿红,等于是证明了傅御的揣测。
浦卫云睨了赫连驭展一眼,蹙着浓眉道:“奇了,明明迟到的人是你,怎么倒是我成了箭靶?
赫连驭展揉揉眉心,反倒问了浦卫云一句,你的‘浦居’应该有多余的客房吧?”
“你要做什么?”浦卫云没好气地反问。
“让我住几天。”他叹了声。
“你怎么了?上礼拜你才在我那个窝待了三天,这个礼拜你又把脑筋动到小浦头上了。你遇上了什么麻烦吗?”副帮主夏侯秦关不免关心一问。
“是吗?赫连你说。”撒旦戈潇亦扬了扬眉。
这个“冷狮”从以前就是这样,有困难总是放在心上,就连他们几个可两肋插刀的兄弟,他都刻意隐瞒。
不过赫连遇事往往都能自行解决,少有问题会让他眉头深锁,但瞧他近来总是郁郁寡欢,比以往更惜言如金,让他这个做帮主的不知该怎么说他才是。
“我……呃,没事。”赫连驭展也是有口难言。他怎能告诉他们,他是被一个像牛皮糖的女人给整的?
“他呀──”一直沉默的方溯突地开口,还不忘故弄玄虚地拉长尾音。
众人的目光立即飞到他身上,从他自信满满的表情猜出这个军师已拍到赫连驭展的“隐忧”了。
赫连驭展立即脸色大变,忙不迭地喝止道:“变色龙,你最好注意自己的嘴巴,别乱开口说话。”
天,他怎么忘了“风起云涌”里有这么一个可怕的人物!
他自己又是何时露出了马脚,让方溯对他展开调查了?唯一可疑的人就是──
赫连驭展眼眸一转,立即投向“狂徒”。“副帮主,什么时候你也变得那么碎嘴了?”
上个星期他跑去狂徒那儿住了三天,八成是这家伙大嘴巴乱说话。
“我?”夏侯秦关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大喊冤枉,“我可是关心你,就怕你这种闷葫芦会被一箩筐的心事给压出病来。”
“哼!算我遇人不淑。”赫连驭展深沉似黑水的眼眸阴恻恻地紧眯着,让夏侯秦关见了不免胆战心惊!
“冷狮别这样,我又没说什么,你就大发神经对咱们兄弟发脾气,也未免大小器了吧!该不会也和女人有关?”方溯随意猜测了句。
女人?
大伙好奇的眼神这下全都定在赫连驭展那张冷若冰霜的俊脸上,每个人都不敢升开口询问,却同样有股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冲动!
赫连驭展神色一凝。深吸口气,改以淡漠的口吻说道:“没什么女人。你们不是要开会吗?如果没正事可谈,很抱歉我想离开了。”
“我们今天讨论的是抗日计划,赫连,你的养父是日本人,如果你觉得加入这次的讨论有点儿为难,那就别插手了。”戈潇看出赫连驭展的不爽快,立即切入重点。
“这……”赫连驭展皱着眉,“我听听无妨,若不好插手,我便不管。”
“是这样的,又有一个弟兄被暗杀了,死状甚惨,而且就死在咱们‘红庆武馆’前,对方摆明了是向我们挑衅。”戈潇说道。
“是谁干的?”傅御冷冷地问。近来不只是“风起云涌”,其它地下组织也接二连三有人遭到不测。
“是日军吧,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来还有谁会这么狠毒。自从新天皇上任,他的一些手段已造成我们中国人极大的损伤。我亦听说他身边有个神秘军师,此人非同小可,在他的监控下,已有许多抗日组织被消灭,咱们得注意了。”
在戈潇的叙述下,赫连驭展的思绪亦随之远扬──
这种人物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看来他得对养父做一番彻底的询问了。“这事交给我吧!”他毛遂自荐。
“你?”大伙都觉得不妥。
“我想从我养父那儿试试,至少比你们大海捞针容易些。”赫连驭展隐隐一笑,戴上帽后说道;“我去赌坊了。”
待他离开,浦卫云疑惑地问:“他办得到吗?”
“我想可以。他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方溯对兄弟们笑了笑。
“好吧!我们已经尽量避免让他尴尬了,是他自己要往里头跳,怨不得我们。”夏侯秦关也道。
“放心,他自有分寸的。”戈潇对他是信心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