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罪
君蝶影手脚发麻的从雪儿身上滑下,尽管雪儿已经尽可能的飞慢飞低,然而冻人寒风外加令人窒息的风压仍令武功被禁的君蝶影吃足了苦头。
「哎,看来以后向你在上面玩可得付些代价了……去不管事那儿,告诉他我回来了,让他放心,过两天我再去看他。」叹息着,君蝶影亲昵的搂了搂雪儿。
「嘎--」雪儿昂然引吭高鸣,仿佛在向君蝶影拍胸脯保证没问题,随即展翅升空,瞬间便消失在夜空中。
看着白鸟离去,君蝶影整理着衣裳,心想这要打起精神去见师父,随是说病愈不久,身子仍有些不适,但不能让师父看到自己这副萎靡的模样,他老人家会难过的。
虽然不知道凌书岳怎么会突然肯让自己离开,尽管他封住了自己的武功,不过能够回来应该是件好事才对,但莫名的,君蝶影的心情却有些沉重。
倒不是因为失去了一身傲人的功力,对这事君蝶影并不是十分在意,在意的是那孤寂的白色身影始终盘旋在脑际,占满了他的思绪……那寒冷的眼神,淡漠的表情,冷酷的话语,还有他的怒、他的伤……
君蝶影实在无法想象凌书岳过去的日子是怎么过的,没有欢笑只有仇恨的日子……今后,他仍要这么继续吗?君蝶影轻咬着下唇,感到有些烦乱。
能劝师父他们将易天宇的遗体交还吗?君蝶影知道这是个关键,也许能化解彼此的仇,能将凌书岳拉出恨意的深渊。
只是他没有把握,毕竟易天宇是死在师父他们的手中,而师父他们伤在凌书岳的手下,人人都知道冤冤相报无了时的道理,可是古来有几人能跳脱呢?
离开『偃都城』近一个月,不知道师父及成楼主的伤痊愈了没……想到这儿,君蝶影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小影?真的是你?!」守着城们的两名偃都城弟子不能致信得直揉眼睛,下一刻却是不约而同的大叫着奔向前,争着将君蝶影抱在怀中。
「七师兄,八师兄……呵……」君蝶影露出开怀的笑容,一股乍见亲人般的喜悦之情油然而生,毕竟家的温暖是能够慰籍人心的。
「我真不敢相信还能见到你。」你瘦多了,一定吃了很多苦吧,等会儿要好好补补。「你怎么回来的?逃出来的吗?」两人七嘴八舌的问得君蝶影有些难以招架。
「师兄!你们别那么急,我想还是先见师父再说吧!」君蝶影赶紧转移两人的话题,他可不想待会儿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叙述,再说他真的想见师父,希望他老人家一切安好。
「对对,先见师父,自从那天你被带走后,师父就一直抑郁寡欢的,时时长吁短叹,我们都担心得不得了,现在可好,看到你回来,师父一定高兴极了。」其中一人急忙拉着君蝶影往里走。
「嗯,对了,咱们城里来了两位贵客,小影应该也听过寰宇双奇吧,近二十年他们几乎未涉江湖,真不敢相信这两位老前辈现在竟出现在我们眼前,而且似乎跟我们及姜师叔他们都颇有渊源呢!」
「七师兄,两位老前辈此来是……带那两位的遗体回去的吗?」问归问,君蝶影明白这点小事还不会劳烦到这两位奇人,他只能暗暗祈祷千万千万不要再横生枝节了。
「倒也不是,你也知道姜师叔和师姑的遗体实在没剩下多少,师父他老人家当天就作主将他们埋在青萍岭上了,两位老前辈也没有意见,这几天师父他们似乎有什么要事在商讨着,成楼主也没回去呢!」
边听着,君蝶影的一颗心开始忐忑不安起来,算算双奇都已是近百龄的世外高人,十年前围攻魔尊的江湖人事都没出手,如今,该不会插手这件事吧……
「……如果他能回来就表示他们根本是一道的。」尖锐的女声有着不容置疑的坚持,这是君蝶影一进大厅听到的第一句话。
刚进厅,厅上十多道目光便集中在君蝶影身上,这原是意料中事,只是君蝶影却感觉不到其中的欢迎之意,更甚者,正中的四道凌厉目光犹如利刃般穿透着君蝶影。
「师父。」尽管心中疑惑着,君蝶影仍如往常般恭敬的向轩辕行云行了一礼,继而从容的向一侧的成渊及萧玉麟抱拳为礼,打了声招呼。
