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冬夜里寒星点点。
今夜北风不大，又是假日，因此爬上木台上观夜景的人还不少，在饱足之际，寇百岁原本也想去凑热闹，可顾忌到有人似乎认出了郦昊乔，她拉着他很快的又回到车上。
「想看夜景还有一个地方也是不错的选择。」他一面开着车一面说。
「算了，有某个怪人似乎不太喜欢看到人，连个钟点女佣都得规定什么时候可以出现，什么时候不可以出现。」
还在记仇。「小姐，没有人会希望工作累了一天回家休息的时候，看见个陌生人在自己家里晃来晃去的好吗？」他是个很注重隐私的人，这样的要求并不过分。更何况「家」是很私人的空间，有个陌生人在，洗完澡围着大浴巾出来还得躲躲闪闪，感觉不是很糟吗？
「如果有人帮我整理环境，就算半夜摸上门，我都开大门迎接！」
嗤！这女人！反正只要能和他唱反调，她都会毫不犹豫的靠边站。「有个可以看夜景的地方很棒，而且没什么闲杂人等，就只有我和妳。」他看了她一眼，「怎样，去不去？还是妳怕了，所以不敢去？」
「怕？呵呵……谢谢你告诉我这个字的存在，我买的字典什么样稀奇古怪的字都有，就是没有这个『怕』字！」她脸仰得高高的，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看她都已是成年人了，却还让他找得到她童年「小霸王」的表情，郦昊乔无言的笑了。
现在觉得很滑稽的表情，当年对他而言可是很神勇，很了不起的呢！
「喂！你笑什么？不相信啊？」
「没有啊！」他还在笑，不过收敛多了。
明明就有在笑！这男人真讨厌，笑得这么贼却不让人知道他在笑什么！
「寇百岁。」
「干么？」
「妳真可爱。」
「什么？」她刚刚是不是又听到了什么「蓝波穿着蕾丝裙」的笑话？
「我说，妳真可爱。」
可、可爱？不是可怕欸！她的思考线路陷入短暂的跳电中，好一会儿才涨着一张烧红的脸，扬高八度音的大叫，「郦昊乔！你……你……你不要跟我说这种奇怪的话！」
车里头的寇百岁因为尴尬，咆哮过后好一会没开口；郦昊乔却显得心情不错，他一向冷冷的脸上有抹温暖的笑意，久久不散……
车子又往山上开了一会儿，寇百岁开始觉得毛毛的。
不是要找地方看夜景吗？怎么车子越开越偏僻，路还越开越小，「喂喂喂，你不是说有个地方可以看夜景？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是歹徒，正在找下手的地方？」
郦昊乔笑了出来。「那也是替妳找的好吗？」他绝不否认，若真打起来，他可是一点胜算也没有。
车子一停，尚未推开门下车，她就嗅到一股若有似无的樱花香气。「台湾土山樱？似乎……还夹杂着一些吉野樱的香气。」
再一次见识到寇百岁万中选一的嗅香能力。「妳的嗅觉真是灵敏得惊人！」到目前为止，他并没有闻到什么味道，不过在两百公尺左右的地方，确有一大片的樱花林。「下车吧！带妳去一个好地方。」
寇百岁虽然有点怕怕的，可回头又想，这家伙看起来不像变态，而且说真的，如果发生了什么「突发状况」，倒楣的可不会是她！于是她也跟着推开门下车。
今晚的月亮又圆又亮，因此即使在没有路灯的山径小路，走起来也不致看不到前方而寸步难行。
郦昊乔似乎对这路径不陌生，他步履沉稳的走着，可她就真的有点……咳咳，那个……处到没来过的陌生地方，而且四周除了自己和郦昊乔外便没有人烟，她当然会有一点点担心嘛！一担心脚步就变慢，和郦昊乔之间的距离自然就越拉越大。
偶尔一回头，发现寇百岁远在七、八步外，郦昊乔好笑的立住步伐等她。「怎么慢了？」
「那个……」总不能说她越走心里越发毛吧？
他若无其事的拉起她的手。「走吧！这样妳就不会跟不上了。」这小妮子还真是倔呀！纤手透凉不说，还微冒冷汗。要是换成其他女孩，只怕早就娇嗲嗲的抱着他发抖了，可她就是忍着不安不说，像是说出来就会少了威风似的。
她的手一向都是空荡荡的悬在身体两侧，只记得在很小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曾牵过她，长大后就一直是一个人走……
