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花残月隐人相见 道歧志远早不同
第十七回:花残月隐人相见道歧志远早不同
渐渐已经快到了吴国,隔着滔滔的长江水,我似乎看到了希望,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我现他们的方向有所更改,不是向着江的另一边,而是忽然改向荆州而去。
我急忙找到三当家,问道:“三当家,为何现在不是去吴国呢?”三当家说:“都传卧龙先生名绝古今,旷古奇人;刘豫州更是礼贤下士,人间无比;加之新近又娶了东吴主公之妹,如龙出潜渊,虎腾山岗,正是我兄弟大展抱负的好机会。况且江东子弟,毕竟为长江所阻,将来想要一统中原,实在很难,而刘豫州天时地利,贵人襄助,将来必成大器,说不定又是一个大器晚成的沛公呢。”
我急忙说:“这可不成,刘豫州既然娶了孙仲谋的妹妹,你贸然将我送去,岂不……”他笑了笑,没等我说话,便说:“这个简单,我们打听到了,这刘豫州乃是性情中人,对卧龙先生礼遇有加,对桃园结义的三兄弟更是义薄云天,所以,我们将你送给其中一个人,这样岂不两全?”我急忙说:“不行,我不想去荆州。”
他摇头说:“这好像由不得你。”我说:“难道你就不怕我将来说你们坏话?”他说:“我好心成全姑娘,倘若姑娘真这么自信,那就说两句又何妨,听说关羽曾经月夜斩貂禅,不近美色,我们用姑娘,也不过是个口辞而已,真正需要我们的,是尚须充实羽翼的刘豫州。说实话,我只不过不想姑娘遭遇劫难,这才有个说辞罢了。不然,我那两位兄长,只怕早就对姑娘不利。”
我顿时一愣,关羽,转了一圈,我回到了荆州,再次被送给关羽?这就是命运对于错漏之处补救的安排?我想我不能如此,不能再去关羽的身边,可是我怎么才能离开呢?三当家平静的说:“听说周郎羽扇纶巾,很是风流潇洒,才情智慧,英武过人,的确大凡女子,都甚为向往。可是姑娘只不过生了一幅美貌的脸蛋而已,说到身份地位、家世才华,可也算不上什么,关云长一时豪杰,过五关斩六将,天下谁不敬畏!就连貂禅这样绝世无双的美人都被他一刀杀掉,姑娘应该考虑的,是怎样保住自己的性命,留住关云长的心。”
我呆呆的骑在马上,马继续走着,我都不知道天怎么黑了,等我抬头的时候,已经伸手不能见到五指。荆州,我们离荆州越来越近,这个时候我想我需要逃亡,我想请三当家帮忙,但是转念一想,这是我最后的出路,容不得半点差池,倘若被他知悉,那岂不是前功尽弃,但是到了荆州,再次回到尚香的身边,那岂不是……
不敢再深想,我们在城门外停了下来,大当家已经提早派人通知刘备,刘备和诸葛亮等人也亲自前来迎接,这个时候他倒是的确谦卑得很,谦卑到了几乎没有看到我。大当家直接将我送到诸葛亮身边,诸葛亮笑说:“人生何处不相逢,姑娘,有礼了!”我说:“你能一眼看到我,看来心思的确冷静,不知先生如今有何打算?”
诸葛亮说:“既然承蒙嘱托,要我将姑娘带到关将军府上,那就少不得要麻烦一次。姑娘,这边请。”我心想在他面前,总比在这群土匪面前好点,当下也不客气,便随着他走去。一路上他意态悠闲的摇着扇子,我气愤的说:“你何必为难我一个小女子,你知道我不想在这里,关羽又不是贪恋女色之人,你带我去干什么,况且你不去迎接客人,就让你的主公在那里忙乎吗?”
诸葛亮说:“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只有姑娘,如今没有安排好。实不相瞒,姑娘离去之后,夫人曾经多次寻找,我这不急着要带姑娘回去吗?”我登时停了下来,说:“休想,你这衣冠禽兽,和那可恶的夫人一起狼狈为奸,为什么要带我回去,你明明知道,那不是我要的生活。你到底怕我什么,难道一个传说中厉害得不得了的人,也有怕的时候?”
诸葛亮呵呵一笑,说:“夫人早就知道你随着他们前来,也早就安排好了迎接姑娘。倘若姑娘不趁着这个时候前往关将军府上,只怕夫人准备这么久的迎接,要姑娘慢慢消受。”我登时有点明白过来,说:“你说她到底在干什么,和我这个无关紧要的人,犯得着吗?其实我,——”我叹说:“我这么笨,根本可以忽略不计。”
他只是笑,继续往前面走着,我心里想:这次见了关羽,让他放我走,上次他能放曹操,难道这次就不能放我?我是一个多么无关紧要的人啊!
