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于岚的转变并不是很明显,她照常和家人说说笑笑。虽然,强自振作的活泼轻快,毕竟和发自心底的明朗欢悦不尽相同,但沈家也并不是每顿饭都吃得像在办嘉年华会,何况大多时候,伟伟这小东西,才是餐桌上人人注目的焦点,日子可以就此淡淡流过,没有人注意到允宽和于岚之间的暗流。

然而在办公室里,于岚可就没有心情去隐瞒自己的情绪了。她变得比较焦躁而且没有耐心。以往,她偶尔会和毅庭在一起吃中饭的,而今却尽可能避开。当她一个人在办公室里的时候,她便常会不自觉地发楞。

林静芸进来的时候,于岚才把眼光自窗外调回桌上。

“你要不要决定一下,张晓青那篇报道要用的相片”静芸把一个大封套放在她桌上,“她真照了不少好相片哩要是我啊,可一张都舍不得不用”

于岚无力地笑了一下,伸手去接正在此时打进来的内线电话。

“于岚,”是孙毅庭的声音,“下了班一起去吃饭好吗”

于岚疲倦地闭了一下眼睛,“毅庭,我想——”她发现林静芸还站在桌前,用一对故作无所谓的,却掩不住好奇的眸子溜着她,不觉迟疑了—下,“我待会儿再打给你。”她挂了电话。

“还有什么事吗”她不动声色地问。

“呃,嗯……没有了。”林静芸讪讪地走了出去,顺手把门带上。

于岚呼了一口长气,深深地坐进椅中,呆滞地看着电话她已经三天没有看见毅庭了,自从他握着她的手,被允宽和既岚撞见之后……喔,她迟早是要再见他的,但不是现在,不是在一整天的工作之后。

“毅庭,”她拨了电话过去,“今晚我家里有点事,明天中午好吗”她知道这个藉口很薄弱,也知道毅庭一定听得出来,但她不在乎。也许她从来不曾真的在乎过吧……她不想去面对它,至少现在不想。她还需要一点时间,一点武装。

“于岚——”他显然想要争执。明天中午,地点由你选。”

她说,“毅庭,我今晚——真的不行。”

“于岚,”他再次努力,最后发颓然地放弃,“好,就明天,我中午过来接你。”

又开始下雨了阴湿灰暗的天气,沉重得像铅一样的云,回家的路上,于岚一直十分沉默,沉默得连一向粗枝大叶的既岚都诧异地看了她好几眼。

晚餐时候,沈太太忍不住问她,“小雾你怎么了!”

“没什么,妈,只是累了。”她简单地回答,随便扒了两口饭,“我上去休息了。”走了两步,她回过头来丢下一句话,“我明天中午不在家吃饭。”

“约会吗”沈太太的兴致被提起来了,“是不是那个…

你上次提过的……叫孙什么来着的那一位”

“嗯。”

“既然是你的朋友,什么时候请他回家吃个便饭吧”沈太太高兴得不得了,把这几日来,拼命打允宽主意的想法暂时搁到了一边。

于岚一时间哭笑不得,“妈,你不明白——”她试着解释,却见到允宽那对深不可测的眸子,她的力气一霎间全给抽得千干净净,什么也不想说了,“噢,算了。”她低声咕哝,转身向楼梯走去。但沈太太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为什么算了”她追问,“你那朋友不肯来我们家作客吗”

于岚实在懒得再说明什么了,“大概吧。”她低应,开始往楼梯上走。

“于岚——”沈太太还要再说。

“妈,算了吧,小雾都那么大了,自己有自己的主张,你这样和她说有什么用”既岚及时伸出援手,阻止了母亲的叨絮。

“你们真是不懂得妈妈的心事——”

于岚疲倦地关上了门,把所有的声浪全阻绝在门外。

中午十二点,于岚面对着办公室的镜子,将自己及肩柔顺的黑发梳得泛出莹蓝的光浑。镜子里的人,面色如雪,因疲倦和低落的心情而缺乏神采,连那对盈如秋水的美目,都隐隐罩上一层阴暗。

