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叩叩叩、叩叩叩,敲门声不停敲着他的脑子。
怜君闷着咕哝一声,四肢缠抱着棉被继续睡。没一会儿,有人踹开门,直接来到床前,拎起他的衣领。
怜君叹了一声,勉强掀开秀眸,瞧见非常养眼的姑娘。他是很想养眼啦,但现在他更倾向去拜见英明神武的周公。
“崔公子!”
怜君隐去呵欠,瞄瞄窗外,风和日丽,遂笑着:
“蓝姑娘,一大早敢问有什么急事,有小生可以帮忙的地方请尽管说。”
寒目抹过异光,蓝蓝望着他的睡眼一会儿,才往后招了招手。
红袖立即捧上食盘。
怜君一怔,看着盘上的五、六道素菜。
“现在还没到中午……”
“这是早饭。快下床来吃!”
早饭?这分明是午饭的菜色吧,怜君敢想不敢说,迫于她的淫威,慢吞吞地坐在床边,东张西望一阵,问道:
“请问,大哥上哪了?”这是客房,不是厉风楼,但他却没印象自己是如何过来的。
“你倒挺腻着我五哥嘛。”蓝蓝意有所指道。
“唔,不算是我腻他,是他腻我……我错了我错了,蓝姑娘,别再踩我的脚了!”他认错就是了。
真是个弱鸡书生!她正要脱口开骂,接着又是一怔,暗恼自己怎么老是欺压这个小书生……万一他真的是……她抬眼,又见他淫淫地朝着自己笑,不由得咬牙怒道:
“你再对我淫笑,我就撕了你这张烂嘴!”见他委屈地缩缩肩,她心一恼火,一跺脚,喝道:“下床给我吃早饭!”
“这儿的人真是喜怒无常,”怜君嘀嘀咕咕:“好男不与恶女斗。”他移坐在椅子上。
明明就是午饭的料嘛,拿来当早饭,他可不认为依她讨厌他的程度,会专程送早饭来。这里头,该不会下了毒吧?
“快吃啊!”
白饭、茄子、豆腐、炸菇跟青菜,难道是来试他的?他有哪个点曝光了?
怜君捧起白饭,迟疑一下,抬眼问道:
“蓝姑娘,你介不介意我拿银针试一下?”
蓝蓝眯起眼,现出她货真价实的杀人拳头。
怜君连忙低头猛塞。
蓝蓝目光片刻不离他,问道:
“好吃吗?”
“唔,好吃,当然好吃……”他吃不出味道来,但红袖的手艺是公认的,说好吃准没错。
“辣不辣?”蓝蓝柔声问。
“不辣,哪会辣,我不吃辣啊……”蓦地,怜君察觉有异,捧着吃了一半的饭碗,徐徐对上蓝蓝那双激动的艳眸。
“红袖,你先退下吧。”她轻声道。
“是。”
门轻轻掩上后,怜君才抹去满面的眼泪跟鼻涕,擦了又流,简直是狂流不止,这女人到底在菜色里加了多少辣椒?
可恶!他明明吃不出味道,但这种反应还是会出现在身体上!当初判官舅舅到底给他什么身体,竟然把春花会有的反应给加进来!
她又拎起他的衣领,迫使他起身。
“蓝姑娘,你放过我吧!小生被你害成这样……你、你想干什么?”他被拐了一脚,碗筷碎落在地上,他整个软趴趴的书生身子跌到床上。
他一愣,正要挣扎地起来,哪知一抹蓝影冲上来,豪放地跨坐在他身上。
怜君面色大惊,结结巴巴:
“你、你想这么做什么……等等,别脱我衣服,别脱,男女授受不亲,别啊!”
有没有搞错啊?他努力施展无影手,挡来挡去,就是不肯让她拉开他的衣服。救命啊!
“蓝姑娘,别这样,我对你没意思,真的没意思啊!我不是淫徒,我是圣人……小生不值得你投怀送抱……”
蓝蓝根本不把他的无影手放在眼里,一挥手就听见他的惨叫。真麻烦,她索性撕了他的上衣,旋即一呆。
“男的?”怎么可能?
