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刚升上国一,她手艺高明一事已经人尽皆知,举凡围巾、手套、毛衣、剪纸、画图、黏土……她都能做得像卖场上的成品一样,于是,不管是圣诞节、情人节、生日、父亲节、母亲节目……开始有人向她“预购”。尤其是即将到来的十二月圣诞节,订单几乎要破表'一堆女同学出钱请她帮忙……为了如期交货,她必须从十月就开始赶工。
她好不容易说服妈妈让她念跟应煦同一间国中,并承诺会拿奖学金念书不让她花到一毛钱,她只好努力接件存些零用钱买文具用品跟参考书。妈妈老是说在帮别人养小孩,“猪不肥却肥到狗”,若不是看在她乖巧懂事,又喊她声妈的份上,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会流落到何方。小时候虎伯常说她是个可怜的孩子,世上已经没有她的家人,原本不知道那代表什么意思,现在她渐渐懂了。
所以,为了不让自己没地方去,她要努力帮妈妈的忙,讨她的欢心,这样她或许能在那个家待久一点。
幸好应煦对她很好,常常买东西给她吃,文具用品也常多买一份留给她,他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很多人都喜欢他,那些预购的礼物几乎有一半都是喜欢他的女生下单的,之所以委托她做,就是因为只有她知道他喜欢什么颜色、什么花样……
原来她的应大哥有那么多人喜欢啊?也难怪啦!他这一两年来,像是吹气球似的,骨头拉高都不用钱,一个暑假抽长了三十几公分,再加上他遗传自母亲的浓眉大眼、父亲的高挺鼻梁,最迷人的是他笑起来的时候,那一口遗传自祖父的整齐白牙……
除此之外,他的功课在学校也总是名列前茅,从演讲、相声到田径篮球,他都得心应手,学校校队都想网罗他加入,再加上应老爸在村子极的地位……大家都说应煦以后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这样的人,不用说其它女生为他着迷,就是从小赔在他身边长大的她,感受绝对最深。
不少学姊曾偷偷跑来问她,是不是在和应煦交往?她只能连忙摇头说不是。唉!她怎么会是他的女朋友呢?连学费都得靠奖学金的她,勉强只能算是他的仆人,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帮他料理一些他不想做的事情,要是她有意见,还会遭他白眼,他对外也都说她是他的仆人啊!为什么大家都不明白,这辈于,她就只能当他的仆人,不能当他的女朋友呢!
看着手上织到一半的围巾,“应煦面前,人人平等”,这是那些喜欢他的女生共同的信念,可她知道自己永远也没办法跟大家一样平等,因为在他心中,她不过是个仆人而已。
“热死了热死了……”中场休息,应煦钻到有她在的树荫底下,拿起矿泉水,仰头拚命猛灌,最后还嫌不够凉快,把冰凉的矿泉水自头顶浇下。
将近一七五的他全身上下散发着强烈的男性阳刚昧,就算天天见面,谢辛童却怎样也猜不透他身上的肌肉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什么在不知不觉间,他的身高变得好高、肩膀变得好宽、胸膛变得好结实……
“看什么?我知道我很帅,看那么久了你还没习惯吗?”
她的脸有点红,不过他应该只会当成那是被太阳晒的。老师说她们女孩子现在正值青春期,会被男孩子吸引也在所难免,所以……她只是一时看他看傻了眼,不代表任何意义吧!
谢辛童努力想把应煦跟自己的脸红心跳划清界线,于是她假装嫌恶地皱了皱鼻子,转开头。“臭死了,你流了好多汗,别过来。”
好哇!小小仆人居然敢嫌他臭!?应煦毫不客气地往前抱住她,不顾她的挣扎,直到自己汗湿的背心沾湿她的衬衫。
“啊!讨厌啦!”这就是应煦爱整她的低级趣味,说甜蜜,是满甜蜜的,可要讲恶心嘛……
“哼!说我臭?你讨打啊!”
“真的很臭嘛!”
“谢辛童!”他固定住她的头,用自己刚练好不久的胸肌夹住她的脸,她惨叫得越大声,他就越开心。
突然间,他像触电般跳阙,一脸惊恐地看着她。“你……”
“怎么了?”离开他的钳制虽然很好,可应煦正用一双眼睛死盯着她,看得她不知所措。
还敢问他怎么了!一这个小丫头什么时候长出胸部的?小小软软的触感刚刚就在他大腿旁磨磨踏踏,害他差点就……
“你变肥了。”打死不想承认自己有点色的想法,他一脸严肃的说:“你的手臂、肚子、肩膀还有屁股都变粗好多喔!”
“哪有?”谢辛童非常震惊地反驳。
“你一定是偷吃豆豆的饲料,难怪她最近都背不动我的书包。”
“我才没有!”她紧张地红了脸,委屈的想要解释,突然叉嘟起嘴巴,发怒地盯着他,“你又叫豆豆背你的书包!我不是说过好几次了,不要再叫豆豆背你的书包了吗?”
