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坐在一辆曲柄蓝盖的暖骡轿里,品云和梅姨在两名贴身侍卫的护送下,拿着永珑贝勒的律令行文,来到杭州城的总兵府。
品云现在的身份是永珑贝勒身边惟一的宠妾,她虽还不自知,但旁人的卑躬屈膝、必恭必敬,她看在眼底,心里只有更加不舒坦。
如果不是出于无奈,她一刻也不想过这种日子。
品云拎起裙角走在阴湿的地牢里,囚犯们个个面容憔悴地蹲在牢房里,偶尔传来几声清咳和病痛的哀嚎,都让品云惊痛在心底。
待她见到舅舅柳玉成被人用铁链子铐住手脚,几乎动弹不得时,心头更是紧紧地纠结在一起。狱卒打开了牢房,品云快步走进,“咚”的一声跪在柳玉成身前。柳玉成缓缓抬眼,见到品云无恙,一颗悬着的心才豁然放下。
“舅舅!舅舅!我来看您了!”品云哭喊道。
“品云,我的云儿,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柳玉成喃喃地说道。
品云大略地将自己的遭遇说给舅舅听,他紧抓住品云的手,激动得不能克制自己。
“品云,就靠你了,就靠你了!”
“舅舅,不要放我一人独活,要死要活咱们都不要分开。”
“傻孩子,你不懂。满清的势力一天比一天强盛了,反清复明的大业看来已经遥遥无期,咱们的大好江山就要沦落蛮夷之手。你现在是六皇子的侍妾,将来如果有幸登上后妃,你一定可以替咱们汉人多尽一分心力,让贝勒爷不要排斥汉官,多保汉人、多为百姓谋福——”
“舅舅,我没有这个能耐,我不要做贝勒爷的侍妾。我只求贝勒爷能放过你,放过咱们清帮的所有弟兄……”
“不错,这是第一步,只要他能放过咱们的弟兄,我死也瞑目。”
“不!舅舅,我不要你死,你是我惟一的亲人啊——”品云的母亲早逝,又逢家破,好不容易和舅舅在五云山享受了几天的孺慕之情,如今又要重新体验一次家破人亡之痛,她情何以堪……
“你听我说,品云。我死不足惜,早年为了大业,我四处奔走、不择手段,就连那恶名昭彰的土匪关长魔我都引他入帮,可见帮内为达目的,早已经没有伦常法纪了。满清成功占了天下,汉人的大势已去,你走吧!听我的话,不要忘记——”
“不!舅舅,舅舅!”狱卒来到品云的身后,作势要请她出牢房。
“走吧!不要回头,记住我的话,记住我的话——”
品云被梅姨扶出了地牢,不由哽咽失声,悲悲切切地啼哭起来。
梅姨不知要说什么话来安慰她,因为众人皆知柳玉成绝对是死罪难逃,就看皇上能不能手下留情,赐他个痛快好死而已。
梅姨和品云一行人不愿惊动总兵府,正想从就近的旁门离开,但远远地就见总兵聂大人带着谷天时来了。
品云自觉无颜见人,看到谷天时走了过来,不禁更加羞愧难当,泪光闪动的脸庞一阵绯红。
“杨姑娘!”
“云妹妹!”