「蝶影……你回来了。」轩辕行云语声的确带着些许颤抖,然而却不像是惊喜地感动,声音包含着十足的涩味,由他仅余一眼的目光中看得出似乎并不希望君蝶影回来。
「咳。」居于正中太师椅上清瘦的老者低咳了一声,提醒着失态的轩辕行云。
「呃,蝶影,为师跟你介绍这两位前辈,他们是我辈之中的正道典范,想必你也早有听闻了--寰宇双奇,这位是君前辈,这位是莫前辈。」
君蝶影闻言再次低首欠身,正式的向座上两位发须皆白却面如童颜的老者行礼。
「……」两位老人神色古怪的直盯着均蝶影瞧,大厅一时陷入无声的静肃中。
「嗯,你就是君蝶影……你姓君?与老头相同的『君』吗?不是『易』?」
突如其来的怪问题问得众人一头雾水,君蝶影也被问得莫名其妙,只得恭谨的回答道。
「晚辈的确姓君,师父说这姓名是晚辈襁褓中字条所提……」
「字条?难道你不知道你父母是谁?」女声高扬了起来,听得出这位莫前辈对君蝶影的出生有着不寻常的关注。
「咳。」老者低咳了声,提醒着自家婆子的失态,「如茵,别问了,只是相像罢了,阿柔都已经离开了这么多年……你还记挂些什么?」
「我知道,可是……我不甘心啊,二十年了,连在哪儿我都还不知道。」
「我又何尝释怀了,这回,我们不是来了吗?别乱,还是先办正事吧!」两人间的低语,旁人并未能听及,只看得出老人们神色凝重。
「老夫请问你是怎么回来的?」苍哑的语声没有多余的客套,老人单刀直入的问着,他是双奇中的君霁。
「禀师父和两位老前辈,是『魔尊』放我回来的。」仍是恭谨的回着话,君蝶影心中却一边思索着老人适才问话的涵义。
「喔,放你?条件呢?别跟我说那小魔吃斋念佛去了,所以绕了你,易天宇这杀胚教出来的徒弟没这么好心肝吧?」老妇充满轻蔑讽刺的语意,让君蝶影稍稍起了反感,这是双奇中的另一位,君霁的妻子莫如茵。
「回老前辈,的确是没条件,逝者已矣,就算是杀了晚辈也于事无补,他只是封禁了晚辈的武功。」毫不回避两名老人灼人的目光,君蝶影不卑不亢的答着。
「就这样?不是叫你回来打听魔头尸身所在?」尖锐的语声毫不放松的紧接着问,莫如茵的双眼也紧盯着君蝶影面上的表情变化。
「他有问过,晚辈也据实以答,但晚辈的确不知道易前辈所在,不论他相信与否,却也没再提过这事了。」君蝶影耐心的仔细说明着。
「什么前辈,那魔头也配!哼,易天宇当年那一肚子坏水,这小的一定也奸险无比,怎知他是不是许了你什么好处?」像是与易天宇有着深仇大恨,莫如茵的怒意明显布满了脸。
「老前辈,书岳不是那种人,我也不是,虽然他并无此意,但晚辈想恳请两位能应允交还易天宇的遗体,结束这段恩怨。」君蝶影语意十分诚恳的请求着。
此话一出口,整厅的气氛骤然凝重无比,莫如茵的神色更是铁青的难看,一旁的轩辕行云更是刷白了脸,眼中满是惶恐的望着君蝶影。
「老头,我就说他们有私吧,你刚也听到他怎么说了,你听他怎么叫那小魔的,叫得多自然,多亲热!恐怕那事他也有份。」对易天宇的恨意让莫如茵也恨透了凌书岳,自然而然的,帮腔的君蝶影也包括在内了。
正当君蝶影隐约觉得情况不对时,君霁再次威严的开口:「你知道他的名字,这么来你是认得他了……在青萍岭之前?」
没有指名道姓,君蝶影很明白『他』是指谁,老人低沉徐缓的语声并不大,却有一股无形迫人的气势压得众人喘不过气,绷紧了神经。
「是的,晚辈奉师命下江南时遇上的。」君蝶影回答得没有半点犹豫,他并不认为有什么不能对人说的,虽然他已经有些意识到老人们的问话似乎是对自己有着成见。
「也就是说在成渊之前你就遇上了?」
「是的。」
君霁闭上了眼,嘴上却继续问着:「成渊说『流金楼』那战,那小魔似乎对你手下留情,你觉得呢?」
「或许,晚辈的确没有受伤。」
「收藏『啸天撼地梭』的密室机关你都知道吧?」
「是的,成楼主让晚辈参与设计。」
「来人是毫发无伤的取走了飞梭,甚至没有触动任何示警的机关,对吧?」
「是的。」
君蝶影每一句肯定的回答都令轩辕行云面色更加惨白,萧玉麟在一旁着急的想暗示些什么,却被成渊以眼神制止,因为这时候说什么都恐怕太迟了。