“借用一下有什么关系?”
看他又跑进篮球场内,围着一群男生分组打球,谢辛童只能鼓着一肚子气的瞪他。
“豆豆,对不起喔!”她摸摸小黄狗的头。“我跟他说过,叫他不要拿东西给你背的,可是他都不听……”
小黄一狗汪汪两声,舔舔主人的手指,好像它一点也不在意。
***
很快的,来到一年一度的圣诞节前夕,按照往例,应煦又收了一堆巧克力,不过不管对谁,他一定摆出那一贯的自在姿态收下巧克力,更别提那堆积成山的围巾跟手套了。
“哇靠!这么多围巾,喂!。应煦……你起码有十年不用买围巾了。”
用这些围巾?别开玩笑了,他从来不用没有牌子的围巾,何况是这堆不晓得谁送的东西……嗯!不过最近他学会做善事,或许把这些围巾捐给家扶中心也不错。
猛然间,一条色彩鲜艳的围巾吸引了他的注意,他面色铁青的盯着角落一个眼熟到不行的“豆豆”图案……
不只一条、两条、三条……认真算起来,里面几乎有一半是她做的,仔细一看,上面都印着那双该死的狗!
“谢、辛、童!”他大叫一声,跑到低年级教室,恶狠狠地把那些印有豆豆图案的礼物甩在她桌上。
“干么?”平安夜就不能让她平安一点吗?唉!
“你啊你!”他又开始戳她额头。“你不是要忙着念书拿奖学金吗?花那么多时间做这个做什么?难道你不知道你做的这些有一半都是给我的吗?与其花时间做这个,你不如好好给我算数学,不然我帮你补习不就白费了吗?”
“可、可是……做这个有钱赚耶!”
“凡事都有轻重缓急之分,你为了赚一点小钱不认真呛书,这样表示你很聪明吗?并没有!”
谢辛童被他骂得扁起了嘴,声音越来越小,“可是……我要有钱才能买参考书跟文具啊!而且圣诞节到了,我想给豆豆买个礼物嘛!”
没钱念书还要给狗买礼物!应煦几乎快抓狂,“要参考书就来我家拿啊!我去年的参考书还留着可以给你嘛!给狗买礼物?你自己呢?我上次就叫你换双皮鞋,你是装作没听见是吗?圣诞节你也不对自己好一点,全世界的亏都让你吃光光了,你还会饿吗?”
“吃亏就是占便宜嘛!”
应煦的脑神经濒临破表边缘。这次,他非得将她的脑壳戳破,再帮她仔细检查里头是不是少了什么!
知道他快要抓狂,谢辛童和他相处这么多年来,已经知道他的罩门在哪。
“我不只买豆豆的礼物,也买了你的喔!”
果然,尽管应煦还在生气,但他总算稍微冷静下来,努力不想表现出太期待的样子。“你买了什么?”
“你很需要,而且一定会喜欢的。”她夸下海口保证。
“狗屁!”他不信。“快说,是什么?”
“你猜呀?!”
哇哩咧!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我猜我猜我猜猜猜”。正当他要动手修理她时,老师突然走进教室,看见应煦,开始大骂。
“我怎么跟你说的?还敢靠近我们班?应煦,你别跑!这次证据确凿,我非得把你带到训导处不可——应煦!”
他连忙一把抓起所有礼物往外冲,一溜烟立刻跑得不见人影,边跑还不忘说:“谢辛童,下课在虎伯家斗口见,敢溜掉你就死定了!”
“今天童童怎么没来?”应家妈妈收着桌上的蛋糕,问在沙发上玩圣诞礼物的应煦。
他转过头,没说话,倒是应璃代表回答,“他们吵架了。”
“喔?真难得,”应家妈妈好奇地问:“为什么?”
“哈哈,因为童童送他的圣诞礼物是个推车,说是为了不让他逼豆豆背书包,帮他买的手推车,一个二九九”
“闭嘴!”应煦把抱枕丢向姊姊。
气死他了!居然送他推车!
说他不期待她的礼物绝对是骗人的,他很期待,非常期待。他知道她很会做一些小东西,那些手工艺绝对难不倒她,他曾幻想她可能会缝一只超大型的钢弹机器人给他,或是折九十九朵玫瑰给他也可以,没想到——
为什么是折迭式推车?
上面的包装纸还没拆掉,一张贴纸耸动地写着!——好携带、节省空间,家庭主妇的最爱!
还有——特价二九九!
这叫他能不生气吗?
于是,他再度逼迫她送他一项礼物。
“那你想要什么?”她怯生生地问:“你跟我说你最想要什么嘛!我会努力去弄来给你的。”
他想要什么?他最想要的是什么?
“你根本什么也不缺,想要的东西应有尽有,我真的不知道该送你什么?”
