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变
一艘舫缓缓的行驶在平广的河域上,风和午盾,春光明媚,一幅如诗般的画面,船舱内坐着两名正在对弈的年轻人,同时还溢出阵阵清香的茶味,一切显得那样的安逸。
「吃!这个角我拿下了。」君蝶影欢喜之情满溢言表,犹如孩童般享受着胜利的乐趣。
经过这几天的朝夕相处,君蝶影和凌书岳几乎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当然大部分都是君蝶影在说,凌书岳总是静静的分享着他的喜悦。
几天的谈话相处中,更让君蝶影发现凌书岳真是个胸罗万丈的奇人,不但能文能武,见闻之广,见识之不凡更令君蝶影佩服。
往往也只有在谈及大江南北的古今铁事时,才变成君蝶影成为静静倾听的那一个,而凌书岳也不厌其烦徐徐说着他的游历满足君蝶影的好奇心。
除此外,凌书岳对于棋之一道火候颇深,这些天来,两人除了烹茶赏景外,就是对弈论战,而君蝶影已不知输了多少盘,连打平的机会都很难有。
其实君蝶影并非庸手,以他的聪明,在偃都城中没有任何师兄能赢得了他,连邻近城镇偶有棋赛,只要他参加,胜利就非他莫属,而今却在凌书岳手下连吃败仗。
「啧,大势未定呢,这盘棋虽然你布局的不错,可惜……」凌书岳拉长了语声,真是大有『可惜』之势。
这些日子以来,他原本那副冰冷的面孔许是被君蝶影开朗的笑容所影响而有了些暖意,也染上了些君蝶影顽皮说话语气,真应了近墨者黑这句古语。
「可惜什么?」君蝶影急急追问着,它可觉得今天这一局是几天来下的最顺心的了,难不成凌书岳还有杀招未出?
「可惜……遇到我,这样就不行了,你瞧这一子扳得嫌早了些,这边若我从这里打入,你的黑子还能做活吗?」边说着,凌书岳边拈着一粒白子落下。
咬着唇,君蝶影看着黑白交错的棋局,很认真地思考着,而凌书岳则在一旁静静的欣赏他沉思的模样。
片刻,君蝶影长长吐了口气,舒展开微蹙的眉头,双手撑着下颚万般无奈的朝凌书岳瞄了一眼。
「呼,输了输了,这回大概又输了五、六子吧?」君蝶影眼珠子一转,『又「?难不成……
「喂,书岳,老实说,你是不是一直在让我,怎么每盘『都』输得差不多?」
凌书岳眨了眨眼,不置可否,只管看着君蝶影瞪着眼、嘟着嘴,一副『被耍』的抗议神情。
而就在此时,突然两侧的水道各有一艘小舟飞快的驶近,从小舟快捷稳当的行进可看出操舟者的水上功夫一流,只是选在此时此地出现,恐怕来意不善。
「两位公子,咱们恐怕是与上打劫的了,这伙强人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两位赶紧逃命吧!」掌舵的小老儿哆哆嗦嗦得嚷着,话一说完便翻身落水逃命去了,这一来船舫便几乎静止与水面上。
「怎么办?」君蝶影有些烦恼的问,若是在陆上,就算打不过也能逃,可是如今却是被困在他最头大的河中央,可真是进退不得。
「蝶影,你这子若是落在这儿,或许还可以扳回劣势也不一定。」两眼仍是注视着棋盘,凌书岳仿佛无视于周遭的变化。
撇撇唇笑着,君蝶影又重新将注意力回到棋局上,论镇定这份功夫他实在不如凌书岳,难怪输棋了,却哪知这是凌书岳闯过多少大风大浪累积下的经验。
舟影渐近,一条带钩的绳爪倏的射向船舫的边缘,却在未抓实前突然从中断裂,君蝶影抬头望了望凌书岳,却见他仍是神情不变的拈子观棋,但君蝶影明白刚刚一定是凌书岳的杰作,只是不知他是如何出手的。
小舟更近了,三名劲衣大汉纷纷跃向船舫的甲板上,只见凌书岳眼中露出许久未见的寒芒,手指随之倏弹,跃至半空中的大汉便像破麻袋般一个个软绵绵的掉入河中。
「你有杀人了!」君蝶影轻声抱怨着,看着河面稀疏的水泡,不禁觉得于心不忍。
「我手下没活口。」冷冽的搁下一句,凌书岳的身影突然逸出船舱,如幽灵般的出现在前头甲板上,君蝶影也紧跟着飞身而出。
只见凌书岳一手接住对船射来的箭矢,反手甩去,就又见两名汉子身中利箭的跌入河中。
而另一侧又是两名悍不畏死的人影直扑过来,君蝶影闪身向前,抢在凌书岳出手前将二人击落,虽然仍是伤了,但以他们的水性而言,这点伤是不会让他们丧命的。