她看看自己身上监色的高级套装,颈上一圈极细的银链子。蓝色本来和她白晰的肌肤十分相称,今天她却不禁要怀疑,是否应该穿上那袭洒红色的洋装,那至少可以让她的脸色看来健康一点。但是,管它呢,今天并没有美丽的必要。她退后一步,对着镜子练习温柔的笑容。

孙毅庭敲门进来时,她正从镜子前转过身来,看见他—身铁灰色的三件式西装,清秀的眉眼,以及温和赞美的笑容。

“我们上那儿去”她问,给了他一个极淡的微笑,拾走自己的皮包。

“帝王餐厅,”他说。那是离这里没多远的一家大型餐厅一层楼面分成中餐厅和西餐厅两个部分。中餐厅以江浙菜闰名,西餐厅则有着高雅的装潢和格调。当然,餐食做得也好“你想吃中餐呢.还是西餐”

“西餐吧,”她说,“谈话方便些,是不是”

他们是走路过去的。于岚一路默默无语,眼色茫然,以至于来到餐厅门口时,完全不曾注意到,就在他们对面的方向,远远走来了既岚和允宽,更不曾注意到,既岚正兴高采烈地在说,“帝王餐厅的江浙菜可不是盖的,你试试就知道了,嘻,我妈妈做的菜也好吃啦,只是我有时候总会想溜出来吃一顿,有你在嘛,这藉口可再好找也没有了!”

允宽报之以一笑,笑容却突然冻结,“既岚,”他用手肘撞了他老友一下,“那不是小雾和她男朋友吗”

“嘿真的吔”

既岚笑开了脸,扬起手来叫他们,却被允宽一把拉住“干么啊,既岚”他轻斥,一抹扭曲的微笑在他嘴角浮现。

“做电灯泡不是哥哥的责任,而做护花使者的话,你又太老了,小露可不是第一次约会的小女孩啊。”

“但这很好玩啊怎么这么巧,他们也到帝王餐厅吃饭呢!

既岚拉着他,从餐厅大门走了进去。入口处是一处回廊,左右各通向不同的餐厅。既岚左右看了一下,“他们吃的是西餐,我们也吃西餐好吧,允宽。这里的西餐也不错。”

“这样不好吧,既岚——”允宽试着抗议,在强烈的、一窥究竟的欲望里。却又神智情楚地明白,自己无法忍受这样的折磨。

他举棋不定地和自己挣扎,既岚却已经拖着他往里面走,“哎呀,没关系啦放过这种巧合的机会,上帝也不会原谅我们的。再说,”他伸手指指餐厅里隔开座位、兼作装饰用的盆景,“他们根本不会知道我们在这里。”

允宽投降了,当既岚那种孩子气的热切和开真发作的的候,他怎么能够拒绝他由着既岚将他拉到一处隐蔽的角落,隔着枝叶茂密的盆景,仍可以清楚看见坐在斜对面的于岚,看地微微侧过来的小脸,垂落在脸颊和肩上的发丝。温柔的疼楚泛上丁允宽的心糊,他有多久不曾这样肆无忌惮地看她有一辈子吗

于岚沉默地吃着她的午餐,刻意不去理会毅庭专注深情的眸子。而随着时间的消逝,他的眼光渐渐变得焦急且不安,还有……悲伤。

于岚胃口全失地看着摆在她面前的主菜,僵硬地切下两小块肉,而后颓然将刀叉放下,抬起眼来,她毫不惊讶地发现,毅庭的食物几乎不曾动过,而他的眼睛里是一片凄迷。

“结果了吗,于岚”他哑着声音说,“这是不是你今天要告诉我的话”

泪水涌进了于岚的眸子,“毅庭——”她的嘴唇颤抖“我很抱歉——”

“不会比我抱歉吧于岚,”他努力微笑,却只是惘然扭曲了他英俊的脸,“可以告诉我原因吗是不是我……逼你太紧了”

“不是的!”于岚凄楚地摇头,“不是你的缘故,是我自己没福分——”

