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没多久,褚煜的母亲因病去世了。这个消息传到李姮那里,她深深为他而心痛,悲伤不已。
他没寄给她讣闻,她因此也没去参加祭奠。倒是给他寄了一张卡片,安慰他的悲伤。属于世俗的那些俗套俗文,她倒不介意,也知道他不在意的。他们俩的关系,似乎一迳建立在超越现实的世界里。
星期日之约,他没说过取消。所以,她总放在心上,一天晚上,周捷竟又故态复萌对她恣意要求。李姮狼狈地逃开了,下意识地走到了和褚煜见面的老地方——”雅音小筑”,一个人悲伤地啜着苦苦的咖啡。
他竟然也来了,不发一言地坐下,定定地注视着她。身上仍带着哀伤的气息,整个人瘦了一圈,变得憔悴了。他的一切,看在李姮眼里,忍不住阵阵心痛,才惊觉,自己原来竟是这么在乎他。然而,一切都太迟了,知道了自己的感情又有何用?他是他,李姮是李姮,仍然是不相关的。望着他,想起周捷的要求,与自己的屈辱,一阵心酸涌上心头,便忍不住嘤嘤地啜泣起来。
“怎么了?”褚煜好惊讶,不曾看她这么伤心过。
“周捷他——他——”她无助地望着他,愈发说不下去,只有哭得愈伤心。
她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袖子不够擦试泪水,索性一头栽在他脏膛里,“我……不知道,我……就……是不想做那件事。”
褚煜心里一阵动荡,竟是这种事!周捷的要求他能理解,订婚了嘛;但是,她为什么这么害怕?
他只是不断拍着她的背,安抚她,“好啦,好啦,别哭了。”
托起她的下巴,他心疼地看着她满脸的泪痕,几乎有一刹那幸灾乐祸她的自作自受。不过,他做不到。她那绝望灰心痛苦的泪水深深地刺痛了他,然后,他不知道事情怎么发生的,他根本想也没想就吻住了她的唇,然后再不愿分开。
他们情不自禁地吻着,热切而且饥渴地互相需索,仿佛压抑了许久,也等待许久。
等他意识清醒过来,突然间放开了她,慌张地说,“李姮,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趁火打劫。对不起!”
她瞪视着他,半是激情后的满足,半是恼怒。
“我真该死。”他诅咒自己。“我居然在这个时候还占你的便宜。李姬,我……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控制不住。”他恼怒地坐定,自责不已。
李姮没有办法回答,她的心也是一团乱,所能做的,就是仓卒地逃开,留给两人一些空间和余地。
坐在计程车上她依然掉着眼泪,心里居然不沮丧也不绝望了。她再也不想否认了,自己是爱着褚煜的,自始自终,只是不自觉罢了。
原来,吻是这么美好的,她哭了,原来和自己爱的人接吻竟是这么美好的事!她竟一向害怕。
等她跑远了,褚煜马上后悔了。不该让她离去,不该说谎的,应该告诉她有多么爱她啊!无论如何。
于是他毫不迟疑地返回车上,直驶李家。
他急切地按着门铃,李姮怯怯地开了门,他盯着她说:“我来告诉你,我说谎,其实我知道自己为什么克制不了自己,因为我爱你,而且已经很久很久了。”
她紧紧地拥住他,把头埋在他宽大的胞膛里。
良久良久,一个声音响自背后,是文郁。她冷静地说:“你们有什么话说,进来吧,外面冷。”
李姮一惊,急忙与褚煜分开。两人一前一后,战战兢兢地进了客厅。
“伯母。”褚煜恭敬地喊她一声。
“不敢当。”文郁冷淡地回答。
“我们长话短说吧。李姮已经订婚了,你最好不要再来和她纠缠。你们褚家的人爱怎么游戏,那是你们褚家的事,别来招惹李姮。”三番两次看见褚煜,文郁私下调查丁他的身分。
“妈!”她哀求地望着文郁。
“你自己反省反省,这样的行为可不可耻?这时候没有你说话的余地。”她严厉地制止李姮。
“伯母,我不是游戏。请你相信,我真的爱李姮。”
“哼。”文郁冷笑一声,接口道:“你爱她什么?爱她是个已订婚的人比较刺激?褚大少爷,你的纪录可辉煌呢。”
“伯母,你对我已有成见,我不争辩。但是,这件事唯有李姮作得了主。她有权决定选择谁。”
“她已作选择了。”文郁断然地反驳他。“你回去吧,这件事就此结束。”
李姮自知理亏,不敢多所争辨,只能无助地望着褚煜,眼神楚楚可怜。
褚煜不忍,只有让步。“伯母,我先离开。但是,我不会放弃的,我不会像我爸当年那样,放弃自己所爱的人。”
文郁闻言,仿佛受了电殛,一时无法言语。愣愣地望着他离去。
“去睡觉吧,忘记这件事。”她软弱地向李姮说了声,迳自回房。
李姮在梳妆台前,注视着镜里的自己,回想今晚与褚煜的激情,那种从未在她和周捷之间进发的热情……她清楚地知道了自己的情感——除了褚煜,再没有别人,是她真正想望与挚爱的了。
翌日早晨,文郁严肃地警告她,“你最好不要制造丑闻,好好准备和周捷结婚吧!”
