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十二月的风是冷飕飕、令人毛骨悚然的。
圆圆在公主房里烧着炕,嘴里边念念有词,“真是的,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冷啊?早上明明还出着太阳,可午后就下了场大雪,现在又冷得让人直打哆嗦,难怪人家说气候的善变就像人的脾气,说是风又是雨,还真是难熬呢。”
而坐在圆几上的宓儿将圆圆这些话听在耳里却不作反应,她心里想着的全是住在西篱苑里的那个男人。
天候倏冷。想想他们西篱苑内连一个仆役也没有,自然也不会有人多拿条被褥给他,不知他夜里会不会冷得难以入眠?
圆圆见自己叨念了半天却不见公主响应,仍是趴在案头发着呆。有时轻叹了两声、有时又抬起头往外头望了望,这样的公主还真是少见呀!
圆圆搁下手里的事,回头对宓儿轻喊了声.“公主,您怎么了?”
宓儿被震醒,转首睨了她一眼,“什么事啊?我发个呆也不行吗?天气那么冷做什么都没劲儿。窝在这儿发呆不是挺好的吗?”
“可是公主您以前从不会这样的,再怎么闷您还是会找些事做,像这么沉默的您还是头一次呢。”圆圆为她泡了壶热茶,端上了案头。
“那我现在该做什么呢?”
宓儿眉头紧蹙,看着案上还冒着烟的瓷茶杯。心头却觉得好冷沁,冷得都快紧束了起来。
“原来公主又觉得无聊了。”
圆圆眯起了双眼,给她出着主意,“不如这样吧!公主不是喜欢上西篱苑吗?您闲来无事就去那儿走动走动,不但可以打发时间,还可以找机会见见他,这不是挺好的?”
“话是这么说,但我去找他做什么?不是看他一张冷淡的脸,就是听他奚落我,他胆子大我却拿他没办法。”一提起仇政,宓儿便噘起嘴,满腹委屈。
想想她长了十六岁,还不曾被人给骂得这么凄惨,想要报复,却苦于想不出个好主意,所以她才不要去见他,再让他取笑呢。
“我说公主,您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懦弱了?”
圆圆坐在她对面,观察着她脸上那种无神的落寞,“公主。难道您认输了?以往的您可是愈战愈勇、从不认输,对任何事都会坚持到底呀。”
“瞧你说的,简直像口号,他要那么好对付就好了,你别异想天开了。”宓儿摇摇头笑了笑。
“听公主这么说,圆圆真想去会会那个男人。”她颇自信地想,凭她的伶牙俐齿会说不过他吗?
“好啊,你想去见他就去吧,我保证你那点儿口才一到他面前会落得一点儿用处也没有。”宓儿嗤鼻道。
“什么?他真那么厉害!”
“嗯,那个臭男人不爱笑也就算了,居然还不爱搭理人。”轻轻一声叹息,宓儿苦恼地说。
“他连公主也不看在眼里?”
圆圆这句话还真是击中了宓儿的痛处,她一双漂亮的眼蓦然眯起,激发出几许愤怒光影,“这个臭男人我非得救训教训他不可,等我想到了好方法。绝不会让他好过!”
“想不出法子?”圆圆简直不敢相信鬼灵精的公主会想不出法子对付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一物克一物?
“反正跟他说话就好像是拿着棒槌敲棉花,我在那儿敲得高兴,他连一点声响也没有。”说着说着。宓儿的嘴是愈翘愈高。
“嗄?”圆圆还从没见识过这样的怪人。
“你别光讶异,要不你去呀。”她睨着圆圆,压根就看出来这丫头分明就是在取笑她。
“好,我圆圓就替您去争口气,公主您等着吧。”
她弯起唇,一副自信的神情渐渐流露在她和主子一般倨傲的神情里。
“呵,瞧你说的,你是办不到的啦。”宓儿挥挥手,又趴在案上叹息,玩弄着搁在上头的茶杯。
“公主,您不信的话那我就试试啰。”圆圆不服气地站起,抓住宓儿的手,“来,我们现在就去见证一下。”
“喂——你这丫头要带我去哪儿见证呀?”宓儿就被她这么拉着,给强硬地拖了出去。
直到了西篱苑,她这才放下宓儿的手,“公主,他就是住这里是吧?”