怜君颤声道:
“我确实是男的啊!蓝姑娘,你、你……如果想找夫婿,我相信楚思权是个好人选,我真的不行……你干什么,别脱我裤子!”天,他要被非礼了!他死命抗争,护着他的腰带,双腿如溺水者拚命踢着。
救命啊!才几年,大兴皇朝就变得这么开放了,至少问问他的意愿吧!
“等一下、等一下,你至少让我喘口气,蓝蓝,这种事是你情我愿,我对你不感兴趣,你不能强迫我,我誓死捍卫我的权利!”老天保佑,他趁她不备,终于甩开跨坐在他身上的大姑娘。
他想来招鲤鱼弹跳逃命去,但不幸他是条动作过慢的小鲤鱼,腰杆又被制住,他惨叫一声,勉强翻过身,揪着棉被,拚命要往床头游去。
他叫道:“等一下,你要让我有心理准备!心里准备啊!”
“你鬼叫什么?是个男人就给我闭嘴!”这小书生还真能挣扎,她终于抽掉他的腰带.
“不行!蓝姑娘、蓝姑娘,我打小没这么激烈动过,你先让我喘口气,让我休息一下好不好?我是男子啊,你再脱下去,就要嫁我了。你是不是要嫁我?是不是?”大哥救命啊!
“谁要嫁你?”眼见白白净净的屁股要露出来了,蓝蓝正要看个仔细,忽地身下的小书生动也不动,放弃了挣扎。
蓝蓝微地疑惑,不由得暂停动作。
“崔怜君?”
怜君把脸埋进棉被里,自暴自弃地说道:
“蓝姑娘,既然你这么喜欢我,我也不是不能接纳你,但你要保证,一旦霸王硬上弓后,一定得嫁我,好成全我勇于负责的名声。”
蓝蓝啐道:“你不是男人,我嫁你什么?”
“蓝姑娘,刚才你也是扯了我上衣,亲眼目睹过的。小生什么都不好,唯一的优点就是品德优良。我呢,又不是女扮男装,更不是宫里太监出身,你真的脱了,就……也明白会看见什么。哎,生米煮成熟饭后,明天我就跟三爷、五爷提亲吧。”他语似认了命。
蓝蓝闻言,一时犹豫不决。
这小书生确是男人……那淫淫的眼、淫淫的笑,让她看了就想狂扁一顿。
照说,春花身壳在玉春楼里,绝不可能是这小书生,可是,昨晚明明……她咬咬牙,道:
“哼,你想唬我?春花一向信鬼,要练成什么升天法术我也不意外。崔怜君,你要是男的,我便直接阉了你,还负什么责?”
想骗她?春花吃辣就眼泪鼻涕直流,难以控制,加以五哥哄他如哄春花,要她不信,才有鬼!
春花还活着……还活着……一定还活着!
蓝蓝豁出去,一发狠。用力捶着他月色镳裤,完全不见手软!
“别再脱了!救命救命啊!大哥,你妹子发疯了!”怜君用尽力气发出求救嘶吼。
他火了,真的火了!这年头到底怎么了?都是美人,偏干些不入流的事!
他是软柿子,不表示一定得当个让人欺凌的软柿子啊!
一怒之下,他发挥身体潜能,趁着她专注在脱他的裤子上头,使力把棉被甩向背上的人儿。
她晃动了下,他见机甩开她,任蓝蓝跌翻在床上。这一次他眼明手快,护着他破裂的衣裤,反身坐在她的身上,骂道:
“我警告你,蓝姑娘,你打我踢我也就算了!你这样非礼我,我也是会生气的!你好歹也是个姑娘,这样以暴力欺负崔某,是不是太丢八风的脸了?你要再下罢手,我就真当个一世狂魔给你看……”
门破了。
被踢破了。
顿时,准备说教的怜君满面大汗了。
破碎的衣物、凌乱的床褥、可怜兮兮长发散乱的弱女子,加上她身上压着一个一世狂魔……跳进黄河也说不清的下场。怜君缓缓转头,求饶地看着门前娃娃脸的男子。
不只这男子,后头还有楚家庄的人……
如果现在他说,请赐一世狂魔全尸,不知道这个娃娃脸,愿不愿意完成他这个最后的愿望?
