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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摊主一愣,摸摸自己的头,对她斥道:“小头又怎么样?总比你这个奴人好!我、我绝不会卖东西给奴人的,要传出去了多丢脸!”

“小头人都是美人呢!老板你的头比我还小,可见年轻的时候一定是比哥……八风南宫朗还要美丽。”她还是笑脸迎人的。

“这是当然的啊!”摊主又摸摸自己的头,不由得搭腔道:“八风五爷岂有我当年的风采,等他到我这把岁数,怕是没有我现在这股俊气……”语气一顿,不太情愿瞄着始终笑容可掬的年轻姑娘。

这姑娘身有奴味,额有奴记,乍看确实是奴人,可又是一脸和气生财,久看后,竟不觉得她有…

谁会伸手打笑脸人?尤其这个笑脸看久真是清爽,他叹了一声了一声:“我也不是不卖你,只是,除非你家主子能证明你是代主子买的,不然卖给奴人……我会被瞧不起的。你忘了带你家主子的牌子吗?那请右边这位黄衣姑娘代买也好……”

终于挤到春花身旁的黄莺一听,不气也不恼,说道:

“老板,你大概不知道今儿个八风为什么来大佛寺吧?”

春花一双眼儿看向黄莺。

附近几个生意人被她好听的莺声给吸引,纷纷过来探个究竟。

最近不知谁放出的风声,说八风商人会在大佛寺上香。八风商人呢,一向难得聚集一堂,今天居然全部出现,令迷周城百姓很好奇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黄莺确定自己成为众所注目的,又道:

“其实今天八风除了来大佛寺上香外,主要就是为了离寺庙后门边不远的那个奴人池……”她故意停顿下来。

果然!有些商人认出黄莺是八风园的奴婢,也立时涌了过来。

奴人池是皇朝天然自成,没有皇令谁敢毁坏?偏偏迷周城的奴人池千年前被八风南宫朗一剑毁了,从此迷周城的奴人池成绝响。

八风前身是七焚,对朝廷有功,加上余桐生居中调解,这事就不了了之。迷周城的奴人池无法再涌奴泉,那座干池荒废至今,如今竟被八风打通关节,得到那块地。

无利生意,谁会做?那块地谁想去碰?就算奴人池被毁,但那里终年仍是飘散着奴味,谁想上楼?

难道,八风想独占奴人市场?

虽然奴人价比猪狗还不如,但也算是个庞大市场,有时还能无本得利,这样的市场谁不喜欢……八风掐住南北经济,要再吃下奴人市场,到时其他人还用得着混吗?

于是,各地商人差人过来探个究竟。八风想抢市场,他们无力抗争,但至少可以扯点后腿,陷害其他商家,能扯下一个是一个。

摊老板代众人问出心里想法。“那奴人池早就被五爷废了,不是吗?”

“正是如此。今天,那里将重新开始运作。”黄莺答道。

“开始运作?”有商人忍不住问道:“那种地方如何运作?就算八风二爷他们打算重建奴人池,但奴泉已被毁坏,十年不见冒泉过,怎么运作?”

“谁说一定要重现奴人池?”春花如此说着,可惜大伙压根不把她放在眼里,目光仍然停在黄莺脸上。

她摸摸鼻子。算了,反正她声音远不如莺儿,要论容貌,她虽是小头,但远不及蓝蓝,不,连摊老板都比她美……她到底比得过皇朝女子哪一项啊?哎,说起来,如果她是皇朝里的人,只怕哥哥他们一看她就把她踢到千里远吧?

黄莺笑道:“八风爷儿不开奴人池,是要开学堂。”

“开学堂。三爷不是在城里开了露天学堂吗?再说,那奴人池就算毁坏,但奴人气味终年不散,那里要开学堂,谁家小孩愿意去上?”一上楼便染上奴味,又不是疯子!

也有人接口着:“八风也不是慈善人家。四年前三爷开了学堂已经是出乎大家意料之外,今年又建义学……这不是……”有诈吗?

