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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依他的能力,只能来到生死门。过了鬼门关,便难以回阳,一走奈河桥,就是不归路。」还好还好,他总算不辱使命。怜君收了小鼓,抹去一脸的汗。他只是个小书生嘛,面对杀人不眨眼的人,孬一点也不是很丢脸的事。他撢撢衣袖,准备转身回去时,忽地瞥见方才白光还阳之处。
他好奇的上前一步!怜君!天地间,有人突喊,其声无处不在,震醒他短暂迷惑的心智。
他连忙抬头瞄瞄四周,然后耸耸肩,转回鬼门关。
无三不成礼,这句话他是知道的。其实,他在阳间也生活过。活著的那段日子呢,无聊时就读书写字,吟诗作对,听听人家说故事再偷偷记下来,才有如今一派书生样。可惜,下了地府,没得一份文书工作,反而得守住这个生死门。
这一次,距离上次,不过半年。
半年啊…
…
他叹了口气,苦笑作揖,道:
「南宫兄,好久不见,请坐请坐。您的光临,足令此处蓬单生辉。来啊,别客气。」说著说著,他自行先落坐。还客气咧,他真想踢这南宫朗一脚,送他一巴掌!南宫朗没理会他,目光落到不远处被阴风吹摆的黑色林子。上回,这里是空阔无边的黑暗,这次却多了小桥,流水,林子。
可惜,小桥下的歌声阴气甚重,流水林子都是黑沉沉的,充满地府天生的鬼魅之气。
「我喜欢田园生活,但在此处所有的人事物,总是不清不明」怜君微笑道:
「在地府里,明明伸手不见五指,偏偏大伙眼力很好,都摸得清对方,我不行,眼力不佳,幸蒙上司荣赐五股鬼火,才让我能在地府里行动自如。」南宫朗不发一语,人座。怜君十分尽主人之责,为他倒了一杯茶。他见南宫朗盯著茶水,直笑:
「无妨,喝了没事,只是我在地府乏味得很,就附庸风雅一番,绝对不会伤到你的三魂七魄。」一顿,他抢先答道:「你命大,所以喝完这茶,就可以回去了。」
「来了地府三次,却进不了鬼门关,我算是第一人吗?」
「以前我是不知道,但自我来后,你是第一人。」怜君忍不住哀叹,几乎是可怜兮兮地望著他。「南宫兄,你何苦如此,何苦啊?我不是都告诉你,你的春花,早走了早走了吗?」南宫朗没有答话,直勾勾地望著那黑得阴魅的竹林。怜君苦著脸,准备偷偷取出小鼓送人,才听得他道:
「她不爱林子。她总怕,林子易埋伏,会伤了我。」
「喔。」
「她也怕鬼。」说到回忆处,南宫朗的嘴角竟扬起淡淡的笑花,使他名副其实成为清华如明月的面容,其色异美,风华逼人,简直是让地府生光,让鬼也心动不已。怜君心荡神摇,愣愣看了半天,差点流下口水。好久好久…
…
没看见这么美丽的人儿,活生生自画里走出来,画中仙子啊!让他再多看几眼留念,地府里的小鬼不能看,这人,美啊!「她爱读书,总爱读书的,但她又不看胡说八道的故事,你知道为什么吗?」
南宫朗压根不在乎怜君惊艳的眼神。
「不知道。」怜君摇摇头。
「她总怕,世上真有鬼神,那我背的罪孽不知何时才能偿清?」
「听起来,她真是个好姑娘。」他敷衍道。
「她是个好姑娘。」南宫朗神色迷茫,喃道:「她一直是个好姑娘,只要她活著,哪怕我伤有多重,我总要为她留下一口气的,她不能没有我。」
「…