“妈,”她的眼神充满祈求,“我不要和周捷结婚,我没有办法的。”
文郁冷淡地回答:“周捷是你自己选的,没有人逼过你。”
“所以我要和他好好谈,心平气和地取消婚约。”她斩订截铁地说。
文郁定定地望着她,不以为然地说:“为了褚煜?你未免太天真了。人家对你示一点好,你就昏了头。你以为你为了褚煜和周捷解除婚约,他就会娶你吗?”
“妈,你不懂,我不单单因为褚煜而解除婚约,是为我自己。我发现我根本不爱周捷,为什么要嫁给他?”
“那你未免太过分了,”她忍不住骂李姮。
“拿婚姻开玩笑。你以为别人也和你一样开玩笑是不是?
人家周家可是礼数周全地来下聘。你说退就退,叫我拿什么脸见人家?我的脸皮可没有你那么厚。”
“我不是开玩笑!妈,当初我觉得似乎可以和周捷过一辈子。那时,我迷迷糊概的,没有弄清楚自己的感情。妈,你勉强嫁给爸,使得你的婚姻这么不快乐,为什么还要勉强我?”
文郁怔住了,面无表情,沉默了半晌。之后,她叹一口气:“随便你吧,我不想管了。”她颓然地挥手。
“不过,我要告诉你,我是错了,错了一辈子。我错的不是嫁了你爸爸,而是没有好好对待他。你知道吗?他是个好人,而我却辜负了他,为了一个根本不值得的人!我不希望你重蹈我的覆辙。李姮,嫁给周捷吧,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什么爱啊激情的,到头来都只是一场梦。”
她说完,蹒跚地走进自己的卧室,关上了门。
李姮收拾了一下,心情不定地出门上班去。
报社,仍旧是一个忙碌喧嚣的世界!
她刚坐下,电话便响起,果然是褚煜,他说:“我想你想了一晚,李姮,下班后我来接你。”
她没回答,眼泪差点掉下来,只想:我怎么办?怎么办啊?
“我稍晚再给你电话,好不好?拜!”说完,她急切地挂断电话。
周捷笑嘻嘻地站在她面前,说:“昨天对不起啦,我太急了。”他搔搔头,似乎很不好意思。
李姬勉强朝他一笑,周捷耸耸肩转身要走,李姮叫住他:“周捷,中午一起吃饭,有事和你商量。”
他点点头,望着她,忽觉彼此的遥远。
公司楼下的西餐厅里,中午时分人潮颇多,实在不是说活的最佳场合,李姮却无法再忍受了。她迟疑地开口.显得很吃力,“周捷,我们解除婚约吧!”
他一时被吓住,瞪着她,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半晌,他急切地说:“李姮,我不会再勉强你的,一切等结婚后,好不好?”
“不是那件事!”她苦恼地摇摇头。
“那是为什么?”他生气了。
“你不要开玩笑好不好?答应订婚的是你,如今要解除婚约的也是你,事情—宣扬,我的睑往哪里摆?”
“我们可以说个性不合啊!周捷,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我……我……”
“说重点吧!”他冷冷地说:“是不是什么褚煜之流的?”
