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七日后。

从巴比伦尼亚出发到尼尼微的途中,人们视线所及皆是一望无垠的戈壁。

烈日当空,黄沙滚滚。奔腾的幼发拉底河渐离旅人们的视线,再过不到一天的路程,他们就能抵达底格里斯支流——上、下扎布河的河域,傍晚,便可进驻札格罗斯山下的那座旧日皇城了。

这七天里,随着商队北上的房廷,时隔大半年再度感受到泛滥季时,美索不达米亚严苛的气候——白天酷热难当,可到了夜里,气温骤降,寒风彻骨,晚间沙漠还有剧毒的角蝎出没,若是被牠咬上一口,定会一命呜呼。

这次出行又因为是私逃,仓卒间也没有太多准备,房廷只得随众风餐露宿,十分辛苦。

这种时候他方才体会到,自己久居深宫,生活安定——原本只想逃离狂王的身边,却几乎忘记了外面世界的艰辛残酷。而此时,想要在这广阔的小亚土地上找到回到现代的方法,更是难上加难。

「来,喝水。」

希曼把水盛在钵里递给房廷,房廷接过,抬头望了望此番同行、一路照应的来人,道了声谢,语毕重又把头低了下去。

「你……好像没什么精神嘛。」看到房廷总是愁眉不展,希曼颇为担心地询问。

他还记得半个多月前,春祭的次日,眼前这个异族男人叫但以理捎来口信,说想跟王子去波斯,并请求他按照承诺,协助他逃离巴比伦。

近侍之中,诸人皆知王子对于伯提沙撒的钟情,得到他愿意跟随的消息自然是喜出望外,所以当时几乎是没有细想便立即答应了。

十一天的祭典结束后,王子依照约定派自己在鲁迦尔吉拉城门接人,又为了躲避迦勒底人的搜捕,连夜出城,这般刚好遇上从腓尼基前往尼尼微的波斯商队,便随队一同北进。

如今,都快穿越巴比伦的边境,期间也十分幸运地没有遭遇巴比伦方面的追兵,伯提沙撒却仍不见喜色,希曼有点怀疑了,此人当初那么迫切地向自己的主人求助逃离,到底是不是真心的?

「我没事,阁下不必操心。」饮水后,房廷拭了拭嘴角,淡淡地说。

对方用如此露骨的怀疑视线看他,他如何不知?只不过,自己确实没有侍奉居鲁士的意思,可为了出城,他只得暂时借用一下少年的力量,以便达成逃亡的目的。

出走之前,房廷已经认真看过地图。这次的中转站,废都尼尼微,是巴比伦上溯西北的门户,向东行,跨过札格罗斯山脉的东翼,不消几天就能到达爱克巴坦那;若向西行逆走,沿幼发拉底河去辛贾尔,不日就能进入叙利亚境内。

而今次,他的目标便是叙利亚。

如果想要找到回到现代的方法,势必要从最初的线索开始查起。房廷还记得自己第一次降临到这个时代,是在迦南——距离圣城耶路撒冷约一天马程,望得见地中海的地方。

一路上,房廷听得同行的商贾们几度提起过:叙利亚是美索去迦南的必经之路。它虽是巴比伦的行省,却是自由多过管制的地区。又因为土地广阔、驻军零星,时常发生暴乱,特别是北方,强盗横行,瘟疫肆虐,过去商队没有改道之前,便深受其害。

去迦南,就不得不穿越叙利亚,而且无论路途有多艰辛遥远,他也一定要去那里。

不过在这之前,房廷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尽早摆脱希曼,不然若是到了札格罗斯山界再想逃跑,那一切就太迟了。

晚上,到了尼尼微……就行动吧。

不动声色的,房廷暗自下了决心。

底格里斯河畔,尼尼微。

依傍着札格罗斯山脉建立的亚述遗都,得天独厚。可是经过了数十年前的那场三日大火,旧时的辉煌早已付之一炬,仅留下断壁残垣,供人凭吊。

「每次经过尼尼微都觉得不可思议!当时明明什么都烧掉了,可唯有这对人面牛身鹰翼兽至今还保存完好,据说现在巴比伦的伊斯塔尔大门——门前的那对瑞兽就是按这形制所建的。」

人面牛身鹰翼兽……

听到人们谈及它,房廷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右耳,可是一触之下却只摸到自己冰凉的耳垂。

房廷愣了一愣,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自己临走之前业已将金轮摘了下来,当时考虑出走的话带上那个实在招摇,况且,自己也不想把太多的牵挂留在身边。只是没有想到,越是如此,反而越发在意呢。