聂大人和谷天时同时出声相唤。
“聂大人,天时哥。”品云微微躬身。
“杨姑娘,你放心,我会好好照看柳兄的。”聂大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品云,一副失神的模样。
“聂大人,谢谢您。”品云说道。
“品云,我听聂大人说,他年轻的时候曾在柳家做过护卫,聂大人认得你爹,还见过你娘。”谷天时对品云说着。
“不错!品云,你和你娘亲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聂大人说着,眼睛还是不曾离开过品云。
“是啊!舅舅就曾这么说过——”品云说到了舅舅,不禁又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收拾不住。
“唉!明室的大势已去,我早知有这么一天。无论如何,一切都为时已晚。杨姑娘,听说你现在居住在永珑贝勒的追月山庄,一切可好?”聂大人柔声相询。
“嗯!我很好,谢谢聂大人的关心。”品云也不解这聂大人为何突然如此关心自己,似乎超乎了人之常情。
“这次贝勒爷立了大功,前途不可限量啊——真想不到他年纪轻轻,竟然有这样的能耐,能查出清帮的秘密会所。之前我奉朝廷之命,追查了好几年都没有结果,这个贝勒爷聪明睿智、城府极深,你在他身边可得自己小心。”聂大人不放心地又叮嘱了几句。
品云点头不语。
“云妹妹……”谷天时还想再说什么,品云急忙打断他说道:“聂大人,天时哥,我会小心的,你们保重,我得走了。”
聂大人和谷天时两人各有所思地瞧着杨品云纤细窈窕的背影,久久都不愿收回目光。
这一夜,追月山庄的逐日楼里。
永珑贝勒让品云见到柳玉成了。接下来,是轮到她偿还的时候了。
一轮明月高挂在夜空,月光照射在阁楼的窗棂上,射出了数道冷冷的青芒。品云搂住自己的双臂,想要克服从心底泛起的凉意。
梅姨细心地替品云梳洗,她们都心照不宣,今夜贝勒爷会来要回他该得的。当梅姨离去,夜静得像深更时分,门扉突然“喀”的一声缓缓地开启,原本静坐在床沿的品云霍然起身。
她如瀑的长发斜斜地披泻在左肩上,一身青丝薄纱的白长衫,在月光下将她凹凸有致的身形表露无遗。
当永珑靠近她时,品云心口一阵激荡,口干舌燥地紧咬着下唇,心中打定了主意,就当贝勒爷是傅颜吧!想到他,品云脸上原本僵硬的表情顿时变得柔和,秀丽绝美的脸上竟然闪过一丝柔媚。
永珑突地一把扯开她的前襟,“嗤”的一声,她胸前雪白的肌肤登时裸露,让人一览无遗。品云惊惶失措,纵使她心里早有准备,但还是无法招架贝勒爷这突来的举止。
“你……”品云两手护住了前胸,眼中满是恐惧和不解。
“张开你的眼,不准闭上,我要你看着我,知道是我,不是他!”永珑深邃的眼在夜光下闪动着光芒,仿佛有一把火在里头燃烧。品云就是害怕这种眼神,贝勒爷和傅颜两个人都有这样的眼神,都会烧着她,将她烧得遍体鳞伤。
“你不能再强逼我,能给的我都给你了,你还要如何?”
“取悦我——”永珑倏地放开她,坐在床边两手抱胸,冷冷地不带一丝情感。
品云闻言,后退了几步,羞涩地转身背对着他,缓缓褪下身上的薄衫。寂静的暖室中,只有衣衫簌簌的声音。一股淡淡的女儿体香窜进了永珑的鼻息……
品云一直背对着永珑不敢回头,她看不见他情意深挚的眼神、看不见他狂乱的心跳和起伏的思潮。但品云能感觉得到,他滚烫壮硕的身体和急促混浊的呼吸声在她的身后……
“品云……品云……”他紧紧地拥住了她,柔声地轻唤。
她原先料想他会有狂野粗暴的举动,铁了心要承受的。可是在她身上游移的双手,竟然出乎想象的温柔,好似一弯涓涓的清泉,轻轻巧巧地绕着水中圆滑的青石,她的神志、她的身体渐渐沉沦,渐渐被淹没了……
防备的心渐渐瓦解崩溃了,品云任由自己在阵阵激荡的情欲里沉浮、在阵阵迷乱的温存中飘摇。她迷失了自己,已分不清楚眼前的人是傅颜还是贝勒爷,她只听见他们对她轻声地说:“我要你——品云——我要你——”
天还没有亮,品云望着眼前睡得正沉的永珑贝勒,端视着他一双浓眉、深邃的眼、挺直的鼻梁、宽薄的唇,就像市集中画匠图里的温侯吕布。这样无双的人才,谁家的女子不会为他倾心?只有她不会,她心中全占满了傅颜,再没有地方给他。
品云披上薄纱,双足踩在冰冷的地上,推开了长窗任由凉风和细雨打在身上——在这琼楼上,可以看尽杭州的山水、明月,只是啊——
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吹落眼前花。
千万的恨,恨极的就在眼前。
千万的情,情尽的却在天涯。
如果菩萨有灵,能替她保佑清帮上百人的生命吗?如果菩萨有灵,能让她再见傅颜一面吗?