凌书岳梅说什么,连看也不看一眼就将双手甫接住带火箭矢分别掷回两舟,只见小舟的舱房陆续冒出了火舌,接着便掉头迅速的驶离开去。
然而就在这当下,后舱却传来『啵!啵!』两声,冷哼一声,凌书岳跃起的身形在空中利落的画了个半弧,同时左手运劲像发声初射出两片刚刚从船上抓下的薄木片。
不一会儿,附近的水面便冒出一圈又一圈的血色,然而虽然及时击毙了凿船者,河水却已源源不绝的倾泻而入,船身已开始下沉,转眼间,水就漫到了腿肚。
「都是你这小子的『好心』,这回可得弄得一身湿了……」凌书岳一跃回前头,便忍不住抱怨着,可是当他回头看道君蝶影唇色发青的呆立着时,下头的话便都愣了回去。
「怎么了?受伤了吗?」凌书岳急忙检视着君蝶影全身,却不见一丝伤痕,可是君蝶影的呼吸却愈来愈粗重。
「…水……」君蝶影吃力的吐出这个字,他已经觉得四周的景物都开始旋转,空气也变得稀薄无比,他只能紧抓着身旁的木柱不让自己倒下去。
呆了一下,凌书岳霎时明白了,他想过君蝶影可能不谙水性,却怎么也想不到他对水竟然有这么夸张地反应。
「闭上眼睛,放轻松,我会水,你别紧张!」凌书岳试着缓和君蝶影的情绪,奈何君蝶影此刻却仿如未闻,双眼紧盯着逐渐上涨的水面,脸色愈见苍白,呼吸也愈加急促。
摇了摇头,凌书岳只好伸指一弹,凌空点了君蝶影的昏穴,另一手则及时揽住他下滑的身躯。
「怎么会这么严重?」尽管心里嘀咕着,凌书岳脚下动作却不慢,随脚踢出一片碎木片,人也随之射出,这一掠,少说也有七、八丈,只见他足尖一点脚下的木片,便轻轻松松的伤了岸。
抱着君蝶影向岸边的林中飞掠了半刻,直到再也见不到河面,凌书岳才解开君蝶影的穴道,他可不想再次看到掉了魂的君蝶影。
长长的睫羽眨了眨,君蝶影缓缓的睁开眼来,有一阵子的茫然,他才想起失去意识前的处境,下意识的紧抓住身前的白影,这才发现自己是被凌书岳抱着,,而且已经离开了河面。
「没事了,我们已经在陆上了。」凌书岳用着难得的轻柔语气安慰着君蝶影,缓缓的将他放下,却发现君蝶影的步履不稳,摇摇晃晃的。
「怎么回事?」凌书岳跟着走向前去,伸手揽住了君蝶影稍嫌纤细的腰际,助他站稳脚步,陪他慢慢的走着。
「谢谢,让你麻烦了。」轻声到了谢,君蝶影的神情有些歉意也带着无奈,「小时候,曾经溺过一次水,所以……」
「印象这么深刻?」凌书岳不禁觉得有些好奇,君蝶影刚刚的情形简直比要他的命还惨,他还记得之前相遇时君蝶影那种对死亡淡然的态度。
轻吁了口气,君蝶影慢慢说着那段让他毕生难忘,甚至让它变成如此恐水的经验,当然决不是件愉快的事情。
「说来也是我自贪玩。」君蝶影微微吐了吐舌,这顽皮的表情配上仍旧苍白的脸色实在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城里的人大都不近水性,偏偏在城北处的林子旁又有一处沿山融雪形成的湖泊,师父可能怕会出事吧,所以把那儿列为偃都城的一部分,不许旁人接近,师兄他们也曾提醒我别去那儿玩,可是……可是那湖泊旁的山壁有很多奇特的洞穴,真得很特别唷,有着各式奇形怪状的石梁石柱,所以……」君蝶影偷瞄了一下凌书岳。
「所以……,你也知道嘛,小孩子总喜欢玩些寻宝、官兵捉强盗的游戏,结果有一次我就躲到其中一个洞里,而当鬼的又太笨,老半天也没找着我,没想到我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等我想来时,洞里暗的伸手不见五指,我刚想动就发现周围全是从湖泊灌进的水,而且……而且水还在不断的渐渐往上升……」君蝶影边说边握紧了拳,仿佛此刻又被水保卫者。
难怪了,凌书岳有些了解的点了点头,试想一个不会水的小孩在黑暗的包围下,慢慢的被冰冷的水浸泡着,那种漫长的恐惧确实会受不了。
深深吸了口气,君蝶影心有余悸的接着说道:「可能是连续几天的晴天,雪融了,所以湖水也跟着涨……水很冷,一下子我就麻掉了,可是我还是很努力的踮着脚尖,但是水还是渐渐的淹过了我的口……」
「当然啦,最后是被救了出来,要不现在也不会让你看见我的窘状了,虽然当时已经被水灌得差不多了,而且……」君蝶影没奈何的耸了耸肩。