心里患得患失的,脚下都变得虚浮。跟着诸人亦步亦趋地进入一家驿馆,休息了一会儿,平复了少许。

就在这时,希曼说要暂时离开去购置食物和水,让房廷留在馆中等候。他才刚出去,房廷霍地起身,溜至后门。

希曼应该不会立刻折返,这段时间内他就可以趁机去找旅途中约定过要一同前往叙利亚的商人,如果顺利的话,明天黎明便能出发去辛贾尔了。

不消半刻,动身时间、集合地点已经商榷完毕,钱物和护身武器也准备好了,现在只等天亮,房廷就得甩掉跟踪的男子,踏上旅途。

眼看天色渐渐黯淡,重返驿馆的时候,里面都已经点上了灯烛,房廷朝门内偷偷望了望,发觉随行的男子还没有回来,松了一口气。想着自己的计划并非万无一失,尤其要在那警觉的武夫眼皮底下做这种手脚,实在需要十分谨慎。

房廷回到馆中,感觉肚子有点饿了。

不知为何,希曼迟迟未归。房廷一方面希望他就这样不要回来了,一方面又有点担心此人的安危,心里颇为矛盾地等待着。

七天的车马劳顿,房廷的身体早已不堪重负,他很想好好休息,可若是没有踏出巴比伦的领土,始终无法安心。

四下人声渐止。视线里,马儿打着响鼻,商队的骆驼悠闲地嚼着草料。

百无聊赖的时刻,房廷盯着这番稀松平常的景致默默出神。

周遭并没有太大的动静,他的内心却惴惴不安,因为自从离开「神之门」之后,似乎有什么声音在唤着自己,可是当他竖起耳朵仔细聆听时,却只听到暴躁的风于耳畔呼啸而过——这是一个梦,一个总也醒不过来的梦。

梦里,他的心遗失在了河之彼端,那座有着无数传说的富庶城市里。

闭上眼,无限风光身临其境,自己和他……点点滴滴历历在目,可睁开眼,昔日美景顿时烟消云散……连带着,连那人的音容都变得模糊。

什么时候才能将那一切都遗忘?

房廷心潮难平。就在梦境与现实中徘徊,除了绵绵心痛,早就感受不了其它……

「王子,他在这里……」

朦胧中听到有人操着浓重的埃兰口音这么说道,房廷霎时惊醒。可是为时已晚,当他的意识自梦境中回归,一身轻骑的居鲁士已经驻足面前。

难掩的欣喜表情此时挂在少年的脸上,他不顾什么礼数,箭步上前便大力拥住房廷。

「我还以为……已经追不上了。」

居鲁士气息未平地低语,款款深情溢于言表。

「殿下……」

从来没有设想过,居鲁士会在此时出现!猛然间,房廷的眼前一黑,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贴在少年的胸前,房廷清晰地听到那里鼓噪的心跳声,伴随着飘进鼻腔里尘土的味道,可以想见他是马不停蹄赶至尼尼微来的。

没有想到,原来在这未来的波斯王眼中,自己竟有此等教他奔波的价值。

若是再早半年,房廷说不定真会受宠若惊。可毕竟时过境迁,到如今,房廷心灰意懒,丧失了最初为之感动的心情——决定要独自离开的时候,再度遭遇居鲁士,只会教他觉得不合时宜,尴尬万分。

怎么办?节骨眼上自己有能力从这精明的少年眼皮底下脱逃么?抑或者,真要同他回波斯去?

不行……如果真的随居鲁士去了波斯,那之前他所做的努力又算什么?在这时代,自己总是逆来顺受、委曲求全,此时再不争取,岂不是又同过去一样,得任人摆布,无法去寻找回到未来的契机?

就在房廷烦恼的同时,周遭忽然变得纷杂吵闹起来。

跟随的米丽安与随侍们张罗着为居鲁士洗浴,希曼准备好了晚餐和果品;居鲁士则解下了甲胄和披挂,笑盈盈地对着他。

「明早我们便出发去爱克巴坦那,」居鲁士蓝色的眼睛忽闪着,他捋了捋房廷散在额前的刘海,轻问:「为什么还是不高兴呢?难道这一回,你不是心甘情愿离开他的吗?」

伤疤被无情地揭开——

心脏因居鲁士陡然的这一句,仿佛被针尖狠狠地刺入了。

房廷半晌没有吱声,他只是抬头望着居鲁士俊美的脸庞,好不容易才在嘴边挤出一抹涩涩的微笑。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逃走吧……逃走吧!

脑海中的声音这般叫嚣着,房廷心烦意乱,眼看黎明渐渐逼近,他已从容不再。

原先的计划因居鲁士的突然出现而彻底夭折,如今,驿馆门外有他的波斯亲信守候,身旁,少年就依偎着自己和衣假寐……

这种情况,纵使插翅也难飞!