是,他什么都不缺,从生活用品到玩乐器具,他一应俱全,随时有人帮他准备好,但头一次,他觉缚什么地方不对劲,一向完美的世界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他想要她,他想要童童,可是他不可能把她装进那个什么都有的房间不让任何人看到,所以,他想要她亲手做的一样礼物,不为家政作业、不为别人做的礼物,他想要她发自内心、只为了他所做的礼物,好代替她,进入他的房间……
“我哪知道?要送礼物的人是你,应该是你要动脑筋吧!”他开始耍赖。“我不管,这样礼物不算,你要再送我一个,听见没?”
假装没看见她的苦瓜脸,应煦又说“晚上八点,我家要办派对,记得带礼物过来参加。”
“可是我晚上要去餐厅帮忙,我妈说平安夜好多人出来吃饭,要我去帮忙洗菜跟洗碗。”
“不准去。”
“不行啦!我一定得去,不然这样好了,我帮你做一整桶的红豆牛奶冰淇淋,让你吃到不想吃。”
这还差不多!
于是,抱着期待一整桶红豆牛奶冰淇淋的心情,他坐在沙发上等谢辛童从餐厅下班。
只是,时间滴滴答答的走过……怎么回事?应煦看着墙上的挂钟。都快十一点了,童画还没出现在他面前,难道她想反悔?
不'她不是那样的人,而且谅她也没那个胆!
但是看着窗外越来越寂寞的夜色,就连应家妈妈也说了,“都这么晚了,童童还会来吗?她一个小女生这么晚还要摸黑过来我们家实在太危险了,阿煦?你打电话去她家,叫她明天再来玩吧!”
应煦原本还有些一犹豫,但往窗外一看,一想到外头鸟漆抹黑的,让她一个人过来也让他有点紧张。于是他跳下沙发,穿上外套,拿了钥匙准备出门。
“你这孩子,这么晚了还想去哪里?”应家妈妈在后头嚷着。
他动作利落的牵出脚踏车,头也不回的说:“童童说会来她就一定会来,她现在一定在半路,天色那么睛,又这么冷,她一定躲在路边哭,我要去找她!”
转个身,他飞快地踩上脚踏车出门。乡下地方几盏路灯闪烁着,一路上身边除了咻咻的风声与脚踏车齿轮声外,就剩下自己心急如焚的喘气声。
她得来,她一定得来,至少她现在应该走在半路,而他正好能将她终上脚踏车载回家。但是没有,田边小路没有她的影子,也没有她唱歌壮胆的破锣嗓子……该死的她到底在哪里?
她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了?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几乎漏跳一拍,一个拐弯没注意,湿滑的柏油路使车轮打滑,他几乎有半条腿跌进水沟里,他迅速爬了起来,跳上脚踏车继续骑。
可恶、可恶!都这么晚了,天气那么冷,刚刚还下过雨,就连他骑脚踏车都可能不小心跌倒了,何况是童童?该死!他不担该叫她下班后过来找他的,这里这么暗,要是她发生什么
意外怎么办?
第一次,他发现自己这么害怕失去童童,一想到她可能发生任何意外,他几乎快要不能呼吸,晚上的风呼呼的吹过他的脸颊,他急喘着,冷测的寒风紧缩着他的喉头,他知道自己
呼吸困难,但他更害怕童童发生什么意外,踩着踏板的双脚更忍不住加快速度。
他发誓……只要她没事,他以后一定会对她很好很好……他会好好疼她的。
沿着乡间小路来到接近市区的小餐馆,老闯关掉最后一盏招牌灯,而谢辛童的母亲正好牵着一台摩托车走出来,脸色不太好看。
“阿姨,阿姨,”应煦着急地跑向她,可她身旁没有看到谢辛童的人影。“童童呢?她人在哪里?”
“在后面,”她翻了一个白眼,“你来了正好,她或许会听你的话,大家劝了她老半天,她却只顾着哭,一句话也不说……从没看过那孩子发那么大脾气,只不为了一条狗嘛!”
“豆豆?豆豆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不就没拴好,跑到外面去,给车撞了!”
豆豆死掉了吗?应煦板起一张脸。他知道在童童眼中,豆豆比什么都重要,因为那是她仅剩的唯一一个亲人,他从没想过要是童童失去豆豆会怎样,因为他根本不敢想——
阿姨说她哭了一整夜,还难得闹了脾气,他知道,她现在一定很难过很难过,所以,他要比她更坚强。
应煦绕到后院,只见谢辛童一个人坐在石阶上背对着他,昏暗的灯光打在她身上,四周几近无声,只有她的啜泣声响……
他走近一看,豆豆躺在她腿上早已没有气息,动也不动,嘴巴半阙,半条舌头露在外头,嘴角溢出几滴黑褐色的血,耳朵旁也有,而童童不管是手上、衣服、裤子,都沾上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