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想睡了?」
拧了条热毛巾出来,却见床上的人已经闭了眼一动也不动,显然是倦极梦周公去了,连身上湿黏的不舒服也没力气搭理。
「……嗯。」把毛巾覆上汗漓的胸膛擦了擦,就见人低唔一声缓缓张开了眼,只是焦距模糊地显然不怎么清醒。
「你睡你的,我只是帮你清一下,黏答答的不舒服吧。」揩抹去腹间腿内的白浊,杨旸将另条干毛巾摺两折往人臀下垫去,省得等会儿人弄干了床却湿了,结果一样睡的难受。
「……你……干嘛?」混浊的语声混着点暗哑,楚枫之慢慢醒了过来。
「清我的东西啊,你忘了我没戴套子?」伸指探入依旧湿濡的x口里轻轻掏挖着,杨旸也顺道检视着肠壁有无受伤,虽然外观看起来只是有些红肿而已。
楚枫之皱了皱眉,手指头在身体里蠕动的感觉实在有点诡异,感觉比真枪实弹做爱还要亲密,少了情欲模糊,他几乎能清楚地察觉男人指上的每个动作。
「会痛吗?」
摇摇头,除了钝麻外即使男人的指在里头动着也没一点疼,楚枫之大感诧异地仰身朝自己身下望去,比起以往做完总要躺上大半天才能缓解的疼痛,这回情况实在怪的有点鬼。
「咦?没流血?」
白巾上湿濡了块欲渍,却是一点红彩也没有,连点血丝都没看见。
「……扩张的很充分为什么会流血?我刚刚很粗鲁?」这回打问号的换成了杨旸,他不懂为什么楚枫之会这么惊讶。
难道以前每次都见红?才觉得这答案太过夸张,下一秒落入耳的肯定句就叫他差点没从床上跌到床下去。
「以前每次都……」倏然住口,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楚枫之的脸霎时褪的白无血色,欢爱后慵懒的余韵全然无踪。
笨笨笨,笨死了!不安地直咬唇,楚枫之从没觉得自己这么笨过,怎么会蠢到跟个才做过爱的男人讨论以前跟其他人的性事?
根本是自讨骂挨,欠揍!
眼色一沉,杨旸的确生气了,然而却不是因为听到情人跟其他男人间的过往,直到犹埋在对方体内的手指感到些许轻颤,他才陡然省悟到自己的不语已经造成另种误会。
「别摆这种死人脸,我不是气你谈别的男人。」叹了口气抽出指,杨旸双臂一张将人捞起来搂进怀里抱着。
「……谁管你。」暖暖的怀抱让楚枫之紧绷的神经一松,嘴上却犹死硬地不肯认帐。
「没要管你,我只是气你让人这么不爱惜你的身体。那家伙有这么好吗?值得你每次都受伤也愿意让他做?」
身为医生,杨旸很清楚怎么样的性爱才会让床伴每次都见血,除非怀里人有喜欢SM的倾向,否则就是那该死的家伙根本没把他视为情人,大概跟上宾馆招妓没两样,只顾自己爽。
「他会帮你清理吗?」
答案大概是否定的吧,压下怒气,杨旸眼里流转着几分疼惜,每次都受伤,还得自己动手清……这小子还真不是普通的能忍。
「……他都戴套子。」
摇摇头,楚枫之有点受伤地闭了闭眼,只因他明白那不是因为什么体贴,而是嫌他……脏……
「有套子润滑你还每次见血?他这样虐待你你还跟他做?你这家伙到底有没有点知觉?!」
有些抓狂了,杨旸实在很想掐着人脖子摇,他怎么从来都不觉得这小子是什么痴情狂爱的角色,看不出来有那么蠢啊,哪天该找找时间帮他做IQ检查。
「我、我以为那是体质问题……」越说声音越小,头也快垂到了胸前,任是楚枫之再迟钝也察觉到了危险的气焰越来越是高涨。
「体、质、问、题?去他妈的体质问题!你当你是纸作的啊?」
原来不是体质问题啊,那应该也不是……size问题吧……偷偷把眼朝答案瞄去,得到肯定后楚枫之迅速又低了眼,他可不敢把亲热时脑袋所转的说出口。
人都已经火冒三丈了再浇油?他还没笨到引火自焚。
不过没想到那几字经典问候语居然也会有从这家伙口中冒出来的一天……他可以解释作……
这男人真的很在乎他吗?