不过,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得试着铤而走险一趟。

房廷睁开眼睛,接着月光试探般打量居鲁士的睡脸,对方似乎睡得很沉。他缓缓起身,摸索着正要下床——

「你要去哪里?」蓦地,昏暗中居鲁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质问道。冰凉的语调中不含丁点睡意,把房廷吓了一大跳。

他慌忙找了个尿遁的理由,想要蒙混过去,可居鲁士又岂是那么容易糊弄的角色?

「撒谎。」居鲁士说着,手上加大了力道,将房廷拽回自己身边。

「你有没有骗我,我一听就知道。只是这种时候,你还想逃跑么?」

此话一出,房廷的心脏向腹底一坠,居鲁士这么说,无疑是早就洞悉他的心思了,只是刚才没有直接捅破。意识到这点,他使劲挣扎起来,却挣不脱少年的钳制。

「你后悔了吗?」居鲁士的声音变得越发阴沉,「如果现在才后悔想回巴比伦的话,可就太迟了。」

「殿下,我并不想回巴比伦,」这么说的时候,胸口隐隐疼痛着,「我只是想回故乡去。」

「故乡?」听到这个词,居鲁士微微一怔,蹙起眉头问:「你的故乡在哪里?」

「在东方。」

「日出之海吗?」

「不,是比日出之海更加遥远的东方……」

这个时代,丝绸之路还未开辟,居鲁士应该不知道古中国的存在,而房廷也不知道该如何向对方解释,自己跨越地域与时空的奇特遭遇,他只能这般敷衍地回答。

「我不能答应让你去那里。」

沉吟了一会儿,居鲁士绝决地回道:「我要你留在我身边!这一次,我不想再失去你!」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敲门声,居鲁士不悦地唤来人进来,推门进来的是女将米丽安。

「王子,不好了!」

她掌着灯匆匆入内,也不知在居鲁士耳边嘀咕了句什么,少年的脸色陡变,回过头便对房廷说:「我们立刻就动身——去爱克巴坦那!」

天还没亮,驿馆外却是一片人声嘈杂。

居鲁士的亲随们各个神情紧张,操着着房廷听不懂的方言,议论纷纷。希曼则在一边催促他赶紧上马。

房廷皱了皱眉头,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希曼撇了一下嘴,回道:「是迦勒底人的戍边军队!我们再不走,可就麻烦了……」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便遭那异性的同僚瞪视,「多嘴的男人!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因为这句,希曼立即噤声,此时也顾不上与米丽安拌嘴,只是看了房廷一眼,把视线移开了。

迦勒底的军队?

……那是「他」在搜寻自己吗?

这般想着,心脏向下一坠——到了现在这种地步,他已经不再妄想回到狂王的身边,但随居鲁士去到波斯也是绝非情愿……

眼看着西面点点的火光正接近尼尼微的城堞,少年这边又逼着自己上路,房廷进退维谷。

「你还在犹豫什么!」

希曼终于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房廷踉跄了一步,周遭的卫士们也不容他抗拒,将其扶上马背。

临晨,霜寒露重。

趁着夜色出城,居鲁士的人马被分成两拨,米丽安护着居鲁士往东先行,而希曼留在城中断后,负责引开迦勒底人的追兵。

不消半刻,东门就在眼前了,可是飞扬的尘土却告诉波斯诸人,早已有人捷足先登——尼甲沙利薛,巴比伦四将之一、鹰之骑的统帅,此时正率着二百亲兵,守候在东门门口。

原来应该被贬谪至叙利亚边境的他,刚接到狂王在全国境内搜寻伯提沙撒的命令,就以最短的时间赶至辛贾尔。前一日的傍晚,听闻米底的使者离开了王都,沙利薛又星夜从辛贾尔赶至尼尼微。

「居鲁士殿下,半夜出城,你就不怕遭遇悍匪么?」

于马背上,沙利薛高傲地扬声,他叫举火把的军士上前照明,凌厉地扫视居鲁士一行人。

「将军言重了,自从巴比伦商队改道,尼尼微、阿列颇的强人几乎都绝迹了呢,走夜路又何妨?我等只想早日归国罢了。」

遭到阻截,居鲁士却镇定依旧,他不卑不亢地应答,惹得沙利薛眉头微蹙。

视线掠过居鲁士的随行,骑兵加上自马车里被驱下来的侍从,虽说不多也有百十来人。他挨个看着,临了,忽然发觉人群之中除了米丽安,还有个体形颀长,一副妇人穿戴的背影,看上去颇为眼熟……