到了关府,大约是因为出去赴宴什么的吧,并没有人,他将我安顿在后花园里,没说两句话就离去了,我心里想:他会不会有什么阴谋呢?这会不会是尚香设下的阴谋?我真是太笨,怎么一点洞察的能力都没有呢!我在花园里来回走着,想着要不现在跑出去。
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接着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妹妹来看姐姐,好不容易找到姐姐的行踪,真是想死妹妹了,外面这么热闹,姐姐怎么要在这么冷清的地方呢?”看着渐渐走来的尚香,我反而没有了恐惧,我在想这个时候我到底恐惧什么呢?我缓缓说:“好久不见,妹妹更加高兴了,看姐姐不但没有消瘦,反而更加出落得婷婷玉立了。”我平静的说:“妹妹真是料事如神,姐姐看到妹妹这么出息,怎么不高兴呢,当然要养足精神,陪着妹妹了。”
她屏退左右,继续在院里走着,说:“我觉得很奇怪,姐姐没有回东吴,而是去了山贼窝,难道姐姐喜欢山贼不成?就算要自暴自弃,也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啊。”我抬头看着天上的乌云,和乌云下依稀模糊的一切,冷冷的说:“很多事情都是命运,由不得人,不论你信与不信,我和周瑜只是朋友,到现在我也实在没有必要再从中作梗,而且就算我从中作梗,也于事无补。你有你的打算,不过人有小九九,天有大算盘,没有人能够心想事成,尽管每个人都有希望,却不一定能够实现。尚香,我不知道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但是如果只是对付我的话,恐怕那是额外的付出。”
尚香愣了一愣,说:“你一个人回来?”我摇头说:“我并不想回来,只不过命运让我回来。这次离去,本来只是为周瑜寻找名医,他的箭伤或许需要治疗,只是可惜,这一去注定就是徒劳,我和你唯一不同的,是我已经相信命运,接受命运了。而你不一样,你充满了希望,有一天你会成为一个傲视天下,雄心勃勃的人。其实一个女人在这个时代,这个混乱的时代,命运就注定了她的失败。”
尚香摇头说:“女人的失败,岂不就是男人的失败!我不是你,所以你根本就不明白我。”我问:“你不是我,怎么不知道我不明白你呢?”尚香说:“我曾经将你看着敌人,因为你的身份,不得不让我怀疑你的所作所为,我不知道你和曹操的关系,更不知道你出现在周瑜身边的目的,我不想你破坏我的计划,但是我的计划,决不是你想的野心。相反,我反而觉得你是一个有野心的女人,你恨这个世界,因为你孤独,你无辜,你像是一枚棋子在别人手上辗转来回,不但没有归宿,还随时面临危险的境地。战争和杀戮中永远也没有正义,我不过是狠下心来做了一件我认为任何人在这种时候,就算是你换成我也会做的事情。”
我说:“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尚香说:“因为你的逃亡,本来就在我的计划之中,你的丈夫,不过是在你身边看着你的人,他告诉我你没有要对我不利的意思,而我也相信了。”我一怔,那个我认为平凡中不平凡的人,原来根本就是一个预谋当中的棋子。我觉得有些好笑,有些自嘲一样的莫名其妙起来。
尚香接着说:“可是小小的箭伤,你为什么这么着急?一定要前去寻找名医,就算你找到了,你认为他真的就高尚到了要为东吴的大都督治病?只怕在你我心中大都督是英雄好汉,在别人心中,却是敌人,我实在想象不出,一个在尔虞我诈中生存了这么多年,成为一枚棋子曾经惊天动地的人,一个我处处防范的人,居然天真到这个地步。我曾经想过或许是你的伪装太过厉害,但是我想,倘若我输给这么一个心计深厚的人,那也心服口服。”
我摇头说:“是啊,我觉得很混乱,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尚香,我现在无法再去猜测你的心思,更无法考虑你的感觉,也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我自以为对天下形势了如指掌,却连身边的小事都不能料理。我觉得自己简直就应该离开这纷乱的红尘,离开因为战争而使得人们小心翼翼的生活,小心翼翼的猜测,小心翼翼的防范,小心翼翼的行动,最后却离自己想要的东西越来越远,终于失去希望。”
尚香笑了一笑,说:“我的想法却是恰恰相反,既来之,则安之,我们何必去怨天尤人,抱怨自己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上天如果已经将一切早就安排好了,那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所以我觉得人的所知有时正好是人的障碍,我闭上双眼,宁可在这一刻我不知道所有的事情,如果是这样,该有多好。