品云双膝跪了下来,双手合十,心中不断祈求,口里不断地低语轻诵着经文。
永珑悠悠地转醒,缓缓睁开眼,就见到长窗前跪地祈祷的品云。月光映照出她的侧脸,微微地泛着光华,就像如来端敬庄重的模样,如朝霞,如晨曦,不能正视,没有一丝人间的罪恶和丑陋。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不会为我念经诵文?”永珑坐起身,看着品云问道。
品云微微一惊,不知他是何时醒来的,更想不到他会问如此忌讳的问题。
“不要说死,贝勒爷,天下的苍生还要寄望你,你怎么可以一言死?”
“只要是人都会死,我不怕死,就怕活得不快活。”永珑说道。
品云不敢相信,他堂堂的皇亲国戚,呼风唤雨,竟然会说活得不快活?品云小声地询问:“你为什么不快活?”
“不快活的事可多了,人的出身是没得选择的,可是却可以选择要怎么活。我本来就不爱宫中的生活,所以才会长年在外奔走游历,这一次我立了功,皇阿玛一定会召我进宫,宫里的繁文缛节多如繁星,我想都不是你我想屈身的地方,尤其是你——”
“我?”品云瞪大了眼,不知道为什么贝勒爷会说这话。
“你太单纯了!在没有遇见我以前,你就像白色的水莲开在清澈见底的水塘里。如果把你攀折而下,放在混浊的江河里,你会枯萎、会窒息——”
“那么你就放我走吧,也放了清帮的人吧!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清帮上百条人命,就在你一个人手中。”
永珑静默了许久,冷峻地看着她,只说了一句话:“我不会放你走的。”
品云失望地垂下了头。她知道她的力量太薄弱了,舅舅对她的期望,她根本就无能为力。
“品云,告诉我,什么是佛?”永珑终于又开口了。
“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这就是佛。这是在《增一阿合经》中,阿难说过的一首偈文。你知道吗,菩萨说救护众生,恒无退转——”
“好了,我不想知道了,求佛这么难,我就等着入地狱吧!恐怕连地狱也不会留我——”永珑站起身,神色漠然,他披上了长衫,头也不回地推开了前门,像一阵风似的说走就走,留下一筹莫展的品云。
倏然间——
一道雷击中了品云的心坎,她的天地好像突然崩裂、倒塌了下来。
傅颜——傅颜也曾说过这样的话……
说谎是我的拿手绝活,假扮是我常玩的游戏,连地狱都不会留我——
他们为什么会说同样的话?难道傅颜就是永珑贝勒?他俩……会是同一个人吗?
品云睁着眼到天亮,连梅姨推了门进来她都不知。
“好小姐,来——今天我找来了一件汉装,你一定会喜欢,如果六爷不介意,我就出庄再替你多买几件来。”梅姨整了整凌乱的床被说道。
“贝勒爷在哪里?”品云淡淡地问道。
“在书房里。今天皇上会来追月山庄,他这一次是为了清帮的事情来的,总兵府的聂大人和郑亲王都会随侍在侧。这会儿,就看皇上要怎么赏赐加封咱们六爷了。”梅姨喜滋滋地说道,浑然不觉品云有什么不对劲。
品云换上汉装,绾上发髻,一身的清朗秀丽,连梅姨看了都不住地满意点头。
品云突然推开房门,跨出了门槛。
“小姐!小姐!你想到哪里去啊——这山庄很大,你会迷路的。”
“带我到贝勒爷的书房去,好吗?”