她软弱无力地往后靠,只好招了:“当初订婚,我迷迷糊糊的,没有考虑清楚。我知道你对我好,真的,我知道。周捷,我想……,我是不爱你的。”
“你爱的是褚家二少东?还是爱褚家的钱?”他咬牙切齿地说。“我对你可说付出了所有的感情,结果——一个花花大少爷三言两语就改变了你。李姮,你好可恶。”
“周捷,”她尽量心平气和:“即使不谈他,就我们两个人之间,也是没有办法的。我不爱你,嫁给你,对你一点也不公平……”
“不要跟我谈公不公平,”他打断她,怒不可遏。
“你不爱我?是啊,我是天下第一字号的傻瓜,人家的心早已经向名利靠拢了,我一个无名小卒,人家哪里看得起?李姮,你无耻!假惺惺地推三阻四,搞不好已经迫不及待向褚家二少东投怀送抱了,你真下贱!”周捷骂完了,站起身来。临走,他狠狠地、充满恶意地说:“我们耗着吧,你别想称心如意。”
李姬讷讷地坐在椅子上,觉得好累好沮丧。
她实在没法子工作下去,于是在周捷很不友善的目光下,向老总请了假,闷闷地出门去。
“你去哪里?”周捷挡住她的路,一副跋扈样。
“我去哪里,目前还不是你管得着的。”她冷冷地拨开他,走出去。
她又来到了父亲的墓地。
她坐着,茫然无助地像个迷路的孩子。周捷,她是无法再和他走下去了。但是,他们有婚约;至于褚煜呢?她也是毫无把握。
是的,她想:我根本不了解他和他的世界。他的纪录可辉煌呢,什么张佳心,林茵茵,宋薇薇,我算什么?爱了他,是多么危险的事。而褚家,那个用金钱堆砌起来的世界,我高攀得上吗?
她不断回想这—向识得,而不曾深识的褚煜,两人的争吵、误会,以及种种情况。细细想来,心里柔肠千转,必荡神驰。
她知道,也许他就是个花花公子,是个纵横商场的投机分子,也是个她一向痛恨的“吸血虫”,但是,这些都无法阻止她爱上他,已经没有办法丁。
“爸,我该怎么办泥?”她喃喃念着,一片迷惘。在苍茫的夜色中,踏上回家的路。
她惶惶地走着,灯火已辉蝗,站在返家的巷道中,她却不想回家。忽然,一只坚定的手臂从背后抓住了她,她惊惶回头——是他,褚煜。他不由分说,把她拉进车子里”,热切地吻住她,不让有喘息的余地。
良久,良久,他放开她,说:“我想你想得心都发疼了。”
李姮不能自抑地怆然泪下,她幽幽地说:“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心的?”
他怔住了,急切地说:“怎么?你不相信我?李姮你看着我的眼睛,你摸摸我的心。你可知道,我为你失眠了多少个夜晚?”
她望着他,泪扑簌流下,“你教我怎么办?”
“和他解除婚约吧!我不许你嫁给别人。”他又吻住了她,充满了怜惜和心疼。
“我知道你是爱着我的,李姮,我们不要再迷糊下去了。”
她有罪恶感,不能安然地接受他的爱,于是推开他,打开车门,走出来。
“褚煜,让我好好理一理思绪。给我一些时间,我和他说去。在这之前,我们别见面吧!”说完,她飞奔跑回家,关上门,迅速冲进卧室,把自己抛在床上,痛哭失声。
翌日,周捷却换上了另一张脸孔对她,教她更加为难。
“李姮,对不起,昨天我不该说那废话。我知道是我不好,我真的不能失去你。”他哀求地望着她,当着众多的同事面前说这一番话。
“周捷,我……”她软化了,无法再那么强悍,毕竟自己理亏,“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我希望你还是考虑我的提议,好不好?”
他沉默不语,表示了他的抗议。
第二天,他捧来了一叠厚厚的杂志。
“你看吧,看你所倾心的褚大少有多少的风流史,然后估估看你排行老几?她瞪着那些不堪入目的报导,的确充满着纠结的痛苦与爱恋,她无法阻止自己去看它,明知道这些小道消息是怎样地捕风捉影和添油加醋,她还是看了,而且影响了。
关于张佳心,她自然知道,不过,从各种迹象看,似乎已成历史了;传闻宋薇薇是他一手捧红的;而林茵茵是行情最被看好的褚家少奶奶候选人,不过她靠的是背景;再者,什么楚倩倩、中国小姐的,有的是一舞定情,也有的是一夜风流……
“她啪地合上,心乱成一团,根本无法思考。她要见他,必须要见他——不管周捷、不管婚约,单就他们两人之间的牵扯,她一定要见他。
所以,她仿佛失去理智一般地直奔他坐落在豪华商业大楼中的办公室。
当秘书引导她走过豪华宽的办公室、候客室,进入他私人仿佛总统套房般的办公室时,她昏旋了,觉得心里好空、好惶恐。
他向她走来,充满讶异,然后不顾秘书仍未离去,便拉她入怀,热烈地吻她。
李姮闭着眼睛,想起他那些烂帐,觉得无法忍受,一把推开他,说:“不要这样,秘书还没走开呢。”
“没关系,她不会介意的。”这时,刘秘书才带着尴尬的神情带上门出去。
“她习惯了?见多了?”李姬忍不住讥讽他。
他颇意外,问:“你怎么了,特地跑来挑我的毛病?我以为你是忍不住想我——李姬,不要这样,好不好?你让我很不安。”
她静默了,环视他的办公室,里头似乎别有洞天。她挑眼问:“你好大的派头!”