真想不到，手被包覆住的感觉原来是这么的温暖。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手很大，现在却发现郦昊乔的手竟然能完全包覆住它；她有一百七十公分高，郦昊乔高她半个头左右……
他的身高大约一百八十五公分左右吧？
原来还是有男生站在她旁边，可以让她感觉到自己「汉草」其实也不是这么吓人的，甚至对方也不会因为她的依偎就倾了一边，好不容易有个男人能让她有这样的感觉。
她的手在不知不觉中回握了，更贴近的感觉温暖。
又往前走了段路，她看到了一堵围墙。
「怎么会有围墙？」
「爬进去。」
寇百岁古怪的看着他。「你有这种嗜好？」因为平时生活太平淡，所以想来点刺激的？「这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势力范围吧？爬进去会被当成小偷的！而且如果倒楣一点，里头说不定还养了什么恶犬、鳄鱼、台湾黑熊的！」
「绝对没有。」
「你怎么知道？」她戒备的看着他。「先说好，我可没当小偷的嗜好喔！」
对于他这种「好野人」她一直都是用「有色眼光」在看待的。没办法，什么在大饭店的总统套房玩3P、NP的杂交派对、吸大麻、把马路当赛车场的，全都是那些贵公子、企业家第二代，就不知道这些有钱人脑袋里是不是装了大便什么的，净玩这些奇怪「游戏」。
郦昊乔不会也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怪症头」吧？
「我也没有。」
「那你……为什么……爬……」她的声音因为郦昊乔的动作而越来越小，小到几乎听不到，「爬不上去……」
郦昊乔没有解释，他很努力的想攀爬上墙，可他的动作……一看就知道不是当宵小的料。那面墙活像是抹上了油还是怎么的，他那双长腿一放上去就是可以很自然的又滑回了原位，那样子还真是……
有、够、蠢！
了不起，真是了不起！这样还爬不上去！
寇百岁看了半天实在看不下去。「走开，我来。」她动作俐落的三两下就攀上了墙，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守卫什么的，这才对郦昊乔伸出手。「来吧！」
借力使力的上了墙，郦昊乔仍对她的爬墙技巧啧啧称奇，「要不是妳家住的是公寓，我会以为这是妳每天回家必要的行为。」
「这算是赞美吗？」
「要不然呢！」有人的脸色不太好看，最好别惹她……哎呀呀，一向只有人家看他脸色的份，他啥时候也在不知不觉中得看人脸色了？！
下一刻，他轻轻的摀住了她的眼。
「喂！你做什么嘛！」
「从现在开始，请妳闭上眼。」
「很危险欸！」她现在可不是站在平地上，而是站在一百多公分高，宽不到二十公分的围墙上呢！
「有个伟人说过，越危险的代价换得的成果越是璀璨夺目。」
寇百岁的脸红了，因为郦昊乔修长的手指就摀在她眼皮上。这动作对他们而言会不会太亲密了？他低沉的声音一向是这么好听吗？她着迷了，心跳得好快好快！
陌生的感觉来得奇快，她在震撼中还有一些些的不甘心，红着脸咬牙道：「流星在殒落前一秒也特别璀璨夺目！」即使态度不佳，她还是在他的牵引下慢慢的坐在围墙上，任由他在她眼上绑上一条手帕。
他大笑，「那我现在可以向妳许愿了吗？」
「休想！」
郦昊乔先跳下了围墙，然后再伸手要牵寇百岁，眼见就要安全着地了，可在平稳的落地前，她踢到了一突起物……
「啊──」完了！眼见就要在土地上「咬模」了，下一秒却有一有力的臂膀将她往身上捞，然后她在着地的同时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寇百岁匆匆忙忙的拉下「眼罩」，她居高临下的看着郦昊乔。方才她这样跌下来可是重力加速度哩！「你……你没事吧？」
「寇百岁……看来我的下个目标就是把妳养胖一点。」
「为什么？」下一次好换她当肉垫子？