“这——这不太好吧!”梅姨犹豫地说道。
“那么我就自己找。”品云说完转身就走。
“好好好——别走得这么快,我来领路吧!”
品云来到了永珑的书房前,也不等来人通报,就直截了当地推开门进去了。
永珑正坐在几案前振笔疾书,案上的文书堆得像小山丘一样高,他看见了品云唐突地闯入,神色有异,于是挥了挥手,示意下人退下。
“我才告诉过你,宫中的礼节多如繁星,这其一就是——没有传报不得随意进入。”永珑道。
“你不必费心告诉我宫中的礼节,我用不到,我不会随你入宫的。”品云说道,语调坚定得没有转圜的余地。
“回不回宫、留不留,不是你能做主的。”永珑敛起了眉,不快地说道。
“我是不能做主,所以你就可以玩弄我于股掌之间,你好……好深沉的心机!原来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让我一步一步地走进你设好的圈套,让你一步一步地攀上权位的高峰。我只是你的棋子,一个任你摆布的棋子……”
“你在说些什么?”
“不要再骗我了!你就是傅颜。”品云心碎地嘶喊着。
“胡说!你知道我是贝勒,怎么可能是和朝廷作对的黑狼?”他面无表情冷峻地说。
“你……”品云没有想到永珑贝勒会矢口否认。
突然间品云随着永珑贝勒的目光看去,一只翠绿的耳坠子就躺在几案上。永珑伸手想要收起,却已经来不及了。
“这……这是我在竹屋里遗失的耳坠子,是娘留给我的遗物。那一天‘黑狼’负着葛师父离开,我亲眼见这耳坠子从马上掉落,我拾了一只,另一只就在这里!”品云拿出坠子,历历指证。
“这个能证明什么?没有人会相信你的。”永珑知道事态严重,不管承认或不承认,他都注定要失去她。
“你……我不会原谅你的,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品云退后了几步,瞪大眼,恶狠狠地看着永珑。
永珑走出几案,伸出手想要扶住摇摇欲坠的品云,但她却退得更开,永珑软了心低声说道:“品云,来我这儿——”他踏前几步,见到品云的手高高地扬起——
“啪”一声,品云一个巴掌结结实实、热热辣辣地打在永珑的脸颊上。
他是躲得过的,可是他存心不想躲,就像他曾经让品云用匕首刺他胸膛一样,都是他活该生受的。
“你利用我,你一直都在利用我!在白云庵、在绿竹林、在总兵府、在悦宾楼,你一直在利用我引出柳玉成。现在你的目的都达到了,你为什么还要留下我?”品云的泪水溃了堤,绝望的眼神一刀一刀地刺进了永珑的心。
“因为我爱你,品云——”永珑这辈子从来没有说过这些话,但他知道他今天若不说出口,就没有机会说了。
“可是我不爱你!”品云死了心,撂下话转身就要走。
永珑箭步上前,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
“品云,你听我说——”永珑心中有千言万语要对品云说。
“放开我!我不要再听了,你骗得我好苦……你还要再编什么谎话来敷衍我?”品云撇过头,只想离他远远的。
“我从来没想过要敷衍你!如果不是你求情,我早就杀光了清帮的人!没有你,我还是可以查出清帮的会所;没有你,清帮还是会灭的!”永珑心底想说的竟然都说不出口,这是品云最不想听的,他却一个字一个字像箭一般地射了出来。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我害了清帮所有的人,你想——我还能苟活吗?”品云哭软了脚,身子摇摇晃晃的,就怕再也支撑不住自己。
“品云,我不准你这么说,这不是你的错,是我——所有的罪就让我一个人承担。如果我不早日灭了清帮,待他们羽翼渐丰,双方不是得牺牲更多人命?这是我必须要走的路,我不后悔——”永珑上前想要搀扶品云,她却又挺直了身体,将他的手挥开。
“你不后悔?你为了达到目的,不惜牺牲人命,你不后悔?可是你要知道,人命关天,谁无父母、子女,为什么他们的命就这么不值!”
“难道要为了几只蝼蚁,牺牲掉整个山林——”
“你……你强辞夺理!”