」唔,这时候敲鼓,不知会不会很容易送他上去?这位老兄八成太久没有跟人说话了,把他这个二面之缘的当成兄弟了,是不?人总是要发洩嘛,他一介小书生,绝对不介意充当聆听苦水的和尚大师,怜君鼓鼓腮帮子,继续喝茶去。
「她走的时候才二十,连句遣言都来不及说,就这么睡过去了。既有鬼神,不就该有公平善恶?我六岁杀了第一人,至今死在我手下无数,为何我还不死?她无过无错,为何就这样走了?你倒是说啊!」「呃…
」「你倒是说啊!」南宫朗猛然起身,击向桌面。桌面立时四分五裂,吓得怜君狼狈地跳得老高,跳个不稳,差点摔成狗吃屎。
「我、我…
南宫兄,你问我,我要说得出来,今天我就不会在这里让你吓了!你、你何苦!你这是何苦呢?瞧,没有春花的你,都过三年了,再多挺几个三年,很快就过去了…
」
真的说不下去了!南宫朗目光如炬地瞪著他,害他很想把鬼火给灭了,眼不见为净。
怜君委屈道:
「我说错了我说错了,别瞪我别这样瞪我。你的春花,不会高兴你对一个益一辜的人这么粗暴,如果是你的春花,她、她会想,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独宠她这一枝小白花?」他偷偷取出小鼓。
「你只不过是个鬼,根本不明白我对她的感情!」妖光尽现,一伸手竟勒住了他的脖子。
怜君面色发白,颤声道:「南宫兄,你活得好好,何苦为一名女子再犯阴间罪?我不过是个小书生,你、你这样欺我,不合你的身分,春花若知情,一定会伤心欲绝!」「春花若知情?」南宫朗笑若冰雪,语如寒刃道:「你不是说她早转世了吗?哪来的知情?你带我上阁王殿,我要问个明白,南宫春花虽是我的妻子,但也是个清清白白的好姑娘,她无病无痛,为何会魂归地府?若是把我的罪孽赖在她身上,我非要闹个天翻地覆不可!」语毕,拖著怜君往鬼门关方向疾步而去。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怜君吓得眼睛大张,挣扎地大叫:「你一错再错,再错下去,就真的无回头之路了!南宫兄,大哥,不如你先放下我吧!放下我,好好的谈,你要谈春花,我陪你谈,你要知道春花的去处,我也可以想办法告诉你」
!南宫朗一怔,穷兇恶极地瞪著他。
「去处?、」
「是,是去处!」怜君猛点著头。「我想办法去找她投胎之地,这样吧,我尽力找,找著了一定告诉你,到时你就可以跟春花再续前缘,这岂不是美事一桩?」
「他的去处……」南宫朗缓缓鬆手,眸光流转著异样,一抺疯狂,七分不信,二分渴望,更深藏著怜君看不见的算计。「你这话…
…
是说真的?」怜君伏在地上惊惧猛咳,咳了一阵,勉强能说话了,才吸吸鼻子,假装很瀟洒地拂去膝上灰尘。「我说的话当然是真的,但这事不容易,总要暗地来,暗地来。」好想哭哪。
「为什么你要帮我?」
这人防心真重,怜君不太高兴地抱怨著:
「我不帮你,你老这样烦著我也不行啊。」
南宫朗定定注视著他。
怜君不禁叹口气,遥望黑漆漆的天际,负手而立。
「不瞒南宫兄,其实我生前也曾跟人两情相悦过,看到你如此情深,真是令人头痛,不,是令小弟感动到痛哭流涕的地步。因此,小弟愿助你一臂之力,让你得知春花的去处,我想,如果春花有个美满的转世,你一定可以放下心吧」
!语毕,怜君等啊等的,等不到身后那人的回应,反而觉得有人一直在用两道利刃砍著他的背,砍得血淋淋都可以挖骨了,他只好硬著头皮转过身,笑XXXXX地凑上前道:
「南宫兄,不如咱们结拜好了!南宫兄为阳间大兴皇朝上等良民,我生前在阳间无亲无故,在这里也不受香火,委实可怜了点,不如南宫兄认我为弟,以后我也算是南宫家的人,不,南宫家的鬼嘛。」老兄,这样你总信了我吧!南宫朗还是望著他。怜君扁扁嘴,道:「你考虑考虑吧。」怎样?这么瞧他不起,连个结拜都不肯啊!冷幽的眸光钉住怜君,而后,南宫朗声音低薄道:
「我还不知你的名…
」
「在下怜君。」
「怜君?」南宫朗抱拳,淡淡道:「在下南宫朗,如你不嫌弃…
…
」
怜君笑脸迎人,悦声道:「大哥」
!「以后…
…
还望怜弟多多帮忙了。」
「这是当然。」怜君笑道:「不过,在此之前,还请大哥能看一样东西,唔,也不算是东西:?…
大哥,你可知道人自尽后都是何等下场吗?」
南宫朗摇头,神色漠然疏离。
「哎,也对。那地方在鬼门关后,大哥自然是没有见过。」怜君纤手一挥,黑竹林瞬即出现无数幻影重迭。
凄惨一辰嚎的亡魂,重复著重复著撕心裂肺的动作,永无止境地承受巨大的痛苦。「看见了没看见了没?」怜君急声问道。南宫朗满不在乎地凝望,而后转身娣向以袍袖遮面、缩得跟个小乌龟似的怜君。他不甚在意道:
「看见了。」
「确定都看完了?」
「看完了。」
纤手赶紧再一挥,怜君悄悄自袖后探出一双眼,确定幻影尽数消失,他才吁了口气,抬眼对上南宫朗。
「你看见那样的惨况了吧?以后别再做相同的事了,为了春花…
…
」他本想说不值得,但如果他真的说了,他大概会成为在地府中再死一回的第一人。
遂改口:「她一定会生气的。」
「我从不自残。」
「唔。。。小弟也曾说过,如果你心头无此念,又怎么会落得数次被人重挫的下场?你一人抵数十,不逃不避,自然打不过人家,为何你要这样做?你心里总是明白的。」南宫朗看了他一眼,道:「我的事,你倒是清楚得很。」「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怜君心虚笑著。谁叫他遇上的是个再接再厉的混蛋傢伙呢!「我也不是有意…
…
」南宫朗忽而一笑,温美的容顏带著几抹自嘲。「这话倒是假了。我杀人,人杀我,天经地义,春花若在,我拚著一口气也要活著,她不在,我仍是拚著命,但这口气留不留,倒也不是那么在意了。」转了话题。「你胆子真小。」
怜君扁著嘴,坦白道:
「阳世间,人怕人的例子多见,我这个地府小鬼怕亡魂,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时候不早了,大哥你回去吧。」
「我回去,总是会有寻仇的人不死心,到时,我依旧满手血腥。」
怜君温声道:
「这是你的命。他XXXXX真的命终,小弟在此恭迎你,陪你上阎王殿,为你散去一些罪孽,这也算是咱们之间的情分了…
…
」
「什么情分?」
怜君一怔,迎上他的视线。「自然是兄弟情分。」
「我向来孤身一人,虽有所谓的义兄弟,但总是没那么贴近。你这种兄弟,倒是第一人。」怜君失笑道:「你哪来孤身一人,你曾有春花,你在大兴皇朝里还有许多喜欢你的人、关心你的人。等我寻出她转生的下落,一定会告诉大哥,所以,在此之前,请你自己保重吧。」
「嗯。」他垂下目光,问道:「春花当真转世了么?」