「被一堆肉砸到总好过被一堆骨头戳吧？」
他冷面笑匠的耍宝功力到家，寇百岁忍不住笑了出来。「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我家人的体质是吃不胖的。」上至大姊寇长命，下至小妹寇月昙，八个姊妹中没出现杨贵妃体态的。
偶然一个抬头，寇百岁低呼出声……
「哇噢！」一大片，一大片的樱花林欸！
怪不得，怪不得她方才一直闻到越来越浓郁的樱花香气。
「寇百岁……」她可不可以先起来再好好的欣赏美景？
「我的天！」她第一次看到那么多、那么大片的樱花树同时盛开。她惊讶的用膝盖撑起身体，又重重坐下……
「寇百岁……」她知不知道她屁股的落点就在他的腹部上？她再继续这样跳下去，他的肠子恐怕会被她跳出来。
「好棒！」天吶！这片樱花树的平均树龄可能都有四、五十年以上！
郦昊乔失笑，「寇百岁小姐，妳没听过隔墙有耳吗？依咱们现在的姿势再加上妳说的话，那些狗仔记者要掰出一篇『文情并茂』的报导，基本上不会很难。」老天！这位小姐的大剌剌他真是甘拜下风！
寇百岁这才注意到，她正跨坐在他的肚皮上，于是连忙起身。「对不起，我很重吧？」她一面起身，一面喃喃自语，「为什么狗仔记者能掰出『文情并茂』的报导？」一怔后，她似乎想通了，尴尬的搔搔头。「那个……」
不错嘛！她似乎听懂了他的「黄色笑话」！有些话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真正讲得太白就很尴尬了。他撑起身子坐了起来，不再逗她。「喜欢吗？」
「嗄？」她还在脸红心跳，郦昊乔冷不防的又抛了个问题给她。
这男人怎么这样！他好像很喜欢闹她玩，等她火冒三丈，或是尴尬得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却在一旁袖手旁观，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以前的她曾经被这样闹着玩吗？或许有，或许没有，可能因为她不曾投入，因此反应不大，也不曾留下什么记忆。因为无心，所以从容。这么说来，她现在会不会太一头热了？
一股不安，悄悄的在心底发酵……
「喜欢这片樱花林吗？」
「任何人都会喜欢吧？」她深吸了口融着浓郁樱香的山中空气。二、三月正是冬末春初的时节，这时候的天气并不稳定，大致上还算相当冷。
她的回答令郦昊乔有点挫折感。「我不喜欢这样的回答。要是我，我宁可这片樱花是为我而开的。」有点任性是不？他也承认自己在某些地方是任性又幼稚的，那是因为他渴望捉住自己喜欢的东西，他希望它们只属于他。
寇百岁怔了怔，把闷闷的感觉暂且按下，她失笑，「大少爷，地球不是绕着你一个人转的。」
「我可以买下一个地球仪叫它转给我看。」
「幼稚！」她又笑，「老天，你是英岱未来的大老板呢！我才稍稍想对你这号人物另眼相看，没想到……哈哈……」她想到了以前念大学时有个外系的同学是标准的宾士车迷，可家境小康没法子任由他花个几百万买部车玩，只得成天收集宾士车模型。「就我看来呢，你不是过度自大，就是极度没有安全感。」
郦昊乔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好一会儿才开口，「也许吧！」他起身走到一旁，拉下了一个开关，樱花林间的艺术灯全亮了。
寇百岁又是一阵赞美的低呼，「好美喔！如果有张竹席、小菜、美酒，大概就像日本美食节目所介绍的，在樱花树下喝春酒。」她一直很向往，感觉上很风雅又浪漫，「那可是我的愿望哩！」
郦昊乔领着她走到一株粉白色的吉野樱下，风一拂，粉白色的花瓣如雪花般飘落，寇百岁笑得像个孩子，她伸出手去抓樱瓣，觉得彷佛置身美丽的梦中。
一回头，在距她不到十步远的另一棵吉野樱下有张铺了层布的席子，上头有个竹篮子，郦昊乔正由里头拿出一样样的小菜，有卤猪脚、毛豆、海带和酒。
她走了过去。「你是魔术师吗？」在短时间内能把一堆东西变出来！