“我们确实要在大佛寺后门对面的那楼开学堂。教的却不是一般小孩,而是奴人孩子。”

众人惊叫出声。奴人读书?

不远处有正在工作的奴人,闻言,也悄悄靠近听个仔细。

“八风要集中想读书的奴人,培养他们,未来将他们送庄各地产业。现在的奴人,只适合劳力,不会算帐也几乎不识字,有些工作确实做不来,反而是多余,不如培养他们的长才,才能真正成为最佳帮手。”

“……只是个奴人而已啊……”有人嘀咕着。“让这些奴人识字读书的时间,还不如去工作呢!”

黄莺又笑道:

“八风决定的事从不更改。既然二爷、五爷他们有心要建奴人学堂,将来皇朝风向就往这头转……算了,这把扇子咱们不要买了,回头跟五爷说去!这大佛寺前的摊子,摆明瞧不起五爷他们的计划,存心打压你,走吧!”

“……”莺儿,三年多不见,你变得好坏啊!春花不得不承认,莺儿只长她两岁,但这几年莺儿在八风园里的历练实在长她太多。

固然是她无心跟人争长短,但也有部分原因是她在地府过得顺心,真有小鬼来跟她吵,她让让就是,从来没有与人争的实例。现在皇朝到处要吵要唬人才有糖吃……她想她得拜莺儿为师!

“等等!等等!”摊主连忙包好春花看中的折扇,讨好地交上。“既然是八风园的贵客,这扇是一定要卖,不,送……小姑娘是要送给谁啊?”问清楚了,将来才能当卖点。

“自然是我家……”黄莺顿了下,看向春花,试探地问:“小姐,你……用得着吗?”只有那个崔怜君才用得着吧!

春花打开扇子,哈哈一笑,故作书生潇洒状,瞄见自一叹。她的书生梦就这么飞了……她这个小头小矮小丑扇子。

“就送给求春哥哥吧。”她看见黄莺跟红袖也开始透着古怪的神情,连忙道:“哎,我送求春哥哥是他适合,你们想想,哥哥适合这种文雅的,无道适合吗?他会一把折了它当柴火烧吧……好了好了,一人一把,六个吧!别打小报告!”

真是!别以为她没发现,她复生这三个月,黄莺待她总是不同以前,每当她想与莺儿亲热亲热,莺儿五次里就有三次退避三舍。

也对,大兴皇朝人死复生的例子,她算是第一个。平常人早就吓坏,也亏得黄莺跟红袖能忍住恐惧。

“来了来了!八风来了!”这头人潮又往大佛寺正门挤去。

春花看热闹的心态绝对不输这些百姓,于是跟着混进入潮里。

“小姐!小姐!”黄莺跟红袖急声叫着,挤不进去,眼见小姐在视野里消失,她们吓得不知所措,一被人冲撞,便跌坐在地。

“哎。”人群里伸出两只细白的手臂,各自拉住黄莺眼红袖。人潮继续往前挤,露出蹲在地上笑咪咪的春花。“别急别急。瞧,我不是又回头了吗?”

黄莺愣愣看着紧紧攥住她的手。“小姐……小姐以后……都不会抛下莺儿了吗?”

春花柔声道:“除非莺儿嫁人,不然我瞧,要抛下你很难了。”

黄莺语气有怨:“小姐要抛下人太容易了。”

咦,又要话说从头了吗?怎么大伙这么爱跟她算帐?从她一归阳,就天天有人找她算帐。这个算完那个算,那个算完再换人轮战,就是要天天看见她就对了……哎,要算就算吧,算到他们信为止。他们虽是恶意聚集,但都是没人疼爱的出身,自然不敢相信老天会让她就这么在皇朝里生存。只是,又不是她自愿魂归地府的,要怨也不该怨她啊!

