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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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山——
苍山南北纵走地势陡峭,计有一百0二峰、八十九岩、六十六洞、十二嶂、四坑、八岭、十一亭、六寺、二十三瀑、五湫、三十七潭、九泉、三涧。
天然形成的地势如此,更遑论有无数寻幽访胜之人、入山修行之人、遁世避俗之人、躲灾避祸之人,或是临时久居之人,所搭造凿成的栖身之地。
苍山之广,在此寻找一个……
不!该说是两个人。
尤其是两个有意躲避世俗一切之人,其中之艰辛,用一句大海捞针形容并不为过。
洛熙宫策马狂奔五天五夜,连转七十多处驿站,连奔上百匹万中挑一的骏马。
除了每日在驿站停留换马,其余时间他悉数在马背上度过,少饮少睡,只为了能早一日抵达苍山。
翻遍苍山每一处可能居住的地方,问过每一个在苍山遇见的人,十日憔悴不成人形,可洛熙宫却一无所获。
他不是没怀疑过令封炎,可是除了对方身为武林盟主重然诺的个性,更因为那支曲子……
比翼翱翔上九霄,双飞永世不言悔。
那曲双飞,世间上除了自己之外,只有一个人知道那支曲子……
谱曲、教琴,手执手,情意绵绵。
明明他早已动了心,却骗自己不过是在作戏,戏终人散,永不相干。
结果这么做却是成功地骗了自己,也伤了一个人的心。
那人说了倘若他变心,就会杀了自己,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坚毅眸子,震慑了他从未悸动过的心。
只是他温柔的假象,事实上对那人却是无情。
因为无情,所以他可以对任何人温柔,但是那些人却都不是那无法动摇的唯一。
可好不容易悸动的心、他承认倾过心的唯一,却被自己一剑透胸而过,含恨跌落崖底,生死相隔。
他寻遍崖底数次,犹不见那人尸首,沦落到落寞返回的下场。
三年!整整三年!
他寻遍大江南北塞外边疆毫无所获,连同墨凡也如同人间蒸发消失无踪。
洛熙宫扶着路旁的树干歇息喘气,大热天里,他四处急奔数个时辰不曾停下脚步,见前方有一池清澈潭水,便急急将数日未换的衣裳脱去,奔入潭中汲取畅快清凉。
一入水,他便摇头苦笑自己失算,燥热的身子奔入冷冽的水潭,连奔数时辰早已疲惫不堪的双腿当场抽筋,令他动弹不得。
“救……”
救命两字刚要出门,他自嘲着,这深山野岭,任你叫破喉咙又能如何?
身体渐渐下沉,潭水渐渐漫过他的口鼻,在这生死关头,他犹是不甘心。
不甘心他三年苦寻苦候,终于得到关于那人的一点音讯,居然窝囊到丧命在这该死的潭水之中,现在他只求上苍垂怜,让他死前能再看那人的脸庞一眼也是值得。
“轩儿……轩……”
潭水淹过口鼻,再也呼吸不到一丝空气,水面下,洛熙宫望着波光流动,突然激起阵阵涟漪,一道身影自潭面游向他。
眼前景象至此,他随即堕入一片无尽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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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熙宫醒来时,睁眼入目的是一间朴实的木屋,鼻尖还嗅到空气里传来的浓浓药香。
洛熙宫吃惊地翻身坐起,见敞开的屋门前,一人正蹲在地上,专心地给药壶扇着炉火,就连他银白如雪的长发垂到泥地上,也丝毫没发觉到。
一会儿,那人抬起头,对着屋侧喊着:“哥……三碗熬成一碗水了,还要不要再熬啊?”
地上有一道身影逐渐延伸至门口,洛熙宫看到那人走了过来,捞起沾了些泥土的银白长发,薄怒着。
“告诉你多少次,要把头发束起来,别老是拖在地上沾灰尘。”
“好啦……”
“药可以了,弄凉后,就盛一碗端进来。”
“喔!”那人用厚布裹起炉火上的药壶,拐着脚,消失在门前。
木屋内,洛熙宫坐在床头,犹如被人扔入冰封的河水里头,浑身剧烈颤抖着。
这声音……
这两个人……
“你总算醒了,你再不醒,轩儿可又要哭了。”
洛熙宫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指着他。
“你……墨……墨凡……你……”
墨凡不悦地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指尖轻敲桌面,沉吟了一会儿,才缓缓地道来。
“我与令盟主有约,只要你真心来寻轩儿,就不能再阻止你们两人相见。”
“你与令前辈……有约?”
