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同是天涯沦落人 相逢何必曾相识
第十二回: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尚香是带着再次的愤懑离开的,她或许心里真想杀了我,但是她还需要伪装,说是畏惧也好,说是内心深处隐约有放不下的东西也好,她没有杀我。
而我,在渐渐寂寥的灯火声音中,似乎已经沉沉的睡去。
朦胧中依稀醒来,只见一个人趴在桌子上睡了,看着已经燃烧到多半的蜡烛,再看看桌子上睡的人,我心里想:难道这就是这幕荒唐闹剧中的新郎?我坐在他的旁边,见他的确是睡着了,心想他不碰我是最好的,否则,我无法想象我那时的尴尬和无奈。
这时我再也无心睡眠,看着蜡烛似乎流泪一样的燃烧,时而缓慢时而激烈,我也似乎感到自己的生命,已经开始燃烧一样。
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男子有些许胆怯的声音,“你怎么没睡?”我转过头,看看他,有扭过头去,说:“你睡吧。”他轻声说:“娘子……”我不耐烦的说:“有什么话就说,要么就睡觉。”
他说:“其实我也是身不由己,我并不想来的。但是,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饭了。”我回头看着他,如果在我那个时代哪个年轻人在街上乞讨,我一定不会给钱,因为在我那个和平年代,按劳分配,年轻人怎么都能有一碗饭吃,但是在这个时代,我相信有这样的事情。不过相信归相信,我却并不同情,因为他对我是一种伤害,一种威胁。
他说:“我有的时候,很想就这样死去,但我总是还有一点希望,抱着对这个社会一点点的希望,父母从小要我读书,我也半文不白的认识几个字,然而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我没有任何的才华,而家族的继承,——从来父母就教育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了救我,父母不惜生命,而身体肤,受之父母,我不能死去。所以,我走到了这里,我知道对于你而言,我是一个陌生而又令你感到恐惧的人,但我不会伤害你。”
我冷冷的说:“你说这么多说完了吗?既然已经吃饱了,那就睡吧,睡到你期待的明天,这一切就好了,并不是所有的家族都能继承和扬,既然你知道自己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为何不提高自己的能力?大丈夫立功、立德、立言,你到底作了哪一条,对得起给你身体,为你牺牲的父母!”
他明显有些难过起来,声音更小,“是啊,我没用。所以当这个诱惑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听说你想要过平静的生活……”我有些愤怒起来,“听说,听说,你们这些男人,怎么居然听一个女人说?难道仅仅因为她手上的权力?你完全没有必要让自己陷入这个泥淖之中,你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他怔了一怔,喃喃的重复着:“错误的选择!”
我很羡慕那些有选择权利的人,我觉得人在缺少什么的时候就会觉得这种东西乎寻常的珍贵,这是人的特点也是人的劣根,总是不能很明确的规划,怎样才能得到自己最好的生活。
他如此,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我凭着自己对历史的那么一点点了解,凭着自己对周瑜的那种自认为兄弟之间的感情——其实人家说不定就只是看上我躯壳的美丽罢了,当我来到一个我根本无法预测,身边也没有周瑜的地方时,我忽然觉得我完了,我寸步难行。
我说:“如果你要想得到平静的生活,在荆州是永远不能得到的。”他说:“可是我祖祖辈辈都在这里生活。”我说:“所以你要寻找属于你自己的乐土。荆州是兵家必争之地,迟早会有战争,其实不是迟早了,虎视眈眈的将军们,早就将他列为计划中的一步棋子,你不可能有幸福而平静的生活。”他问:“哪里有?”