春花自觉也有怨气,但,她一向大肚量,就在莺儿面前牺牲一下好了。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莺儿要打要踢都随便你了。”春花扁着嘴。

“小姐……”黄莺欲言又止。实在很想问清楚,在眼前的,到底是崔怜君还是春花小姐?这无赖的模样怎样都像崔怜君啊!她又低头看看紧握着她的那只细白女孩子手。

忽然间,那手松了开来,黄莺立即反握住,深怕眼前的人儿又突然消失。

春花没察觉她细微的举动,说道:“哎,挤不进去了……这有石头!”她踩上石头,稍稍高人一等,这才看见七焚自马车里下来。

大佛寺里住持方丈出来迎接,墨随华迎上前,两人客气交谈,远远看去像是墨随华在聆听受教。

其他七焚则是尾随在后。围观的百姓发出惊艳声,春花则是在心里稍微感慨一下。人比人,她这朵小春花很容易气死的,怎么就不让她留住怜君的清秀呢?那清秀,虽是皇朝基本,但,比这颗小头春花入眼太多了。

“听说,他们这次先到大佛寺上香,就是因为在四月初三那天,和尚尼姑去八风园镇鬼,镇得八风心服口服,这才全部信佛呢!”有人这么说着。

春花眨眨眼,偏头看着那个八卦的人,他是八风园里被封为最爱说话的奴仆!红袖私下这么说过。

难怪二哥说,放心,要散播一件事太容易。比方无道现在上茅房,他绝对有办法在一刻钟将这事传遍迷周城,让人人都知道无道上茅房的心情与地点。

“这世上真有鬼?那咱们也要不要去信一信?”又有暗桩鼓吹着。

春花听着这些传来传去的耳语,微微一笑。七焚不是想左右百姓信仰,而是要这些百姓亲近佛祖,追求人间善意。要改变一个皇朝的根本,历程太久远,只能先从容易的事先做起.明明七焚是不大喜欢这些的,却为了她……

匆地,她对上简求春的眼。

求春哥哥气质极为温儒,完全没有二哥的铜臭也没有哥哥、无道他们隐隐的霸气,因此当他走在最后时,几乎被人当作“非七焚一派”。

春花眨了眨眼,注意到不管求春哥哥走快走慢,楚秋晨始终配合他,两人一路闲聊。

简求春看着她,食指有意无意举上带笑的唇瓣。

“哎,等等,你别这样!”她叫不妙。

简求春转头不知对楚秋晨比了什么,然后快一步跟上南宫朗。他轻拍南宫朗的肩头,要他往这儿看来。

南宫朗本是心不在焉,往这一看,先是眉头一拢,接着忽而一笑。

完蛋!

那倾城笑容,岂只是灿烂到她眼睛都睁不开了,拿来降妖伏魔都很方便。

春花轻咳一声,脸红地踩回地面。糟,腿还有点软,哥哥就知道用这招治她。

原来,她是个重色的女子……明明她想当个饱读诗书,有着求春哥哥那种书卷味的小书生,哪知,她本性偏色,毁了她高高志节。

她这样子,跟个贪色亡国的皇帝有什么两样?她内心嘀咕着,也很明白这辈子就是捱不住哥哥倾城的一笑。倾城再笑,她想她会自动把衣服脱光光。

“咱们先从后门进去吧!”好女不跟美男斗,这话她绝对懂。哥哥那笑准是先礼后兵,还不如她自己规炬点。

她举步欲走,左右两只臂膀被拉住,她一看,原来是莺儿跟红袖不知何时拉住她了。她一笑,反手勾住她俩,爽朗道:“走走,咱们先去上个香。莺儿托莲花替我诵经,我真感谢呢!”

“小姐……你可不可以,老实回答我一句?”黄莺趁着红袖去敲大佛寺后门时,偷偷问着。

“莺儿问一百件事,我都照实回答。”春花拍拍胸。“绝不说谎。”

“现在你……到底是崔怜君附身,还真是小姐回来了?”