“你冥顽不灵!”
“我恨你!”品云喊道。
“很好,不如你就杀了我!”永珑更大声地回应。
他用漠然的神色藏住受了伤的心,极力地想要平复澎湃的思潮,可是湿润的眼角却透露了他真挚的深情,他又说道:“为了铲除叛党,我花了四年才取得葛师父的信任,我蒙面打劫囚犯就是为了消除葛师父的戒心,为了进入清帮,我不惜触犯朝廷律法,整个计划势在必行,早已不能回头了。”
“你怎么做得出来?你背叛皇上和朝廷作对,却又利用我除去清帮为朝廷立功!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到底存什么样的心?我不懂,我不懂……”品云看着他熟悉的俊颜,却又感到陌生得可怕。
“品云,你不必懂,只有一件事我要你知道,我——”
永珑还想再说下去,就见侍卫来报。
“启禀六爷,皇上驾到了!”
“皇阿玛来了?”
“回六爷,皇上现在已经到了大厅,不见您到大门口接驾,还曾询问过郑亲王。”皇上的御前侍卫对永珑暗示,要他赶紧到大厅,免得让郑亲王在皇上面前说些流言蜚语。
永珑回头还想说些什么,只见品云回过了身,连背影都显得绝情。
皇上来到了追月山庄。
永珑来不及对品云再解释什么,只好立刻出外迎接。他料不定这一番见了皇阿玛后,事情会有什么转变。看着品云的背影和侍卫消失在长廊底,心里有股不祥的预感。他极想要追上她,告诉她一切的事实经过,可是他的脚步还是朝着皇上而去。
走到前厅,就见聂大人迎了过来,笑容可掬。聂大人将手一拱,对永珑说道:“六爷,皇上在里头等您呢!”
永珑进门看见了父皇稳坐在正厅的首位,也不看众人,叩首躬身便道:“皇阿玛圣安!”
“好了!好了!永珑,这不是宫里,繁文缛节都省了吧!我知道你最不喜欢这套,才会经年在外不愿回宫。这一次你立了大功,我就不再和你计较。”皇上和颜悦色地说道。
“谢皇阿玛!”永珑抬头见到父皇,心中百感交集。
“听说你剿除了清帮的会所,抓了不少叛党,这大清律令里有写,凡是叛乱造反者,一律处以极刑。你明明知道,还将他们关在牢里,难道你不怕日久生变?”皇上说道。
“皇阿玛,汉人本来就多于满人,要铲除异己,一味的诛杀并不是办法。以德服人、以仁治道,才是上策。”永珑说道。
“永珑,这天下是咱们满人的,是太祖皇帝、太宗皇帝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可别让汉人一点一滴地拿走,满汉通婚就是他们的第一步。”随侍在旁的郑亲王自上次在追月山庄吃了永珑贝勒一记打后,一直怀恨在心,虽不敢声张,却在皇上面前,早搬弄了不少贝勒爷的是非,如今在此也正处心积虑地和永珑唱反调。
“皇叔,四海之内皆是一家,咱们不该存有满汉之见。”永珑回道。
“永珑,听你这么说——我想是被那叛党的汉女迷得团团转了吧?唉!果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皇上,此时人心还在思汉,这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些叛党如果不早日铲除干净,来日将成大患,到时候朝廷恐怕要用更多的兵力来平息,不是得不偿失吗?”郑亲王说道。
“是啊!永珑,这话不无道理,你出宫多年,为的是要完成我给你的任务,如今你成功了,就应当尽快回宫,我好传你一些朝政事宜。清帮的后续,就让你皇叔和聂大人来处理。至于那名汉女,我听说你对她是百依百顺,甚至于还让她到牢里见柳玉成。永珑啊——你贵为堂堂的六皇子,怎么可以对一个出身卑贱,还身犯重罪的汉女倾心?”皇上话中带有几分责备,可见对永珑贝勒的冀望颇高,就怕他落入了情障里,让女人牵着鼻子走,将来如何成大器?