「变成以后只要遇到类似的状况,我就会不由自主地僵在那儿,像是个木偶一样,连喘口大气都很难。」
「就像你刚刚那般?」木偶?可不是嘛,瞧他适才的模样的确像个木头人。
「嗯,所以除非不得已,我一定离有水的大坑远远的。」君蝶影俏皮的郑重宣示着他的结论,虽然表情还参杂了少许惊悸的神色。
「喔,这么说来,还是我面子够大,能请得动你陪我在水坑上坐船游玩。」凌书岳露出难得的笑容,打趣着说道。
「呵……你凌大少爷的邀约,在下也只好舍命陪君子,真是的,每次都是为了玩才跟水犯冲。」君蝶影也跟着笑开来,残余的恐惧也随之减淡了不少。
「对了,你刚刚说什么城的,又是师父又师兄的,看样子你这小子不是个没人要的孤儿?」凌书岳不经意的问道,同时脑中也飞快的想着北地的各门派。在凌书岳想来,若是知道了这小子的根,以后无聊时就不愁没伴了。
「什么没人要的?!」君蝶影夸张得嚷着,「其实也没啥啦……『偃都城』你大概应该可能或许……听过吧!」
皮皮的向凌书岳眨了眨眼:「我可不是故意隐瞒不报,只是不想让你以为我是什么名门之后,免得你凌大少爷觉得高攀不起,说起话来都会结巴。」
君蝶影半真半假的糗着,在他想来如今两人已如此熟念,凌书岳想必不会介意他有如此显赫的背景,只是这种事还是说得轻松点比较不尴尬。
凌书岳闻言就如同真的被吓到般的身形一震,同时也放开揽在君蝶影腰上的手臂,突然失去扶持的力量让君蝶影脚下一个跟跄,好在已恢复不少,马上就稳住了身子。
「怎么?还真的吓到啦?不会吧……喂,魂归来兮,别呆了,我是开玩笑的啦!」君蝶影莫名其妙的回头看着像似在想些什么的凌书岳,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你是指轩辕……城主的『偃都城』?」凌书岳完全无视于君蝶影的玩笑,虽然语声仍似平日般的平淡,但刚才露于脸上的笑容却早已逝去。
「咦?你不是走遍大江南北,这年头好像只有这么一个『偃都城』吧,我不记得有开分店耶,你认得他老人家吗?」或许是习惯于凌书岳不带感情的语声,君蝶影并没察觉出有什么异样,而每当令书岳愈冷漠时,他总是会想法子扯些有的没的逗他开心。
「嘿!」凌书岳轻笑了声,眼中闪着光芒,「你师父可是大名在外,谁人不识,连我这无名小卒早在十年前就见过他了!」
虽然听得出凌书岳话中并无晚辈应有的敬意,但这些日子以来,君蝶影深知凌书岳的桀骜不驯,能让他打心眼佩服尊敬的人可能还没出世吧,因此君蝶影并不在意他的语气。
「喔,这么说来,你跟我们家还挺有渊源的,呵……还真是有缘。」君蝶影开心地笑了笑,看样子凌书岳是不会介意他那太出名的师门,他早猜得出这世上大概没什么显赫名头能令凌书岳动容的。
「嗯,是有缘……」凌书岳轻声重复着君蝶影的话语,眼中却闪出几许凛冽的寒芒,可惜君蝶影走在前头,否则他该听得出这句话另有深意。
这一天君蝶影与凌书岳赶了一程,特意在城镇中落脚,因为已经到淮阳地界了,明天两人即将分手各办各事去,所以君蝶影提议好好吃饭。
因为到得晚了些,客栈只剩下一间房,好在他们并不介意共挤一晚,反正君蝶影还想与凌书岳秉烛长谈呢,虽然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但别离总让人有些伤感。
「这么说来,你是『偃都城』中最小的弟子了……那大概也是轩辕城主最钟爱的徒弟吧?」凌书岳在用膳时有意无意的问着。
「嗯,师兄们都大我许多,我算是特例吧,呵……」想到小时候师兄们常被他『玩『得哭笑不得,君蝶影不禁轻笑出声,「师父嘛,他对师兄们也很好,或许是我年纪最小,所以有时候会对我宽容些吧!」
「……那你觉得你师父如何呢?我是指你对他的感觉。」凌书岳进一步问着。
「师父就师父啊!」君蝶影有些奇怪凌书岳为何问这个问题。
「你……把他当作爹吗?」凌书岳凝望着手中的酒杯淡淡问道,而心中浮现的是一张融合着威严与慈爱的面孔。
「这个嘛……」君蝶影歪着头想着,他倒是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从小就没爹没娘的,他也不知道对爹应该是什么样的心情,是像他对师父那般吗?