「……你是真的喜欢我?」明明不想像个女人般地问着爱不爱的蠢问题,楚枫之却管不住自己的嘴,就像他明知道山盟海誓只是空言,却也总是选择骗人骗己地宁信其有。
「不是,我是为了试试我是不是gay才跟你做的。」
余怒未消就被问这种了无新意的考古题,杨旸没好气地就直接顶了回去,哪知话出口那颗快垂到跟胸脯一家亲的脑袋就再也没抬起过。
「喂~这么离谱的玩笑你也当真?」不可思议地大叹造物者神奇,杨旸觉得每多懂这小子一点,他就越发肯定上帝在开他玩笑。
这尾姓楚的笨金鱼绝对是上帝派来颠覆他对有钱人的成见。
天底下哪个有钱人是这德行?对自己这么没信心?不都该是眼睛长在头顶上横行天下吗?是他活在中古世纪里还是时代真变了……
「……你自己说过我这人没什么好让人喜欢的。」
「我说你就信?」硬是把那颗蠢鱼头挖出来面对自己,杨旸似笑非笑地直瞅着那双飘忽不定不敢和他对视的眼,「我怎么记得我说十句通常就有九句会被驳回,剩下的那一句不是马耳东风就是意思各表?」
「你怎么认识那混蛋的?」用膝盖想也知道问题症结在哪儿,杨旸问的实在有些不是滋味。
他没猜错的话,那混帐家伙大概是让这位楚大少爷唯一动心的,结果显然所爱非人,而且大概吃了不少苦头才会在感情上变得这般胆小怯懦。
「……」游移的眼惊疑地对上始终追锁的视线,楚枫之没想到杨旸会问起昔日的旧情人,只是呆了好几分钟也不见那双眼有放弃的意思。
「他是我的秘书。」
妥协地道出答案,却是垂眼掩饰着情绪,不想让自己变得如此透明,尤其是在这双他无所遁形的墨瞳前。
是谁说的?先爱上的总是死的比较惨……
「不是兔子不吃窝边草?」眉微挑,杨旸的语气有些戏谑,他没想过会是所谓的办公室恋情。
大企业什么的不都很在乎形象问题吗?何况东方人向来是个保守的民族,应该不可能坦荡地接受同性恋情吧,这连在西方国家都不是人人认同的事。
「他很……特别。」
「哪里特别?」不满这种暧昧的形容词,杨旸眯了眯眼,话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他才不容人混水摸鱼溜过。
他承认,对于这个过去式的情敌心底除了不痛快外,还有着几分竞争的危机意识,天知道这位大少爷心里头还有多少那混帐的残影。
知己知彼,他不打没把握的仗。
拧眉深吸了口气,楚枫之犹豫着该不该把自己剖开摊在杨旸面前,犹豫着自己还有没有承受伤害的本钱,只是如果根本早已沉沦深陷,又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从二十楼跳跟从十楼跳,结果应该差别不大吧,顶多再摔得支离破碎点。
「……因为只有他看得见我,看得见我这个人而不是楚氏的楚枫之,尽管他看我通常没什么好眼色,可是光这样也已经够了,够让我喘息了。」
下定心意再开口,楚枫之不再有所保留,目光澄澈地直视着对凝的那双眼。
能说的不能说的,想说就全说了也无所谓,管它光明、黑暗、愚昧还痴傻,全让这男人看见也没关系。
要摔要跌,就一次到底,他还没笨到以为一次摔一层比较不痛。
「你知道他不喜欢你?」语声轻飘多了几分危险,杨旸突然技痒地很想打开这家伙的头盖骨瞧瞧里头回沟究竟是少了几层。
IQtest做了也白做,改试CTscan看个清楚再研究还有没有救。
「嗯,在一起没多久就知道了,我又不是真的无知无觉,我可以感觉得出来他讨厌我,可是却没拒绝我,我也不敢问为什么,不久前我才知道是因为我家害他爸妈经商失败害得他很惨,我们之间……根本不可能。」
把头抵上前头厚实的肩膀,楚枫之又不敢看面前的那双眼了。
这回不是心虚也不是什么矜持,而是那片沉黑中的火苗好像有着越烧越旺的趋势……他说错了什么吗?