「那是专长之一。」把篮子移开，他为彼此倒了一些酒，将酒倒进她的酒杯前，他问：「酒量好吗？」他不觉得女人喝酒有损形象，可酒品不好就得禁酒。
「几乎不喝。不过，谢师宴上喝过了一瓶啤酒，没有什么惊人之举。」她笑着坐了下来，心情好到……很激动！
郦昊乔把酒端给她，然后举起自己的酒杯。「要祝什么好呢？」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感觉愉快的时候，无论寿辰或喜庆，这句话几乎是常派上用场。
他眉一扬，把杯子碰上。「就照妳说的。」轻啜了一口，他浅尝则止，却看寇百岁咕噜噜的让一杯酒见底了。「小姐，这是白兰地，不是啤酒欸！」好可怕，这种喝法要是伏特加会出人命的。
「嗯嗯……怪不得觉得胸口好像着了火。」她的脸很快的也「着了火」。她伸手又要倒一杯，郦昊乔却阻止她。
「妳吃小菜就好，别再喝了。」他夹了几荚毛豆放在她碗里头。
寇百岁看了他一眼。「郦昊乔……」
「嗯？」
「今天的事……我很感动。」她双颊嫣红，有几分涩赧，不自觉又搔了搔头，「我知道，今晚的事你一定是事先筹划好的。我再笨也知道，在这种樱花林是不可能变出席子和酒菜的。」她笑了，隐见泪光。
她的胸口是因为喝酒的关系吗？感觉暖呼呼的，暖到忍不住的也红了眼眶，暖到心情越来越激动。
「你知道吗？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专门为了让我的心情转好，而做了那么多，第一次有人那么在乎我的心情！」她看着郦昊乔笑了，今晚她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说。
「没什么。」他只是希望她开心些。「今晚的气氛很适合聊天哩，谈谈妳这个人，或是一些童年往事吧！」
从前吶？她的从前算不算往事不堪回首？
都过去了，不是吗？有些事回忆起来还是有很多感触，可她已经不再像以前那么在意了。
「童年往事啊？别看我现在健康得像头牛一样，我和孪生的姊姊可是早产儿，父母希望我们都能顺利平安的长大，因此将姊姊取名长命，我叫百岁，希望我们能够『长命百岁』。
「不过，渐渐长大后，我身体变得健康，而且是个令人讨厌的过动儿，而我的孪生姊姊身体还是非常差，差到三不五时得进出加护病房。
「因为这样，我的父母几乎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姊姊身上，我为了引起他们的注意，还真的是『无恶不做』呢，尤其翻垃圾桶、打架、摔坏东西都是我的拿手本事。也因为这样，除了我的父母外，周遭的邻居、长辈都十分讨厌我，尤其是保守又古板的祖父，他甚至认为我是什么妖魔转世，是要来败寇家的。
「我五岁的时候，那年的清明节拜拜，我趁着大人到外头张罗烧纸钱的事的时候，不仅把还在拜祖先的祭品全吃了，顺道拿凳子垫脚，爬到神明桌上把祖先牌位也『请』下来玩。
「祖父看到我这么做，气红了脸，二话不说的就掴了我一巴掌，掴得我当场流鼻血，还说我是妖魔转世，要我爸爸把我送到育幼院，他以后不要再看到我了。」
「你爸爸不会真的认为妳是妖魔转世吧？」看来寇百岁的童年还满黑暗的。
「当然不会！他还为此跟我祖父吵了一架。说我如果是妖魔转世，那他不就是大魔王，身为人家的阿公，那他也是老妖精喽？」寇百岁到现在还是觉得好笑，她那个爸爸有时也真的很天才！
「不过，毕竟那是他父亲，即使觉得他再不可理喻，在不得已之下，我爸爸只好把我送到乡下外公外婆家。
「刚开始爸爸骗我说，要带我去外公家玩，几天后就会接我回去。因为想念妈妈，我每天都在数日子，每到了晚上关门时间，我还会脾气又硬又臭的阻止外婆关门，期望爸妈在下一刻会出现。
「然后日子一天天过，爸爸还是没来接我，那是我第一次担心害怕──是不是因为我太不乖了，所以连爸妈都不要我了？