泪水流下了她的脸颊,“我喜欢你,毅庭,真的喜欢。

不是不曾慎重地考虑过你我,也不是不曾努力地试过,我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若能爱上你,事情会变得如何容易。

人们说女人的幸福,是嫁给一个爱她的男人,而不是嫁给她爱的,可是,毅庭,我想我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傻瓜——”

她颤抖着咬住了自己的下唇,泪水像断线珍珠一样地,自己往下掉。

孙毅庭紧紧地闭了一下眼睛,“那就是原因吗”他问,声音低哑得近乎不可听闻,“你爱上了别人”

“不是‘我爱上了别人’,而是‘我已经无法再爱’。”

岚祈求地看着他,“我没有爱情可以付出了。毅庭,如果不因为你这么好,我大可就此嫁给你的如果勉强和你在一道你终有一天会因为绝望而怨恨;我会因为愧疚而枯竭。除悲剧,我们不可能再制造其他的东西了!”

毅庭的拳头紧握,握得指节都泛白了,“你为什么一定这样理性呢于岚,为什么不肯再试一试接受我的爱情”

“因为婚姻是理性的架构,单方面的爱情不足以支持它,三岚悲戚地取出手帕,试了一下自己的眼睛,“而爱情偏偏是…天底下最不可理喻的东西。”

孙毅庭沉默了许久,“于岚,”他艰难地开口,眼睛却望向别处,“你愿意告诉我——那使你无法再变爱的……是什么样的人吗”

“毅庭!”于岚低呼,泪水又淹没了她深黑的眼睛,“拜托你能不能——不要这样折磨自己”

毅庭笑了,一抹凄凉无奈的笑,“你欠我的,于岚,”他低语,“我已经败得这样彻底,你却连我的对手是什么样的人,都吝于告诉我吗”

于岚倒抽一口冷气,望进他绝望但坚持的眼睛里,“他是我哥哥的朋友,我大学时的学长……”从毅庭的眼中看出了不赞同的神色,于岚终于把心一横,不再把精神花在空洞的描写上,“你见过他的,毅庭。”

恍然大悟的神色,飞进他的眼里,“是赵允宽”他咬着牙问,“这就是最主要的原因了,是不是”

“不不是你想像的那样!”于岚急切地说,“我和他早就结束了,过去了。至少在他那方面是如此。”她愁惨地笑了一,“只不过我一直是个傻瓜,将年少时的恋爱游戏看得过分慎重。不.我并不想和他重续前缘,仅只是……他的回来提醒了我,原来我也曾经能哭能笑,能爱能恨。我曾以为这些西都可以用意志理性来培养,但现在才发现它们早就已经死去,而我不过是一个心灵早已残废的女人——,”她的声音浙渐哽咽。

“原谅我,我曾努力尝试……但是命运永远在最恰当的时候,送来你最需要或最不需要知道的东西。我甚至不知道是应该感激,还是怨恨。或者感激和怨恨都太多余,因为……”她咬住自己的下唇,然后抬起眼来看他,“事情反正已经是这样了。”

孙毅庭一动也不动地坐在座位上,半晌才发出一声低哑的苦笑,“不错,”他喃喃地说,嘴角不可遏止地抽搐,“事情反正已经这样了。”

看见他惨白的脸色,紧锁的眉峰,于岚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按在他手上,“毅庭……”

“不”他像被火烫到一般地将手收了回来,抬起眼来瞪视着她受惊的眼眸,“不要安慰我不要同情我看在老天的份上,于岚,你难道不知道,现在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你的同情吗你难道不知道,受了伤的野兽,只能回荒野中的岩洞去养伤吗请你现在离开吧乘我的自制力还在——快走吧”

