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他的身分对岳才富而言,显然是绝对的打击,他跌后两步,心想:完了!
「害怕了,是不是?有一点你们可能不知道,我爸这一生虽交错了朋友,但是却讨对了老婆,至少我还有个外公,他别的没有,就是有钱,而且还硬是要把他的心血『巨将』留给我,就不知道现在的你是不是还想告我?」南羿的话换来岳才富无言的摇头。
然而,南羿的怒气却并未因此暂歇,他将身边的映澄拉上前,然后对着岳才富低吼道:「如果你不想宣告破产也行,只要你当着她的面,将当年的事全部说清楚,也许我还会考虑放你一条生路!」
「这、这……」岳才富的头上已冒出汗,他嗫嚅了大半天,沉叹了口气,极度感慨地说:「是,是报应来了。没错,当年的确是我跟映澄父亲石敬一起陷害了你爸,可是,我们只是想自保,那是情非得已的,我很抱歉--」
「所以,就活该让别人当垫背?」南羿握紧了双拳,他激动得眼角泛着泪光,「你的一句抱歉能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们的自保却是毁了另一个家庭?我爸爸受不了那种屈辱,他就那样子自杀死在我面前,而我妈也伤心过度丢下了我……如果不是我外公找到了我,也许我早就成了饿死路边的孤儿了,你说,我的家破人亡是谁造成的?」
是岳家,还有……石敬,她自己的爸爸。映澄面对这样子的真相,情何以堪?她虚软的脚步几乎快站不住,而支撑她的,竟然是南羿那双复仇的手。
事至此,她仿佛看见了一个事实,这辈子,在某些定位上她是永远无法和他并驾齐驱的。
「我已经都说了,你还想怎么样?」岳才富带着疲惫道。
「最重要的是--」南羿挑了漂亮的剑眉,将身旁的映澄一把搂过。「我现在可以带走她了吧?」
岳才富这回是点了头。
「才富,你怎么可以--」
岳才富对着老婆有气无力的摇头道:「算了吧,由着他们去吧,反正,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他的--」
「不!不是他的!」结果,映澄语出惊人。
她退离了南羿的身边,倒抽口气,「这孩子是我一个人的,跟谁都不相干。」
「澄澄,妳--」南羿的手落了空。
「我不会跟你走。」
「你在说什么?难道你还想留下来?」
「不,我不是。」映澄紧抿着唇,强忍着泪水,转身往外头,抛下一句话:「我不会留下来,但是也不会跟你走。」
那她……南羿倒抽了口气,咀嚼着她临去投瞥的决裂眼神,那竟然让他一下子全慌了起来。
南羿丢下所有人,不顾一切的追逐着她而去。
*****
「你哪儿也不能去,你必须跟我走。」他真的急了,急得甚至无从去修饰自己真正想说的话。
「请你放手,好吗?南总裁。」她侧过半边脸,冷眼望着他紧捉住自己的手。
「你……叫我什么?」
「我有叫错吗?那是你最真实的身分,不是吗?就好比是我,我是一个罪犯的女儿。」
南羿微怔之余,露出饱受打击的表情,他用了把劲硬是将她拒绝面对的脸给扳回,然后他冲着她那张漠然的脸怒喝:「你不能这么说,不是这样子的--」
「不然你告诉我,事实是怎样的?你,又何必自欺欺人?你的内心不也一直这样想?否则你就不会对我耍手段,而我……我也不必这般难堪!」
用力的甩开了他的手,泪水跟着滑落在她两颊。
「澄澄……」
「别碰我!」她抬高了音量制止他想为她抚去泪的动作,「我现在才知道你对我的一举一动,都是有目的的,都是你的战略,而现在你已经得到你要的成果,你……这不会太多余吗?一切已经没那个意义了。」
「有!当然有意义!」他猛地摇晃着她的肩头,仿佛想摇醒她那种几近沉死的表情,从来不曾如此害怕过什么的他,从内心深处油然而生一种惊惧,「难道你不知道……不知道我是爱你的?澄澄……」
