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纯白的面具,永恒的玫瑰。

有谁听见幽灵在叹息。

中午时分,电话铃响起。

“嘿嘿嘿嘿,猜猜我是谁?”先冒出一段恐怖主义男低音,然后又拨开嗓子高叫。“不许挂!是我啦是我啦……”嚎叫的音调差不多能让全世界都知道他是宋在云。

“什么事?我正忙着呢。”岑越以便夹着电话,一边替客人结帐。

“你好冷淡哦!我的心被你冻伤了。”哀怨的语气窜进电话线里,沿着百转千折的线路,准确无误地传达给岑越。

“冻伤?昨天晚上你可是热情的很。”客人已经走了,岑越难得蕴蓄出好心情调侃宋在云。

果然,电话那头的某人一下子就消音了。

不过他野草般强劲的恢复能力总算值得赞许,在沉默了半晌后,又开始聒噪。

“哼!不要试图打击我,我的意志力是无比坚强的。”讲了一大堆废话,宋在云进入正题。“本来想今晚约你吃饭的,可是我们老总刚刚又给我交代任务了,我又要加班。”

他涎着脸,笑嘻嘻地问。“”怎么样,一天见不到我,会不会想我?

“想啊,想着怎么吃掉你。”岑越用漫不经心的态度说着让人脸红心跳的对话。

“……”宋在云沉默。“你真会伪装……”

装斯文、装冷漠、装淡泊,然后一个反扑,把人吞个骨血不留。

“你后悔了?”

“没有,不过我想讨回来。”这是真心话。

“野心不小。”没有动怒,他一向欣赏有志气、敢于直言的人。

“呵呵,你不要老是夸我,我回不好意思滴。”宋在云傻笑。“明天晚上有空吗?”

“什么事?”

“你对歌剧有兴趣吗?最近在演《PHANTOMOFTHEOPERA》,我订了两张票,一起去看吧。”

“好。”这种节目还是相当对他的脾性的。

“不过演出地点在波士顿,远了点,明天中午我来接你。”

第二天是周末,宋在云一身光鲜靓丽,像开屏的雄性孔雀一样帅气逼人。

岑越也穿了西装,只是没打领带,白衬衫的第一颗纽扣是松开的,但雪白的领角整整齐齐地舒展着,随意中透露着优雅,看得小孔雀两眼泛黄、贼光烁烁。

纽约到波士顿大约需要四小时左右的车程,宋在云开着车,一路上没安静过。

像是找到了设计程序外的另一项天赋,他不停地表现自己的多才多艺。

在他的引吭高歌下,车厢音响简直就是装饰品,车顶也差点被他恐怖的男高音击出一个洞来。

“我是一直小小小小鸟,想要飞呀飞呀,飞呀飞并不……”飞到一半就嘎然而止,他不是飞不高只是唱不高而已。

宋在云自己给自己解围,干咳两声。“咳、咳……太高了。”清了清喉咙,自动自觉地降低一个音阶,再继续“飞”。

岑越很体贴地把头转向窗外,没让宋在云看到他脸上隐忍不住的笑意。

按说以他刚才的表现就应该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越深越好,省得丢人现眼。可是宋在云的自我意识实在是太强劲了,而且精力旺盛,唱罢通俗又开始向国际进军。

用那种高不成低不就的唱功演绎高难度的歌剧旋律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但宋在云乐在其中。

关键是他身边还坐着一个人呢。

岑越一直按捺着把他一脚踹下车的冲动,在对方一波三折、时高时低、一句唱词断成几截的魔音催脑下,终于还是濒临爆发边缘。

好在宋在云够机灵,懂得察言观色,在岑越极度冰寒绝对零度的视线下迅速收音,以一个无声的咏叹调结束了这场人为的精神污染。

到达波士顿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他们随意地吃了点东西,奔赴目的地。

能容纳上千人的大剧院座无虚席,楼上楼下皆是黑压压的一片。

订票订得晚了,所以座位不是最好的,只能算中等偏上,离舞台有一定的距离。但不妨碍岑越欣赏音乐剧的心情。

《PHANTOMOFTHEOPERA》——歌剧魅影

幽灵面部受损而终日带着面具,但他扔用绝世才华去追逐爱情,最终,他放弃了自己的渴望,消失在众人面前,只留下了纯白面具和一枝永恒的玫瑰。

“AH——THINKOFME,THINKOFMEFONDLY——AH——”