众人的反应都落在君蝶影眼里,他何尝不知道这些问句代表的意义,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竟会这样的怀疑自己,他做错了什么……
「你知道我们在你进来之前在讨论什么吗?」老者深沉的注视君蝶影。
「之前不知道,不过,现在若仍说不知道就是欺瞒了。」君蝶影苦笑着回答,坚定的眼神依旧,是非对错,他相信自在人心。
「我们在讨论失梭的过程,总觉得这件事来得突然,就在你到『流金楼』后没几天,而整个经过又这般离奇,满室机关犹如虚设,伤不着人也就罢了,连动都没动……对这事,你有什么看法?」老者语声愈见严厉,双目炯炯的凝视着君蝶影。
「……实情晚辈无法臆测,但以他的修为并非不可能,不过,晚辈想前辈们应该已经有答案了。」君蝶影心中暗叹了口气,心想着你们既然已有了认定,又何必再问我……
「你很聪明……难怪轩辕行云这般器重你。」君霁眯起了眼,像似重新估量着君蝶影,口中虽说着赞美的词汇,眼里却没半点赞美的意味。
「我想你大概不会承认与那小魔串通盗取飞梭吧?」老人依旧眯着眼,眼中的精光却毫不掩饰的直逼君蝶影,一旁的老妇则是幸灾乐祸的模样。
「承认与否重要吗?事实并不会因此而有所改变的。」君蝶影唇边泛起了笑意,至少他无愧于心,如今的情况,任他再多说什么也是多余的。
只是他不明白,这到底为什么?需要这么急迫的为失败找理由吗,甚至不惜为他按上这些莫须有的罪名?还是上一辈的恩怨情仇已使两人蒙蔽了双眼,君蝶影仿佛在这时更进一步认清了这所谓的武林,所谓的正道……
「不错,不管你承认与否,事实是不会改变,『啸天撼地梭』已然成为那小子手中的杀人利器,而你,就是最大的祸首。」老人不徐不缓的说着,在他心中似乎早已认定君蝶影是个吃里扒外的内奸。
无视于老者的指责,君蝶影眼中没有一丝的畏惧,他只是平静的望着满脸焦急的轩辕行云,只想听到师父一句信任的言语,然而他却失望了……轩辕行云竟回避着他的目光。
「师父,您也不相信徒儿吗?蝶影的确与他相识在先,可却也是之后才知道他的身份……您该知道蝶影的,蝶影做的就没有什么不能说!」诚挚的语声却微微带着一丝苍凉的味道……难道连师父也如外人般怀疑自己?
「这……蝶影,为师的……唉,这怎么说……」轩辕行云急得直叹气,他当然也应该相信蝶影,只是那一日……『魔尊』也的确是因为蝶影而饶过自己等人一遭,这……他俩之间真的没什么瓜葛吗?轩辕行云的心头的确有着些许困惑。
更何况,寰宇双奇脾性之烈众所皆知,如今两老都已经认定君蝶影与『魔尊』有私,只怕自己说破了嘴也是枉然。
若是执意袒护君蝶影,凭着寰宇双奇在道上的闪亮名号,只怕『偃都城』今后都将背负着与魔同道的罪名,不但至此从江湖中除名,更会受到正道中人的唾骂,身为一派之首,他不能不考虑到这些……
「蝶影明白了……」轩辕行云的矛盾挣扎尽入君蝶影的眼中,聪明如他,又怎会不明白轩辕行云的苦处,虽然努力的告诉自己师父也是不得已的,可是胸口那股闷痛的感觉却有增无减,感觉就像被人一点一点的撕裂开来……
暗暗的深吸了口气,君蝶影试图平复着紊乱的心绪,他不愿在双奇面前示弱,再说自己心中坦荡荡,别人要怎么说,就任由他吧……
「想必两位老前辈对晚辈之事已有计较了吧!」淡漠的口吻,语声听来有着说不尽的疲惫,这是君蝶应从未曾有过的语气,原本明亮的大眼也黯淡了不少。
心中的倦意逐渐的扩大,君蝶应突然觉得真的好累了,连日的伤乏与病愈后仍残存的虚弱感顿时全部涌现,那些往日不曾困顿他的倦如今却一波波袭击着,累得让他什么都不愿再争,反正,已经不重要了……
「不错,念你年纪尚轻,一时受邪魔蛊惑,所以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可别不识好歹,做出有辱你师父一世英名的蠢事……你应该知道那小魔的落脚处吧!」不是问句的问句,君霁是百分之百认为君蝶影知道。
「我不知道。」君蝶影答得干脆,该说是懒得再说了,既然再怎么解释也是洗不清他们的疑惑,那又何必多费唇舌呢?