“……”

要改变皇朝里的观念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与其一人努力耕耘干一些小小影响,还不如利用商家力量——例如,八风力量。

二哥深知自家魅力,难得将所有人聚集一堂,一块上大佛寺上香还愿,藉此勾起群众看戏心理。

“信仰这玩意,很有趣的。”当日,二哥意味深远的说:“要让一个人有信仰之心,得先说服他,这份力量值得他去信仰。到头来,他到底是信仰那些和尚、尼姑呢,还是信说服他的那个人,这问题我们不探讨,先拐他们入贼窝再说。”

贼窝?春花不敢接话。她怕以后见判宫舅舅时会被海扁一顿。她只知,二哥对于这种事似乎乐此不疲。

现在大佛寺前面热闹得很,她在寺院内的另一头,看着斋厅里莲花落发。

今天也是莲花剃度日,从此只有无我,没有莲花了。她不知道莲花是何故决心投入佛门,但她看见莲花平静清澄的眼,忽然觉得,只要莲花心甘情愿并因此感到喜乐,那,她自然替她高兴。

她又看向始终站在厅角的余桐生。余桐生静静看着莲花落发,察觉春花的到来,朝她微微一笑,指向外头院子。

春花尾随他出去。

“莲花每年都写信给我报平安,所以,这一次,我来观礼了。”余桐生微笑着。

春花没有答话.

余桐生回头看她,若有所思道:

“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呢?明明莲花一生中,会在无我与自私中挣扎,她怎会义无反顾的剃度出家呢?你能回答我吗?春花。”那语气竞有些疑惑。

“我不知道。”

“崔怜君知道吗?”

“四哥,你不可能知道世上每件事每个人将有的改变的。”

“改变?那是什么?当你是崔怜君时,看不出我身上的……”

“……龙气。”春花想起来了,她皱眉道:“四哥身上的是龙气……皇族……”

余桐生笑道:

“你没问过你的判官舅舅吗?大兴皇朝既有恶意现世为人,当然也会有龙气护世。余家世代身具龙气,扶持天下君王,只有我选中的人,才是真正的君正。”

春花恍然大悟。难怪当年余桐生硬是要找齐七焚,就是伯七焚生灵涂炭,毁了他要扶持的皇朝。难怪他能够预言未来,一心让皇朝奔向盛世,原来……原来……

“到底为什么要改变呢?我总是不懂。”余桐生喃道:“现在不是很好吗?皇朝天魂不满足什么?为什么要一个外来者改变皇朝?春花,你的世间当真有这么美好,是大兴皇朝远远不及的?”

“……我没见过我的世间,判宫舅舅说,那个世间不见血不野蛮,人人知书达礼,没有私欲没有恶意。”

“是吗?难怪当年我寻找七焚,每人身上都有血腥与恶意,找到他们时,他们正被人心遗弃。唯有你舅舅虽是恶意之一,却远不及其他七焚的极恶……我找到他时,他正坐在牛车上看一些……柔软的书。”

春花眨眨眼。她曾在身、魂分开时看尽皇朝过往,也知道判官舅舅是七焚之首,跟她一样喜好读书,但不知判官舅舅爱读什么书。

余桐生思及过往,难得说些私人话。他回忆微笑道:

“他身上恶意最少,每到一个地方他第一件事不是占地为王,而是翻找该地书籍。他加入七焚,也不是被人心彻底遗弃,而是他想讨碗饭吃,多读几本书而已。那时,我还在想,我是不是找错人了呢?这些凝聚恶意而生的七焚该早恨透人心,他怎会还没对人间深恶痛绝?可惜,最后他竞被刺王的读书人给杀了。如果他再活久一点,也许,他会跟你一样,被七焚所有人认同。不,他身上已有恶意了,不是吗?春花,怎么你俩自同一世间而来,他被皇朝恶意影响,你却没有?”

春花本想说,是她幸运,自幼就遇上七焚,否则,她多半会跟判官舅舅一样。但她想,余桐生不见得能听得入耳。在他眼里,七焚就是恶,价值不比百姓高。

余桐生又看向厅里已剃度的无我,苦笑:

“皇朝天魂有意让这些注定的人们改变命运,连它也不认同皇朝百姓的作为,那么,要余家龙气何用?要我何用?”

