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寒假期间,我跟家里人回杭州的外公家过春节,钟洋参加市里的集训,整天住在营地,只有春节几天回家。我在除夕之夜给他家打电话拜年,他妈妈听到我的声音好像很高兴。在电话里,我们俩聊了很久,交流各自的见闻。最后,我终于张口问他:“钟洋,你有没有见过申小雅?她还好吗?”
他沉默了几秒,说:“我没见到她,你要是担心就给她打电话吧,问我做什么?”
我切断通话,开始往申小雅家拨,不知为什么,手指竟然有些颤抖。接电话的是一个苍老的女人,我说我找申小雅,她说你等一下。
我真的没想到申小雅竟然会在家,她拿起自己屋里的分机,说:“奶奶,放下吧,我接了。”
我听到她的声音,很柔软,不似以往的坚硬,仿佛并不是她本人。
打起精神,我快乐的说:“申小妹妹,怎么不给哥哥拜年?”
那边也是同样快乐的语调:“席大哥哥,红包什么时候寄来?”
“你向南磕三个头,红包自会出现。”
“好,你等着……我磕了,在哪里?”
“你没磕,想骗钱?”
“你怎么肯定我没磕?”
“你回头,我一直在窗外看着你呢。”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家刚刚搬到17层。”
“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会飞。”
……
一段无聊的调侃之后是令人心痛的沉寂,我觉得申小雅的声音很绝望,似在强颜欢笑。
我问:“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
又等了一会儿,我正打算道别,她却抢先说:“席安,你还喜欢我吗?”
“喜欢。”
“那你抱我吧,和我做爱。”
我握着听筒的手僵住,只听咔嚓一声轻响,申小雅挂断了电话。
回到北京,离开学还有几天,我见到钟洋。他们球队拿了全国冠军,他把最佳射手的奖杯送给我,说:“这个将来会很值钱,万一你以后潦倒了,还可以拿出来卖钱。”
我拿在手里,笑道:“哪儿能卖呀,等将来我寿终正寝之前,就把我儿子叫到床边,老泪纵横的对他说,孩子,这个是咱家的传家宝,可保风调雨顺,家族兴旺,切记切记!”
钟洋哈哈大笑,此时我忽然想起,于是问:“钟洋,你有没有做爱过?”
他的笑立刻呛在嗓子里,向后倒退两步,面露恐惧:“你该不会连这个也要和我练吧?”
我朝他翻翻白眼:“和你怎么练?你该有的没有,不该有的全有。”
他狐疑的说:“那个妖女又缠上你了?”
我很严肃的看着他:“钟洋,你不要这样刻薄她。”
钟洋好像很委屈,抿着嘴把头转向另一边。
我语调缓和下来,问:“你为什么容不下她?她其实很可怜,是你对她有偏见。”
他不看我,也不说话。
我接着说:“你们两个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为什么不能和睦相处?”
“如果有一辆车就要撞到我和她,而你只能救一个,你会救谁?”他突然问了这个古老的二选一问题。
我踌躇着,终于下定决心:“申小雅。因为男人比女人更敏捷,而且你的反应力比一般人都快,一定能躲开。”
他冷笑了一声,站起来要走,我拉住他:“如果是你和我快被车撞到,就算让我死,也一定会救你。”
他看着我的脸,眼睛里盛满了悲伤:“席安,如果是那样,你以为我还会活下去吗?”
这个世上没有了你,我还怎么活?
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燃烧着的香烟,深深烫在我的心上,扰乱了我的思考。
“钟洋,你喜欢我?你——”
他打断我:“别问我奇怪的问题。”
“你的答案呢?”
“以后告诉你。”
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全身像虚脱了一般无力。
你喜欢我?是不是?为什么不肯回答我?
我觉得心里一阵落寞,难道我真的被阿飞传染了?
