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明时分,唐池回到了东大街。看到自己那座破了一半的茅庐,不由松了口气。摇摇头,想把那人在看自己离去时那凄凉绝望伤心到极点的眼神遗忘。那人哭了呢,他自己都不知道吧……
不知怎的,想到小时候的彖彖。那时候,他也是这样看著宫门的方向哭泣的麽……
捂住心脏,觉得它实在痛得厉害。仰头望天在看看地,告诉自己并没有做错。这样对两人,尤其是对彖应该是最好的解决方法。跺跺脚,暗骂自己一声“浑蛋!”既然狠下心又何必再想那麽多!不要再去想那些了,现在你唯一要做,也是唯一能做的就是医好这些患疫的百姓!这是你给自己唯一的使命!
“小木?你已经起来了啊,……早。”回过神来才发现门外屋檐下早就站著一个人,像是观察他半天了。唐池尴尬的笑笑,不自禁的拢拢身上有些破碎的外衣。
“早啊,你昨晚走得倒挺干脆,可怜我被漠漠那个魔头折磨个半死!说到底还不都是你惹来的祸!哼哼!”古小木眼挂黑圈,一脸怨恨。“对了,你师傅让我带给你的方子,我给漠漠了,你跟他要。”
“噢?你要出去麽?”唐池绕过小木身侧,随口问到。
“嗯,出去走走。顺便看看‘老朋友’。”古小木眯起眼睛,上下打量著他的童年好友,一脸想要陷害他的坏样。
“啊,路上小心。不要惹麻烦。”唐池被他看得浑身发毛,连忙快步走进里屋。
“麻烦?嘿嘿,我不会给自己惹麻烦,我只会给你惹点麻烦回来而已。等著吧,我的好哥们儿!”哼,谁叫你昨晚不够哥们儿!既然兄弟我也弄个麻烦在身边,吃不安生睡也不安生,总不能让亲友的你有难不同当,一辈子就这麽闲著你说是不是?古小木笑得很贼,抖抖肩向外走去。看样子他是打算给唐池弄个一生的大麻烦回来似的。
崇盛五年九月,
盛凛帝对天下颁诏。诚坦执政失误令天下大疫横行,向天下百姓谢罪。并勒令文武百官将相王侯全部减少吃喝玩乐缩衣节食支援被疫病困扰的百姓。同时正式颁诏,以官府的名义在各个城镇建立施仁堂,医疗费用由官府全部负担,孤儿也有官府组织出面抚养教育,并在各个施仁堂提供每日放粥,直到疫病过去。
皇帝此举,大大安抚了天下百姓慌乱之心,各地官府也不由有了指望,协同民间组织官民共抗此次瘟疫大灾难。
九月底,盛凛帝在洛阳城搭起天台,准备率民向上天祈愿,求疫病消失,安乐重回人间。
唐池也夹杂在百姓中,以复杂的眼光看著天台上半月多不见的皇甫彖。凝目望去,这才惊觉他竟然短短半月消瘦至此!面上的神情也没有往日的桀骜和狠辣。反而多多少少带了一点落寞和孤独的影子。
这次我和师傅分别研制出预防和治疗的法子,可能会让他以後的江山统治顺利许多吧。只要他向天下公开这预防的法子和治疗的方子,他作为帝王的信誉也会再度复苏,其统治地位也更牢固。
回头看到小木二人也在,不由对他们点头微笑。五日前,若不是小木自告奋勇愿意帮他把药方和预防的法子传给彖,他还真的不知道要拜托谁去才好。
随著庄严的鼓乐,盛凛帝手捧宝剑与胸,面色肃静而又凝重的一步一步走向天台的最高峰。随在他身後的是手捧祭天道具奉天的道士,和守卫的侍官。在离天台最高峰的前一段平台,奉天道士和侍卫停下脚步。再上面,就不是他们能去的地方了。那是只有天子才可以碰触上天的地方!最高峰上四周的火坛,正燃著熊熊的火焰,照亮了周围还未明亮的天空。也照亮上天的眼睛,让他可以更清楚地看见他儿子的祈愿。
祭天仪式,一般只在五岳的巅峰或京城的皇宫中才会举行。
这次虽是例外,可仪式的庄严及严肃则毫不损减。虽没有文武百官的朝列,但人头万簇的穷苦百姓,及镇守四周的五万士兵,更烘托了这份祭天仪式的意义重大及威严!不但如此,除这里之外,现京城舒王也正携同文武百官在京城城头,率同京城百姓与此同步祭天!舒王手中有著盛凛帝亲撰的诏书,在朝日升起时,将随同盛凛帝一起宣读诏书中的内容,祈愿上天。
不光是洛阳城,中州凡是能来的百姓和官员全部来到。官人身穿最正式的官袍,协同手下端端正正的跪在天台之下。五万士兵的一万手持火把,整齐列队分布在四周,等待朝阳的升起。
而千万百姓则老幼相扶站在士兵列队的中间,齐齐抬头关注天台上皇帝的一举一动。
皇甫彖怀抱宝剑面对东方,眼光深沈神情庄肃而又冰冷,削薄的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显得他此时的意志是如何坚定,没有任何人能改变他即将要做的事情!