「爱?」映澄唇角漾起了抹飘忽而辛酸的苦笑,然后幽幽道:「也许,以前我可能知道,虽然那时候年纪还小,小到可能不会真正懂得什么情爱,但是,我只知道有那么一个大男孩,他总有着特别温柔的眼神,我爱看他的笑容,爱在他身边的感觉,可是--」
「现在这个大男孩长大了,他还是跟以前一样,他一样是那么想留在那个特别爱哭的女孩身边,他一样渴望有那么一天,他能再为她拭去泪水……」南羿情难自禁的张臂紧拥着她入怀,嘶声喃道:「一切都没变,他还是一样的……」
「不,都不一样了。」她僵直的身子并没有多作挣扎,由着他搂抱着身躯汲取那种依然让人震慑的气息,绝望的她像是给自己最后的「施舍」,做那最后的贪婪。
「南羿,你……并不爱我的。」
「你--」他想说的话被她倔强的截断。
「如果你真的爱我,就不会让我……在这种情况下有了你的孩子;如果你真的心疼我,就不会陷我于被人唾弃、羞辱的境地。你的心里只有仇恨,我只是你报复的一种工具,如今你已经大功告成了,不是吗?而我……我不怨你,也不怪你,因为,这是我们欠你的,我就当是……还给你了。所以,请你放过我,放我一条生路好吗?」
生路?她认为自己在逼绝她?这等的意识让他松了手。
「澄澄,我知道你受了很多的委屈,但是,我会好好的补偿你的。」他愿意倾尽一生的情爱来治愈她的伤口。
「不了。」她骨子里的刚强让她再次昂头,「有些事不是一定可以弥补的,你真正伤我最深的,是那种对爱的感觉和希望,你懂吗?」
她逼视上前几步,坚定无比的道:「我只要一想到当你假扮岳军进新房的意图,就让我痛不欲生,我情愿那真的是岳军,甚至是别人,只要不是你!你不会明白,我无法接受你是用那种……可怕的心态来要了我。我可以给你,身心都一样,我也从来就没想过要为岳军守一辈子寡,我只是想给自己多一点时间,好让自己更能理直气壮的离开这里,我的内心甚至还编织着美梦,只不过,现在梦醒了,被你亲手打碎了,你怎么能再来对我说爱?当你用无情的姿态设计我失身时,你的心里可有爱?」
「有,我是真的爱你,你根本不知道这些年来,有多少个夜晚我徘徊在对你的思念,恨不能立刻飞去见你一面,可是我……我不能!我的脑海里总是忘不了爸爸临死的模样,还有他紧紧握着我的手说的话,他要我替他讨回公道,他要我永远记住这个血恨!明知道自己不能爱你,可是偏偏又……在拿捏之间我所受的苦,那绝对不是你可以体会的,也许我真的伤害了你,但是我无法控制,我爱,我也恨!什么人你都可以嫁,而你却嫁给那个该死的岳军!我恨,恨你为什么也同流合污,恨你为什么将自己出卖,我只是不想失去你--」
「现在你已经失去了。」映澄吸了吸鼻子,「而我也失去了你,永远永远的。」如此这般的爱恨纠葛,的确够了,够让人疲惫不堪。
「不、不,你不能--」他再度前进的拦住她,焦切道:「至少……你要上哪儿去?让我照顾你,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那是我们的孩子--」
「别提孩子!」她忽然的失了控,尖声叫道:「南羿,你太残忍了,我曾想过就算为了爱你会让我坏了名声,我也情愿,我更可以为你生儿育女,只因为我以为那会是爱的结晶,可是现在……这个孩子却只是你的战果,他,成了你留在我身上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痕,你让我怎么去面对这个孩子?天!」
她像疯了似的,自他身边狂奔欲离,忽然--
「啊!」她整个人摔了出去。
「澄澄--」随即传出的是南羿痛彻心肺的嘶吼。
他没能及时接着她的人。
而这一摔,映澄流产了,也流掉了那原本属于两人间的牵系。
而南羿永远记得映澄最后对他说的话:「除非你真的想逼死我,否则……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
三个月后。