娃娃脸带抹杀气。“光天化日之下,八风园里居然……”
怜君迅速跳下床,急声道:
“归兄可要看清楚,崔某手无缚鸡之力,怎能压制蓝姑娘呢?你是包公再世,可不是蒙了眼的瞎子啊!”
归无道闻言,一愣,目光从披头散发的蓝蓝身上移到这小子脸上。确实如此,七焚的能力他是明白的,如果说这崔怜君是森林里的小白兔,那蓝蓝就是万兽之王,世上绝没兔食狮的道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归无道沉声问。
崔怜君咳了一声,低声道:
“小生发誓,对蓝姑娘绝无亵渎冒犯的行为……是、是蓝姑娘腰痛,我替她推拿……这、这都很、很光明正大……”
“崔公子,既然你自觉光明正大,为何满面通红?”
“因为……小生第一次这样碰一个姑娘,小生是说,推拿,第一次为一个姑娘这样推拿……”怜君期期艾艾地说。
归无道瞄蓝蓝一眼,再看看脸红的小白兔几乎衣不蔽体,刚才的惨叫声也是出于这小子的,想也知道是谁欺负谁。只是刚才一见到那样的场景,便直觉火大认定崔怜君辣手摧花。
他摇摇头,回头来到门前,笑道:“是误会是误会……”
“既是误会,也就不要再追究了。”轻柔低沉的男声响起。
归无道暗惊,抬头看去。南宫朗自转角走来,显然已待在庭院一阵。归无道自忖方才虽然匆匆奔入,但也是凝神注意着四周,却完全察觉不到南宫朗的存在。
他心一凛,一时琢磨不定南宫朗的心思。
怜君一见南宫朗进房,立即大松口气。
“大哥!”
南宫朗漫不经心地扫过蓝蓝。后者面色一变,立即下床,她这一下床,一身完整,显得“崔怜君狼心大发”的假象不攻自破。
归无道勉强笑笑,多看南宫朗一眼,道:
“蓝蓝,你都几岁了别再胡闹……”拽过蓝蓝的手臂,就往外走。“你就爱欺负像崔公子这样的软性子,真是让人见笑了。思权,你们早饭还没用吧?一块去吧。”
楚思权在门外应了什么,怜君没有听清楚,微一抬头,就瞧见被拖走的蓝蓝死盯着他看。
这样盯着他,又不是盯仇人……怜君摸了摸鼻子,朝她客气作揖。
碍于南宫朗在场,她不便再冲上前看个仔细,只能咬牙瞪着怜君。忽地,她瞧见他手臂上的烧疤,异样的光彩立即窜进她的美眸里。
门被关上的同时,南宫朗道:“怜弟,你喜欢我家妹子,也用不着强迫她,跟我说就行了。”
“不不,我一点也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怜君吓得面色如土,瞧见南宫朗笑得愉快,不由得恼声:“大哥,你在取笑我吗?”
“没,我在笑,幸亏我有准备,我想你自地府而来,哪来的钱买衣,就翻出少年时穿的衣物修改。”一顿,他平静道:“以前盛暑,春花总爱偷穿我的衣服,所以我留下几件少年衣物,没想到,我才去拿来,就遇得你这样……”
怜君连忙取过他递来的春衫,道:“多谢大哥。原来你是拿衣服去了……怎么我在客房呢?”
南宫朗笑道:“昨晚你说你被香火所扰,怎样也不肯回厉风楼,我就带你来客房了。”
“原来如此。”听起来很正常,但他总觉得有点诡异,可换衣要紧,怜君拉下被扯得破破烂烂的上衣,偷瞄到南宫朗正望着他,他脸色微红,嗫嚅道:“大哥,那个……”可不可以背过身去?
“嗯?”