东边的天空出现朦胧的暗红色,渐渐转变为明红,就在橙红色的太阳刚刚冒出尖的一刹那,呛啷一声,宝剑出鞘,直举九天。
一人跪下,两人跪下,终於千万民众如浪潮般矮下身躯。
沈厚而又清晰的祈天祷告从天子口中朗朗诉出,声音虽不高昂,周围万民万军竟听得一清二楚。橙红色的太阳逐渐上升,以其蓬勃的生命力硬是把黑暗推挤到天的背面。
神圣的颂天赞过後,皇甫彖语声一顿,
“孤皇甫彖,愧对上天授命,至天下百姓遭受疫病之苦,令北方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妻离子散,遗尸千万。此重责大罪,孤愿一身承担!”
万众皆惊,尤以唐池心急如焚。皇甫彖,你疯了吗!竟在这种神圣的时候……!举头三尺有神明,且你又是当今天子,带民请愿,直诉罪行,难道你想遭天打雷劈麽!况且我不是已经托小木告诉你治疗及预防的法子了麽。
“孤损天下百姓千万生命延续,有负上天重托,故此,背其罪,孤之子将永不见世!”
什麽!万众抬头。此等重誓,皇上……!
“皇甫血脉天子重生,唯天明示!百年後,天传孤心,孤命天子!”
好个皇甫彖,自己将来无子可承帝位,但也不愿天下某些有心人借机犯乱,借天名义,仍旧是他来指定将来的皇帝。可怜百姓愚昧,後世见皇甫彖一生果然无子,加上当日祈愿之事当日成真,以为他果真是真命天子,便认定皇甫一脉乃天降子孙之龙脉。
待底下传来的惊呼声平定後,守住火坛的道士与侍卫,突然手捧拂尘与宝剑成三角形屈膝跪下。形成奉拜天子的形状。
一声嘹亮的高喊:“上天,请听朕的祈愿!”高举的宝剑略略倾斜,彖的左手攀上剑锋!橙红的太阳变成耀眼灿烂的鲜红色,像是在预示什麽。
“大亚皇朝几乎每个朝代都有大疫发生,每当此时,天下百姓死残无数,可至今没有良好的医治预防之法。朕虽明白这是上天给你的臣民的试练。可是,作为这个国家的天子,朕不能视天下天下百姓於疫病中不救!上天!朕在此用己之血祭拜!请指示仙医何方──!请传下治疗预防的方子──!”剑锋一抹,鲜的血液从左手腕喷出!
“啊!”唐池腾地站起。只见那深红色的鲜血顺著高举的手臂蜿蜒向下滑落,染湿了明黄袖,璀璨了九龙袍。
“皇上──!”天台下的官员加上军民,齐声悲呼。有那感情丰富的人已经酸了鼻头,红了双眼。
心中一绞,这是怎麽回事!唐池愕然。我明明已经让小木把方子送去了啊!他怎麽……?