墨凡凝着双眉,沉重地说:“你刚才瞧见了,轩儿他……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轩儿。”
洛熙宫猛地站起,揪住墨凡的衣领。“轩儿?你说轩儿?刚才那个人……是轩儿?”
那银白如雪的白发……
那拖着双腿走路的身形……
洛熙宫揪着手中的衣领,用力摇晃着墨凡,甩头不愿相信地嘶吼出声:“不!不可能!那不是轩儿!不是,绝对不是!”
墨凡拍开洛熙宫的手,回手重力在洛熙宫脸上狠狠甩了一巴掌,竖眉喝道:“怎么不是?你那一剑透胸而过,他本该是死了。可墨凌天生与常人不同,心脏长在右胸,这才勉强没有当场毙命。堕崖掉入溪中,当我寻着他时已是命悬三分,几乎就要死去。双脚腿骨尽碎,加上毒性发作,好不容易才从鬼门关前将他拖回,可是他武功尽失,一夜之间黑发尽白,腿骨的伤虽然好了七八成,可是他一辈子却连快步走路都不能。”
洛熙宫听得不由得刷白了脸,只见他血色尽失,傻傻地睁着眼,无力跌坐在床头。
墨凡搁在桌上的拳头紧紧握着,压抑着情绪。
“这样的轩儿,已经是废人一个。隐居深山,除了躲你之外,更为了避开以前三爷的仇家。轩儿虽忘了一切,可其它与三爷有着血海深仇的人却没有忘。”
洛熙宫怔怔地看着墨凡,“你说……轩儿他……”
“失忆!山中居的主人说是心病,除非轩儿自己愿意想起一切,否则这辈子就这么过。”
“山中居?暤月神医?”
墨凡闭上眼,算是回答。
洛熙宫一手捂着双眼,放声狂笑。“哈哈哈哈……忘了、他忘了!该忘!忘得好、忘得好啊!”
“你忘了什么?要不要我帮你找找?”
柔柔的一句话,伴着药香飘来。
捂在眼帘上的掌,被温热的一双手扳了开,入眼的,是他思念了整整三年的容颜。
不同的是,记忆中的那张脸是青涩的少年;而眼前,却是张有着成熟稳健神情的脸。
记忆中的表情,有冰冷、有害羞、有着满脸道不尽哀伤的泪痕……
眼前的人,温和有如春风、冬阳,却是有着疏离陌生。
那一头银如白雪的发丝随着那人弯身,沿着后背滑落肩头,那人拍拍洛熙宫的背安抚着。
“你生病了,快点把药给喝了吧!掉了什么东西,我待会儿再帮你去找,找东西我可厉害了,连凡哥哥忘了东西摆哪里,都叫我帮他找呢!”
洛熙宫接过汤药,痴痴地望着那张熟悉却陌生的容颜。
“你……”
那人吐吐舌,拍了拍脑袋,走到墨凡身后,搂着墨凡的脖子,笑吟吟地开门。
“我叫墨轩,笔墨的墨、竹轩的轩,这是我哥哥,墨凡。你呢?你是谁?”
我是谁?
我是……我是诱惑你坠入无底深渊,却又将你抛弃恶人,我是与你颈项交缠、肌肤相亲,却又不给你真心的骗子,我是伤了你、并且亲手杀了你的罪人,我是明明爱上了你、却骗自己不过是在演戏的懦夫,我是直到失去后,才知道你在我心中有多重要的傻子……
我是谁……我还能奢望你在乎我是谁吗?
洛熙宫胸口一窒,语带哽咽地说:“我叫洛熙宫,可是曾经有人这样唤我……洛……”
墨轩露出甜甜的微笑,开怀地道:“那我也可以这样喊你,成吗?”