宓儿不耐地瞟了她一眼,语中带着调侃,“放弃吧圆圆,我是不希望你死得太难看。”
“公主,你未免太看不起我了。”
圆圆为表示自己不是说说而已,于是赶紧跨上前敲敲苑门,可却不见仇政有任何响应声。
她正想推门进入,却听见不远处传来霍霍挥剑的声音,于是又和宓儿两人往发声处缓缓走去。
走出篱墙,却见仇政手里正挥舞着剑,一会儿凌空飞高,一会儿飘影降落,每一个走招攻势都如此自在,仿若手中剑巳非剑.已成他身上的某部分了。
当他挥剑扫地,激起火花,将地上厚重的积雪都给融了,这样的景观还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宓儿看得入迷,早忘了她和圆圆来这儿是为了什么!
“谁?”突地一把利剑毫无预警地刺进宓儿身边的树干上,就离她的脸颊不及盈寸。
圆圆吓得双腿发软——这下糟了,可是她揪着公主来这里的,如果公主有个什么闪失那她拿什么来赔呀?
不久,仇政巳闪身至她们眼前,当他瞧见宓儿。眼眸倏黯,一丝鄙夷浅浅爬上了他的表情。
“小心点,如果发生什么事,那可就麻烦了。”他只撂下这几句话,回身就要走。
圆圆心想,如果她就让他这么走了,岂不颜面亏大,以后在公主面前更是站不住脚。
“等等!”圆圆对他大喊。
他顿下步子,却未开口。
“你知不知道她是公主,公主来看你,你就非得用这种语气和态度吗?”圆圆追上他,横挡在他面前。
“那么请问,我该用什么口气?”他敛下眼,只以鼻尖对着她。
“用——用——”圆圆被他这一反问,却变得哑口无言。想了想,她便冲口而出,“至少你得客气点,有礼貌点。”
“难道我刚刚所说的话是属无礼、霸道了?”他那深棕色的眼瞳清澈不带杂质地凝睇着圆圆。
“呃!”她瞳目结舌地徐步往后退,一直退到宓儿身边,“公主,对不起了。他真是个异类怪胎。”
“我早说嘛,你又不信邪。”宓儿撇嘴轻笑。
“我是想帮您耶,您居然还笑我?”圆圆真后悔拉着公主来这儿出糗,“呃——我看这样好了,你既然为了他食不下咽、夜不安枕,就由你自己处理吧,我先回宓苑了,唔——好冷哦。”
圆圆搓了搓已冻僵的手,居然就这么从宓儿身旁溜走,将她捅的娄子丢给宓儿收拾。
“喂,圆圆……”
宓儿用力一跺脚,却一脚踩进了树干旁的雪堆中,整个人不平衡地往地面栽下,“呜——好痛!”
仇政蹙起眉头,见她娇小的身子几乎被雪堆给淹没,只好对她伸出手,“抓住我,我拉你起来。”
宓儿瞪着他的手,小脸一甩,噘嘴道:“想碰本公主,你不配。”
仇政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表情也随之一紧,但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站直身子,拿着剑就要离开。
眼看他当真不理她就要走了!宓儿立刻紧张地扬声喊道:“喂——你别走啊,算我——算我说错话,你拉我一把呀。”
他再一次定住步履,仅侧过脸说:“改掉你骄纵的坏脾气吗?”
“啥?”她愣祝
“改了我就拉你一把。”静默地回过身,眸底却不带半点儿暖意。
宓儿突然有种错觉——他除了沉静寡言外,身上的特质也近似黑暗冰冷,有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
“我——我哪骄纵了?”要她承认这种公认的事还真是丢脸。
“那——算了。”
仇政正要转身,她又委屈叫道:“好好好,我改——我改就是了。”
闻言,仇政便又走向她,再度伸出手,“抓紧我。”
宓儿点点头,可瞳仁深处却泛过一丝调皮的神采。
于是她握住他的手,连忙咬紧下唇用力一拉……
啊!可她使劲儿了半天,竟不见他动一下,而她却已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了。讨厌!难道这男人是千斤鼎,她根本拉不动。
就见这小女人使尽了力气想拉他倒下,已弄得脸红脖子粗,仇政忍不住开口道:“别闹了。”
猛地,他稍一使劲儿,宓儿那只陷在雪堆里的脚就像萝卜般被他轻易拔起,连人也被他抓了起来。
顿时——她面红耳赤,就连身子也不冷了!