「起初是阻止外婆关门，后来我还会跑到公车站牌等，等着一班又一班的公车过，期待哪班公车车门打开的时候，爸妈会从车上走下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也不知道是第几个星期，我不再阻止外婆关门，也不再去站牌那里傻等了。」一想到那段日子，她还是忍不住眼红。
那一年她才五岁，那种像是被遗弃的感觉，让她既恐慌又害怕！
深吸了口气后，她继续说：「我外公是花农，被送到那里后，我成天和泥土为伴，渐渐的也习惯了。我在那里认识了各式各样的花，而且外公种的花是专门提供香料公司抽取精油用的，也因此，我对一些香料可是如数家珍喔！
「可惜好景不常，我上了国小后，外公去世了，外婆面对一大片的花田怕触景伤情，把花田全卖了，搬到台北和我爸妈一起住，于是，我又被迫回到不快乐的地方……
「人真的很奇怪，刚开始害怕离开的地方，后来可以回去时，反而觉得不开心了。回到了那个地方，我还是一样搞破坏，所以爸妈很伤脑筋，然后为了让我发泄彷佛用不完的精力，爸爸送我去学跆拳道。
「这算是我的一项专长吧！不过也同时增强了我的破坏力。不过，我还是不后悔学了跆拳道，因为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别人对我的赞美！」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眼睑压得低低的，之后长长的叹了口气。
她问郦昊乔，「像你这样的天之骄子，受到赞美的机会太多了，可能无法感受我的感觉吧？那种从小被嫌到大，好像一无是处，当一群三姑六婆聚在一处话人长短，赞美的时候总听不到自己的名字，说坏话时老被提及……
「渐渐长大，我慢慢的恢复了正常，不再是人人口中魔王再世的过动儿，我一直努力的想去争取别人对我的认同感，可是我还是找不回自信。
「我不是大人眼中的乖孩子，这点我已经放弃去改变了，因为本人不具淑女特质。要是哪天我坐在那儿静静的都不动，我妈大概会打电话叫救护车吧？
「既然当不成淑女，我朝别的方向努力。可说真的，我还真是没什么可取的。书念得不怎么样，没有什么专长，工作又替换率太高，高到……大概和无业游民差不多吧！」方才暖了胸口的酒，这回连身子、四肢也暖呼呼了，然后，她觉得自己好像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说。
她没有醉喔！只是头有点昏昏的，嘴巴有点大而已。
「像我这样的人啊，其实很像鼯鼠！咦？你看我干么？」
「我在脑海中对照妳和鼯鼠的长相。」
寇百岁笑着搥了他一拳。「我不是说长得很像啦！你耍冷噢！」这人是不是ABC啊！这样的比喻他听不懂吗？「你听过『鼯鼠技穷』吗？就是那种什么都会一点点，但什么都不行的意思。我啊，也许还不如牠，因为我是连会一点点都称不上！
「会一点点的东西，不如什么都不会。就现代社会的需求，倒是宁可什么都不会，但只要专精一项的天才，只可惜我好像也没专精什么。」她笑得有点尴尬，头更昏了。
「寇百岁，其实妳很棒的。」
她有些讶异的看着他，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大概只有你会这么说我。即使是安慰的话，我还是很开心。因为……别人都觉得我够坚强，这种安慰的话就可以免了。」在不知不觉中，她的手摸上郦昊乔的杯子，端过来又啜了口。呼！还是有热气窜上胸口！「我最讨厌那种言不由衷的人，可说到底，我也挺虚伪的。
「我……其实是个很自卑的人，为了掩饰，我装成什么都不在意，一副跩跩的样子。」她笑了，在眼成弯月状的一瞬挤出了一闪而逝的光，「感觉上像只虚张声势的癞蛤蟆，既可笑又可怜，而且还挺丑陋的！
「啊！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一开始你会这么不入我的眼了，除了你的龟毛之外，因为你是那种超级有自信的人，而我是很自卑的人，和你站在一起，你就像照妖镜一样，会把我照出原形的！」
看着她的模样，郦昊乔的胸口揪紧了起来……
