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映澄经过一番慎思,她是不敢贸然上医院,所以只好拐了个大老远,去别的市镇找中药铺。
握着手里好不容易才弄得的那帖堕胎药,她特地等到夜深入静时分才亲自煎煮。
电器化的自动煎药罐,不带丝毫的烟灰,可是她却直觉两眼酸涩,硬是一片雾茫茫……
无声无息的泪水成串的滑落,渗入她紧抿的唇隙,映澄吞下那种苦涩。
下意识的抚摸着自己还无异状的平坦肚皮,她知道就在里头,正有个和自己血肉相连的小生命在孕育,他或者是她,正随着自己的呼吸而呼吸,而是否也随着她的悲喜而悲喜?
「孩子,那么你会知道我此时的痛吗?你……也会痛吗?」搁在肚子上的手轻缓的上下来回,她幽幽哽咽道:「不要怪我,不是我的残忍,而是我……我根本没有勇气面对你的到来,这不是你该来的……别怕,再过一会儿你也就不痛了……」
话未完,泪却荆
红灯一熄,知道时候到了,她木然的将罐里那黑色浓稠液体倒在碗里,在半空中颤抖的双手,像被四周空气给灼伤似的,疼得伸不出去,却又无路可逃。
就在此时,来自胃部的一阵痉挛,让她花容失色,两手捂着快痛哭失声的嘴,她瞪着那碗药像见着了啥可怖玩意,拚命的摇着头喃道:「不不……我不能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我感觉到了,我真的可以感觉他的存在,他……在我的体内,他跟我是一体的。」
她频频后退,最后夺门而出。
她激动得逃离那个自觉「行凶」的现场,却在回廊处,她听见了花坞那儿传出了一道轻微的骚动,忍不住趋前一探究竟,赫然惊觉竟是南羿和许立彰的密晤。
结束了上半段交谈,南羿知道许立彰这家伙是真的有备而来。
据许立彰所知,岳军根本没来得及「动」石映澄,这事情还是岳军亲口告诉他的;而现在又让他找到了这张人皮面具,更可以证明当初映澄所声称「岳军」曾回房的事实真相。
许立彰直截了当就以石映澄肚子里的孩子为要胁。
他知道孩子是南羿的,更让南羿知道一旦真相揭露,只怕岳家非但不放人,还会以此为手段,到时只怕南羿所有的计画都将失败。
南羿沉定怒视着他,心里头却有道声音在作响--
去他个鬼计画,他现在只想带着映澄,远远的离开这儿,他要她光明正大当他孩子的妈。
可是--
忽然间,某种觉悟却让他气馁的放松了两手掌。
就算他肯放了一切,映澄就会跟他走吗?
他永远忘不了她拒绝自己的那一晚;她为了岳家拒绝了他。
「好吧。」
蹑手蹑脚躲在一旁的映澄,正好赶上南羿妥协的声音。
「干脆!」她望着许立彰不知道将什么丢向南羿,然后问着:「东西还给你,现在你可以告诉我,茉莉人在哪儿了吧?」
原来他们谈的是这个?不!南羿,别说……映澄笃定的认为许立彰必有不轨。
「你凭什么认为我一定知道那个酒女的下落?」
「哼,我早查出来了,酒店的人说她被一个大户用两百万给包了,我就猜那个人一定是你,因为就凭茉莉是根本没那个行情的,只不过,我就不知道你的钱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
南羿冷冷应道:「那你就管不着那么多了,你要的不就是茉莉吗?我现在就把地方告诉你,接下来的事我也不想过问了。」
结果,南羿做出了让映澄绝望透顶的决定。她不敢置信他的冷酷几近……毫无人性?