「煞车失灵又是怎么回事?我不相信你这有钱小开会开台破车在路上跑。」
「这我真的不知道了,我只能确定法拉利不是破车,至少也跟我的卖身钱同款价。」
肩头微耸,楚枫之开着玩笑想让气氛轻松点,只是倚抵在男人肩上的脑袋仍是赖着没抬起的意思。
「嘿,你想说有人动手脚吗?也许吧,谁叫我树大招风又惹人厌,不过应该不是陆晋桀,他想我死的话机会太多了,犯不着拿那辆他也挺爱的法拉利给我当陪葬,搞不好他还嫌浪费呢。」
自嘲地一扬唇,却是还来不及体会心底泛出的悲凉就被牢牢锁进了一双铁臂里,沁染着苦涩的笑容渐渐变得沁甜,楚枫之忍不住将睑整个埋进颈侧的温暖里。
有点窝囊,像个女人似地,然而此时此刻他却一点也不在意。
「不准再这样贬低自己!否则我听到一次就打你一次屁股,不想丢脸就给我乖乖闭嘴听到没?」
「Yessir……呵呵……」
闷沉的语声从胸膛前传出,不一会儿却换成了咯咯低笑,笑到杨旸都替自己刚刚阵亡在火气中的脑细胞感到不值。
他是不是太早把底牌亮出了,搞得这小子再笨也知道他有多在乎了,这下可好,以后这小子的眼睛真要长到头上去……
摇摇头,杨旸不禁开始后悔起自己一时大意下的失策之举,然而见人在怀里笑的那般开心,脸上再无半点伤郁,又觉得这点亏也不算白吞。
算了,让人知道了也好,省得这笨蛋再缠着问他爱不爱的恶心问题。
「还笑?」
「难道要我哭?」从情人怀里钻出头来,楚枫之第一次能够这般轻松地笑谈过往,那些伤心事好像突然间就变得一点也不值得再伤心。
「哇,你这种个性怎么有办法从商?你家没被你搞垮吧?」
「呸呸呸,少诅咒好不好?虽然我不喜欢那栋楼,可也不想看它垮。」恢复了精神,当然也就恢复了战斗力,楚枫之拿眼直瞪着面前的大乌鸦。
「不过连你这个大外行都看出来我不是那块料,我实在搞不懂老头怎么就是不懂。」
「你爷爷?他坚持要你接家业?」
「嗯,我爸妈早不在了,从小就是跟着老头,什么都是由他授意安排。」想起了不开心的岁月,楚枫之还是忍不住吐了口闷气。
「反正也不知道是基因突变还是怎样,我爷爷跟我老爹的脑袋我是一点也没遗传到,只要笔拿起来不是用画的我就没写对几样过。」
「我可以告诉你莫内是干么的,那个没耳疯子的向日葵又在说什么,可是就是没办法搞懂X加Y等于十,XY有几种组合,喂!举例啦,这个我扳指头还数得出来。」眼见人一副看白痴的表情对着他望,楚枫之赶紧发出澄清。
「意思是说,那些机率、统计图表什么的在我眼中都是金刚梵语,至于像边际效益、停损点那些经济学名词……更惨,外星文。」
「这样你家还能没被你搞垮?佩服,实在佩服。」神情古怪地点着头,杨旸不禁开始盘算起身家底子到底要有多少才能让这款脑袋空空的老板这多年还败不完。
「因为我有个很厉害的……秘书。」
「那个姓陆的家伙?」
有点惊讶地朝人瞅了眼,楚枫之没想到只提一次杨旸就记起了陆晋桀的姓氏,想当初不是看完他的病历资料还搞不清他是赵钱孙李哪一家吗?这待遇也差太多了吧……
「嗯,老头找来的,与其说是我的秘书倒不如说他才是楚氏的实质掌权者,我也乐得不必管事,董事会酒会什么的露露脸就好,反正老头要我像个商人我就每天吃喝嫖赌给他看。」
「……你不觉得你『商人』的定义有点儿怪?」
「有吗?不会呀。哈~」张嘴打了个大呵欠,楚枫之懒洋洋地闭眼咕哝着。「……每个商人……不都这样嘛。」
不都这样?应该是因为从商所以吃喝嫖赌难免,而不是吃喝嫖赌的就叫商人吧?