「虽然这么说，可我还是很感激你今晚为我做的一切。」她抬起眼看他，「奇怪，你今晚去做了什么速成整形吗？怎么觉得，我好像可以认同你是帅哥了？」她凑近看，彼此相距不到几公分。「郦昊乔，你长得好像真的不赖！」
「谢谢！」她突然把脸凑得那么近，害他的心跳得好快，眼神瞇了瞇。
「虽然我到现在还是不知道，像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想和我交往？可是我好像可以感觉到你的用心。你对我也许不是我当初所想的那样只是玩玩，或是因为什么恶质的打赌等等的。即使是这样，我还是想知道你为什么想和我交往？」她警告的看着他，「别告诉我，你喜欢上我是因为我是大胃王这个芭乐答案！」
他率直的回答，「就是喜欢啊。」
寇百岁的心怦怦跳，脸上自方才便没卸下过的热气，这回像要着火似的。呼！好热好热！她可不可以拿个扇子搧风？见手上有杯子，她仰首又啜了一大口，想藉此浇熄那团火焰。
呃，忘了杯中物是白兰地，不是开水，她终于见识到什么叫火上加油了！「为什么会喜欢？」
郦昊乔认真的看着她。「嗯……这么说吧！妳的偶像是谁？」
「你问这干么？想转移话题喔？」
「怎么会，妳先说说看。」
她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她问什么，他答什么就好，干啥问她这种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活着的叫拳王阿里，死了的叫李小龙。」
拳王阿里？李小龙？咳……她的偶像……很另类！「他们会成为妳偶像的理由呢？」
「因为他们有我永远也达不到的境界，应该说他们是我触不及的梦吧！」一提到偶像，她喜孜孜的说：「你大概不知道吧？拳王阿里一拳的力道相当于一百公斤欸！厉害吧？还有李小龙，他的武术更是出神入化。可惜生不逢时，要不我可能也是追星一族。好了，我的说完了，你可以告诉我你问这问题的原因了吧？」
「我想，我喜欢妳的原因，和妳对偶像的欣赏很像吧！」
「你……你视我为偶像？」她是他触不及的梦？是因为他的胃没她的大，还是他的拳头没她的硬？寇百岁的嘴角抽搐，对这冷笑话笑不出来。
郦昊乔倒是笑了出来。「如果这样想妳会比较快乐的话也无妨，不过，妳身上真的有很多我所没有的特质。」他在很小的时候真的是把她当英雄、当偶像，「人都不是完美的，因此看到别人身上有那些自己所欠缺的东西时，就会着迷。」
就外表而言，寇百岁算得上清秀可人，但并不特别，可她却有种令人越看越有味道的特质，老一辈人口中的「深缘」可能就是指这种人。
「着迷？对我？」
「现在还不到着迷的地步，可我真的对妳很有好感。」
「以你的条件看来，你一定交往过很多女人，是吧？」奇怪了，问题是她自己问的耶，干么心底酸溜溜、怪不舒服的！
这算「秋后算帐」吗？「我不特别好女色，可也不是和尚就是。」他都几岁的人了，没交往过才奇怪。「所以妳现在要告诉我，妳也有不少丰功伟业吗？」
「没有，严格说来，我还没交过男友。」
「为什么？」郦昊乔问得有些小心翼翼。他是调查过她一些事，那时一直没看到「情事」这部分，他就有点纳闷，难道她……喜欢女人？
寇百岁高挑、清秀，乍看之下还有几分韩星李英爱的味道，照理来说，一定不乏人追求才是，但为什么会……
他的心忽然狂跳了起来。
他干啥一脸要上断头台的恐怖样？「我是有人追过，可是……一来大概我太会吃了，通常男人约我出去吃饭我不会拒绝，而且还会大吃特吃，因为我知道没有下一次了。之前还有个男生说他带不够钱要回去拿，走了之后就再也没回来了。」
郦昊乔失笑，「妳的能吃我领教过，算通过了吗？」
「你不是第一个不怕我吃的，之前也有个家境挺富有的学长通过『大胃王』这关。」
「之后为什么淘汰了？」她说她没和人交往过，不是吗？这就表示她那个学长虽然通过第一试，但在二试时出局了。
「咳，你真想知道？」
「我通过了第一关，没道理不让我晋级啊！」
「在第二次约会的一个花好月圆的夜晚，我问他：『如果有一天我把你痛扁得进医院，你会不会告我？』」