“不!”春花皱眉:“四哥,你何不说,是皇朝百姓自己想要改变?我不知莲花心里的挣扎是如何痛苦,但如果她能摆脱这些挣扎,也是她自己努力来的,没人永远只想沉沦在血腥的世间。四哥何不认为,皇朝天魂盼它的子民能够过得更好,不必为恶意所苦,不必一出生就死在血腥里。弛推那些有意改变的人心一把,让这世间能够人人相敬相爱,这不是很美好吗?”

“很美好?”余桐生轻笑,直视春花的秀眸。“这就是融于你体内的天魂所想的吗?衤难道没有告诉你,七焚天生怀皇朝恶意出身,他们之所以不恨你不厌你,正因你是外来者,还不曾被皇朝之气沾染过。现在你体内不但有皇朝冤气,也有皇朝天魂,你以为,七焚还能容你多久?”

春花移开眼。她又不是笨蛋,她心里早有所准备,这一次,就算哥哥他们看她看久了讨厌起她了,她也会死皮赖脸的赖住他们。

余桐生又道:

“你还魂之后,七焚知道他们是恶意聚集,也肯为你改变这世间。但,他们可曾想过他们的未来?春花,你也真狠心,他们为你改变这世间。倘若将来人间无恶意,那他们呢?将永远消失,再也没有在皇朝现身的机会。”

“……我知道。”她一直知道的。她想,哥哥他们聪明,也早知道她这说不出口的“未来”。可是,他们依旧愿意去改变,这让她……不知如何报答。

为了一个小小春花,愿意尽力去改变这世间,让皇朝能成为她真正喜欢的地方,即使,皇朝不可能在短短一世里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她还是为此感动到再一次感谢皇朝天魂引她来到这里,与哥哥他们相遇。

余桐生看着她,轻笑一声:

“春花不必内疚。七焚本质是自私,他们想改变这世间也不单纯为你。他们只是想要一个对他们毫无歧见恶意的人留在身边罢了。一切都朝皇朝天魂之愿走,都是相互利用。若当日你未成崔怜君,就在玉春楼含怨而死,与恶意合一,只怕今日,皇朝天魂再引外来者,到头,七焚仍会被那外来者吸引而遗忘你。”

“……”春花无语。四哥是皇朝龙气,是皇朝标准人性,处处怀疑人处处有目的而为。七焚不是恶意,他们是人,是人就会念情;而身为真正的皇朝人,四哥却是不懂情感,这太讽刺了。

“说起来,我还有一个问题……”

“四哥请问。”她道。

“七焚前三世不可能有姻缘线,但在这一世,先是求春有了一语姻缘,接着,朗弟姻缘明明是楚秋晨,到如今……却是你跟他扯在一块,这也是皇朝天魂搞的鬼?”

“……嗯。”

春花的脸色太好读,一看就知有古怪,余桐生对这个一直无法破解的谜题难以忘怀,如今有人可以解答,他是非问不可。于是,他道:

“春花,求春的姻缘在哪?照说,七焚恶意,皇朝中人哪能与他配对?”

“……”春花不知该不该说出求春哥哥为了救她,不借浪费那一语姻缘,当时每一个人的注意力都在她的尸身上,几乎没人注意到求春哥哥的那一语。

她又想起崔怜君六感全展的同时,她“看”尽皇朝每一处,也包括姻缘簿上的……这真是……

余桐生寻思片刻,又道:

“楚秋晨是皇朝中人,一开始怎会跟朗弟牵在一块呢?”

“……求春哥哥是有红线……”

“跟楚秋晨?”

春花吓一跳,看向余桐生。“四哥知情?”