古小木!唐池猛然回首,只见小木正看著天台上的皇帝呵呵笑,也只有他和漠然鹤立人丛,直标标的站著。小木感觉到有人看他,见是唐池,嘿嘿一笑,往这边挤行过来。
“上天,如果你认定朕乃真命天子,那麽请听朕之祈愿,让仙医走上天台,来到朕的身边,救朕及天下百姓於水深火热之中!否则……,便任朕血尽於此!”天子的口吻已像是威胁,他是用自己的生命在威胁上天还是别的什麽人,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唐池一边紧盯著天台上的彖,一边恨恨的低声询问挤到身边的大块头,“我问你,药方和预防的法子你有没有告诉他!”因为太急,他都感觉不出来他们三人站在跪满一地的人群中有多显目。
“啊?”小木装迷糊,“啊,你说那个啊。重生,你这次要怎麽感谢我?呵呵。”
“你说什麽?”感谢?
“是呀!好了,你的那些事我虽然了解不多,但也知道一些些。要知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想那皇帝小儿当年如此待你,如今又三番五次找你麻烦,哼!那种没心肝的人如果不给他些报复,他恐怕永远都不知道反省。嘿嘿,所以啊,你让我送的药方我根本就没送过去。漠然也赞同我这麽做哦!让他急死好了!你看,如今他不就是遭罪了吗,哈哈!”大男人笑眯了眼。拍拍唐池的肩膀,口中直感叹自己终於帮老友报了仇。
“对呀,干脆就让他这样血尽而死算了!反正皇甫家还有其他兄弟。”漠然更狠。
唐池愣住,继而大怒,“你!古小木!你就算想要报复他,也要为天下百姓著想啊!这耽误的几日要耽误多少苍生性命,你!你真是胡闹!”心中的急,心中的痛真的是为天下苍生麽?
抓抓头,古小木吊儿郎当地说道:“放心啦,该死的总要死,不该死的也不会提前去见阎王。想要彻底教训这个皇帝小儿,这麽好的机会可不多。”
“哼!我倒要看看这皇帝小儿能撑到什麽时候!我就不相信如果没有治疗疫病的医者出来,他就真的让血这麽一直流下去!”漠然抱臂於胸,准备和小木两人看好戏。
“小木,漠然,你们!唉!”急得跺脚,可唐池也不想就这样跑上去,在万众前承认他就是所谓的“仙医”。更何况他现在怕见那人得要命。
太阳越来越耀眼,照射在剑锋上的光芒反射到彖的眼里。微微挪开双目,眼光不由自主地往下面溜去。一找就找到了!天台下站著的也就他们三个。
远远的,看不清楚那人脸上的表情,但见他丝毫没有上台的意思,盛凛帝脸上也不禁露出了一抹苍然之色。
唐池,我虽然仍旧不清楚我对你到底是哪种感情,但我知道我对你的爱情比哪种爱情都要深刻、尖锐!自懂事来,我从没有爱上什麽人,也不知道如何爱人、疼人。也从来没有人像你一样没有任何目的、毫无保留的把感情放在我一个人身上。我曾失去你,那种滋味我已经不想再尝第二遍!
池,原谅我不得不用这种方法来得到你。因为我已经坚持不下去了,我不是好脾气的人,你知道的。如果这样的日子再持续下去,我想,我很有可能会给所有与你有关无关的人,带来比这次瘟疫更可怕十倍的灾难!而我又不想见你恨我的样子,所以我只能如此做……
池,来吧,来到我的身边。
“神医啊,你在哪里啊!听听我们的祷告吧!救救我们吧!”跪倒的民众中突然传出了凄厉的叫声,有人高举双臂对天高喊。一人呼,千人呼,一声高过一声,一浪高过一浪,顿时,祈愿的百姓面朝天台磕起头来。看来,皇甫彖此举的第二个作用──收买民心已经做到。
“上天!请把他赐给朕!朕愿意与他共享此江山!”一阵眩晕,彖脚下打了个踉跄。
“皇上!”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