「花颜巧语」偌大招牌的花店里,有着石映澄和「小不点」忙碌的身影。
自从离开了岳家,万念俱灰的映澄,却那么凑巧的遇着了昔日好友小不点,在她极力的怂恿下,映澄终于答应了合资经营花店的生意。
然而,狼狈逃离岳家的映澄,身上根本没有多余的钱,但是,多亏了小不点的慷慨相助,她们说好,先由小不点出资,而映澄则负责看店及大部分工作。
不过,日复一日,映澄倒发现,所有的工作却好似全由着小不点抢着做。「你的身体刚复元,急什么?还怕没事干吗?」小不点总是如此理直气壮说着,这让她倍感患难之中的真情。
「还是你对我好,小不点。」
「才不呢!还有人比我对你更好,只不过--」小不点耸了肩,「有时候是当局者迷,你不一定能感觉出来的。」
她是指阿仲吧?痴情的阿仲,在得知她的状况后,总是一再来信表明心意,他愿意照顾她一辈子……映澄并不想接续这样子的话题。
不论谁对她好,最重要的,还是她自己必须善待自己。
摒除了所有爱恨情仇的她,重拾自信的她,只想平静的过日子。
也许是老天垂怜,花店的生意竟然好得不得了,映澄每天几乎都忙得不可开交,对她而言,这却是另一种福气,至少,她可以忘却某些事、某些人。
三个月了,他始终没再出现。
一切都过去了,不是吗?只不过,回到原点的她,有些东西是无法再回复的。
这一天,她又收到父亲来自美国的信。
「怎么样?伯父信上怎么说的?伯母的病情可好?」小不点问道。
将信边收起的映澄回应道:「很稳定,爸说再过不久就可以回台湾来了;爸信上也提到那个出钱帮助的恩人,他希望能够当面说声谢,只不过人家始终不肯露脸……」
「也许这就叫……为善不欲人知吧。」
「是吶,想这人世间还是处处见温情,即使可能是身处在异地,不过,也有那种看似亲密往来,却生活在彼此的仇视当中,永远无法摆脱那种争斗……」
听着映澄的感慨,小不点忍不住直说:「妳又在想南羿的事?」
这阵子以来,就算映澄不提,相信小不点从那热闹非凡的「八卦新闻」当中也知道了这个人的存在。
「我没有想他,只是还没完全忘了而已。」映澄面无表情的起了身,向那缤纷的花靥,平淡道:「不过,相信就快了。」
「澄,其实我觉得你应该再给他,甚至是你自己一个机会,我觉得南羿他对你是真心的--」
「你今天的『觉得』怎么特别丰富?」虽然她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小不点竟然会为南羿说起话来,但是她还是刻意的转移了话题。「快点动手工作吧,客人要的花还没弄好呢,还是先给自己口袋机会比较实在。」
「去,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功利,开口闭口死要钱的?」
「没法子的事,谁让我还欠着你出资的钱呢?难道你不想让我赶快还钱吶?」
小不点却哈了声,说了句让人挺莫名其妙的话:「本来就没要你还钱,反正……」反正出钱的人又不是她。
是南羿!甚至在美国对石敬伸出援手的人也是他。
瞥了眼已经忙着手边工作的映澄,小不点才松了口气。
幸好没让映澄发觉什么,否则……南羿铁会怪死她的。
不过,小不点是快憋不住了。
她不懂,更受不了眼睁睁看着明明心存爱意的两人,却咫尺天涯,有如陌路。
所以每当南羿私底下找她询问映澄近况时,小不点总会没好气的说:「你为什么自己不去找她?」
而南羿回报的也总是那永无止境的苦笑,「如果能够那我绝对不会退缩,只是……她不会想见我的。」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小不点颇不以为然地道:「难不成这辈子你打算都不跟她见面了?」
「我跟她见过了。」
「你?」