当许立彰一消失,映澄小小的身影就像吃了炸药似的,轰向南羿。「南羿,我不知道你真的变得这么……可恶!你怎么可以把茉莉的下落告诉他?难道你看不出来许立彰的意图?如果那个女孩有什么不测,那……你跟杀人凶手又有什么不同?南羿,我……对你真的失望透顶了!」
面对她劈哩啪啦的怒骂声,南羿起先一楞,待还了魂,乍然惊觉她拂袖而去的身影正在远离,闪过他脑子最直接的意念,让他飞也似地冲上前抱住了她。
「你、你--」她挺直了脊背,痛心的声音里有着许多的质疑。
「别回头,也不要开口说话。」
原以为会听见的解释或是可能的争执,却都没发生。
他的双臂环腰抱住她,脸贴着她的背,就在她感受到他那几许胡碴轻刺耳颈边时,她听到了他喑哑的低喃:「就让我静静的抱着你一会儿,好吗?不要再嚷什么放手了,映澄……我好累,真的累。」
她的鼻头一阵酸,一个「累」字,道尽多少憎痴?
她有种冲动想掉过头投入他的怀抱,可是……
「你知道吗?我……怀了孩子了。」这个孩子势必改写她的生命。
「我知道。」
是她的错觉吗?她好像感觉到他更加抱紧了她,怎么可能?她以为他会放开自己……
「你的心里难道……不会介意这个孩子是……谁的吗?」映澄闭了下眼。
他的答案却出乎她的意外。「是妳的。」
「你--」她再也忍不住转过身来面对着他,揣测的神色中逐渐释然,天!映澄竟然有种一语惊醒梦中人的滋味。
是的,孩子就在她体内,当然是她的。
孩子可以跟任何人不相干,甚至是那个该死的「始作俑者」,但是和她却已是生生相息的,不是吗?
深吸了口气,她的眸光恢复动人神采,由衷道:「谢谢你。」
「谢……我?」南羿有种空前未有的心虚。
他想着她的处境,也想着自己在她身上所造成的既定伤害,可是,她却……言谢?
「是你这话,让我有了勇气将孩子留下来。」她淡淡应出口的话,却让他脸色大变。
她要把孩子给弄掉?
「不,你不能那么做,映澄,你听清楚了吗?我不许你做这种傻事,那孩子是……是……」
说,把话给说出口呀!
「映澄,我……」
「我知道,孩子是无辜的,是不是?南羿,我真的很高兴你能这么说。」
「澄澄,孩子当然是无辜的,但是你并没弄懂我所要说的,其实我--」他的话未落,不远处映澄的卧房内却传出了奇怪的声响。
类似杯盘碎裂的轻脆声,立即吸引他们移动脚步。
哪知一进屋内--
乍见岳菲菲抱着肚子倒地申吟,而她的身边倒洒的那只空碗,竟是映澄原本意欲饮用的堕胎药。
原来,菲菲心有不甘,本想过来「捉奸」,却正好瞧见了映澄桌上的药碗,她误以为是安胎药,也就不客气的来个先饮为快,不过却--
「我的肚子好疼……」
「菲菲,你、你怎么了?」映澄被吓坏了。
倒是南羿两眼雪亮、心头沉定,马上知晓状况。
「她可能动了胎气。」
「动了……菲菲她已经--」
菲菲是怀了身孕,可是,现在却保不住了。
第二天,这件事情在岳家再掀风云,别的不说,单就映澄存心买来堕胎药的事,就让岳家两老勃然大怒。
「你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那么做?」
「我、我……」
「老爷,不好了,出事了,许先生出事了!」从外头狂奔入内的家丁,结巴道。
「什么事?」
「他被捉到警察局去了!」
警察局?莫非是……映澄正好瞥着了南羿挂在脸上的那抹神秘笑容。
直到此时,映澄才恍然明白--
原来当南羿告诉许立彰有关茉莉下落的同时,就已经报了警,然后就等着那一心想杀人灭口的许立彰上钩。
随着许立彰的落网和酒女茉莉的证词,终于证实了岳军结婚当天,的确是被设计外出,只为了茉莉在电话中声称自己已怀有孩子,并以此做为要胁,扬言要大闹婚礼,岳军生怕惹出笑话,只好趁着客人渐散之际,火速赶往茉莉的小套房。
结果服下了一帖精心特制的药而魂归西天,然而下毒的茉莉却完全被蒙在鼓里,她贪着许立彰那五十万的利诱,误将毒药视为春药,面对这条人命她可慌了,虽然依照许立彰的指示还是不动声色的回酒店上班,可是心里头的疙瘩始终作祟,终于在一次酒醉之下,不小心对店里的某个小姐说溜了嘴.....