不、不可能,我得证明给自己看。
***
为了不再导以前接吻的覆辙,我做了充分的准备来告别自己的处男生活。
年级里有一个男生叫吕梁,据说对性学研究颇深,自号“吕洞宾”。我登门拜师,使得他眉开眼笑,大概是多年的成功终于得以被人承认,不惜倾囊相授,送给我一口袋的各种小报。我逐一翻看,发现全部都是偏方土法,教人如何昼夜“金枪不倒”,所列药方竟都自称出身名门,让我不禁怀疑《本草纲目》原来也只不过是一个姓李的老流氓写的一本春药大全而已。
我哪有功夫去熬什么劳神子的汤药啊,说句老实话,我连砂锅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好在科技发达了,有一种叫A片的东西遍布大街小巷。我买了几张偷偷关在家里观摩学习,看着看着,竟然想起那次在阿飞家看的片子,连忙给自己一个耳光,暗骂,别瞎想,你又不是同性恋!看人家外国女人胸部多大啊,跟挂俩足球似的。然后,我眼前又出现了钟洋在那女人身上踢来踢去的幻象。
还颠球呐——呕——
一阵恶心涌上心头,我直奔厕所,吐了个稀里哗啦。
怎么搞的,胡思乱想什么!
我捧着马桶自我催眠,不要想男人,不要想男人,席安,你不是同性恋!
强迫自己回到电视机前,那个女人的胸部继续在我面前摇来摇去。
嗯……申小雅好像要小很多……
这个想法立刻得到了我的自我赞赏,对嘛,想申小雅才对,想钟洋干嘛,他又没有这两块肉……
结果我眼前又不可救药的出现了胸前晃晃悠悠的钟洋,来不及去厕所,全部吐在地上。
不管怎么说,在理论上我想我是可以拿满分的。于是我给申小雅打电话,问:“你上次说的事还办不办了?”
她答得挺干脆,一点没有反悔的意思:“正等着你呢。”
她的奶奶现在天天在家,所以我让她来我家。那天是星期三,父母都上班去了,我打开门让她进来,两人相对无言,气氛压抑的不得了。
最后还是申小雅打破了沉默,抬起头问:“你买那个、嗯……套了吗?”
我这才想起来,竟然忘了最关键的安全措施,因为A片里的人都不用那个。怎么办?难道要现在去买?
我灵机一动,说:“你等等。”
然后跑到父母房间,一通乱翻,终于找到我要找的东西。
回来以后,发现申小雅已经钻进我的被子,地上扔着衣物,但她上半身仍然穿着一件长袖衬衫。
坐到她身边,我问:“你胳膊怎么了?有疤吗?”
她点点头说:“很丑,请你留给我一点自尊。”
我吻上她左腕的那道崎岖的伤痕:“比这个还丑?”
“比这个还丑。”
申小雅一直闭着眼睛,紧咬嘴唇,只在我进入时轻轻发出一声痛楚的呻吟。
我很紧张,手抖的无法将挡在她脸上的一缕头发拨开,当高潮来临的时候,全身的毛孔都在扩张,血液在血管最纤细的末梢沸腾着,迅速的蒸发。
我的身体渐渐变轻,飞上云端。
使我惊讶的是申小雅竟然还是处女。当然我并没有什么“处女情结”,也没有为此沾沾自喜,我只是觉得,对于思想前卫,愤世嫉俗的申小雅来说,处女是非常不符合她“新文学青年”的身份的。对于她选择我来成为她的第一次,我从心里感动不已,我第一次有了想照顾一个人一生一世的想法。
那次之后,申小雅并没有对我另眼相看,反而更加疏远。我郁闷之至,坚持不懈的骚扰她的生活。不知是不是上苍被我的恒心或者说是无赖行径所打动,过了两个星期,申小雅竟主动来找我,请我明天去她家庆祝生日。我喜出望外,满口答应,当天就邀钟洋一起去挑礼物。
钟洋自从上次事件后,与我说话总话里带刺,我心情大好,装作没听懂,谈笑自如。在西单华威六层,我问他:“你说女孩喜欢什么?毛绒公仔怎么样?”