他心中一动,不禁笑道:「做使者的还一路携着女眷宠姬吗?殿下真是好兴致——让我见识一下那女子的容貌如何?」

「无礼!」米丽安高声道,挺身而出,将那妇人护在身后。

见状,沙利薛冲着米丽安冷冷一笑,扬起手来一巴掌重重掴向她。

米丽安完全猝不及防,被蛮力掴倒。她狼狈的跌坐于地,不可置信地抹了一把嘴角,看到渗出的鲜红液体,立时勃然大怒。

「你——」

跃将起来,米丽安正欲发作,却被居鲁士制止。

少年不露声色,还是十分配合地招那女子近前,说:「爱塔尔,既然将军想看妳的脸,就让他看吧。」

那人听命,乖乖地依言解下面巾。

突出的轮廓,姣好的容貌。

「怎么会……」难道是估错了?

呈现在沙利薛面前的,确实是个陌生的、货真价实的波斯女子,虽然背影相像,容貌却迥异,绝非他所找寻的对象。

队伍中,始终不见伯提沙撒的踪影,不知道是那傻东西逃往他处,还是真被这波斯种藏了起来……

沙利薛怎么看居鲁士都觉得他形迹可疑,偏偏又查不出个所以然来。饶是不甘心,到最后也不得不放行。

「别忘记我说过的——你若还敢打伯提沙撒的主意,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沙利薛不耐地摆了摆手,教自己的属下们让开一条道,准备让居鲁士一行通过时,他仍不忘出言恫吓。

听罢,居鲁士从容地上马,没有一点惧色,这模样教沙利薛更加恼火。眼睁睁看着波斯众人纷纷从身边错肩而过,他攥紧了拳头。

倏而一下,他瞥见米丽安朝自己恶狠狠瞪来一眼,念及两人之间的宿怨,沙利薛正要扭过头去……就在这当口,米丽安衔着唇角的血丝,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怎么?!

沙利薛一怔,正要确认一下,米丽安却已跃将马上,紧追着居鲁士疾驰而去。

接下来,余下诸人也陆续从东门出城,沙利薛亲自验身,没有发现房廷藏匿其间。

「将军,四座城门都查过了,没有发现有可疑之人。」

属下一一来报,禀告的结果似乎预示着此趟搜捕将注定无功而返。沙利薛怒气冲冲地收拢卒子。

此时天色渐明,部下中有人建议进驻城中稍歇,待到天明再原路折回辛贾尔,可是沙利薛抬头望了望尼尼微的城堞——二十年前,尼尼微的大火烧掉了亚述帝国最后的一点辉煌和荣华。没有追思,没有缅怀,作为降将的子嗣,他已不想再同这旧日王都、儿时故土有任何的瓜葛。

皱着眉,沙利薛摇了摇头。

「我们走!」

黄沙席卷,驼铃轻响。

路上,沙利薛始终对米丽安最后那个意欲不明的微笑,耿耿于怀,左思右想都觉得古怪。

真不明白……她那个时候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表情?难道说波斯种又在玩什么花样?可惜那小子的演出实在无懈可击,自己也找不出什么端倪……

可恶!难道伯提沙撒就这么凭空消失了?王近乎疯狂、满世界地在找他……那傻东西真的忍心就这么丢下一切,悄悄离开么?

这般想着,不知不觉,房廷苍白而憔悴的容颜忽地闯进脑海,扰乱了他原本平静的心池。

沙利薛不由得念及春祭那晚冬宫的狼狈,他心头一酸,突然感到迷惘——迷惘自己对伯提沙撒怀有的,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而且就算真的让自己找到了他,是不是就该这么将其送回到狂王的身边?还是……把他偷偷地留在身边?

被自己僭越的想法吓了一跳!

沙利薛一惊之下,勒止了马匹——

就在此刻,电光石火!他猛然间悟出了什么,立时扭转马身对着属下们大喝:「回去!赶快回尼尼微去!」

距居鲁士一行离开尼尼微不过数个小时,东方渐白。

***

「王子聪敏过人,迦勒底人果然没进城。我们现在应该可以出发了。」希曼喂好了马匹,对着房廷说道。

之前房廷的确是要跟着波斯众人一道离开的,可是就在出发的前一刻,居鲁士得到消息说,带兵的统帅是鹰之骑的沙利薛,忽然决定让希曼陪着他留在城中。

「如果是尼甲沙利薛,那他应该不会亲自进城。你们就暂时躲在城里,等追兵离开后,见机行事吧!」

如今迦勒底人一走,尼尼微的黎明都显沉寂。现在启程,似乎再无顾虑。

可是希曼一转身,看到房廷紧锁愁眉的样子,忽然又不这么认为了。

「现在才想逃走,不嫌太迟了么?」希曼哼了一声,接道:「死心吧,就算你还想去辛贾尔,也没有人会愿意载你上路的。」

房廷听得一愣,然后立即明白了,原来昨天傍晚他的所作所为全被希曼瞧在眼里,他却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已经成功的瞒天过海。