余桐生匆地哈哈一笑:

“本是不知,但你一脸心虚,忽然间,这谜团就解开了。春花,你也不必说明,我说即可。皇朝天魂要引外来者进来,你舅舅那次算失败,这次为了锁住你,就替你硬拉上姻缘。妨是外人,哪来与皇朝人的姻缘?于是,楚家庄楚秋晨就派上用场了。我瞧过她,她的出生日就是当年你出现在大树下的那一天,也许她的魂魄与你相似,也许她是皇朝里少数几个成长后恶意较少的姑娘,皇朝天魂就将你的一切依附在她身上。”他见春花默认,又笑:

“当真如此。难怪皇朝天魂硬将楚秋晨的姻缘与七焚拉在一块。一开始,皇朝天魂替你拉上姻缘线彼端的应是求春,对吧?他外貌知书达礼,是七焚里最与你相近的一个,哪知,你竟喜欢上妖气最重的朗弟。自你喜欢上他的那一刻起,楚秋晨的姻缘线怕也跟着你转了方向,直到后来你还阳,体内有大兴皇朝的气,已是皇朝里独立的人了,楚秋晨与你之间的牵连这才彻底断了。现在……楚秋晨的红线又回到最初,与简求春相系了吧!”余桐生再一寻思,豁然开朗,道:

“只怕,当年皇朝天魂怕你这外人者与求春的姻缘线不稳,特赐他一语姻缘来加强你俩之间同生共死的命运。它以为求春不会真心喜欢上皇朝人,能喊的对象只有你这个外来者,岂料,他当你是妹子,迟迟不想喊。现在可好,他的姻缘线已与楚秋晨重新牵上,再也用不着这一语姻缘了。”

“……四哥,这话,别跟楚姑娘说。”春花低语。来这皇朝虽非她所愿,但,楚秋晨也算受害者。如果她没有依附着楚秋晨,也许,今天楚秋晨与七焚彻底无缘,也许,她另有姻缘……

“那,让求春知道没关系?”

春花噫了一声,抬头看向余桐生。

余桐生却望向她的身后。

第二章

春花心知有异,立即转身一看,暗叫一声。

简求春就站在树下。他清雅的面容流露异样,目光挪开,以往求春哥哥有不愿说的话,总是与她目光错开,这一次,错开的久些。

当简求春又看向她时,嘴角已挂上笑意。他比划道:

“我瞧你在这里待得久一,就来找你。原来你跟桐生在闲聊。”

“莲花剃度,我跟四哥在这一块观礼。”春花小心翼翼看着他。

“莲花?”简求春思索片刻,笑着点头。“是了,当年你跟那叫莲花的小丫头一块出现,是我,先发现你的。”他伸出手,迟疑一下,摸上她的头。

春花有点内疚。她的出现、她的复生,看似一切美好,其实背后都牺牲一些人本该有的幸福。楚秋晨的姻缘线与求春哥哥系在一块,求春哥哥的一语姻缘又为她牺牲,现在可要怎么办?

“春花……”简求春看出她的思绪,改轻敲她的头。“你可后悔跟了朗弟?若当年与我在一块,也许就可夫唱妇随呢。”

余桐生看了简求春一眼。

春花也看了简求春一眼,只是这一眼看了很久。她细细观察他的眉眼儿,只见眼底带笑又有些复杂令人难懂,复杂之中有点……简求春的双眼,她心一跳,哎呀,原来如此。

果然还是求春哥哥好。求春哥哥,我为此感激你一辈子啊!

她轻咳一声,慎重声明:

“哥哥是我喜欢的。”谁叫她抗拒不了他的美色呢。“自始至终都是喜欢的,我归阳自也是为了哥哥……”她看见简求春扬着眉,鼓鼓脸,哀叹一声忍不住坦白了。“也是为了七焚。哎,我舍不得你们,缺一个都不行的。”

简求春闻言,眼色依旧复杂,但他唇角上扬,温柔一笑,退开一步,露出身后的南宫朗。

春花用力眨了眨眼,笑容满面,惊讶道:

“哥哥,原来你跟求春哥哥一块来找我啊!”

“就是这里吗?”春花步上阶梯。二楼充满浓浓的奴人味,与她气味相融合,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好难闻。

南宫朗拉住她的手,笑道:

“自你十三那年后,可就没再踏进这里一步,是不?”

“是啊……”她瞄瞄哥哥紧紧攥着的手;心里暗自叹息。她环视四周,只觉今非昔比,当日她人小恐惧大,奴人池在她眼里像是噬人大海,如今池砖皆碎,烙印铁器被人砍得七零八碎,她走到本是封闭如今却打通的窗口。自二楼窗口往外看去,正是大佛寺。

多少孩子在成为奴人后,发现那慈悲为怀的菩萨就在不到十步的距离时,他们心里不知作何感想?