「哎,春花必已转世了。」怜君没有察觉南宫朗掩住的眸光瞬间透著狠毒的杀气,微笑道:
「我助大哥一程,望你回阳路好走。」他笑得眼儿都弯了,轻击小鼓。
这次的鼓声很柔和,既不令人心慌意乱,也没有胁魂魄归体的错觉。
当南宫朗一张开眼,迎接他的是蓝得清澈的天,白色如絮的云朵,遍地生气勃勃的芳菲绿景。
他吃痛地撑起身。腹部的那一刀,真的让他差点断了命。他点住自身几个大XXXXX,确定这条命还会延续下去,便随意撕了衣角白布,也不敷药,就这么硬汉子地包扎起来。阳光正炽,点点灿光,在如茵绿草上跳跃,一反方才那魁黑的梦境。血味随著清爽的凉风袭来,他心不在焉地扫过那些偷袭他却已身首异处的死尸们。
倏地,他眸光一闪,锁定一处。
捣著伤口,他咬牙撑起,跟鎗几步,一脚踢飞某具尸首,而后缓缓蹲下。
芳草间一朵小白花。
春花…
春花…
掌心轻轻呵护著那朵小白花。她的笑顏淡淡的,清澄如水,再无人间杂质,让人看了总觉得这世上千般的好,世上他最渴望的东西就在她的眼里。
她走后,这世间变了顏色,在他的眼里儘是黑色。
黑色的天,黑色的云,黑色的世间。
七焚南宫朗,在杀人与被杀间,绝对能主控,但他却无法救她,无力跟天地对抗,无力去追寻她的踪跡。
春花…
…
他咬牙,眉目狰狞,用力拔起那朵小白花。拧碎。
一身书生袍,束起的黑髮如丝绸顺势沿著椅背滑落在地,与细长曳地的腰带微微缠绕著,雪白的清秀面容带著几分閒适慵懒与自得其乐,细长的手指在写满字的纸上移动著。他不似读书人正襟危坐,反倒有些懒散地半倚椅背,抬著赤足搁在矮凳上,就这个姿势,读他个一天半天都不曾动过。
恍若一朵阳世白莲在地府生根了。
「怜君,你又在看书了。」小鬼探头探脑。
怜君抬眸,眉面似喜似嗔,显然还沉浸在书里美景,过了一与自己对上眼的竟然是小鬼,他惨叫一声,狼狈地滑坐在地。他赶紧回开视线,问道:
「你你你有事吗?」
那小鬼早习惯他的反应,道:
「判官差我来传话…
…
」「哎,判官舅舅有话直接对我说就算了,为何每次老找中间人传话呢?你直说吧。」「判官说,你跟南宫朗结拜,是个大麻烦。二人无缘无分,你硬牵起缘分,这…
…
总是不好的。」
怜君闻言,面色大垮,咕噥著:
「我不出这招,他就要硬闯鬼门关,当时判官舅舅不出面帮忙,现在反来叨念,这未免也太过分了点。」
「怜君该如何处置南宫朗?」
一提到那南宫朗,怜君就猛叹气,但叹气之中,黑色瞳眸闪闪发亮。他得意地算计道:
「其实,一开始,我想,随便胡诌一个刚出生的女婴,谁她是他家春花转世投胎,他就守在那儿十几年,说不得二人培养出感情,这是美事一桩啊。」
算一算,十六年后,这南宫朗也只是四十上下,依他清美绝俗的相貌,想必还能充充二、三十的壮年青年。老夫少妻很适合啊,那时南宫朗磨去了少年戾气,二人平顺一生真是太好了。
「怜君,你这是乱了人家娃儿的命盘,硬加进不该属于她的命运,这二人会没好下场的。」怜君白他一记眼,但一见小鬼容貌,又吓得转身掩袖,道:「我当然明白。其实判官舅舅要能帮上一把,告诉我南宫朗的下个老婆是谁,我更方便做事。把有缘有分的男女凑在一块,也算是功德一件啊」
!小鬼道:
「判官说这是你接手的第一份工作,盼你能圆圆满满达成它,不伤任何人不造任何业…
…
」顿了下,补一句:「地府是不管人间情缘的。」