郦昊乔一怔，然后闷笑，最后忍无可忍的大笑。这个寇百岁啊，她真是……有够宝！「那男的怎么说？」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一向文弱的他，以着跑百米的速度离开『是非之地』。」惊吓果然能激发不可思议的潜能。
「他一定一辈子忘不了妳！」他还在笑。
「喂！别笑，下一个要回答这问题的就是你。」她的心跳变快了，「如果是你呢？如果有一天我把你痛扁得进医院，你会不会告我？」
「实际上我被扁过了，也真的进了医院了，不是吗？」
「噗！」寇百岁笑了出来。一想到他病恹恹的那次事件，她还是觉得很乌龙！「那也算吶？」
「寇百岁，我通过第二关喽，还有第三关吗？」
「好吧！看在你很有诚意的份上，第三关简单一点好了。」她笑得甜甜的，人称「男人婆」的她原来也有害羞的表情，「嗯……你方才说变魔术是你的专长之一吧？那就变出一朵玫瑰给我吧！」
「就这样？」
「要不然呢？」
「如果我变出了玫瑰，妳要回馈我什么？」
他能变出玫瑰？他当他是大卫魔术师吗？「随便你！」
郦昊乔眉一挑。「就等妳这么说！吶，看好了！」他亮出空无一物的左手给寇百岁看，然后右手拿出手帕将左拳包覆住。「看清楚了！」拉下手帕的瞬间也划了道美丽的弧度。
一朵艳丽绝伦的玫瑰出现在寇百岁面前。
她看得目瞪口呆。「怎么……怎么变出来的？」玫瑰耶！虽然是假的。
郦昊乔故意色迷迷的看着她。「小姐，妳现在该关心的不是玫瑰，而是看到玫瑰后要付出什么代价吧！」
「你要什么？先说好，我可不会变魔术喔！」为什么他看她的眼神那么像……饿了很多天没吃饭的样子？而她呢？别怀疑，她就是那锅饭！
她来不及逃得远远的，唇瓣突然遭袭。
「你你你你……」
「好吃！」
「呃？」
「妳的唇上黏了片樱花瓣，看起来秀色可餐。」他站起身，时候真的不早了。「走吧！再带妳绕一绕这樱花林吧！」
今天这样就够了，太多的热情，他这有点呆的情人还不见得消化得掉，目前为止，他还有耐心可以放慢步伐等她，反正他对谁都没时间，可对寇百岁就是特别，至于耐性呢？想必也不会有例外。
她红着脸，感受到方才他唇瓣印在她唇上的感觉还在……他……他吻了她？！
感觉……好像还不坏，甚至还有点期待。
寇百岁起了身跟在他后面，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等他又往前走了几步，才叫住他，「郦昊乔！」
他转过头才发现彼此竟然相距十来步的距离，他要往回走，却被寇百岁阻止。
「你站在那里就好，不要动哟！」她定定的看着他，那眼神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即将要做很大的牺牲，「我现在要告诉你一个很大的秘密！」
什么「秘密」要这样正经八百的？「我听着。」
「以前……我常常听身边的女同学说，她被某某男生『电』到了，那种电流贯穿全身的感觉很美妙。一直以来我都觉得那是件恐怖的事，虽然我没被男生电过，可我曾被电线电过，感觉不太好。可……我现在想告诉你的是，原来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是像被某本书或某部电影给感动了一样，那种感觉不可怕，而是很幸福。」
「那么妳现在幸福吗？」
「很幸福。」她一步步走向他，在距他很近的地方停了下来。「郦昊乔，我再问你一件事。」
「妳问吧。」
「打个比方吧！如果以前你非常讨厌吃芒果制的东西，可是有一天你在宴会上浅尝了一口芒果慕斯，却爱上了它，那你会怎样？」
「继续吃啊！」
「你说的。」
「是啊！宴会上的蛋糕都准备很多，不会在乎客人多吃几块的。」他才说完，寇百岁便踮起脚尖吻了他一下，在他惊讶她的大胆之际，她却红着脸，眼底有抹诡计得逞的笑意。
「这『芒果慕斯』比起樱花花瓣可一点也不逊色，你说是不？」
郦昊乔一怔后是大笑。这个寇百岁啊……是个很有调教价值的学生喔！只是生涩又笨拙的吻却能撩得他心痒痒的！