至今,谁也不知道七焚的作法正不正确。那天,她还阳后,她将皇朝天魂心思二说个清楚,当然,姻缘线那段自动省略,她一直苦想,凭一人之力,到底能为皇朝改变什么?

哪知二哥忽道:

“这倒是个挑战。天魂想要我们改变,这才将春花安置在咱们身边吗?”

那时,她才恍然大悟,原来皇朝天魂执意牵起她跟七焚之一的姻缘线,而不成全她跟其他皇朝百姓姻缘的真正原因。

因为,皇朝天魂要七焚先改变!因为,真正能改变皇朝的不是她,是七焚。

皇朝人的恶意成就七焚,人们见了自己的恶意当然不会好受。如果恶意出身的七焚能接受这些怀有恶意的百姓,让百姓回以善意,也许,世间恶意将会递减。

但皇朝天魂是不是太狠心点了?就没想过恶意一递减,最终害到的是谁吗?

她看着南宫朗,又瞄瞄大佛寺,忽然抱住他的腰身。佛祖,我在佛前抱抱心爱的人应该不算冒犯佛祖吧。

“哥哥。”

“嗯?”南宫朗轻轻抚上她的长发。

我回魂三个月你连碰都没碰过我一晚呢。其实她很想问哥哥诡异的心态,明明每天同床,却是各睡各的,这个闷骚哥哥能忍这么久,还真是破他过往的记录呢。她鼓鼓腮帮子,改了话题问道:“哥哥一点也不气吗?”

“气?”

“气皇朝啊!哥哥是恶意现世,将来若是百姓无恶意,那……”

“消失了便消失吧!”

春花抬头与他对视。那一双美丽带妖的眼眸正专注凝视她,她轻叹一声:“哥哥,我也陪你们吧!”

“陪我们?”南宫朗一笑,弹着她的鼻子。“你怎么陪?你可有皇朝天魂附体呢!”

她扮个鬼脸后,正经道:“等我们都老死后,我求判官舅舅,让我在地府里做文书工作……哎,不好,我意志软弱,不如请判官舅舅赐我一觉,等你们下次再现世时,我再返阳。倘若真有那么一天,人间恶意尽灭,那,我就一直睡下去,永远不再醒来。”

南宫朗望着她,良久,轻轻又弹着她的鼻子,直到她装出凶神恶煞样,他才笑出声,但那笑意未达他眼底。他俯头轻轻吻住她。

春花眨眨眼,不及收住恶霸脸。哥哥是个恶鬼啊……是一个吃定她的恶鬼。她委屈地,可怜兮兮地任君浅尝。

她紧紧拉着他的衣衫,试着回吻他。

“春花,我不在意未来能不能在皇朝转生,但如果真有再现世的一天,你可别骗我。”

“我不是无赖,自然不会再骗哥哥的。”她信心满满地说,目光一直落在他美丽的嘴唇上,试着再吻上去。

“春花,你判官舅舅都没来找你吗?”

这么多话……快回吻快回吻,哥哥。她心痒难耐,巨铁般的意志随便就被丢到天涯海角去,她又碰着他的嘴,用着自己生疏的吻技吻着他。快张嘴快张嘴啦……

“春花……你没法回头找你判官舅舅吗?”

判官舅舅、判官舅舅,怎么哥哥嘴里老是判官舅舅,难道哥哥对舅舅有意思……她愣了愣,被迷惑的神智渐渐回笼。她对上哥哥的美目,扁扁嘴,不甘心地又吻上去。

南宫朗任着她吻,还协助她,抱起她吻着,让她吻个彻底吻到满足为止。

吻到春花意志薄得跟张纸一样,吻到她整个都虚脱甘心了,南宫朗才又追问:“还没答我呢,春花。你没法回头找你判官舅舅吗?”