「禀君老前辈,蝶影被带走时,因为伤重昏迷着,想来是如此才不知道那小魔的藏身处。」一旁的萧玉麟慌忙得替君蝶影解释着。
现在可不是能任由君蝶影耍个性的时候,不解释清楚,恐怕之间的误会会越来越严重,不过萧玉麟着实没想到平素温和的君蝶影竟也有如此拗的时候。
「哼,那回来呢」我们一路布线的暗卡都没发现你的踪迹,直到你出现在城门口,你是怎么回来的,难不成长了翅膀飞回来的?」莫如茵严厉的口气丝毫不输君霁。
「前辈猜对了一半,晚辈的确是飞回来的,只是翅膀是长在鸟身上。」心中再无半点原有带着拘谨的敬意,称呼上,君蝶影的言词用语还维持着礼貌,然而话语却开始带着玩笑的意味。
「喔,那你总知道经过哪些地方,有个方向吧,别说你吓的眼都不敢睁开。」莫如茵闻言接着问道,只要有一丝可能,她都不愿放过,易天宇已死,她想要的答案恐怕只有他的传人能给。
「呵……让前辈失望了,晚辈的胆倒没这么小。」君蝶影轻笑着,「可惜雪儿飞得高,今晚又星月稀疏,晚辈功力已失,夜难视物,怎还能辨明方向?」
君蝶影说着生平在师父面前的第一次谎言,虽然心中有些歉意,但却无悔!今晚的星月的确稀疏,但凭着他对夜空星子的熟念,仍是能够判别方位的。
只是说什么也不能让战端再起,离开前好不容易才说服凌书岳,答应自己不主动挑起杀端的,虽然不明白寰宇双奇的目的到底为何,但君蝶影很清楚的知道不论理由有多冠冕堂皇,血腥的杀伐终究会催魂许多宝贵的生命。
「……」莫如茵沉吟了会儿,尽管满心的不悦与不满,然而君蝶影的说法她也确实无法反驳,突然目中精光一闪,嘴上露出抹高深的笑容。
「那鸟呢?该是你蓄养的吧,飞禽对方向的判别与记忆是最敏锐的,你唤它来带路吧,只要能找着那小魔,之前你所作的一切我们可以既往不咎。」
「很抱歉,恐怕前辈您的苦心还是白费,雪儿是野生的飞禽,一向都是它主动找我,不是晚辈能够呼之来挥之去的。」君蝶应继续编造着借口。
「而且它性喜游玩,常常好几个月才会来找晚辈,今日见上,只怕得等上许多时日,前辈这法子只怕太费时了。」君蝶影扯着漫天大谎,反正他是铁了心了,如今能做的就是不让两方遇上,至于寰宇双奇会怎么对付自己,他并不在意。
「小子利嘴!」莫如茵忍无可忍的尖声叫着,「你当我们是三尺孩童,随你编两句就可以唬住了?!你再不老实说,等下就知道厉害了!」
「晚辈句句实言,倒是莫前辈怎这般小觑了自己,普天之下,双奇之名又有谁敢以孩童视之?」君蝶影抿唇笑着道,言下之意,就是可是你自己说的哟。
其实说天下间没人敢也不尽然,君蝶影的心中又不禁浮现那个孤傲的白色身影……要是他在这儿,只怕会更有办法让老妇气地抓狂,因为他一定会直接用行动证明的,想到这儿,君蝶影唇边的笑意更浓。
「你!」老妇气得瞪大了眼,披肩的银发震得筱筱而动,周遭的人都急得替君蝶影捏把冷汗,数十年来,有谁敢在双奇面前如此顶撞?萧玉麟更是担心的握紧了拳,深怕莫如茵在盛怒下出手杀了君蝶影。
反观君蝶影却正有趣的欣赏着老妇满脸的愤恨之色,这般的越玩越凶无非是想借此让自己忘记心口那股炙痛,看着老妇如此有失身分的模样,的确让君蝶影淡忘许多不快。
「既然你这么肯定,」君霁的眼中寒意渐浓,有着说不出令人寒毛直竖的恐怖,「那老夫也只能请轩辕『城主』治你这通敌叛帮之罪!」
君蝶影嘴角仍挂着笑,早明白是个不欢的结果……思绪霎时飘向了远方,有着白衣身影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