两个男人这样避来避去,反而古怪。怜君抿抿嘴,假装自己要脱衣,赶紧背过身去。
山不转,他来转嘛!他脱下上衣,有点敏感地发现背后有人一直盯着他。
是觉得他的背太单薄不像男人,还是他的背后有长什么令人目不转睛?“怜弟。”
忽地,轻浅的呼吸声就在耳侧,怜君吓得差点跳跃到屋顶上去。
“大、大哥?”他不敢回头。“我要换衣服,你、你想干什么?”把衣裤捧在胸前,免得“春光外泄”。
是男人,都是男人没错,但他就是觉得不适应啊……
南宫朗的身形足高他一个头不止,只要南宫朗从背后环住他的身子,那就等同天罗地网地罩下来。他满面通红,结巴道:
“大哥,我在穿衣服,你贴得这般近,我没法穿。”
“……怜弟,你连臂上、背上都是烧疤。”指腹轻轻滑过怜君纤细的手臂,语气听不出情绪。“这都是当日我害你的么?”
“唔,这些伤迟早都会好,大哥如果愿意把我的香火瓶还我,又有玉石疗伤,我想会更快好。”
南宫朗充耳不闻,柔声问道:“会疼吗?”
“一点儿,但也还好。”走开走开啦!
“说来真奇怪,春花的身子上也有你这些伤痕。”南宫朗轻柔说道:“臂上、手上,都是伤,她本来身子无伤,但从那天起,伤疤就像烙在她身上似的,让我无能为力。怜弟,怎会这么巧合呢?”
怜君已是浑身僵硬。
南宫朗没在等他的答案,自动取过怜君捧在怀里的衣物,笑着绕到他的面前,替木偶怜君穿上。
房内静俏俏地,一点声响也没有。南宫朗见他瘦弱的胸前悬着玉石,便伸手取下它。
木偶怜君终于回神,张口欲言,南宫朗拿下自己身上的佛玉石,改挂在怜君胸前。
“你说你靠玉石疗伤,这玉石跟了你几天,想必也快要没有作用,我差人把佛玉石串了红绳,熨在你胸前,好过你吸食香火。”
“……谢谢大哥。”怜君见他要帮忙系上腰带,赶紧接过胡乱缠上。
南宫朗俊目打量他一阵,笑得连眼都弯了起来。他愉悦地说:
“怜弟,我本以为你适合求春那种书生衣衫,没料到,你穿得这样倒是不输我少年时候了。”
怜君低头看看自己一身天空蓝的长衫。其衣虽旧,却是精致无比,穿起来也是冬暖夏凉。
他确实记得,他以前最爱穿那人的衣衫,其中就以这颜色最为钟爱。
“怜弟。”
怜君浑身一颤。那声音又在他耳边,有必要讲话这么近身吗?南宫朗亲匿地在他颈间嗅了嗅,笑道:“这是旧衣,绝对干净。”
“是……是,大哥,真的很干净。”
“就是一点不好,以前春花穿时,总说有我的气味,还望怜弟不嫌弃才好。”他道。
他这话,像个小雷公在怜君头上拚命打雷,还不小心打中了他的头,让他一时头晕眼花。
南宫朗不说那还好,这一说了,怜君立刻觉得熟悉的男人气息扑鼻而来,贴身的衣物如同那人一样紧紧拥抱着他。
他想起来了,以前,他爱穿那人衣物,正是这个原因。
“怜弟?”
怜君慢吞吞地抬头凝视他,模糊的焦距过了好一会儿后才能定在那妖媚勾人的美眼里。他深深望着这双似妖非妖、似人非人的魅瞳里,暗自深深叹息。他张口欲言,仿佛有许多话想说,最后终究还是一叹,苦笑:
“大哥,很多事,散了就散了,很多人,走了就走了,已经没有机会回头了。”他转身来到窗边,望着窗外,任着晨风扑面,吹起了他束起的黑发。
南宫朗静静来到他的身侧,问道:“怜弟,你道春花是上哪儿投胎了?”
怜君一讶,转头看向这个执迷不悟的男人。他以为,早被这人发现了……
南宫朗像是什么也没察觉,瞟他一眼,笑道:
“这几日,我一直在想,春花本该居住的世间是生得何等模样?”