于岚默然闭了一下眼睛,不再说话地站起身来,往外走去。一路上,她停了两次,回头去看毅庭,结果都只是低叹一声,重新举步。

她走到柜台去付了帐,就这样走出餐厅。

这是怎么一回事咽允宽愈看愈是焦急。从他所坐的地方只看得到于岚的动作,根本听不到她的声音,何况他们说话的声音那样低。他只看到于岚眼中痛苦的神色,看到她泪落如雨,看到她惨白着一张脸说话,看到她颤抖的嘴唇和祈求的神色……最后,是她把手放在孙毅庭手上,而孙毅庭甩开了她允宽的怒气愈升愈高。

这个混蛋在对于岚做些什么他居然敢欺负于岚允宽突然想起,昨晚沈太太叫于岚“什么时候请他回来吃个便饭”时,于岚那欲言又止的神情。难道这姓孙的小子负她他不知道拥有于岚这样的女孩,是一种怎样的福气吗他是瞎了?聋了痴了允宽急得手心冒汗,摆在眼前的食物当然完全不曾动过,既岚虽然也很吃惊,却并没有那样焦躁,看着允宽那——副坐立难安的样子,直是大惑不解。

最后,于岚站起身来,走出餐厅。允宽把手上的叉子一放,霍地站起身来,既岚还来不及问他要干什么,他已经跨出了座位,笔直地朝孙毅庭走去。

“你把她怎么样了”

饱含敌意的声音,在毅庭耳畔响起。被痛苦的情绪占满的他,完全不曾注意到,桌旁何时站了一个高大的男子。他惊愕地抬头,映入眼廉的,是赵允宽满含怒气的眼睛,因激愤而紧张的肩膀。

“我把她怎么样了”他茫然重复。

允宽愤怒地挑高了双眉。“别跟我装傻你知道我在说些什么尸允宽的声音冷得像冰一样,一字一字自牙缝间进出,“你若伤害了于岚,我绝不会原谅你的”

伤害了于岚我有没有搞错毅庭错愕地看着允宽,辨认着他的容貌,怒气,以及眼底不容置疑的焦灼。这就是于岚爱过的人么而她居然以为他不爱她这究竟是怎样的一出闹剧

孙毅庭的嘴角浮现一丝扭曲的笑容。这一切未免太荒唐了他身上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扭曲,然后爆出一声嗄哑的大笑。先还低微,刹那间变得不可遏止。餐厅里每一个人都向这里投来诧异的眼光,既岚更是站起身来就往这边走。允宽咬紧了牙,猛一下坐到毅庭身边,左臂紧扣住他的肩膀,一手去掩他的嘴,而毅庭兀自抽搐般狂笑不已,只是不再有笑声发出而已。

允宽的怒气霎时消散。他再迟钝,也已觉出事情不是他想像中的那样了,在他身边的,显然是一个受到重大打击的男子,正在以哭泣以外的方式发泄他深沉的苦痛。允宽无措地放开掩在毅庭嘴上的手,看着他继续无声的大笑。

既岚惊愕地在对面椅子上坐了下来,“怎么回事什么事这样好笑”

“问——问他”毅庭还在笑,一副笑岔气的样子,“于岚刚刚向我说——再见,说她——再不能和我在一起——而这小子居然——哈哈哈哈”居然跑来问我对她做了什么哈哈哈哈我从来——从来没碰过——这样可笑的事哈哈哈哈!

允宽震惊地收回自己的手,迎上了既岚同样吃惊的眸子,他不假思索地站了起来,丢给既岚一句话,“你照顾他—一”

顿了顿,他不知道要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只加了—句,“如果我半小时没有回来,就不要再等我了!”

“你要去那里允宽”既岚喊着。但允宽已冲出了餐厅,焦切地搜寻于岚的身影。

他并没有花费太多搜寻的工夫,很显然的,于岚走出餐厅之后,并不曾特意要到什么地方去。她在街角的骑楼下静立。微风拂动她的黑发及衣衫,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带着悲戚的淡漠和空茫的神情。周末的下午,骑楼过道上人群来往,马路上车如流水,天色是那种久郁不开的淡灰,把人行道上的橱木都衬得阴缘了,她如一尊被遗留在荒岛上的石像。