哭笑不得地看着臂弯里昏昏欲睡的人,杨旸终于能够理解方才这小子满嘴梵文金刚经的是什么意思。
基本逻辑就有问题,还谈什么XYZ。
亏他刚刚还有点同情这位投错胎的大少爷,不过眼下看来他该掬把同情泪的该是远在地球彼端的楚老爷,为了这脑袋空空不成才的孙子怕是不烦秃了头才怪。
谁说龙生龙凤生凤?只怕就算是老鼠生的也不见得会打洞,如果那只老鼠娘倒霉生的是这一只的话……
***
忘了是谁说过,人一生的喜怒哀乐是相对的,如果某个时刻太过快乐,就会有某个时刻得用痛苦平衡。
而幸福,更是可怜的有限,经不起分毫挥霍。
茫然望着面前的计算机屏幕,楚枫之不知道现在这一刻算不算是在弥补他昨晚透支的幸福。
如果是,那么这样的痛已经够了吗?还是有更多等正后头?
宣布他的幸福已告用罄……
一如之前的每一天,今天也没什么太大不同,杨旸一早就出门去医院了,他则因为复健暂停加上肘膝又有伤没跟着一块跑。
外头绵绵飘着些雨丝,Jane又下午才来,看腻了电视他只有一步步慢慢蹭上楼去找乐子,那些密密麻麻都是字的武侠小说他不可能有兴趣,只能将就计算机里的小游戏打发打发时间,结果翻来找去的却看到一个叫做「CHU」的档案夹。
CHU,那是「楚」的英文拼音。
想当然他连点犹豫也没就按了鼠标键,结果却跳出行反白的单字——password。
居然设密码?这一来他的好奇心就更重了。
拜喜欢绘画之赐,他也常在计算机上用绘图软件涂鸦,杨旸大概没想到他计算机的功力还不差,只是用一般windows业系统提供的方式对档案上锁,所以他稍微花点功夫就绕了进去。
只是才打开档案夹他就后悔了,然而却又做不到闪人不看。
*.eml,那是e-mail的备分档,头一篇标题就是「Hewokeuptoday」,纪录时间正是他从漫长昏迷中醒来的那一天,而下头一整列的标题也都看得出与他近况有关。
这样的东西,他怎有办法捺得住不碰?
颤巍着手指点下,心情是既害怕又高兴,高兴的是自己并不是真被丢在这陌生国度里无人问闻,另一边却又害怕若知晓把他扔在这儿的理由令人不堪。
然而入目的字句让他松了口气,因为几乎只有杨旸单打面的报告,而在松口气的同时却又感到有点揪心,因为:只有杨旸单方面的报告。
带了点小小的企盼,手指头不由自主地又往下封信点去。
就这样,又害怕又期待地开着档,而后松口气复又失望地往下个档寻去,每封信都是在描述着他的近况,偶尔附上几张不知何时拍的生活照,信尾对方的回复则始终只有两个字——
『知悉』。
很像老头会用的公事口吻,但又不应该是。
老头不可能会对他这么冷淡的,竟连只字词组的问候关心都没有?难道是误以为他任性飙车才出的事,所以气到不想认他这个不肖孙了?
郁结于心,原本亢奋的情绪也越来越渐低迷,点开最后一个档案时楚枫之原已不抱任何期待,谁知道档一开赫然跃入眼的就是信尾用红色标记的粗体字——
『留住枫之,近期不便使其返台,又若杨医师愿意提供长期照护,愿以一千万美金委雇三十年。』
这什么意思……
如坠冰窖般,楚枫之缓缓缩回僵在鼠标上的手,双臂交迭十指狠狠紧扣着自己的肩头,想留住点温暖,更想找回点存在的感觉。
他从没想过,自己居然是样可以买卖的对象。
『……一千万美金委雇三十年……』
不想再看这痛彻心扉的每一字,两眼却似中邪般怎么也移不开视线,楚枫之只有消极地紧紧阖上眼帘,谁知一片漆黑中图像依旧清晰,甚至还化作那熟悉的语声,不住在脑海回荡盘旋。
美金……杨旸这回应该很高兴了吧?
笑的几分凄怆,楚枫之抬手捂住了眼,肘弯的刺痛怎么也比不上胸口骤裂的空洞。
尽管没看到最后的回复,不必多想他也知道答案会是什么,没人会拒绝这样好赚的交易,档案夹里没有,不过是代表信件没有备份存档罢了。
他很好养不是吗?
只要半张床,三餐几口饭,偶尔带出去放风溜溜他就满足的不得了,甚至还可以随时张开腿提供主人解决生理需求。
比起一般的猫狗鱼乌,养他的好处可多得多,更别提还有一千万美金的饲养奖金。
点点晶莹在指间隐现,楚枫之怎么也想不懂为什么每次交出的真心总是被人毫不珍惜地踩在脚下,为什么总是爱上对他别有目的的男人?