歌者站在宽广华丽的舞台上,幽幽地扬起披在身上的纱缦,旷古悠远的女音在空中盘旋,慢慢地化为一丝细索直入云霄。

场景变换,舞台上的灯光转暗,涌出一阵阵云雾。

昏暗中,烛光摇曳。

幽灵充满魅力的歌声在寂寂无声的剧院里婉转沉柔地飘荡开,笼罩住整个殿堂。

气势悠扬的旋律逼仄人心,全场鸦雀无声,广袤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魔咒般飘绕的声。

欲悲欲喜的情绪不断累积高涨直至达到高潮,女主角恍恍惚惚地伸出洁白纤细的手掌,幽灵的面具将在下一刻被揭开。

迷惑人心的歌声中,所有的人视线都随著凝如玉脂的手掌,屏息以待那将要被暴露在聚光灯下的丑陋容颜……

这是潘朵拉的魔盒。

幽灵猛然甩开披风,冗长的黑色绢帛在舞台上制造出一道华丽的阴影。

阴影中,幽灵举起右手,浓重乌黑的枪管在白色手套的映衬下泛出墨玉般的光芒。

如梦如幻,粉尘般铺开,粘附在所有人的眼角膜上。

数以千计的眼睛还来不及觉醒,杀人的利器已经唱响了像是电无数根琴弦在同一时刻崩裂合奏而成的惊雷。

一击即中。

贵宾席离舞台仅数米之遥,苍田禄弥震惊地睁大眼睛,她发出不可置信的惊呼。“爸爸……”

被枪杀的人不是她,而是她的父亲苍田佑树。

子弹穿过颈动脉,鲜血像水一样滚涌而出,如舞台上的奢华布景般震人心弦。

歌剧中的女主角发出尖利的惊叫,拉著裙摆仓皇地逃入后台。

坐在苍田父女身旁的三、四个保镖急速地掏枪,但幽灵的速度更快,弹不虚发,枪枪置人于死地。

几秒中内发生的事像魔术师的表演般虚幻而让人难以置信,在人们终于彻底领悟并且开始有所反应时,剧场内所有的灯在遽然间齐齐熄灭。

灯光像足失重的巨兽,在瞬间跌入低谷。

无边的黑暗携带著硕大的恐吓力量像海水般冲人人群,人们推搡著、尖叫著、拥挤著向大门外逃去。

幽灵站在高高的舞台中央,嘲讽地觑视著脚下众多惊乱慌张的生灵,纯白的面具遮不住

那双如刀锋般冷酷、阴谋般狠戾的眸瞳。

一片黑暗的国度里,他站在世界之巅,犹如暗夜的君王。

带著一种匪夷所思的恍若来自地壳深处的宿命感,幽灵的视线与岑越的视线击穿在空气里浮动的乱尘,交撞在一起。

就像赤道的一端,在运行了四万零七十六点六零四千米的距离后,带著无比坚贞的执念与另一端会合。

岑越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位上,直到宋在云来拉他。

光线暗淡,他看不清宋在云的脸,只听得到他慌乱焦急的声音。“岑,我们也快走。”