他完全不给我建议,哼了一声,说:“我又不是女的,怎么会知道?”
“你以前不是交过女朋友吗?你都送她们什么呀?”
“我当然是把自己送给她们。”
“你是说真的?你和那三个都做过?”
“耶?你记得满清楚的嘛,我是久经沙场,要不要我言传身教?”
“哈,你会让我做?”
“胡扯什么,要做当然是我来攻。”
“你教我当女的,申小雅拿什么攻我呀?”
“你真和她搞啦?”
“嘿嘿,十四天前。”
“怪不得这些天有人一直满脸淫笑。”
“你是说我还是申小雅?”
“都一样,奸夫淫妇。”
“至少我是从一而终,不像某人那么没节操,说不定还是四个一起来呢。”
“我怎么闻着一股醋味儿?”
“这回咱俩可算是心有灵犀了。”
“就你——哎——”钟洋此时不知看到什么好东西,两眼放光,冲向一个摊位。我跟着过去,看他正拿着一把长长的日本刀,细细抚掣,爱不释手。
他把刀递给我说:“就买这个吧。”
我好气又好笑:“她能喜欢这个?”
“她不要你留着送我。”
“原来你那么想和我一刀两断?”
他一下子愣住,低头想了想,对摊主说:“您能帮我留几天吗?我现在没有那么多钱。”
摊主很好心,点点头说:“放心吧,能看上它的人很少。”
钟洋恋恋不舍的将刀放回原处,一步三回头。
最后,我终于挑中了一件称心的礼物,请人精心包好,捧在手里。
走出商场发现天色已晚,繁星满天。我与钟洋在R大门口分手,他走出几步,重又回头,叫住我:“你明天什么时候去申小雅那儿?”
我想了想,回答他:“上午。”
他踌躇了一会儿,终于说:“那你明天中午能回学校一趟吗?我有点事想和你谈谈。”
“什么事?现在说吧。”
“太晚了,还是明天吧,我也得先好好想想。”
“行。”我干脆的答应他。
他笑了,朝我摇摇手:“我一点在看台等你,你到了就去找我吧,拜拜。”
***
第二天,我一早就到申小雅家报到,她奶奶据说是加入了一个什么气功组织,天天外出外出集会。
她拆开我送的礼物盒子,小心翼翼的取出一个红色的老式电话亭,门上有我写下的电话号码。
我说,这次不要忘了,难受的时候,给我打电话。
她笑了笑,手指轻轻抚过那串数字。
“很烫。”她说。
切蛋糕的时候,我问:“你不吹蜡烛许愿吗?”
她摇摇头,不屑地说:“小小蜡烛怎能实现我的愿望,它们自身难保。”
我切下第一刀,说:“祝申小雅十——你十几?”
“十八。”
“哦,祝爱卿十八岁生日快乐,朕御封你为天下第一美女。”
“谢主隆恩。”她双手接过蛋糕一角,毕恭毕敬。
我吃着蛋糕,忽然想起来,于是问:“十八岁代表什么?成年还是选举权?”
她大概嫌我没常识,说:“十八岁代表着,如果我在这个蛋糕里下毒谋杀了你,就会被公正无私的法律拖出去给毙了。”
转眼就到中午,我对申小雅说:“我得回学校一趟,钟洋找我有事。”
她拉住不让我走:“我过生日,你怎么能不陪我!”
“我没说不陪你,我去和他谈完,再回来找你。”
她还是死死抓住我不放:“你和他天天见面还要谈什么,你们两个男人有什么好谈!”
“我去去就回来。”
“你去了就不会回来了!”
我觉得她不可理喻,甩开她的手:“申小雅,你别胡闹。”
她又追上来,歇斯底里的朝我喊:“你不是说我难受你就会在我身边吗?我现在就很难受,你不要走!”