我无力的说:“是啊,人总该争取,而且应该充满希望,而我,一直在等待命运的安排,或许你不会相信,至少在我的眼中,如今争夺天下的人,都是徒劳无功,只不过,你有你的辉煌,那应该是你现在的追求和努力所换来的。”她盯着我,问:“你到底是什么人,我总是觉得,你像是一个先知先觉的警示,带着然,冷眼看着一切,你到底知道什么,能告诉我吗?”我摇头说:“说是天机不可泄漏也好,还是不愿让命运成为你的负担也好,知道终点的人,就很难有心情,去体会路上每一刻努力所带来的希望了。”
尚香漫步在院子里,风徐徐的吹来,我可以感受到她此刻内心的沉默,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活泼可爱的尚香了,她再也不能配着利剑行走天涯,再也不能怀着对于未来完美的想象,而只能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筹划、思考,最终面对现实,独自憔悴。
知道明天的人,并不一定就是幸福或悲伤的人,我想重要的是她的态度。象我这种注定在宿命中沉落的人,也注定得不到希望和解脱。
尚香忽然叹说:“其实我很怀念我们一路前往赤壁的日子,那时候我们是天下最亲的人,志趣相投,我不知道你的身份,我只是认为你和我一样,有一颗博大逍遥的心,有满腔的**,对生活充满了希望,张开双手,想要将全天下揽在手上,但是后来我慢慢现,你并不是那样的人,直到现在,我实在无法知道你想要什么。权力、财富、自由、平静,这些好像都不是你所求的,这样的人,恰恰最为可怕。”我问:“你呢?你想要什么?权力?至高无上的权力,让人眩晕甚至疯狂的权力,多少年来,多少人乐此不疲,却难窥究竟,风头浪尖的英雄人物,毕竟是少数,所以他们拥有星星一样璀璨的魅力,令人无限向往。本来我是这么看你的,但是你刚才,让我明白人总是复杂的,一个人有很多面,善良的一面,邪恶的一面,软弱的一面,坚强的一面,野心勃勃的一面,天真无邪的一面。你我都一样,所以圣人要我们克己复礼,然于世间,然而毕竟对于大多数人而言,然无异于虚伪,所以,我倒宁可看到一个和我为敌的尚香,至少这样,你还保留了你的锐气。”
她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然后淡淡的说:“或者是你在风头浪尖看到了太多的英雄人物,无论他们多么英雄不可一世,最终却在你面前一个个消失,我想任何人见了这么多的起起落落,都会从心里讨厌无休止的争逐,我现在和你已经算不上朋友,却也不必做敌人。不过,如果你要破坏我们之间的关系,那也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我说:“其实我已经说得很清楚,我和周瑜之间的关系,根本不足以破坏你的计划,况且,我也不知道这种关系能维持多久,这一切恍然如同一梦,过去的就这样过去了,没有来的,很快也会过去。所以你大可放心,你的一切,已经与我无关。”
尚香沉吟片刻,说道:“你好好休息,明日我带你到城外郊游,也算是我们相识一场。”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我实在不由得猜测明日的经历,她带我出去郊游,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呢?
腊梅已经开了,满山遍野的讨人喜欢,春天就这样悄然展开,宛如一幅铺开的画卷,尽管在硝烟弥漫的三国,也是那么的清新自然。
马车碾在雪地上,划出浓重的痕迹,目光透过薄薄的云烟,空间就这样缓慢的移动。
下了车,走在腊梅丛中,尚香像是初生的孩子一样,带着微笑,双手想要捧住梅花的香气,一路翩然行来,她轻松的说:“只有这个时候,和这些花草树木在一起的时候,人才能无忧无虑,不过人已经把更多的时间给了天地自然,活着的时候,就只能在浑浊的人世间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你说呢?”
我说:“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有人崇尚自然,有人却喜欢政治,那要看你自己的想法。”她问:“你呢?你喜欢自然吗?”我摇头说:“不喜欢,人在自然面前活着,毫无生趣,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但是我也不喜欢政治。”尚香笑说:“确切的说姐姐不喜欢自己失败的政治,而是喜欢站在上风,看着别人的失败,对不对?人都是一样的,但凡是人,就不能免俗,所以姐姐还是掩藏不住自己的想法,倘若姐姐刚才说喜欢自然,那我就送姐姐回到自然,从此与世无争,正好满足姐姐。可惜姐姐喜欢的不是自然。那我就要委屈姐姐的意思,将你送到你不喜欢的地方。”
我停了下来,说:“不错,我应该明白,这不是一次赏花。”尚香一笑,说:“人生哪有赏花这样美妙,我对不清楚的人,从来都不会姑息,因为那样就无异于将自己放在砧板上,等着别人宰割。姐姐,我不是狠心的人,但也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有很多种方式可以回归自然,不知姐姐想要哪一种!”