同样的语气、同样的声音,洛熙宫几乎激动得想冲向前去,紧紧搂住自己痴想了三年的人儿。
洛熙宫双手狠狠环住自己的腰,压制所有的冲动,利齿咬破了唇瓣,泛出丝丝血红。他激动到连声音也跟着拔高:“那我也能喊你一声……轩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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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山
“洛、洛!你弄好了没有?我可要进去喽!”
“啊!不能进来、不能进来,轩儿你快出去。”
墨轩才刚步进做饭用的砖屋,就被洛熙宫慌张地拎着衣领提了出来,又慌慌张张地钻回砖屋,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忙些什么?
一盏茶的工夫后,洛熙宫神神秘秘地端着碟子走了出来,碟子上头还用片大叶子遮着,缓步走到墨轩坐着的大石头前。
墨轩嗅了嗅甜甜的香味,兴奋地说:“哇,是糖葫芦、糖葫芦耶!洛,你竟然会做这个?”
伸手揭开碟子上的叶子,取了一串刚裹好糖衣、尚有余温的糖葫芦,墨轩毫不客气地咬了一粒在嘴里,喜孜孜地享受这甜中带酸的好味道。
洛熙宫微笑看着墨轩开心的模样,正待他要抹去指尖残留的糖渣,怎知道墨轩竟快一步抓住他的手,含入嘴里细细舔着。
无意的诱惑往往最是要命的煽情,三年痴盼的人儿,没了昔日的冷漠,多了份天真无邪,虽说每天这么伴着、看着,已经是莫大的满足,可是心底那股潜伏的欲望,却总在饥渴地叫嚣着。
隐忍着欲望,洛熙宫舔着干涩的唇,漾着情欲的嗓子沙哑地问:“轩儿,你凡哥哥呢?”
墨轩放开洛熙宫的手,再度转战碟子里红艳诱人的糖葫芦,随口应道:“他出去了!”
“上哪里去?”先问好,免得一会有人跑回来杀风景。
墨轩歪着脑袋认真想了想,最后摇摇头。“不知道,不过凡哥哥说大概两三天才会回来。”
“这样啊……”
“啊,洛,你会不会煮饭?要不然晚上咱们可要饿肚子了!”
洛熙宫像狐狸般奸诈一笑,心忖:把白兔交给野狼看管……墨凡啊墨凡,你可怨不得我啊!
抢走墨轩手中的糖葫芦,洛熙宫指尖点了点怀里人儿嘟囔抗议的唇瓣,他笑得极尽温柔、极尽迷人,也极尽……阴险!
“轩儿喜欢我吗?”
诱拐小白兔的第一招:令其自投罗网。
墨轩大力点点头,“喜欢!轩儿最喜欢洛了!”
“那……轩儿可愿意做我的妻子、我的情人?”
“什么是情人?”
“情人就是……我会做很多很多你喜欢吃的东西。”
诱拐小白兔的第二招:用食物做引子。
墨轩闻言兴奋地睁大眼睛,“真的?那好啊!”
洛熙宫迅速冲回屋子,取了纸笔,没多久,一张热腾腾的婚姻契书就这样出炉了。
“来,轩儿你在这里签名,我就会做好吃的东西给你。”
诱拐小白兔的第三招:签字画押,省得小白兔他老哥回来之后,给他翻脸不认帐。
墨轩傻傻地在纸上签了名,押了手印,回头看着洛熙宫。“这样就可以了吗?”
洛熙宫甩甩纸,确定上头的墨汁完全风干,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画押的契书给收进袖内。
“不!这是我给轩儿承诺,现在……轮到轩儿给我承诺。”
“那……洛你要我什么样的承诺呢?”
洛熙宫得意地将他一把抱起,大步走回木屋,佞笑地说:“待会儿你就知道了,记住……等会儿无论我做什么,都要记得喊我的名字,明白吗?”
墨轩微笑,认真地点点头。“明白!我会记得一直喊你的名字。”
“乖孩子,那你先来喊几声试试。”
诱拐小白兔的最后一招:拆吃入腹,生米煮成熟饭,硬让白兔老哥认了这笔帐。
“洛、洛、洛!”
墨轩开心地叫了三声,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把自个儿给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