「我不知道叶,师父他老人家养我育我,他是我这世上最亲的人了。」眼珠子一转,君蝶影斜瞄了凌书岳一眼。
「书岳,你好像有些不对劲耶?怎么这几天常闷闷的,又老问我些怪问题。」君蝶影已手撑颚看着有些出神的凌书岳。
「有吗?相聚的时间无多,只是想多了解你罢了!」凌书岳凝视着君蝶影如星般的双眸,语含深意的答着,没错,时间的确不多了……
「是喔,身家调查得这么清楚,只差没问生辰八字……现在你知道我的窝啦,倒是你,还不快快报上!」君蝶影装作凶狠模样的问着,只是掩不住嘴角的笑意,做不出半点凶样。
「我吗?……游荡惯了,安稳的生活不属于我。」凌书岳淡淡的带过这话题,若是在两天前,或许他会透露多一些,如今……
为了替对方践行,晚饭时两人边聊边喝了些酒,此刻君蝶影已是不胜酒力的醉倒在床榻上,两颊泛着瑰红,如瀑般的长发更是放肆的垂散着。
凌书岳倚坐在床边,静静看着熟睡得君蝶影,目光是那样的深邃,那般的悠长,直似要把眼前的人影烙在脑海中,然而大理石般的漠然脸庞却令人猜不出此刻他在想些什么。
缓缓的,凌书岳伸指轻缠着君蝶影散落枕边的秀发,绕在指头简把玩着,举至鼻前轻嗅着淡淡的发香,轻轻的摩挲着自己的唇。
凝视着君蝶影如孩童般天真的睡颜,凌书岳的眼神是那般的炙热浓烈,面上的表情也丰富了起来,似爱似怜,又却带着些复杂难解。
「为什么会是你……」不该相识的,根本就不该相遇……老天真爱开玩笑啊,凌书岳如不胜烦忧的闭上了眼。
这是注定的吗?让我遇上这样的你……然而满腔的怨却不可能因你而消散,满心的恨也不会因你而退逝,我眼前的路依旧是一片血色,而你却在这条血途之上……
既然无法避开……那就该趁现在还没伤到你的时候,趁还没让你感到心痛与悲哀的时候,在你洁白的羽翼尚未染上血污前……就此放手……
是的,是该就此放手……凌书岳张开了眼睛,面上的神情又恢复如昔,仿佛适才呢喃低语的人并不是他,大手缓缓的滑向君蝶影粉嫩纤细的颈际,像似好玩般的伸掌覆住了君蝶影的咽喉,慢慢的收拢着五指。
看着君蝶影因气息不顺而皱起的双眉,凌书岳却没有放手的意思,仍是逐步的加重力道,而注视的目光也随着散漫开来,进入另一个虚无的空间。
君蝶影在梦之际,忽然觉得呼吸困难,本能的伸手想扳开颈间的束缚,然而却是徒劳无功的挣扎,朦胧的睁开了双眼,视线却已是一片模糊,张嘴想喊发不出一丝声音。
这种如溺水般的窒息压迫感,让君蝶影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晕晕沉沉的,只觉得眼前的景象愈来愈暗淡,愈来愈模糊,终于彻底的失去意识,跌入无尽的黑暗中。
直到君蝶影晕了过去,凌书岳才松开了紧箍着的手指,就这么静默的望着君蝶影逐渐失去血色的脸庞,迷蒙的目光依旧没有焦点。
突然间凌书岳凑上唇去,贴着君蝶影微凉的双唇渡了口真气,接着双手在君蝶影胸前重穴飞快拍打着,反复了几次,才见君蝶影呛咳了一下,胸膛也开始急剧的上下起伏。
我这是做什么?不是已经决定结束了的,怎么……凌书岳恋恋不舍般的伸指滑过那恢复血色的双唇……现在留下他,以后只会让他伤的更深,让自己更难以……自拔……
「……该那你怎么办呢……」语声呢喃,像似梦幻般的口吻,而以往凌厉的眼神此刻也变得那般虚渺不真切。
桌上摇曳的烛光忽明忽暗的照着一室诡异的气氛,同时也映着凌书岳那飘忽不定、难以捉摸的神色。夜,却更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