「某小姐」自然就是南羿派去卧底的好帮手,柳采青。
对映澄来说,许立彰是怎么害死岳军的细节已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南羿终于还是没让她失望!
就在她自以为更有信心化解宿怨时,这回的真相却给她致命的一击--
真相来自于正出现在电视镜头的许立彰的口中。
许立彰对着记者的摄影机舞着手铐,他是故意的,张着狰狞的大嘴,扯着嗓门吼道:「石映澄,你看到了吗?哈哈,妳一定正在看,是不是?」
映澄的心陡地一紧,他……又想干什么?
「是我害死了岳军,我被捉无话可说,可是我不甘心,我就是不甘心!为什么偏偏就是有人一样在做坏事却没事?石映澄,你知道我在说谁?就是妳!岳家最高贵美丽的少奶奶!各位呀--」许立彰忽然像发疯似地朝着周边的记者频频作揖。
「现在我就告诉各位有关这个小寡妇的八卦,你们一定会很有兴趣的。大家知道吗?她肚子里的小孩根本不是岳军的,她背地里偷人!而且对象还是岳家的工人柳男毅!他利用一张岳军的面具瞒天过海,上了少奶奶的床,他们才是一对奸夫淫妇!你们为什么不去捉?为什么只有捉我--」随即,在警员制止的声浪中,许立彰被消了音。
许立彰终于消失在萤幕上,而他那魔鬼的嘶声却已成千万毒药,腐蚀了映澄的五脏六腑。
一脸惨白的她,紧咬的唇瓣早已沁血,然而她是不觉得疼痛,另一种剧痛正在吞蚀她的灵魂……
是他!真的是南羿……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样子对待她?
她现在想起他百般劝她保有肚中胎儿的情景,才恍然明白了过来。
只因为他就是孩子的爸爸埃
映澄被一种深沉的悲哀给罩住,甚至忘了哭泣。
这难道不是她曾经对上天暗许的心愿--
她可以给他,自己所有的一切;如果环境许可,她更愿意为他生儿育女,可是……
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不是、不是……过度哀伤的她,两眼一个翻白,便昏死了过去。
*****
就在石映澄甫睁开双眼时,「咱!」一记响亮的巴掌轰向了她。
虚弱的她,无言的面对着怒焰冲天的岳家两老。
「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给我滚下来!」岳王美惠狠狠地一把将她硬拉下床,「你不配睡这张床,不要弄脏了岳家的东西!」
「妈--」
「不要叫我,你不够资格!咱们岳家没有那种会偷人的媳妇!」
映澄转而望向公公岳才富,然后她马上从那益发无情的脸色中知道,她再说什么也没用。
「你自己说,许立彰所说的是不是真的?」
映澄缓缓站直了身子,心头冷清的认知让她不再哀怨,她给了他们唯一的答案--
点了头。
她完全接受了许立彰的指控。
接下来的,是她早已预料到更多的难堪与羞辱,然而,这对她来说,又有什么不好承受的?南羿已经给了她承受痛苦最大指数的「磨炼」。
原来,再大的苦痛也能麻木,那么还有什么日子会过不下去?映澄忽然发现耳边什么也不复存在,当然也包括岳氏两老种种不堪入耳的辱骂。
直到南羿的出现,才终结了映澄的恍惚。
「放开她!」他火速上前推开岳王美惠,「离她远一点!谁都不许碰她!」
「哇!」地一声,目睹「奸夫」的明目张胆,让岳王美惠怒到极点。「你还敢回来?好呀,反了是不是?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这个下人来发号施令?我打她,你心疼了?那好,我就打给你看!」
话说完,岳王氏立即又挥向映澄,「啊!」只是她还没沾到边,整个人又被南羿给轰得老远。然后,她像发疯了似地,开始对着外头「招兵买马」。
「柳男毅,你太放肆了!简直是欺人太甚!你到底想怎么样?」岳才富怒气冲天。不一会儿,南羿马上被岳家所有的家丁给包围祝
然而依然狂妄的南羿,却只是冷冷扫了眼,「我不相信你们都可以为了这老头而不要命,如果是的话,那就……不妨试试。」
一时之间,被他那种玩命意味所恫喝的下人们都相觑不语。
「依我看,还是别为难这些人了,更何况有些事也许真的不必劳师动众吧?」他这一说,才让岳才富将所有人摒退,毕竟是「家丑不外扬」呀!