允宽加快了脚步,几乎就在同时,一辆计程车在于岚面前减速,他看到迟疑、招手,钻进了计程车。

允宽不假思索地跳上了另一辆计程车,“跟着前面那辆计程车”他急切地说,不能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急切,这不并是他和于岚的久别重逢,但他似乎是第一次感觉到,他和于岚都是自由的,这种认知使他焦切。可以不去顾虑她的男友,可以不必顾忌她已心有所属……一切仿佛又都回到了起点,眼前可以有那样无垠无涯的生机,他的心脏随着车行愈跳愈急。

不要走得太远,小雾不要再延迟彼此的相见,不要排斥我……

小雾,我们已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再给我一个机会小雾

车子驶进了淡水。

于岚脱下高跟鞋,漠然地在沙滩上行走。这个美丽的小镇总令她心情平静,长长的沙滩、湿透的沙地,松软寒凉。刚走过的地方,留下一串很深的脚印,海浪来去几回之间,又将它们冲蚀得全无痕迹。沙滩上有贝壳么有螃蟹么什么都可能有罢,除了沙堡……于岚对自己苦笑了一下,曾经有那样的悲欢主义者,说人生就像在沙上砌筑城堡一样,无论你用了多少的心思,花了多少岁月,只要一个大浪打来,便是以将一切抹煞得无影无踪。幸福和沙堡一样的脆弱啊……

而就在方才,她已经将可能属于自己的幸福,一手毁得干干净净。

如果妈妈知道了这整件事的经过,大概会气昏吧

于岚摇了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对她和毅庭的事,她觉得遗憾,也只能遗憾而已。毕竟感情是没有公平可言,她自己在爱情里头,又何常被公平地对待过了于岚紧紧地合上双眼。稍后,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多年以前,那个夏季明亮的早晨,她在老家客厅里愉悦弹奏过的那支歌,迅速在她耳畔响起。于岚低低哼了一遍,又一遍,并在泛滥开来的感情里,她面对着浪花翻涌的水面,将那首歌用她全部的感情唱了出来:

再一次呼唤你的名字,

再一次见到你的容颜,

这世界啊,

在我眼中已完全不见。

请不要对我微笑,

仿佛我们仍然相恋;

请不要探问别后的季节,

使我底苦痛无法遮掩。

毕竟岁月的脚步只能向前,

而我底心啊……

已不再如初开的玫瑰一样鲜艳。

她清亮的歌声远远地在水面上缭荡回旋,凄婉一如她此刻的心情。她默然凝视苦水面,只觉那波光在水上,在眼上,在眉睫间。她眨了眨眼,眨掉睫上微颤的水珠,掉过头来,打算再在沙滩上走上一遍,也只是一回首,她就看到了他。

赵允宽站在她身前十米不到的沙滩上,双手随意插在裤袋里,沉默而专注地看着自己。他微卷的黑发在风中拂动,背后是水天相连的郁灰。是将临的雨意么是向海的潮声么于岚不自觉地停住了呼吸。天啊,这是不是,是不是当年的初次相见歌声未远,相见时竟是满目怔忡

当年的初次相见……于岚甩了甩头,挺直了脊背。前—刻还凄迷怔忡的眼眸中,已换上了愤怒的神色。

“你跟踪我!”她生气地说。这句话是指责,而非询问。

赵允宽一言不发地走到她面前,默然地看着她因激动而泛红的面容,晶莹般发亮的眸子,天哪,她是多么美丽啊他满腹言语,一时间却不知如何说起,只是本能地点了点头。

于岚倒抽了一口冷气,“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质问,脸颊不受控制燃烧。

“帝王餐厅。”

她气得全身发抖,“你太卑鄙了,赵允宽广她咬着牙道,“你怎能做出这样的事你——”

“听我说,小雾不是你想像的那样”他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臂,急切地解释,“我和既岚也到那儿吃中饭,正好看到你们,如此而已,这完全是巧合,我并不是存心—一”