我抬头看着四周,闭上双眼,说:“那你要详细的说说,到底有哪几种。”她笑说:“白绫、毒酒、刀斧,你可以自己选择。”我呵了口气,看着尚香白皙而美丽的面容,淡然说:“说实话,这几种我都不想。”我很想能够离开,瞬间消失也好,转眼飞走也好,把尚香要挟住,能够逃脱也好,我知道我必须在很短的时间里做一个决断。
我随身携带了一把匕,我的手伸向袖中,准备随时出手,我的脑中想起以前自己练习过的格斗,但是我不知道等我使出来的时候,会不会有我意料中的效果,会不会将我的潜能,全部展现得淋漓尽致,我的心在狂乱的争斗着,我能感觉到此刻我的心跳,激烈而紊乱。
尚香转过身去,一面走,一面说:“这片梅林里什么都有,远离红尘,妹妹替姐姐找了这么个清幽的地方,希望姐姐喜欢。”我睁开双眼,她说的自然不是回到黄土中,而是幽禁在这里?我跟了上前,转眼间我觉得这和死去也实在没有什么区别,如果不是为了见上周瑜一面,我想我是决计不会贪恋这里一分一秒的时间,这就像是生活中一个小小的故事,然而我是一个不管经历什么事情都力求更好的人,我想生命最昂贵的东西就在于坚持吧,尽管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结果。
我们走了很久,来到一个小亭子中,里面已经备了炭火瓜果之类的东西,上面还煨了一壶酒,尚香一面倒酒,一面说:“妹妹会经常来看姐姐的,其实,只要姐姐开诚布公,或者安心呆在这里,对我们大家都是好事,我很矛盾,都说箭在弦上,不得不,我想要的生活,其实并不是姐姐所说那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只是想要一种脱离平庸的生活,不想碌碌无为,活着和死了一样,匆匆几十年之后,离开人世,再也没有人记得我。我不是大丈夫,没办法永垂不朽,但是我也不是普通柔弱的女人,等着命运吞噬我的一切。”
我说:“到现在你还是不放心我,如果周瑜真的要来攻城,你觉得现在是不是太晚了?到底周瑜是一个性情中人,断然不会做这种绝你后路的事情,其实,我也很希望你能够一统天下,但是,那是在你的人生岁月中,无法实现的事情,就象一个人要慢慢长大一样,决不可能一天完成从婴儿到成年人的转变。”
她一面喝了一口酒,一面问:“以姐姐所见,当今天下,谁能成就霸业?”我摇头说:“当今天下,英雄无数,但是若要谈及成就霸业,只怕谁都不能,势均力敌,各有忌惮,其实你我心里都有数。”她放下酒杯,说:“我比不上姐姐见识过人,我最远到过的地方,就是现在所呆的地方,不像姐姐,走南闯北,风云汇聚,结交的都是当时豪杰,一方霸主。所以,我心里并没有数。”
好久没有碰酒了,煮的酒,酒精已经挥了大半,剩下的也正好暖胃,喝起来很舒服。我轻声说:“并不是因为站在风头浪尖,才能看清楚,而是要等到大江东去的时候,才能下定论。况且,就算知道所有的结果,难道还能预测所有的经历,所有的想法吗?我只能告诉你,刘豫州会成为一方霸主,雄视天下,诸葛孔明也将成为一代伟人,旷绝古今,至于以后的变数,或者只有安排命运的老天才能知道,对于你我,那都是遥不可及的事情。”
尚香问:“你何以得知?”我说:“我认识一个擅长星相占卜的道长,他曾经告诉我一些事情。”尚香紧追不舍的问:“也包括让你前往东吴?你是怎样离开曹操,怎样前往东吴?”我说:“曹操又没有囚禁我,我怎么不能离开他?其实和前往这里一样,我也是被山贼抓住,在混乱的战争中从山头跌下来,就象命运注定一样,见到周瑜,或者我觉得来到这个世界,最让我遗憾的,就是见到他吧。”
尚香又喝了一口,说:“相见恨晚是吗?公谨已经有了家室,你做不了正室,想要一个名分对不对?我知道你一直在痛苦的徘徊,女人都是这样,不甘寂寞,不甘落后,什么事情都想要按照自己的想法,一点不差的展现出来,可惜往往事与愿违,所以这个世上最伤心的,永远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