紧接着,南羿直说了:「现在我就要将她带走。」
不!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麻木,让映澄如置身事外,而南羿的话却让她两瓣唇蠕动,她来不及大声说出话,岳王美惠就抢先道:「休想!」
「本来我们就没打算让这个坏女人再留下来,但是,就冲着你造句话,我们就不可能这么简单的放她走,要真这个样子,往后我们岳家的脸往哪儿摆?就是岳军地下有知,他也一定不甘心!」
「没错,」岳才富附和道:「既然事情到了这般田地,我们只有将错就错。」
他们肯接受这个孩子?但映澄很快的知道自己又会错意了。
「对外面一定不能承认这件事,然后暗地里将她肚子里的孩子拿掉--」
「不!」
「不要!」异口同声的是南羿和映澄两人。
然后,映澄快速掉开了两人交集的视线,她斩钉截铁的道:「我不会让任何人来伤害我的孩子。」
「妳不肯?那很简单,我现在马上就冻结你爸妈的医疗经费,而且……」岳才富阴笑地望了南羿,「我马上就提出告诉,告这家伙诱奸!」
「告我?那恐怕也得看你的本事。」随即,南羿忽然掏出手机,按键之后,「现在可以出现了。」
不久,一个西装笔挺的年轻人出现在岳家大厅。
「林经理,你……」
年轻人却不理会岳才富的唤声,他直接走向南羿,行了个礼,恭敬道出了教人惊叹的字眼。「总裁。」
「你、你们……」这时大梦初醒的岳才富才支支吾吾指着南羿道:「原来你就是……『巨将』的那个少主?」
也就是岳家寄望仰赖的「贵人」?
映澄对这个事实全无反应,她知道南羿还有更多的惊爆会上演,也明白他总是会成功的,再过不久将是所有人对他妥协。
但,不包括她。
诚如映澄所想的,南羿一番话,马上让岳才富生不如死。
「不妨就直接告诉你吧,不只是巨将,还有你所有的下游工厂也全是我的,如果我没记错,巨将帮了你不少忙,这次还跟你订了挺大笔的生意,只不过,我是怕……万一你的原料来源还有加工厂出了状况的话……只怕到时候货交不出来,你是承担不起毁约的损失。」
也就是说,他们岳家只有面临倒闭一途?
「是你!原来都是你在搞鬼!你……故意介绍工厂给我,又跟我签约,其实你……你根本就已经设计好让我毁约!」
「就是我!」南羿扬高声音应着,「所有加工厂的毁约金还有原料的损失,我自信还负担得起,而我唯一的目的就是整垮你,岳才富!」
「你、你到底是谁?」
「把柳去掉,会让你更快的恢复记忆。」
「柳……你是南羿?南宣的孩子?!」岳才富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