“是啊!皇上说得极是!这样的女子玩玩就好,可别认真。永珑,皇上是为你好,就怕你有一天执意娶这汉女做福晋,这样的身份报上诰封,可是会亵渎了咱们大清的名头。”郑亲王冷笑说道。
“皇叔!娶汉女做福晋,总比作践民女、草菅人命来得高明——”永珑不理会郑亲王气得要喷火的表情,自顾自地又接口说,“皇阿玛!人心思汉在所难免,但只要大清国好好地治理天下、善待百姓,就不怕汉人不能尽忠朝廷。这清帮的一干人犯就让儿臣处置吧!追封加赏我都不想要了——”
“永珑!你怎可存有妇人之仁?想要反叛作乱的,一律处极刑、诛九族,清帮的人和那个汉女都不能幸免。”皇上正色说道。
“是啊!皇上真是英明果断,咱们斩草除根、震慑人心,就不怕人心异动了。这六阿哥还年轻,容易感情用事,要学的可多着呢!”郑亲王说道。
“皇阿玛——”永珑还想上禀。
“好了!叛党一律处决灭族,绝不宽饶。事情就这么决定,别再有争议了!”皇上挥了挥手,不想再说。
永珑一个箭步上前,伏地叩首大声说道:“皇阿玛!我愿意以我的生命来换清帮所有的人和无辜的妻小,只求皇阿玛手下留情——”
“你简直要气死我!你就这么看轻自己的命吗?汉人的命不值得你来换!”皇上怒喝一声。
永珑直视着父皇,接口又说:“如果皇阿玛要如此残害百姓,不就如古代桀纣暴君一般——”
“住口!永珑,我让你读汉书,不是要你来教训我的,将来我如果传位给你,你还会把我的话放在眼里吗?”皇上扯高了嗓子说道。
“皇阿玛!如果要施暴强压才能服众,这位置我宁愿不坐!”永珑跪在地上,毫无惧色地看着皇上。
“好……好!这是你说的!我有心传位给你,你竟然不屑?!我就革了你的爵位,废你为庶民……”皇上大怒,吓得随侍的大臣们冷汗直流地站在两旁,不知如何是好。
在旁的聂大人从头到尾都是沉默不语,皇上身边的人全都是高他好几品的大官,怎么有他说话的余地?可是此时他已不顾一切,急忙冲上前,“咚”的一声叩首,伏跪在地,叩头如捣蒜地说:“请皇上息怒!六阿哥实是有悲天悯人之心,才会触犯龙颜。古人有言:家有诤子,不败其家,国有诤臣,不亡其国。请皇上三思啊!”
“皇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郑亲王冷冷地看着聂大人道。
“好了!好了!什么都不要再说了!我来杭州原是想好好静心养性一番,不想再为这事多烦心。永珑,清帮的人我可免死罪,可是活罪难逃,所有人犯全充军苗疆,妻女家小发配给旗兵为奴,柳玉成是主谋,凌迟处死,以示天下!”皇上示下。
“皇阿玛!”永珑知道柳玉成绝对是死罪难逃了,却还是想再尝试说服——
“永珑,你几次触犯我,我都原谅你,但这一次,你太得寸进尺了!几百条人命就让你抵了封赏!除此之外,你——你到追月山庄的石牢里给我面壁思过一个月,就算是你冒犯我的惩处!”
“一个月?在石牢?”永珑不敢置信地说着。要他一个月见不到品云!她的命运就悬在这一个月里啊——
“不错!永珑,你出宫太久,让你在石牢里收敛一下你的野性和锋芒也好。一个月后,你一起随朕回北京城,这清帮和那汉女的事,就由郑亲王和聂大人来处理,不得再有异议,否则——全都斩首示众,连你,也绝不轻饶。”皇上咬牙说完,使了个眼神,御前侍卫们立刻上前将永珑贝勒架住。
“永珑,朕警告你,这是最后一次,下一次绝不会轻饶你。”他不让永珑有回辩的机会,起身甩了甩龙袖,随即踱出了长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