「好几次我在一旁偷偷的看着她,我发现她的笑容愈来愈多了,所以……我更明白怎么做对她才是最好的。」南羿舒了口气,「这是我一直没学好的事,也是我最大的失败,一直以来我总想着自己的得失和感觉,却没想过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总以为自己的爱能给她最珍贵的幸福,我只是拚了命的寻找我们俩的归属,即使是用尽了自认为最有利的手段,可是,到头来,我才发觉她的不快乐却让我的所有心血都化为乌有……小不点,你知道吗?现在我明白了,她的快乐才是最重要的,即使她这辈子不再属于我……」
「南羿,你……」小不点感动得都快哭了。「也许她的快乐只是表面的,真的,我没骗你,有好几回我偷偷看着她在落泪,我知道她的心里一定还有你,只不过,映澄就是那种不吭声却可以拗死人的性子,我相信总有一天她会想见你的。」
「我会等下去的,不管需要多久。」
小不点只能配合着照顾映澄的计画,然后衷心祝福南羿深情的等待能够开花结果。
*****
在一个平静如昔的午后,店里却忽然来了不速之客。
那是岳才富两夫妇。
小不点一见他们就没好脸色,「你们还想干什么?又想来糟蹋人了,是不是?」
映澄虽有着纳闷,倒也赶紧制止小不点的发飙,然后招呼着:「爸、妈--」
逭一称唤,小不点又喳呼了:「你现在还叫他们爸妈?你在岳家的时候,他们什么时候把你当媳妇看待了?」
「小不点,你不要这样子……」
「我并没有说错呀!澄,妳也太有度量了吧?难道你就真的一点也不恨他们的刻薄?」
映澄瞥了眼低头畏缩的两老,脑海里想起他们那种今非昔比的样子,她的心头又能有多少怨慰?
她平静的说:「不是我有度量,而是,仔细想来,就算我在岳家的日子过得不痛快,又怎能完全怪别人?南羿或许说对了一点,我是自找的,就为了那笔医药费的动机,我一样是有所图,既然如此那么就算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那也是因果报应而已。」
映澄的话,可让岳家夫妇俩汗颜而频频抱歉,「映澄,你现在还肯对我们这样子,想想我们对你真的是太……对不起,是我们不好--」
话到最后,岳王美惠只差没两条腿给跪下了,她开始哀求着道:「既然你还肯叫我一声妈,那么妈求你,求求你一定要救救岳家……」
「这、这……妈,你先别这样子,有话慢慢说。」映澄倒是被吓了一大跳。
结果,岳王美惠这一「慢说」,可把映澄整颗心给搅乱了。
原来,他们是要她去向南羿说情,请求他能施以援助,让岳家不至于破产。
映澄一听,心直直下坠。
原来……他还是没能就此歇手?
她当然是不愿意去。
「我可能帮不上忙,因为我跟他……早就没联络了--」她掉过头,狠下心道:「而且他也不一定会听我的话,别忘了我爸也是他的仇家。」
「不,不一样,他从来就没当你是仇人。」岳王美惠却说了句让小不点摩拳擦掌的话,「南羿的心里还惦记着你的,否则他也就不会出钱让小不点找你开花店了。」
哦喔!小不点知道映澄火速的投瞥,却不敢正视她,只想速速打发这对坏事的老家伙。「喂,你们还真烦耶,映澄都说了她帮不上忙的,你们还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快走啦!」
映澄望着小不点的反应,心里有所明白了。
是他,真的是他……
为什么?为什么他就是不死心?而且也不允许自己对他「死心」?
她恨,恨透了他对她的种种用心。
忍着胸臆间强烈翻腾的情绪,似乎是下了某种决定的映澄,对着那黯然欲离的岳才富夫妇道:「好,我答应你们,我……去找他。」
「啊?!」小不点吃惊之余,不觉喜形于色,只不过讨了个映澄的「卫生眼」,她扁着嘴,没敢多说什么。
反正……真正该说的人也不是她。
对于南羿和映澄的再度会面,小不点倒是相当乐观。
当然,她也绝对想不到映澄对南羿所说的第一句话,竟是--
「明天我就离开台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