“门面嘛,给别人看的。当初我哥装潢的,其实我的房间你也看过。”
“这儿的,我倒没见过。”她记起有篇报导提到他那座落在办公室旁的卧房,是许多名媛休息的地方。因此,说起话来,充满了酸味。
“你果然是找碴来的!好吧,你想问什么?我在此等候质询。”
“我算什么?哪有资格质询褚大少爷。不过,你倒解释看看,干嘛在这儿弄个这么舒适的套房?我很好奇呢。”
“工作累了,可以暂时休息。”他握住她的手,盯着她。
“你看到什么或听到什么了?楚倩倩?林菌茵?那些报导实在够精采了,可惜我没那么浪漫。别看了,用你的大脑想想,我要弄个金屋,会傻到这么招摇吗?李姮,你实在令我失望!”
他放开她,充满懊恼与气愤。
“无风不起浪,为什么作家不写别人,专写你?”她问,就像一个不可理喻的恋爱中的女人。
“没错。”他真的生气了,冷笑地说:“我和她们都有一些瓜葛,但是那种瓜葛和你想像的不一样。李姮,我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应付女人。但是我有钱,又是个单身汉,撇得开这些纠缠吗?我也不想骗你,张佳心和林茵茵的确有过交往,其余的都是别人编派的。张佳心的事你应该知道,早已经过去了;林茵茵是我家世交.从小认识的,双方父母逼着交往,我没有心。好啦,这是我最后一次说明,你若不信就算了。”他定定望着她,“我以为你和别人不同,结果——”
“结果也是一样,对不对?你觉得我莫名其妙,不可理喻,对不对?你认为我应该完全了解,对不对?可是,我真的不了解你,也不清楚你的世界。褚煜,我好困惑,怀疑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为什么陷入这种荒谬的局面?”她抚着头,往后退,“对不起,我不该来的。我有什么资格问?我想,我们毕竟—一还生份。”
她说完往外疾走。褚煜—个箭步冲过去,赶上她,扣住她的手,“李姮,对不起,我话说得太重了。我不是有意的。事实上,你是最有资格问的人。原来我应该不等你问就告诉你,但是我总以为你能了解我的。别走,好不好?你来,晓不晓得我有多高兴?”
“对不起,”她低下头,“我看到那些乱七八糟的报导,心情不好,就跑来找你的麻烦。我……”
“那就证明你很在乎我,是不是?”他托起她头。
“好啦,不要再闹变扭了。几天没见到你,可把我想坏了。
来,你坐着,我给你倒杯咖啡,然后我们好好聊聊,好不好?”
“不行的,我必须要回去了,工作还很多。”她朝他一笑,“改天吧!”
他送她到门口,想起来,便问她:“你和他提了吗?”
她点点头,“还有得耗呢!好啦,你进去吧,我再给你电话。”
褚煜目送她离去,心里像打翻了瓶瓶罐罐,酸甜苦辣混在一起,一叹,沉沉回头进去。
接下来的日子,对李妲而言可说是酷刑。周捷软硬兼施,喜怒无常,始终不肯放弃。一方面,实在是对李姮用情很深;另一方面却是不甘心,而且不甘心的成分居多。
然后是一家小道杂志绘声绘影地把褚煜和李姮的事报导出来,又是添油加醋,捕风捉影。称李姓女记者意图攀龙附凤,飞上枝头做凤凰。并认为这可能又是褚公子的风流艳史外一章,掠夺起别人的未婚妻来了。
报社里的谣言也是满天飞,人人拿有色的眼光来看李姮。
周捷也不好受,自觉面子尽失,生起气来,就耗着他们之间的婚约,存心和李姮过不去。
李姮夹在这些混乱当中,想褚煜,却不敢见他;怕见周捷,却得天天与他照面。真是为难极了,觉得不如死了干净,把一切都丢开。
然后,发生了一件意外,扭转了他们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