“就算如此,也不能解释你为什么跟踪我”于岚美丽的眼睛里冒着怒火,她觉得自己的隐私被侵害了,而允宽正好是她此刻最不能面对的人,“你以为你是我的什么人保母吗保镳吗保护者还是救世主你知不知道这种行为有多么可笑你——”她气得舌头打结,她从来就不是骂街的泼妇,所有的粗话全骂不出口,“你放开我!离我远一点我不要看到你”

她试着挣扎,但允宽一双大手扣在她双臂上头,就如同上了铁条似的,他不放手,她如何挣得出去呢。“放开我!”她叫,愤怒地瞪他。然而允宽只是抿了一下嘴角,丝毫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不放,”他说,声音里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坚决,“除非你回答我几个问题。小雾,你为什么要让我以为你和孙毅庭是一对爱侣”

“我并没有让你‘以为’什么,赵先生,如果你不健忘的话,就该记得我从不曾承认过什么。”于岚冷笑,“倒是你,你凭什么以为我会为了你而演戏呢你的自我膨胀率比酵母还要令我吃惊!”

允宽的脸色苍白了,小雾……”他的声音喑哑,眼神专注,焦切而渴望,“你恨我吗”

于岚震惊地看他。有那么一刹那间,她根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为什么要问呢老天,问得仿佛他当真在乎。她真希望自己能高声说出“我是恨你”毕竟怨恨可以轻易地给她防御的力量,,将这男子远远挡开。如果她的感情能够不为人所窥知,她的弱点就不至于暴露,那么她至少是安全的……说话呀小雾,告诉他你恨他,或说你根本不在乎他,耻笑或排斥他……

于岚狂乱地命令自己,然而在允宽那样深沉的凝视下,在这一天已经教她精疲力竭的感情风暴下,在允宽毫不矫饰的问句底下,她再也没有能力武装自己了。她只是哑然地、被动地、无能为力地回应着他的凝视。她凄迷的眸子里有震惊、有迷惘、有悲哀、有疲倦、有惧怕、有柔弱……但是,没有恨,一丝一毫都没有。

允宽惊呆了。她本能地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的力气毫无用处。而允宽的吻——多年以前,他的吻是温柔的,甜蜜的,浅尝即止的,仿佛永远不愿惊吓她,仿佛只是在赞美她,而她亦喜欢那样的吻,和允宽在一起只是心安。当时年少,她不懂,也不曾想过肉体的需求,她只晓得那样的吻令她欢欣,令她喜悦。

但现在……允宽现在的吻是男人对女人的他仍然温柔,但那个温柔里多了需索,多了霸气,多了占有。更教于岚惊吓的是,他的亲吻唤起了她从来不知道的,潜藏在自己体内的欲求是当年那天真无邪的少女,还未成长到足以明白什么是欲望,因此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反应么或者只是因为当年那同样纯真的青年,从不曾以这样的方式呼唤过她呢她不知道,她只晓得自己的心跳愈来愈急,全身的血液都在骚动,双腿亦不自觉地渐渐虚软。她本能地攀住了允宽的肩膀,以免自己被那回旋缤纷的漩涡给卷吸进去。

然而更教她害怕的是,允宽迅速地察觉到她的反应,那吻变得更急切、更激烈、更热情。那不止是要求她的回应,简直是在掠夺她的灵魂眼前这男子不是她所熟知的允宽,在他怀中的女子亦不是她所能明白的于岚了

于岚在晕旋中挣扎着感觉到骇怕,拚尽了全力去推他,而允宽终于在爆裂开来的激情中察觉了她的抵抗,他猛地抽身退开,惊吓地道:“天——在于岚还没看到他血色尽失的面孔之前,迅速地背转身去,拚命地要自己冷静下来。

白痴呆了你怎么可以失去控制到这步田地这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而已他长长地吸气、吐气,再吸气,再吐气,好容易平静下来,才回头说:“小雾,我很抱歉——”

他的话戛然而止,沙滩上空空荡荡,那里还有于岚的踪迹只有两排仓卒细小的足印远远延伸过去,天色是更沉了,沙滩上的风愈刮愈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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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最初,所以最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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