我看了看他,说:“北方被曹操控制,然而曹操名不正,言不顺,人人皆知其为汉贼,迟早会天下群雄共而诛之,那也不是长久之地。如今天下,惟有东吴一方乐土,曹操百万大军也奈何不得,只有到了那里,你才能得到属于你的生活。娶妻生子,繁衍后代,延续香火。”
他有点疑虑的问:“真的吗?”我说:“我不知道夫人给了你什么承诺,但是是承诺谁都能给,她贵为夫人,怎么可能理会你的感受,怎么可能为你打算?这点自知之明,想来你还是有的,既然如此,何不趁早未雨绸缪?你觉得我的样子,像是要过一种平静的生活吗?你无意当中,来到了权力和利益争夺的漩涡里,退出的唯一办法就是远离是非之地,寻找属于你的乐土。在这个时代,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乐土的人并不多,你是其中幸运的寻觅者,能不能找到,就看你自己了。”
他有点半信半疑,我知道要改变一个已经打定主意落叶归根的人的想法,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但是因为他和我一样,对于命运是未知而渴望的,我希望离开这里,他希望摆脱困境。我们在寻觅的道路上不谋而合,虽然目标不同,但是眼前有一段共同的路,逃逸的路。
我缓缓说:“机会就在你的手上,是时候展现你的英明与睿智,为了你的家族,你的理想,你要放弃现在这些镜花水月一样虚幻的幸福。你看我,我为什么要逃离这个牢笼里可怕的岁月,因为我知道,想要得到的东西得不到,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他有些茫然的看着我,嘴角动了一动,我知道他的心里或许已经有了些许激动,他是一个平常人,平常人和英雄想法也大致相同,只不过前者只是想想而已,而我,不论他做与不做,只要她有了这个想法,那便行了。我说:“想尽办法离开这里,和你的命运来一次彻底的挑战,只有你胜利的时候,命运才能给你它本不想给你的东西。”
他问:“那——我现在应该做什么?”我想了想,说:“现在什么都不做,等到夫人问起来的时候,就说一切都好,然后你假装和我情投意合的样子,我们伺机离开这里,只要离开了这里,我保证,一切比这里好多了,好到你可以完全没有烦恼。我想你肯定很怕那种哪怕在梦里也会被烦恼纠缠的日子。”
他有些缓慢但是却很坚定的点点头,我松了一口气,说实话我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子,这场滑稽的争斗,或许是我从前没有想过的,但却是我现在想了好久的。人总是这样,没法去洞悉命运留给你的下一步棋子,所以需要随时带上明锐的双眼,审视他周围的人,和他身上加诸的命运。
天色渐渐明朗,我们也从迷迷糊糊中醒来,尚香已经命人叫我们前去用早点,他看着我,我说:“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生过,不要让她看出破绽,她越放心,我们越有机会。”他点点头,来到厅上,只见刘备和孙尚香都已经坐在那里,尚香说:“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对了,我已经给姐夫了信函,相信不日就到,他一定会怪你太仓促的。”
我心想:所有的一切都从你口中传来,你怎么可能让周瑜见我?你最怕的,不就是我见周瑜吗?其实我觉得如果周瑜因为我而改变他对于孙伯符的承诺,那反而不是周瑜,现在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只想见到他,看着他,让他知道不管怎样,他身边有一个永远的朋友,或者这仅仅是我对英雄的仰慕情结。
我平静的说:“他来了,又能怎样?只怕要辜负妹妹的一片心意,以后不用这样总是为妹妹操心了。”尚香笑说:“哪里话,你我一见如故,怎能不多加照顾呢。”刘备说:“是啊,你们姐妹曾经结伴而行,千里迢迢,出生入死,这等情谊,世间男子倒有,女子之中,却是难得啊。”我点头一笑,我旁边的新郎几乎就没怎么说话,我和尚香随口说了两句,便一时吃毕。
回到房间,他说:“我看,我看你们关系很好的嘛。”我冷冷一笑,说:“所以说你不懂,在权力争逐中的人,如果不能掩饰自己的感情,那将会一事无成。不过,不懂也好,如果你懂了,你就永远也找不到平静的生活,因为你永远都会感觉到你身边无处不在的危险。”
他有些吃惊但是却很震服的看着我,我心里虽然明白,但我毕竟正在吃亏,我对未来如何离开这个地方,也是一点打算都没有,我甚至不知道这里的环境,而他又是一个胆怯懦弱的人,我不能指望他去给我了解环境,制定逃跑的路线,我想我应该认真的想一想,在我手上到底还有什么东西能够为我所用。
我只不过认识几个人,要说工具,就算给我刀剑,那也没用,给他也许更没用,他只要不来干涉我就行了,这个时候我还并没有想着要带着他离开。
晚上他依然趴在桌子上睡了,我在地上铺了床,让他到地上睡,他便也听话的睡去。我躺在床上,心里盘算着怎样才能离开。我不能就这样输给孙尚香,至少要让她知道,囚禁我是一个毫无结果的举动。
朦胧中,我忽然梦见了我来到熟悉的军营,这一刻我觉得平常的生活是那么的幸福,多年来已经习惯的我,正如习惯了水的鱼儿,我感到惬意而庆幸,打开寝室的门,赫然现尚香坐在床上,抬头温柔的说:“小样,换了马甲我就不认识你了,不管你走到哪里,我都不会放过你!”