哼,谁不想圆圆满满达成它?怜君撇撇唇,思索一阵,嘴角扬起,展顏笑著。其实呢,最好的方法就是以不变应万变。反正他已对著南宫朗说过,他会尽力寻出春花的转世,那南宫朗只会一心一意等著他的答復,再无死志。
既然如此,想必接下来的日子要在地府见到南宫朗,那机会简直少之又少,这件事就淡淡地给它淡下去,只要南宫朗撑过这几年,到时再想起春花又如何?那时什么痛什么爱什么恨都淡化了,还找什么转世呢,哼。嘿嘿,大不了,等南宫朗寿终正寝时,他就守在鬼门关前任这个结拜大哥骂上二句也就罢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他真是…
…
快哉也!「嗯…
老兄,咱们真快就见面了。」怜君眼泪汪汪,同时作揖苦笑:「这是寒舍,请大哥一定要给小弟一个面子。」南宫朗望著眼前简陋的竹屋。竹林、小桥、流水,如今再加个小屋子,如果他不知道此处是生死门,真会以为这里就是这个叫怜君的田野家园。
「请。」怜君听见天际锣声突响,连忙颤声道。
南宫朗文风不动,最后还是看见怜君想要推他人屋,他才拂袖避开这小书生,自行人屋。
一进屋,怜君立即闔上竹门,掩住耳朵。
竹屋内也是十分简陋,一张椅子、一张桌子跟一张床,书籍散乱置地,些竟然垫在床上当枕头。他瞧见怜君一脸惊恐,显然不停歇的响锣令他感到无比害怕。
「这锣声是干什么的?」他问。
「鬼门关要开了。」怜君语气略带抱怨。反正再怎么遮,锣声也不是从耳朵听见的,他索性放弃,然后爬上床,缩缩缩,缩到角落去。五股鬼火在他四周飘啊飘的,眼不见为净,他一不作二不休直接灭光光,整个身子缩成小虾子,对著南宫朗的方向道:「大哥,你也不用多想。这鬼门关是来迎亡魂的,不是为你而开,就算你进去了也是会被赶出来的。」
「我不进去。」南宫朗就坐在那张黑竹椅上。他的眼如利刃,落在床角那个没有用的书生脸上。「我在等你告诉我春花在哪儿。」
「呃…
…
」石头砸到自己脚了。
「找著了么?」
「呃…
…
」
「你根本没在找?」
明明看不见对方,怜君却彻底感受到南宫朗带来的寒意袭面。他吞吞口水,结巴道:
「有在找…
…
请大哥见谅,小弟不才,我一直在努力的寻找,春花她投胎三年了,我总是要偷偷摸摸、花点心思去找的…
…
」老兄,谁知你这么快就下来了!南宫朗缄默一阵,浑身刺骨的妖气轻敛,淡声道:
「那就麻烦你了。」
「大哥,既然你有心寻转世春花,就该乐观进取,积极向上,努力做人,别再动不动就下来了,你阳一哥未尽,哪天不小心被杀成重残,这要怎么去结识转世春花?」他好心劝告。拜託,下次七、八十年后再见吧。「我很好,没有受伤,也无心自残。」
怜君一脸『
少骗鬼』
的神色。
「我一觉醒来,便身处此地。」南宫朗坦白告知。
「咦,你是说…
…
现在你在做梦?」
「可能吧。」他毫不在意。
不可能吧!不可能吧!哪有人一睡著就来到生死门?这样一来,以后他岂不是天天都要面对这个寻妻的男人?天要亡他啊!怜君很想哭天喊地,但竹屋陡然受到干扰,无数亡魂如水面清涟,荡荡悠悠进人竹屋。他来不及大惊失色,这些亡魂就贯穿他的身子,简直如人无人之地,直往鬼门关而去。怜君把持不住呕了一声,狼狈地趴在床缘,干呕不止南宫朗冷眼注视半天,无视路过亡魂,开口说道:
「你身为地府小鬼,连鬼魂都受不了么?」怜君连话都答不出来,只是一径干呕。南宫朗上床,使力把他扶了起来。胸口有点顺畅了,怜君赶忙吸气,抹去满脸的眼泪鼻水,软绵绵地摊在床墙,虚弱叹息道:
「我也不想这样啊,这种事总是要适应期的,再给我几年,我一定习惯。
」等等,他说话满完整的耶,也没有呕吐晕眩迷乱的感觉,五感似乎很正常,不再像先前那样被亡魂的鬼气强压到眼泪鼻水直流。
他内心轻疑,特地起了一股鬼火。
薄弱的青光点亮了屋内景象,怜君惊喘一声,直觉赖向身边的人。
鬼魂依旧无数,面色空茫地借此道人鬼门关,但与他们保持距离,无一遣漏…
…
不,这根本是退避三舍,绕道而行了。
怜君慢慢转向身边的男子。
这男子明明是个温润如天月的玉雕美貌,但…
…
鬼魂绕过的,是他吧?怜君暗自吞了吞口水,很没男人尊严地紧靠在他的身侧,伸出书生惯有的修长细白十指紧紧扣住身边男人的手臂。
南宫朗瞥他一眼,面容清冷无波。
「大哥,不如来谈谈,为何你连作梦也会下地府吧?」怜君很没志气的喊著,试图转移他对鬼魂的恐惧。南宫朗敛去眸里的厌恶,道:「不知道。」「事出必有因,大哥离上回下来也不过三个月,这三个月里你一定做了件事,让你有下地之能。」
南宫朗闻言,沉思一阵,自衣襟间扯出块青绿的圆形玉佩。
怜君眼一亮,喜色道:
「这是玉佩呢」
!「前二天,我买了这块玉,今晚睡前才收它贴身。」
「我可以摸上一摸吗?」怜君兴致勃勃。
南宫朗若有所思瞄他一眼,才递给他。
怜君爱怜地抚著冰凉的玉面,抬眸对上他探索的瞳眸,笑道:
「这玉…
…
大哥,为何你这样看我?」
「你跟春花这一点倒挺像的,她也喜欢玉製品。」
「…
…
」
「她不喜分真玉仿玉。她九岁那年,我送她一块仿玉,她珍惜到日夜都戴著它…
」声量微轻,眷恋的感情倏瞬掠过他的玉顏,暴露出他深藏的弱点。「…
…
」老兄,你跟你老婆的私事找我分享不太好吧。怜君哭丧著脸,默默还给他,说道:「想必大哥是等一寻到春花的转世,就要将这玉送给春花吧。」他敷衍著。
「你确定春花真转世了么?」
怜君叹息道:
「大哥这话上回也问过。我也答你,她无功无过,如今早该转世,不,确定转世了。」
「转世定须三魂七魄投人轮回,是也不是?」
怜君讶异笑道:「大哥,你对轮回转世也有研究?」
「回答我。」
「照理说,是的,没有错。」
俊美异常的男子不再接话。
天边的鬼锣一结束,鬼门关就要合上,路经生死门直奔鬼门关的亡魂开始递减,怜君不由得暗鬆口气。
今天要不是临峙接到南宫朗下生死门的消息,他是万万不可能在鬼门大开时出现在这种地方的。
他偷覷这个清美如芙蓉的男人。他劝也劝过了,骗也骗过了,如果南宫朗真因这玉佩天天下地府,他铁定吃不消。他就不懂,感情何必执著?轻轻淡淡,随风而没,不是挺好的?还在执著什么?怜君摸摸鼻子,叹声说:「哎,如果你们要有孩子,你也不必…
…
这么灰心。」「你们地府,倒是什么都知道。」「那是当然。」怜君理所当然道。
「那你知不知道为何我们没有孩子?」
「呃?」没有孩子就没有孩子啊。送子娘娘不给,春花命中无后这么简单吗?还有其他原因?怜君一头雾水,一脸茫然,心思非常之纯净。
「那是因为,我不让她有。」声音极轻,彷佛陷进遥远的回忆中咚的一声,怜君滚到地上。
「大哥…
…
