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春寒料峭,入夜更沉。在黑夜与清晨的交际,仿若一络薰过水的女子绸纱,抹挥清香挑起雾露馨气,但也弥散着微薄的凉意。
往昔,如此时刻,皇城定还是静寂的。今刻,却是四处灯火通明,中轴线的九扇大门洞开,顶顶双边悬挑大红灯笼的骡车,绵延成一串龙形,秩序井然的白宫外移进。
是的,今日便是繁复的选秀大典最终试。
本是皇室九等亲族及二品官员以上家庭,有年满十二岁至十八岁之女子,皆得呈报应选。但因当朝皇上,耿霄之圣令——“只择后不选妃”。所以将范围是缩减到只有五等亲族之女,方可应试。不过,虽说如此,这中间的每一道手续,还是都省略不得的。
总共要经九阅十二审,而皇帝下殿亲阅的,只有在第三阅及今日决择的最终审。一直从千百位佳丽中,筛选到现今的三十位记名秀女。
就祖例,复试到此步的秀女,纵无缘坐得后座,也将是贵妃、嫔好之位。但因霄的改制,促使她们仅管走到最后一步,也还是竞争者。
表面上,现今如此争锋夺利,是可怕且不幸着。但以女子一生的幸与不幸论,这绝对是一种格外的恩宠。
今夜,唯一没有张灯结彩之处,依旧是那凄幽的冷宫吧……。
奉霄之令,担任禀礼太监的乐雁,站在秀女停轿的顺真门前,望着那顶顶鲜红无语的骡轿,内心滋味是百般杂陈的。
照理来说,身为担纲仪式的禀礼太监,是不需要步步陪同秀女们的。只需伴侍在皇上身旁,捧着将赠予皇后的玉如意跟在殿上宣礼便可。
但在此刻,他就是无法静下心来。
已不再为舍与得间惶惑,但伤感与无奈的情绪,仍是盘旋着。如此情形下,乐雁也只得不断找事忙和,分散那在心中郁结成一块的瘴气。
但,这又是怎么轻易散得----
暗叹了口气,乐雁不再做多想,便是行人传来异样声响的轿列中。
“这位公公,真是对不住。奴家只要一紧张,便易口渴,可否劳烦你给杯水喝。”女子轻柔的语调,不亢不卑的诉托请求。
但领这排轿列的中太监,在撇了眼轿上挂的身份木牌,又拿那轿中姑娘打量了好一会,却是掐着声不悦的回覆。
“哟,我说林家小姐啊!你也知道这处,为了要让诸家公主们歇轿,才拣在宽敞的广场顺贞门来着,离那边的宫殿可远着。怎方便就为你一人寻水去啊!你就耐着些吧!是说,你也无须紧张,我看呐,等会要不了多久,你定可快快回家的,呵!”
“您说的是,但奴家实在是难受,给这位公公您添劳烦,真是抱歉。”女孩并没有因太监的奚落取笑动怒,仍是有礼的回应道,只那声音真是听来虚弱了。
静寂仿佛毫无人烟的轿列中,一点声响都是明确的。顺着声音,乐雁很快就找着事出之处。
凑近了看,且是见着一个有些圆润的女孩,紧抓轿帘布帏就是苍白着面容,但正经端坐的仪态却是丝毫未乱。虽然称不得是漂亮面容,却有一种柔和温暖感。
“我说,要是您不介意的话。咱家随身倒有带着水壶,壶盖也尚是干净,可就托您委屈一会,应个急吧!”
“安,安公公!您,您怎么会在这儿?”
听得乐雁发语递水,阶级较低的中太监是吓得赶紧回身,又是问安又是致礼。惶恐模样与方才的傲态截然不同,让乐雁是好气又好笑。
“唉,别拘谨了。只这礼法规定,并无限制不得讨水喝。给个方便,彼此都好受,你们也得份安心不是吗!”
但向来温和的乐雁,并没有过于苛责中太监,只就稍作训斥。正以为没事时,侧身出现的两道人影,倒才是让他真意外了。
“岑王爷、郝国师?”
“雁子你可是辛苦了啊!这儿,是发生啥事了吗?”
笑吟吟地,纵是在这暗夜,仅凭微弱灯光,岑那与霄一般的丽容,依旧绝艳耀眼。不过紧跟在岑三步后的政光,那眼神却是凌厉而警戒的。\
“一等太监安乐雁问二位安,敢问所来何事?”是说在大典中,他二人各有任职,但对这两人亲临广场,乐雁仍是感到吃惊的。
“呵,同你一般喽!找点事做,省得心总是发慌嘛!顺道,是先来瞧瞧,有可能作我未来皇嫂的候选人啊!我说这有碍得你吗,安乐雁!”