我猛然从床上醒来,不知为何,这让我害怕。他也醒来,过来问:“怎么了?做了噩梦!”我心里淡淡的想:人的想法真是很奇怪,你整天讨厌的东西,厌恶的东西,一当离开的时候,却有时禁不住怀念。
我轻声说:“没事,你睡吧。”他看着我,说:“你是不是很不甘心?”我问:“为什么?”他说:“这么美丽的人,得不到保护,却要自己保护自己。”我忽然觉得好像,这个时候我忽然懂得了躯壳之于人的意义。
我平静的说:“没有,每个人都要保护自己,并不是男人一定要保护女人。”我想如果我告诉他在我的这个时代,男女之间已经没有了那么绝对的责任区分,他一定大惑不解,他的思想是我们所谓的传统,他如此强烈的想要过传宗接代平静的生活,恰恰就是传统的农民所追求的极限。
他说:“我原来以为,女人只要长得美丽,就可以得到有钱有权人的宠幸,就可以高枕无忧,光耀门楣。”以前我也是这样认为,看来不管在哪个时代,人的想法始终就那么几种,只不过随着时间,又会变为那么另外几种,我觉得一点都不好笑,也不觉得他的想法弱智或是愚蠢,相反我觉得他和我一样,在改变自己的想法。古人说得好:“穷则变,变则通。”人生就是一个不断寻觅不断寻求经验的一个过程。
我淡然说:“有的人是这样,有的人却不一定是这样。有时候人不得不相信命运,有时候又要向命运挑战,开始的时候,每个人手上都是笔墨纸砚,结束的时候,该大家展示自己的大作了,然而真正的收获,却又在何处呢?我们都在挣扎,拼命的挣扎,对着眼前束缚我们的一切,向着我们想要去的地方。”
他问:“吴国真的很好吗?”我说:“至少在你的有生之年,那里有你需要的平静,至少比在荆州强,你放心,只要到了吴国,我可以帮助你在那里建立自己的家。”他又问:“那你呢?”“我?”我茫然的说:“我不知道,我不像你,这一辈子就一个目标,当你实现这个目标之后,你的余生就在享受中度过,而我,经过了这次,还有下一次,并不是我不想停下来,而是我出去的目的,我和命运抗争的目的,就不是为了停下来。有的事情你不懂,就不要多问了。”
他有种欲言又止的感觉,我知道,让他在夜里,对着一个如此美丽的人,而这个人又已经是他的妻子,的确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如果不是他自己觉得身份太卑微,太不可能,只怕我也难以这么轻松。我虽然对于这个美丽躯壳的所谓贞操并不在乎,但是却也决不能容忍一个男人在我身上满足他的**,这是一种强烈的感觉,因为在这个躯壳里面的灵魂,其实是另一个男人。
天好不容易才亮了,我想到《越狱》中那个为了出狱能够规划到所有步骤的男主角,我只能感叹我没有这样的能力,这个时代属于那些细心的、高智商、高情商的人,就算我了解这段历史,但却连自己的自由都不能自主。这个时候我最明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意义。
他可能没有料到我的沉思是因为我什么办法都没有,所以他一直不敢打搅我,唯唯诺诺的等着我的决定,一日三餐都是自己房间里吃了,我也不知道尚香他们在干什么,或者这个时候在暗地监视我,比整天和我接触要好得多,这一切只是我的想象,历史只能记载大的事件,写书的人,更没有办法揣摩到当时人的心情。
就这样过了好几天,我觉得是时候了解一些情况了,我不能在屋里闭门造车,应该出去看看情况。
我对他说我们出去走走,咱们出去,就要装着和正常夫妻一样的行色,咱们慢慢的走,慢慢的看,因为我们走过的地方,将会是我们离开时要经过的地方。他使劲的点头,生怕我不知道他已经明白了。
这个院子其实并不大,比起周瑜的府邸来,要小多了,所以我并不觉得很难,只不过我总是觉得有个人影,在我们的背后始终跟着,这使得我确信的确一直有人监视,我心里想:他就是我和尚香之间的纽带,如果他没有了,尚香不可能随时前来监视我,我就有很多可乘之机。
可是要怎样才能找出监视我的人,监视我的到底有多少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