哥哥的意志简直是铁做的。她咕哝道:“现在我是个人,哪能下地府?哥哥是多想了。”

她等了等,没等到回应,睁开眸,哥哥正目不转睛看着她。

“哥哥不信我吗?”

南宫朗一笑道:“哪来的信不信?我就怕你的判官舅舅来找你,你没心没肺,自然随了去。到那时……”

“绝不可能。”

他闻言,笑得灿烂,春花却是心中一软。她抱紧他的腰身,抿嘴笑道:

“哥哥还在担心什么?不管我被迫在哪儿,一定会回来的。倒是哥哥,我还怕哥哥跟我相处久了,被我体内天魂所影响,开始看我不顺眼呢!”

哎,鼻子又被连连弹了两下。春花满面委屈,却也不敢真的惹恼这个大魔王。哥哥是个狠角色,明明笑若春风,眼皮却是不眨地整她。

她又道:“我说的是事实。自从我知道哥哥跟求春哥哥他们为什么会讨厌皇朝人,却极护着我,我心里就想,原来哥哥喜欢的不是春花,而是因为我是外来者,如果今天换成其他人来……哎哎哎,别再弹了。”她赶紧拉下哥哥的手,以免鼻子真扁了。

南宫朗轻笑道:

“我可不管什么外来者、什么天魂,只要春花一日是春花,我就不准你离开。”

等以后看厌她了,觉得她面上有恶感,再来说这话她比较信,春花虽然心里这样想,但可不想这样跟哥哥说。很多事等发生了她再来烦恼,哥哥若因她体内的天魂而产生憎恶感,想必哥哥也会强忍,或许这就是皇朝天魂的目的之一,七焚都能忍她了,那,也算是进步吧!

只是,她总觉得,明明是百姓先释出恶意,到头被迫先改变的却是七焚,这不是有点不公平吗?可是,她又为七焚愿意改变感到欣喜。不管恶不恶意、不管皇朝天魂目的,七焚不再血腥相对,愿意导善,她求之不得。

“饿了吗?”南宫朗问道。

春花笑咪咪地点头。“是饿了点。”她本想接着说:哥哥你回去寺里,我找莺儿一块去吃饭。但,南宫朗快她一步笑道:

“那咱们一块去吃吧。”

“……一块?”她有点不妙。

南宫朗拉着她,往楼梯走去。他笑道:“你哪顿饭不是我盯着?”

是啊!一天三顿,顿顿哥哥盯着,她差点以为她多了第二个莺儿呢。“哥哥,你应该在大佛寺里用斋饭啊。”

“那些事交给随华他们就好了。”

“等等、等等,哥哥,我不能跟你一块吃……”

南宫朗回头,朝她一笑。道:“春花,迷周城还有许多好吃的食物,你不想一试吗?”

她眨眨眼。“那个……哥哥,我跟你一出去,虽然两颗都是小头,但,我身上有奴味……”

“我身上不也有吗?”南宫朗依旧笑若暖风,把春花一层层对美色的防护彻底瓦解。“春花,既然咱们想废除奴人制,那,你就是最好例子,跟我在一块,谁还会认为八风不看重奴人?何况,迷周城还有许多食铺都是怜君未曾尝过的,那些铺子里真正好吃的能卖给八风,却不会卖给奴人,有我在,岂不方便许多?”

春花闻言叹息。奴人多有不便,她是明白的,但,出了一趟门,才真正体会奴人的卑微,她相信以后会有更多她料想不到的困境,也许到她老死,奴人在大兴皇朝里还是被弄死随便就丢的一群低下百姓……但有什么办法呢?她选择了还阳,就必须面对这一切。

她望着南宫朗。哥哥也心知肚明吧?这才要守着她,怕她走出八风园后打击太大?她轻叹一口气,嘴角扬起甜蜜的笑,道:

“也好。我终于有机会看见哥哥所到之处,男男女女被你震得头晕眼花的模样。以后我也可以盯着哥哥,看哥哥在外怎么拈花惹草。哥哥,先说好,以前我在玉春楼管不了你,但,现在我可是标准的妒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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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兴皇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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