与霄生为双子的岑,就连声频都是一致的。但那银铃似的笑声,虽是轻柔诉语着,在高低起伏用句之间,讥讽意味却是浓的。
而岑步步逼近,乐雁可以很清楚的在他身上闻到一股浓郁酒臭味……。
待乐雁查觉时,岑那一个挥臂就要槌上乐雁胸口。所幸及时,在岑身后的政光是挽住了他。
“安乐雁,你也瞧见了,岑王爷这时可能是难观礼了,少他一个亲族应该是还不打紧。至于我的职务,已托给胡尚书。卯时仪式就要开始,你可也别担搁了。”
比岑要高出许多的政光,单手便轻松架住了岑的臂腕。但动作却是无比轻柔。在慌乱的瞬间,政光仍以锦袍里上岑的肩膀,使他不得动弹,但也绝不会弄疼地。
“失礼了。”
面对在怀中大闹酒疯的岑,政光的动作,依旧是柔,是缓。好似在呵护易碎的玻璃制品般,就任他槌打。那专注望着岑的神情,一直是没有改变,那么双浓郁而化不尽的深邃眸子……。
“郝政光,放开你的手,你以为你是谁啊!要不是你,要不是你,我跟霄要得分开吗!都是你,都是你啊……”
嘶哑着喉咙,岑悲切的哭喊,听来让人是无比心疼,而乐雁又是尤其能理解的。
目送政光架着岑离去后,看着已泛鱼肚白的天空。乐雁知道,纵然要见得霄亲自取决伴侣的过程,是痛,但他是逃不得。
已经承诺过的,他会陪着霄,不论何时,他不能,也不会舍下他。
待乐雁重整好思绪,要转身回选秀大典的仪和殿时,身后微弱的声音唤停了他。
乐雁转身后见得的是,方才那讨水喝的女孩,正揭了帘,蕴着笑意瞧他。
因为规定秀女在进入选秀的仪和殿前,是身不得出轿脚不得着地。所以她是就坐姿,向乐雁行了好几个近乎叩着膝的拱袖礼。
时间急迫,所以乐雁也无多想,简单朝她回了札后,便匆匆离去。殊不知,他五人在将来错综复杂的情感纠葛,已于此处开启。
骡轿起阎,望着袖底方才混乱之际,小太监递还错人的玉坠。再从另一侧窗口见着被政光揽走的岑,腰间断了一截的锦织。女孩心中,是燃着她人生十七年来,不得相识的一种异然波动。
因那旋挂于宙空的天煞星及九星回转,一切,应潮起波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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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居中,选秀大典的终幕揭起。
仪和殿内,秀女们序列于殿下排开。皇帝则居殿上主位,廊阶排上定位执礼大臣,直系亲族则在殿下右方设有席次。
而乐雁的职责,则是在皇上决定前,逐一诏宣秀女,并递捧封后的玉如意。
捧高了在红绸绫上的玉如意,乐雁于行列间走着,不忘霄在之前的叮嘱。希望能挑选像他娘亲,左靖王妃一般面容的皇后。
列席亲族主位的左靖王妃,虽然已有些岁数了,但其风华万千却是丝毫不减。纵是只略施薄妆,现在依旧是个绝美的艳姬。
若以此标准审核,恐怕也只有长欣王爷的女儿,耿樱,能稍微触及标准。
而那耿樱,也深明了她优势的,在自信中,很明显张扬着些许的傲态。
依礼制,是以父系血统作亲疏先后排,才是以母系分,共六排五位列。在每列中又以年龄分,年少者在左侧,年长者在右侧。
但不论如何,长欣王之女耿樱,都占着了好位置。
而在巡礼时,乐雁也见着了刚才那向他讨水喝的女孩。
果真中太监会那样拿翘,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啊。
女孩名林慈森,是先祖贤宗之女仑雅郡主所出。但虽说如此,其娘亲并非皇后嫡出仅是妃子所生,且父亲地位也似乎不高,自身又较霄年长两岁。
所以不仅是排序已到近末排,连纵位都排到右方边角,贴近廊柱影的。难得的是,其落落大方之态,倒没有因这些劣势而有所折损。
见着乐雁,慈森又是含笑向他微点了头示意,首饰摆幅也恰到好处的。圆润的白晰脸蛋,轻漾着不露齿白的柔笑。
乐雁对这知礼的温柔女孩很有好感,或许,她不要被选入这深宫中,也是好。
但说命运,有时就是那么简单的。
那一个笑颜,竟在这偶然中,轻巧的递到了霄的眼前。
在乐雁巡完一圈,宣礼完毕,再立回霄身旁。还未来的及向霄举荐人选,霄便是先一步轻声对他说道:
“雁子,朕是已经寻到朕独一的皇后了。”
霄的小手在离坐前,还不忘悄悄握了雁子一下。那么童稚而直率的动作,谁也料不得,这就是最后一次。
一直到多年后,乐雁才在另一对小手中,再触得如此纯粹之情谊。不过那又是后话了,此处是姑且不提。
今刻,霄是毫不犹豫的,拿起乐雁捧着的玉如意,便步步着实的踏下了殿。
可却是出乎众人预料,霄并没有停在首排左方第一位的长欣王之女耿樱面前,而是直线走到了站在最不起眼处,也没有倾世容颜的昆雅郡主之女,林慈森跟前。
玉如意赠颁,皇后便也就此产生。
龙朔八年,圣旨诏颁天下。
“皇帝诏曰,春秋日富,允宜择贤作配,佐理宫闱,以协坤仪和辅君德。兹选得仑雅郡主之十七岁女,林氏,着立为皇后。”
那年,耿霄十五岁,乐雁十九岁。真天子象徵的第九星出世许久,至今始终未归位,但天煞星在宙光微尘牵引下,仍是无偏误的,直入锁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