一切都是自作聪明。

房廷苦笑着,攥紧了掌心中的东西……

此时也不用人催促,他自己蹬上马,由希曼掌着缰绳。两匹马一前一后,朝城门外走去。

异样的气氛在空气中流动,出城不过半刻,希曼便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跳下马来,贴在地面谛听,不一会儿脸色大变。

希曼再迂钝也知道大事不妙,而此时想要回到城中显然来不及了。这般只得和房廷快马加鞭,向东疾驰。可没有跑多远,还是被追上了。

眼见沙利薛的鹰纹旗帜在四周飞扬,一大群重甲骑兵黑压压地一拥而上,不由分说便将两人团团围在中央。

希曼被拖下马,双手遭反缚;房廷则被两个军士抱下来,期间他还想反抗,却被来人紧紧箍住身子,动弹不得。

诸人为沙利薛辟开一条通道,让他踏进中心的地带。

美男子居高临下审视了一番被抓住的两人,便教军士们松开了房廷。

「伯提沙撒,」沙利薛唤了一记房廷的更名,惹得他浑身微颤,接着,他又冲着他递出手来。「到我这里来。」

沙利薛强势的语气,听得房廷心下一沉。

自己一旦随其回归,就永远别想离开那伤心之地……

知道来人的目的就是要将自己送回巴比伦,所以他本能地朝后退了一步。

看到房廷抗拒的样子,沙利薛满心不悦,跃下马就要亲自去拉他。房廷惊惶得还想躲避,可是四下皆被围堵,根本无路可逃!才迈了两步便被沙利薛狠狠拽住了头发,连呜咽声都来不及溢出喉咙,就跌进了一具由冰凉铠甲包覆的怀抱中。

「和我一起回去吧……」

远远就看到房廷憔悴不堪的形容,拢他入怀时,感觉比之前更加瘦了。沙利薛一阵心疼,不由得加大了拥抱的力道。

「不……放开我!」

怀中人不安分地抗拒着,每一次挣扎,都像在沙利薛的心尖揪了一记。知道春祭的婚礼给房廷带来的伤害,也知道这个时候他根本就不想回去。可是,就算万般不愿,自己还是得将之送至狂王的身边,因为这是自己作为臣子责无旁贷的使命。

「不许乱动!」

沙利薛故意用狠厉的声音吼道,偎在身前的躯体立刻颤了一记。还以为房廷这回会乖乖听话,可是下一刻,也不知他从哪来的力气,竟然挣脱了。

「别过来!」

房廷从袖子里捞出一把匕首,指向沙利薛,可握刀刃的手在颤抖,完全没有威慑的模样。

沙利薛睨了一眼凶器,认得那正是居鲁士在卡帕多西亚赠与房廷的信物,满不是滋味地斥道:「你以为这种东西能伤得了什么人?」包括自己在内,周遭的勇士都是全身甲胄武装,伯提沙撒居然还想以这种拙劣的方式抵抗?

语毕,沙利薛又要伸手去抓他,房廷却将刀柄反握,就要抵上自己的喉间!

沙利薛心头一窒,夺步上前一掌劈掉房廷的匕首,趁他还来不及反应的空档里,一拳击上他的肚子——眼看房廷软绵绵地倒下,赶紧伸出臂弯接住。

这傻东西……伤不了别人,却想伤害自己!

眼看着房廷终于安静下来,沙利薛眉头紧蹙,下巴抵在房廷的头顶,那发间熟悉的气息钻进鼻间,再一次教他动摇起来……

不把伯提沙撒送回王都便是违背了王的意志,可是若将他送回去,他只会更加痛苦。

到底该如何抉择?

盯着房廷苍白而没有生气的面容,直到两行液体无意识地自那里滑落……猛然间,沙利薛有了自己的决定。

「将军,这个人要怎么处置?」一名士官在他把房廷抱上自己马匹上的空档里询问道。

沙利薛看了一眼希曼,冷哼了一声,却并没有像过去那般把人当场杀死,他只是拾起居鲁士的匕首,将其丢到了希曼脚下。

「带着这个滚吧!」

沙利薛骄傲地说:「伯提沙撒永远不会跟随你的主人——」

因为自己,终会将他送至真正属于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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