还记得跟霈樨说过，希望有朝一日，有个女人能再将自己电得神魂颠倒。
看来寇百岁是挺有这个潜能的。
他的手扣住她的，她任由他牵着，没有闪躲和迟疑，彼此手心熨烫着，交流着暧昧纯净的心动，漫步在这漫着樱花香的樱花林……
许久后，郦昊乔开口，「寇百岁。」
「嗯？」
「妳有没有绰号或小名？」老是寇百岁、寇百岁的叫好像也不是办法，亲密的叫她百岁或岁也有些怪。他想到了好久以前她有个有趣的小名。
「男人婆。」
「除了这个，没别的了吗？」他暗示，「例如幼稚园或国小时候的小名。」
「没有。」想了一下下，她才说：「嗯……幼稚园时我喜欢打架，忘了是从谁开始叫，后来人家就叫我『好汉』，再加上我的姓，幼稚园的小朋友就常常『够好汉』、『够好汉』的叫我。」以前很讨厌的绰号，现在回想起来却有点怀念。「你问这做什么？」
「以后我就叫妳够好汉！」
寇百岁失笑，「不要啦！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是绿林大盗或在哪儿混过的！」
「我在幼稚园的时候也有个绰号喔，是我又崇拜又暗恋的『小男生』为我取的。」寇百岁这么迟钝，在某些地方的神经又很大条，要她认出他是谁，他只怕等到老死咽气都等不到。
八成是什么白马王子、帅哥之类的绰号吧……
寇百岁忽然听出了一个可怕关键字，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暗恋的小男生？」见他没否认，这表示她没听错，「不会吧！你幼稚园就有『断背山』的倾向了吗？」虽然她曾觉得他很娘，嘿……长得偏阴柔俊俏啦！可也没想过他是个同志！「你你你你……给我说清楚！」她指着他，食指还微颤。
「幼稚园的时候我以为『他』是男的，在我转学前『他』陪我去上厕所，我才知道『他』其实是女的。」他还记得转学前他们的最后对话，因为那时他看到蹲着尿尿的寇百岁，觉得很奇怪，忍不住就问她，「你为什么不站着尿尿？」
当时小寇百岁瞪了他一眼。「我一直都是蹲着！」看他还迟疑的往她那边看，她又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各尿各的！连上个厕所废话都这么多！」
「嗄？」怎么他说的这一幕她有点似曾相识？她也曾经以为班上的一个小男生是小女生，也是一起去上了厕所后才真相大白。
等等！郦昊乔曾经说过，他和她念同一所幼稚园，莫非……难道……
「那个小女生就叫我『弱鸡』。」
弱鸡？寇百岁在她的记忆里搜寻着那个叫「弱鸡」的「小女孩」模样。事情都过了快二十个年头，她要是还记得一清二楚，那她的脑袋就不叫人脑而叫电脑了。即使这样，她依稀记得那是一张漂亮到……几乎完全公主化的脸蛋，以及……很不可思议的，她还记得自己对他的「求婚」经过。
忍不住的又看了眼郦昊乔……
他真的是那个中途安插进幼稚园，长得很像小公主的小朋友？嗯，他现在的脸蛋还是偏阴柔，可已经找不到小时候那「娇滴滴」的样子了。在她的印象中，那个「小公主」不但脸蛋像公主，连穿着也满是蝴蝶结加蕾丝，以前觉得很华丽，但打从知道「公主」是男扮女装、且知道公主长大后是郦昊乔，不知道为什么，她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女大……咳，男大十八变是指这款的吗？
寇百岁的眼睛还是盯在郦昊乔脸上。「呃……」
他微笑的说：「那个小女生有一次替我打跑了一个欺负我的小男生后，对我说：『弱鸡，妳不要哭了啦！说真的，妳还真是很没用欸！长大以后，我娶妳当老婆好了，这样就没人敢欺负妳了！』」
寇百岁笑了，心底有一些些的激动。「然后那个叫弱鸡的『小女生』顶着一个红通通的鼻子，伸出小指头说：『咱们打勾勾，你不要骗我喔！』」
「记得妳的另类求婚，所以我回来了。」
寇百岁大笑。「受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