好丢脸!好丢脸!
本想害他摔跤,却弄得自己连脸要摆哪儿都不知道。这男人为什么要站得那么牢,简直不是人——
明天她定要去向大哥告状,说这个仇政过于诡异,绝不是他可以合作信任的对象。
脸儿摆不下,她直想先溜为快。
“你忘了说一句话。”她正想掉头走人时,他竟又冒出这么句话。
“什么话?”宓儿疑惑地望着他。
“该道声谢吧。”
他眼睛瞬眯,浑身散发着冷而严峻的气质,“这是做人最基本的礼仪,傅烈辙没教你,我可以教育你一下。”
“你说什么?你要我——”她深深喘着气,冷艳外表带着受辱的泪影。
该死,他——他居然弄哭了她!
“看样子,你是不会说了。唉.那就算了,但我奉劝你,太过高傲的人只会吃亏罢了。”仇政浓黑的剑眉微微一蹙,薄薄的男性唇瓣微微一抿,并在宓儿错愕的一刹那飞身离开。
宓儿跨前一步想喊住他,可嘴儿张开却喊不出声音。
怎么会这样?她的人生怎么会被他弄得一团乱?
然而这个骄纵的小女人却不明白自己那颗眷恋少女心,已经不知不觉地中了倾慕他的咒语,不能自拔!
“辙……辙……”
宓儿随即冲到大殿上,对着正在批改奏折的傅烈辙娇声喊道。
他眯起双目,放下奏折看向她,“发生什么事了?”
“那个——那个——”宓儿生涩地吞咽了口唾液才道:“我要你将那个叫仇政的赶出宫去。”
傅烈辙这才扯出笑容,淡淡地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仇政他向来沉默,我想除非你去招惹人家,他是绝不会招惹你的。”
“什么?哥,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人家?”她重重地坐在椅子上,拨了拨头发,“你好久没这么念我了。”
“就是因为太久没念你,所以你愈来愈过分了。”傅烈辙优雅站起,走到她身边,“你的脾气真是得改一改才成。”
“你被他影响了是不是?”宓儿瞳大眸。
看着傅烈辙那张噙笑的脸孔,她蓦然伸出手,帮他的衣襟整了整,故意磨蹭着他的颈子,“辙,那人真的可恶,你要信你亲妹妹的话,可别被他那道貌岸然的模样给骗了。”
“哦,你说他会骗我什么?”凝了抹笑意,傅烈辙等待着他这个宝贝妹妹接续的理由。
“他——他那种人就会冷着张脸,所有的事也只会闷在自己心里,所以你根本无法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有没有什么诡计?”宓儿支吾其词地掰着理由。
“仇政他会有什么诡计?”傅烈辙揉了揉眉心。“别闹了宓儿,我现在很忙,没空理会你的无理取闹。”
“你说我是无理取闹?”她突地站起,对着他刚毅的脸色,“你知不知道他欺负我,他连我都敢欺负还会尊重你吗?”
“宓儿,在震雷国没人敢忤逆我,可就只有你敢。那我可以说你对我有任何诡计吗?”他拧了拧她的下巴,“好了,去玩吧。”
说着,傅烈辙又回到主位上坐定,无意理会她。
“哼,你——你真让人生气,以后你最好不要有什么事求我,否则我是不会理你的。”她漂亮的媚眼一扬,自觉没意思地转身就走。
当她一走,赫天棋这才从殿中内室走了出来。
“她真的很可爱。”他对着一脸无奈的傅烈辙笑了笑。
“可爱!呵,应该说是难缠才是。”往后一靠,他惬意地挑眉轻笑,“这个难缠的丫头我就送你好了。”
“送我!”赫天棋赶紧摇摇头,“不了.我承受不起,再说——”他的目光朝门外宓儿的背影飘去。
“再说什么?”
“难道你看不出来宓儿公主喜欢的人是仇政。”赫天棋弯弯的笑眼闪过几许和煦光芒。
“是吗?”傅烈辙倒是意外,“可她一天到晚都说着他的坏话,还要我得注意仇政。”
“这就对了,她若不在意他,会成天将仇政挂在嘴上吗?”赫天棋看着傅烈辙脸上诧异的线条。
“嗯,是有这可能,那丫头从没对哪个男人那么有兴趣过。”
傅烈辙击腿大叹,“老天,宓儿今年也十六岁了,我只是一径为了国事忧烦,却忽略了她的待嫁女儿心。”
“所以你这个做大哥的是该忏悔才是,不过现在才注意也不迟埃”
“咦,真难得,想不到你也会对女孩子一些不为人知的心事这么了解。”傅烈辙英挺的眉毛挑起,话中有话地说。
“你别乱猜测,因为我也有个与她同龄的妹妹。”他摇摇头,哪会不知道傅烈辙那一脸暖昧是为何而来?