“……我舅舅曾说,尊卑主仆没有那么明显分别,没有奴人制度,人人生而平等,那世间也没有这么多的美人。不,应该说,春花那模样就是那世间的美人了,哪会被这皇朝的人人压得光采失色呢。”语气有点委屈。
“是么?那,你也亲眼看过了?”那声音,沉得压抑。
怜君叹了口气。“没有。”语气虽有惋惜,却也不是很在乎。
黑眸抹过松懈。“我听你说得活灵活现,我还当,你去看过呢。”说到最后,紧绷的声音已是无比沙哑。
怜君抿着嘴,没有答话。
他不想去那世间投胎,自然不能去看,一看了就有渴望,一定会头也不回的走。他对自身的克制力绝不如南宫朗好,还是别考验的好。
他生前死后的愿望完全不一样,过了奈河桥,情感散了,对那人的记忆仍在,所以,他自愿留在地府,等着那人寿终正寝,然后在地府迎接那人,亲自送过奈河桥。
南宫朗的魂魄,走进六道中,他目送着。
这就是他死后的唯一愿望。
承这人的情,还这人的情,从此不再相欠……
“你道……倘若,真有机会……春花愿不愿意还阳?”南宫朗问得小心翼翼,几乎是迥异于他本性的卑微了。
怜君一怔,望着他,而后勉强自己避开那灼热的目光。良久,他才叹息,困难地哑声道: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是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大哥,以往你时常陪春花听课,你该明白这偈语才是。”
“怜弟,你告诉我,春花的内心,当真一点尘埃都没有了吗?”
怜君还是不看他,只是紧紧抿着秀气的嘴。
南宫朗慢慢伸出手,轻轻抚着怜君光滑的颊面,眼抑喜色地问:
“瞧,春花心底还是有着的,哪怕,只是一丝一毫,我都心满意足了。只要再给我机会,我定要她爱上我。怜弟,那些神仙地府的道理中,不是有借尸还魂吗?好比……怜弟你啊,你也是还阳了,可以在这世间一生一世,重新来过,不是吗?”
那目光里的无尽渴求,几乎令怜君难以招架了。
他喉口酸涩难忍,低声道:
“大哥,你误会了。我这不是还阳,这身子也非真正出自娘胎的皇朝实躯,它只是凝聚地府各位大人的法力才能现形,短暂拥有真正实躯该有的一切与反应。等时候到了,就算我有心留下,法力遽失,我也一定得重返地府。”说到此处,他撇开头,望着窗外生气勃勃的绿意,不愿再看这人失意至极的神色。他低声再道:“大兴皇朝,没有借尸还魂这种事。”
怜君没有听见任何回应,只感觉到空气中凝聚着不甘、恨意,他解释道:
“大兴皇朝二千三百年,佛、道庙宇经文道理等入皇朝才有一百年而已,虽然不知到底是谁带来的,但皇朝中绝大部分的人心从未重视它。不信它、不理它,它哪来的阳间立基之处?没有立基之地去成长,又如何能进展到阳间的借尸还魂?其他世间,这些早有处事,但绝对不会是在现在的大兴皇朝里。”他一顿,又叹道:
“皇朝阳间几乎不闻神不见鬼,不是衤不在,而是人间信衤不足,鬼神自然在百姓面前难以现形。天庭地府轮回姻缘红线一直在皇朝里,百姓就算有耳闻,也少有人真正信衤,没有足够的虔诚之心,自然所为有限。大哥……当年如果不是七焚个个坚信了余桐生的鬼神法术,春花哪能在玉春楼里留那么久?你懂吗?”
“那……我现在信了它,也不行么?”
怜君低下头,轻声道:
“信了又有什么用?大哥,春花她二十芳华而逝,对她来说,从此便是自由了,用不着面对这个格格不入的世间,忍受这个尊卑太过分明的世间……”南宫朗遽然抓起他的手。怜君一愣,直觉抬头面对这男人。
南宫朗灼灼目光望着他,咬牙切齿道:“如果我改变这皇朝的制度呢?”
怜君瞠目。
南宫朗厉声再道:“若我改变皇朝血腥的世间,春花愿意为我回来吗?”
锵的一声,剑身竟然断裂成两截了。
外貌看不出岁数的年轻男人,本能地抬起脸,迎着逆风,凝神不语。
“桐生?”墨随华正要入马车,却发现老四余桐生就立在那里动也不动。
他们自京师一路赶回迷周城,中途下车歇息半天,才要再赶路……
“是出了什么事么?”