」怜君很丢脸地撑在床边,特地点亮剩餘四股鬼火,好看清此人的任何细微表情。他非常虚心求教的说:「地府是无所不知的,你别誆我,你并非送子娘娘转世,怎么可能说要孩子就要,不要就不要呢?」
南宫朗瞪著他。怜君扳著手指数,说著:「你跟春花是夫妻,行房是一定有的,而且绝对不只一、二次。有了行房,送子娘娘开心了,就送孩子来,敢问大哥,我这样没说错吧?」
南宫朗还是瞪著他。
小鬼在竹屋外吱叫著:
「怜君,鬼门已关,判官请你上奈河桥。」
怜君浑身一颤,喊道:
「马上来!马上来!」他看向这个铁定不是送子娘娘转世的义兄,道:
「大哥,你得回去了。等我有消息一定通知你…
…
现在我要去清点魂数了,判官舅舅说,等我上手后,就能真正成为地府的一员,从此受香火供奉,到那时可不会再怕什么小鬼了。」
现在他只能算『
临时工』
,如果做得不好,就算是凭裙带关係也很难在地府混下去的,所以,务必要努力工作,但一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那真是头皮发麻也无法形容他的痛苦。
虽然如此,怜君还是对著南宫朗展开笑容道:
「大哥,我送你上去吧。」
当南宫朗一觉转醒时,天色已经薄白。他如同往常,起身下床更换衣衫。自春花离去后,他多半是和衣而眠,长剑伴在身侧,从不离手。当他脱下外衫时,瞧见悬于胸前的玉佩。
是昨晚他睹物思人,系上红绳,放在身上的。
他的春花爱玉,却很少在人睡时戴著玉。
她怀玉而睡时通体冰凉如玉,这样的身子在皇朝里绝对是异常,所以他不允她配著玉石的物品人睡。
他近乎痴迷地抚著偏凉的玉面,桃花似的眼瞳藏著恨之人骨的杀气。
三年多了…
她也走了三年多了,但一切恍若昨日,她言笑晏晏,面若春风投进他的怀里不管这皇朝要不要她,他就要她这个不是皇朝人的妻子!就要她一个!一天过一天,回忆依旧强悍霸住他的所有。
没有春花,他连看都不想看自身的未来在何处!春花她真的转世了吗?她真的能在大兴皇朝里轮回转世?昨晚的梦境歷歷在目,连著三次梦见自己身处地府,遇见同一个小书生,这到底是虚幻的梦还是真有其事?那个小书生…
…
他在里一暗中能视物,但小书生的脸庞依旧模糊不清,他只知这书生年纪颇小,说话带点孩子气。好比,那句「送子娘娘送子来」
他紧紧扣著寒凉的玉佩。
春花走前的几月,似乎已有预感,突然感慨若有孩子就好了。
那时他惊喜又心动,她性子偏淡,自十五岁后嫁给他太过知足,以致什么也不在乎,她会主动索求孩子,他欣喜若狂,那时他笑著答她,送子娘娘不送子,那也是没有办法的。
春花信了。
然后,就这么走了。
让他空欢喜一场!空欢喜一场!当时,他想著,春花有了这份心意,对他必然是有了?…
那在阴曹地府的小书生…
…
如果真的不是他日思夜梦下的幻梦一场,那么他瞇起眼。
他等了三年多,终于等到了!七月鬼门开,百鬼夜行阳世间。唔…
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怜君垂著首,撑著黑伞,一路行在阴冷黑暗的街道上。漫天的黄纸飞舞,扑面而来的是冥世的气味,家家户户早在人夜就息灯而眠。鬼蓝的雾气自街角嫋嫋窜升,无数的磷火鬼魂擦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