在朋友面前,他一直表明今生不娶的念头,也不会流连女色中,或许等国势稳定后,他会找个景色优美的山岭间长伴古佛青灯,偏偏他们都不相信!
因为他不仅样貌俊逸,体格也不错,喜欢她的女人也不在少数。可对女人——他恍若看透了般,已激不起心底那股能让他悸动的因子。
“但我一直想不透,仇政他到底是哪一点吸引了宓儿?”
傅烈辙皱起眉宇,说起他们两个人可谓是一个是火,一个是冰,任何人都不会认为他们会彼此吸引。
“哈——”你别忘了仇政的男人味就在于他的冷默。”
“哦,这么说我也该学学他的冷,如此才能诱惑更多少女心了?”傅烈辙淡淡一笑。
“算了,你后宫那些女人应付得了就不错啰。”赫天棋咧嘴肆笑,“对了,不是要开会,祁麟呢?”
“他——时间到了自然会现身,倒是仇政他一向是最早到的一位,怎么今天却一反常态?”看了下天色,傅烈辙不禁皱起眉。
“别忘了,有个小丫头缠上他,他今后有得忙了。”
“哦!哈——这倒也对。”
大殿上顿时传来傅烈辙与赫天棋两人狂野的笑声,却无法想象这时的仇政是当真被宓儿给缠得眉头紧皱、伤神得紧呢。
仇政冷着目光望着他刚刚才送走的瘟神……傅宓儿。
“你又有什么事吗?”他火炬般的眼眉紧蹙,直想从她那张带笑的眼神中找出她的企图。
傅宓儿笑得好甜,既然大哥不愿意帮她,那也没关系,她决定自己来,定要这男人匍匐在她脚前,向她道歉不可。
“我——呃——我是来向你道歉的。”她对他弯起优美的唇线,冷静沉着、大方甜美地说道。
“道歉!我们之间并没过节,这倒是不用了。”他掉头要离开,英俊依旧的脸庞带了丝狂野的味道。
“仇大哥……”宓儿喊住他。又追了过来,“我知道我过去对你很不礼貌。所以想向你赔罪。”
她不停地吸气又吸气,想她傅宓儿可从不曾对人低声下气过,如果这男人再这么妄自尊大,她一定不会给她好看的。
“你知道就好。希望这不是你短时间的热度。”
绕过她走了数步,他又突然止住,回头又道:“还有,以后别再叫我仇大哥,你贵为公主,我担当不起。”
宓儿气得不住颤抖,但为怕计划失败。她只好勉强带笑又道:“我还有话想对你说。”
“公主,我现在很忙,再说你我之间并无话题,你去找别人吧。”依旧是那不愠不火的态度,还真是让她无所适从。
好不容易想到个那么好的方法,却对付不了他,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唉,殊不知这位小公主已经将对付仇政视为毕生最大目标,一日不让他对她低头,说什么她也不会甘心的。
“我是真的想好好地跟你说几句话,你又何必这么不耐烦呢?”宓儿咬着唇,哽起嗓音,委屈十足地说。
头一次听见她以这种类似哭调的声音对他说话,仇政的脚步也不自觉地慢了下来,转过身定定地望着她。
宓儿发现他深邃的眼半眯着,有着危险且致命的魅力;紧闭的薄唇带着一丝不耐,不过宓儿告诉自己,无论他对她如何反感,他也要让他真正注意她。
一阵鸷冷的沉默过后,终于有人开口了。“大王还等着我去开会,我没时间在这里跟你玩游戏,我想公主你要是闲得发慌,可以去找祁麟,他为人随和。孩子心重,会跟你一起闹的。”
他黑白分明的睿智眼瞳轻轻一掩,无意再与她纠缠,倏然回身大步朝着大殿的方向走去。
无论宓儿再怎么拔声呼喊,他也不再停下脚步,只见他生硬的背影在她面前缓缓消失,直让宓儿火气难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