身体挤在拥堵的人群里,岑越的思绪还停留在数秒前。

他和宋在云的座位处于中间段,和贵宾席隔开很远,直到一分钟前才随著幽灵的枪口发了苍田佑树的存在。

老天!他烦躁地皱起眉头。难道他们真的有缘?不,一定是孽缘。

黑暗的力量大大提升了人们心中的恐惧,谁都怕不长眼的子弹射进自己的身体。

混乱的人群像洪水般汹涌,等他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抓不到宋在云的手。

急忙环视四周,一片攒动的人流以及让人心烦意乱的惊叫,黑压压的根本无法辨认。

黑暗中,有人穿过人潮向他接近。

“喂,帮我个忙吧。”幽灵鬼魅般地出现在他的身后,低沉优美的声音带著森森邪气。

剧院里的应急供电系统终于启动,无数支灯泡同时恢复,交织成一片亮眼的白光。

繁星点点,照亮了犹自飘浮著血腥味的殿堂。

绝大部份的观众已经挤出了大厅,与他们相反的,是十几个原本候在门外的苍田家族的

保镖正奋勇地闪过人流地往里冲。

偌大的殿堂被繁密的灯光映照到一览无遗,十几把泛著冷光的枪同时对准了幽灵。

苍田禄弥仍站在贵宾席间,两个举枪的男人护在她的身边,小巧秀丽的脸上涂满了与年龄不符的彷徨。

只待她一声令下,所有的枪手都会冲着同一个目标开启手中的利器。

但是她无法传达那样的命令。

灯光亮起的同时,她看见了那个凶手,也看见了岑越。

“岑!”她惊惶万分。

幽灵挟持着岑越,手中的枪抵在他的脖颈上。

面对眼前危机四伏的情况,杀手的身上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紧张感。

“不许开枪!”对峙中,苍田禄弥抢先沉不住气,阻止了手下的进攻。

“对,就是这样,大家都放松点。”诡谲的面具下逸出放纵的笑声,他张狂的呼吸有意无意地散开在岑越的后颈。

剧院的右前侧有个隐蔽的偏门,幽灵抓著岑越一步一步到退到那里。

他用枪管托高岑越的下颚,对著苍田禄弥轻笑。“记住哦,不要让任何人跟过来。”

保镖们个个神色下善,但没有她的命令,谁都不敢轻举妄动,任由杀手带著岑越离去。

外面业已是一片浓浓的夜色,几格晦暗破旧的灯光,像慢播的圣诞树,时亮时灭。

阴暗的街道边停候着一辆银蓝色的汽车。

一个带着夜视镜的棕发男子靠在车边吸烟,吹了声口哨。“呵,这该不会是你的战利品吧。”边说边笑着伸出手来,想要摸岑越的脸。

无视于顶在腰后的枪眼,岑越出手如电,一把扣住对方轻浮的手腕,大力甩开。

“哦?”棕发男子没料到他会武,抚着被钳得生痛的手腕,表情惊愕。

“你最好不要惹他。”幽灵发出一阵大笑,打开车门,用枪示意岑越上车。

棕发男子刚准备坐入后座,却被杀手制止。“今晚夜色美好,不去别处逛逛?”

“你该不会想过河拆桥吧!”男子微眯起眼睛。

也不想想刚才是谁帮他毁掉电力系统的,生意刚做完就急着谈情说爱,还想把他一脚踹开。“你不是早就知道我的为人了吗?”幽灵发动引擎。

“你这家伙!”棕发男子气愤地甩上车门。

算了!重色轻友也算是一种美德。

而且那个看起来沉郁无言的东方男人实际上暴力的很,车厢里那么小,等一会儿要是缠斗起来,误伤到他这张超级英俊超级美型超级有气质的脸就太对不起观众了,所以他还是不电灯泡了。

其实没他想得那么糟。

那两个人暂时还没有打斗的迹象,只是气压也不怎么明快罢了。

“我不喜欢对着面具说话,你可以把它拿下来了吧?”岑越冷冷的视线带著强劲的穿透力。

“亲爱的,我好想你。”摘下面具的笑容恶毒又甜蜜。姬慕礼。

岑越皱眉,他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这个男人的脸都会让他产生一种将要头痛的假象。

他扭开头,把视线转向窗外的夜色。“我不知道你还会表演歌剧。”

姬慕礼从衣服里扔出一个袖珍录放机。“全靠它。”

“为什么会是苍田佑树?”他问出心里的疑惑。

“委托人加钱,更换目标。”

“你玩得很高兴吧。”岑越冷哼。

仿佛没有听出他话语中的揶揄成份,杀手大笑。“当然!万众瞩目,多让人兴奋。”

这种兴奋类似于他最爱的苹果。

每一次咬下去都会发出清晰的脆响,一种绝望到无助的呻吟,像每一出煽情的悲剧一样让他的心脏淹没在疾速收缩的快感中。

“你要带我去哪?”