“气流……”
墨随华扬眉。“气流?”他看看周遭,很正常。
“气流变了。”余桐生难以置信。
“气流变了,那又如何?”墨随华失笑,他向来不熟余桐生那套奇术的。
余桐生惊异外有更多的不可置信,他看着流过自己双手的丝丝空气,又抬眼望向皇朝的蓝天白云。
天空一如往昔湛蓝,可是……
“二千三百年……皇朝内的根本从未变过,为什么今日突然有变?”空气中起了异于往昔的微妙气流,虽然只是轻微到令人难以察觉,但已足够令他震撼了。
是谁迎进来的?
“桐生?”
余桐生回头对上墨随华探究防备的眼神。
这一世的七焚,大有古怪。当年,他查出这几人将要现世,费尽心血找到这几人,将他们聚拢在一处,本以为这一世掌握七焚,皇朝定然不会出大问题,哪知是七焚自身先出了问题——
先是简求春有一语姻缘,接着,南宫朗命中又与皇朝楚秋晨有姻缘,这对七焚而言,根本是前所未有,后来意外从商……这一切,他可以推究在春花身上。但春花早死,如今这皇朝气流又是因谁而变?
他不信一个小小春花能影响皇朝,何况她算死了三年多,留下的身壳与一魄虽在,却只能满足朗弟的不舍。而他留住春花这外来者的空壳却另有目的。
那么,气流的变化跟七焚有关?
到底是谁有这天大本事在背后主导这一切?
在这一瞬间,余桐生产生迷惑。会是谁,躲过他的眼,布下这一切?图的是什么?想的是什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动摇皇朝的根本,有什么好处?
第一次,他感到这皇朝里某件事甚至某个人是他难以捕捉的。有件事,持续在进展,虽然他看不透,但他以为在春花死后,这件事就被迫结束。如今看来,一直没有停止过。
到底什么阴谋在进行?背后的主导者想得到什么结果?
墨随华见他蹙眉凝神,不由得再特意注意四周。气流变了?他可什么感觉也没有,只觉今天风和日丽,是个赶路的好日于。
“桐生,你再不上车,可就要露宿此地了。”墨随华淡淡道。
余桐生回神,自在笑道:
“你说的对,咱们还是快赶路吧。近日天象异动,七焚聚集在一起,容易引来灾变,十年一次的怨气,只怕你们要首当其冲了。”
墨随华不以为意。“我不在意。”
“你们一向不在意生死,我是明白的。但兄弟之情,我岂能不帮忙呢?”
兄弟之情?墨随华似笑非笑,并不答话。
“随华,这回你上京似乎有心事?”余桐生心不在焉地问.
要虚伪应对,他也不是不会。墨随华笑道:
“哪还有什么心事?我是在想,楚秋晨不知是不是喜欢上五弟?他相貌过于俊美,女人心易动啊!如果能好事玉成,就是八风园三年多来的喜事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那天在竹林……
那样的眼神,他也看见了。这世上哪有鬼呢?是他看错了吧?墨随华心思一顿,如果墨新真是被春花附身……
难得地,余桐生笑得开怀,开怀之中有着不以为然的嘲讽。
“朗弟确实一直有姻缘线,对象也确实是楚秋晨,但这姻缘是不是真能让他快活,我不清楚。我唯一能肯定的是,皇朝里的女人纵然一时被七焚皮相所迷惑几年,也绝不会真心爱上七焚,七焚也不可能爱上皇朝里的任何人。”
“这可不见得。”墨随华轻哼道.
余桐生直视墨随华,笑道:
“随华,你自身就是最好的例子啊。你,不是也跟朗弟一样,不曾喜欢过皇朝里的姑娘,你的洁癖就是铁证啊!”
墨随华撇开脸,一时沉默。
余桐生喟叹一声:
“春花,从一开始就不是皇朝人,她是唯一的例外。随华,你们注定孤独,即便你们人人都有姻缘,但,皇朝人的真心绝不会留在你们身上。”一顿,又若有所思地重复道:
“春花,确实是朗弟唯一的例外,而这个例外,不会再有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