“是吗?我看你很有精神呢。”我拉开门,走下楼梯。
“席安!”她尖叫一声,凄厉的声音刺痛我的耳膜,我转回头。
在我的面前,申小雅站在楼梯边上,似要下楼,脚却毫无目的的向前方空空的踏出,一下子滚了下来。
我扑过去,扶起她,一滴血从额角缓缓流下,在她的脸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她用力抓住我的手,指甲陷进我的手背。
我现在受伤了,所以你不要走。
我只有你,我不要你被他抢走。
我把她抱回房间,放到床上,用毛巾轻轻擦拭她头上的伤口。
她闭上眼睛,说:“好累啊……”
我说:“你睡吧,我陪着你。”
“等我睡着了你又会走了。”
“我不走,你睡吧。”
她握着我的手,像婴儿一般静静的喘息。我靠在床边,盯着墙上的钟,一圈一圈的数。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我心里默默念着,钟洋,你等等我,等等我……
时针指向三点,我轻轻唤了唤申小雅,她已沉睡,毫无反应。我将她的手放回被里,悄悄起身,收拾东西离开。
走出房门的时候,我听见她冷冷的声音:“席安,你今日舍我而去,他日可不要后悔。”
我关上门,将声音掩住,拼命的往学校赶,到达的时候已近四点了。
看台上空无一人,我又去敲钟洋宿舍的门。
门很快打开,我劈头便说:“对不起,钟洋,我来晚了,因为申小雅她——”
“没关系,没关系,”他打断我,让我进来,“坐下歇会儿吧,气都喘不上来了。”
我喝了口水,问:“你找我什么事?”
“没什么事,已经过去了……”
“钟洋,你听我说,刚才——”我以为他在生气,又要解释。
“席安,”他并不容我说话,“我已经和那个深圳俱乐部签了协议。”
“什么时候?”我心里猛然一沉。
“刚才,他们说不能再等了,让我马上决定。”他看着我,说,“我们这次大概真的要分道扬镳了。”
***
申小雅从此不再理我了,而钟洋下个月也要赴深圳参加试训。我贪心不足,鱼与熊掌兼要,结果哪个也没有抓住。
近日来我心中烦躁不安,失眠症又犯,终日头痛不已,不知是为申小雅的漠视还是为钟洋的远行。
我的世界发生塌方,两个支柱一起折断,扬起的灰尘使我辨不清方向。
我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一会儿尾随申小雅,一会儿又去骚扰钟洋,希望他们谁能大发善心,给我点儿希望。
我自作自受,如今终于尝到恶果。申小雅当我是空气,不看不睬,钟洋则对我过分亲切,仿佛时刻提醒我即将到来的分别。
两人态度不同,都叫我心痛。
我在申小雅交稿日那天去GG,小四看出我俩的不合,笑嘻嘻的凑过来:“哥们儿,别垂头丧气的,女人遍地都是,何必单恋一枝花呢。”
这种没心没肺的话让我气不打一处来。
你高兴什么,落井下石!
我不耐烦地对他说:“没我也轮不到你,小四,我头疼,你别来烦我。”
他脸上颜色变了变,忽然压低声音,神秘的说:“我有个偏方,不但能治头疼,还能让人的要飞起来呢……”
我心里一惊,想起阿飞,心想,他该不会要介绍几个同性恋给我吧?
哪知他却塞给我一个小小的纸包,嘿嘿笑着说:“当你是哥们儿,给你包最纯的,保你飞上天。”
我立刻明白了这张粉红色的纸里面包的是什么东西,常识使我对它恐惧三分,媒体上每天都有血淋淋的控诉,可想飞诱惑和神经衰弱的巨大压力操纵着我的手,把它放进兜里。
“小心,别让别人看到。”小四再三叮嘱之后便走了。
这时申小雅却来到我面前,冷冷的问:“他跟你说什么呢?”
“他教我怎么哄你回心转意。”我跟她嬉皮笑脸,插在兜里的手紧紧捏着那个纸包,“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和好啊?”
“你离他远一点儿!”她说完头也不会的走了。
我做贼心虚,无心在此恋栈,匆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