“带你去一个能忘记一切的地方。”扬起神秘的笑容,姬慕礼按下音响的控制键。

曼妙的音乐在车厢里轻快地舒展。

一个——能忘记一切的地方。

这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地方吗?岑越痛苦地闭上眼睛。

突然明白为什么不喜欢看到姬慕礼,因为这个男人总是在有意无意间揭开他的伤疤,在他以为自己已经忘掉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他。连根拔起,鲜血淋漓。

忘记一切……

多么充满诱惑力啊!

夜晚的凉风自窗外吹来,拂乱了他的黑发。

一个温热的吻无声无息地贴上他的脸颊。

不,应该说是耳畔,容易被人疏忽却相当柔和的地方。

岑越一惊。那个男人已经调转成专心开车的状态,神情轻松自若。

默默地收回视线。

夜色无声。

从窗外吹进来的风里不知不觉开始渗进一些潮湿的味道,越来越汹涌,越来越澎湃。

是海风。

疾驰的汽车停了下来。

一条漫无边际地海岸线,在满天星光的铺陈下正曲曲折折但永不回头地向前方延伸著。

姬慕礼绅士般地为岑越打开车门。

轻软的海水在脚下呢喃,岑越脱下皮鞋。

站在岸边,任海水将脚背浸个湿透。他痴痴地,痴痴地看着这一望无尽的海面。

听说大海能消弭尘世间的一切烦恼。那么他空空荡荡却不知被什么压得沉沉发胀的身体能不能在这里得到救赎?

“岑,喜欢这里吗?”把鞋子甩在沙滩上,姬慕礼踩着不时被浪头推上来的海水走到岑越的身边。

杀手仍然穿着舞台上的华丽服装,但不会让人产生任何的违和感。

黑色的外套、白色带着蕾丝花边的衬衫,自信、狂傲,如果在几世纪前,他无疑是位不折不扣的宫廷贵族。

没错,就连那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霸道手段也如出一辙。

比海风更狂劲的力道,他强而有力的手臂牢牢搂抱住岑越的腰身。

“干什么?”岑越盯著他那双近在咫尺的星辰般耀眼的墨蓝眼眸,里面有他非常熟悉的危险气息。

“我要你只看着我。”这是他霸道的宣言,全世界统统闭嘴。

他欣赏的是冰刀般锐利玉石般坚韧的岑越,而不是现在这样神思恍惚的岑越。

既然有人可让他神思恍惚,那么他也有办法让他为自己破冰而出。

“放开!”他讨厌姬慕礼露出那种带著强烈征服感的眼神。

岑越愤怒的黑瞳像烧沸的血浆般让杀手心神激荡。

他可以是一个温柔的情人,也随时会变成一头嗜血的野兽。带着让人窒息的气流,狠狠地吻住岑越。

结实的犬齿纠结着海水潮湿的味道在岑越的唇瓣上啃咬。海风呼啸。

“滚!”岑越使尽全力推开他,唇角泛著血腥。

姬慕礼没有放开手,热烫的臂力抓着岑越一起翻进海里。

风涌起,海水越来越冰冷。

两个站在海水里对峙的男人,彼此瞪视着对方,就像要两个发誓要把对方吞噬的野兽。

岑越抬手,拳头结实地打中杀手的脸颊。

“正合我意!”姬慕礼面色阴霾,他冷笑,挥起手就送回一拳。

被打中的右脸侧向一边,深深吸了一口冷风,一种比疯狂更喧闹的感觉在体内翻腾滚涌。岑越咽下那种血腥的味道,狠狠地把脸转回去,又是一记拳头对准了姬慕礼。

杀手的眼神闪烁,阴阴地笑着。“很好。”拳头冷酷无情地还击。

两个人来来回回,每一拳都伴随着翻涌的浪花。

拳风带出的水珠,在星空的凝视下幻化成一条条野蛮而晶莹的水线。奢华耀眼。

岑越突然筋疲力尽,脚步一个踉跄,跌坐在海水中。

苦涩湿咸,这是海水的味道。

输了。既然已经输了,就应该学会放弃。

无力地将手指插在细沙里,等他发现的时候,已经在沙地上写下了那个让他珍重在心底又将他伤到体无完肤的人的名字——予诺、予诺、风予诺……

一个潮水打来,瞬间将一切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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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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