明明就生了两只眼却比没有眼的还要瞎,总叫虚伪的情爱给蒙蔽,他是不是真的……很笨很笨突然间楚枫之带了点希冀地重新望向屏幕,惴惴不安地找着信头的日期。
也许男人对他的好并不是因为这一千万美金,也许只是凑巧,然而所有的希望却幻灭在眼前出现的阿拉伯数字里。
九月吗?好久前的事了,久到那时候……他们都还互看彼此不顺眼。
窒息般的黑幕漫天扑来,楚枫之难受地闭了闭眼,却怎么也停不下泛涌的酸意。
原来如此,难怪对他有求必应,要什么给什么,甚至抱恙也不还忘守诺,对他那样地温柔……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双拳紧握,氤氲朦胧的黑瞳里映照着尽是诉不尽的委屈怒焰。
什么那是假的,他却还喜孜孜地以为终于找到世人所谓灵魂相契的另一半,见鬼地自以为什么两情相悦,从头到尾根本就只是他一个人可悲地在唱独角戏。
很可笑吧……
那家伙是不是也和陆晋桀一样,一边操他一边在肚子里耻笑着这傻子怎么这么好骗?看他像个花痴学女人张腿迎合时又是什么表情?
得意洋洋?轻蔑不屑?还是看在钱的份上忍下几欲作呕的恶心……
霍然站起身大步朝楼下跑去,楚枫之一把拉开大门毫无犹豫地冲入漫天雨雾中,他受不了再继续待在那满是不堪的屋子里。
摇摇晃晃地在泥泞中拖脚走着,渐大的雨势让他看不清眼前的景物,就算看清了他也不知道究竟该往哪里去。
这里不是他的家,那个远在地球彼端的小岛也不是。
没有人在他推开门时是发自真心地笑脸欢迎。
为什么会这样?每个人不都应该有个可以回去的地方吗?
他的呢,在哪里……
漫无目的地不知游荡了多久,楚枫之整个人早已被雨丝浸的湿透,两条腿也已经麻木到浑然无觉,也许这是他重新可以走路后走得最远的一次,只可惜不会再有人称赞鼓励。
就算有,怕也是别有所图。
茫然地望着雨里的朦胧雾景,一幅幅泼墨图彩不断地在昏沉脑海里浮现,楚枫之下意识地朝视线所及的最高处望了眼,接着便拖着沉重的脚步朝坡上爬去。
手脚并用跌跌撞撞攀爬着,等好不容易爬上坡顶人也成了泥人,楚枫之完全无力地软倒在湿草地上,喘息片刻后才缓缓地阖腿抱臂缩作一团,对着坡下的雨中即景出神。
脑里的影像如走马灯般乱转,好像什么都想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反正发呆的人也无心理清,就只是放任思绪走神在这片蒙眬景致间,放任知觉沉入雨丝的冰冷里,什么也毋须感受。
恍恍惚惚不知又过了多久,涣散的目光再有意识聚焦时,看到的是双泥泞不堪的米色休闲鞋。
脚,停摆已久的大脑一时转不过来,楚枫之目光木然地顺着膝盖往下找自己的脚,这才发现原来他脚上除了泥渍雨水外什么都没有,两只布拖鞋早不知掉到了哪里去。
难怪会那么冷,脚趾头都没感觉了……
想通似地微扯唇,嘴角却也木麻地没什么感觉,才聚凝目光逐渐又涣散开来,那双片刻前引起注意的休闲鞋转眼就成了背景杂物之一,灌铅般的脑袋只转了那么会儿就又恢复停机状态。
「……你还打算再坐下去?不冷吗?」
叹息似的沉声从顶上传来,楚枫之本能地寻声抬起头,表情依旧是一片无动于衷的木然,直到映入眼帘中的身影渐渐具像清晰,直到严重当机的脑袋重新启动了思考程序。
当终于意识到站在面前的人是谁后,楚枫之的脑子就是一个「走」字,然而松了抱膝的手却还是怎么也站不起来,腿没了知觉就连撑地的手臂也僵得好像不是自己的。
狼狈地又扑又跌,楚枫之甚至索性翻过身想用爬的,只要能离开这心机如此深沉的可怕男人,哪怕要他学毛虫蠕动都无所谓。
「不要这样!」
看人狼狈不计地只想逃离,静默许久的杨旸再也无法保持冷静,抛伞蹲下身一把就将湿冷的躯体牢牢转锁在怀里抱紧。
「……放开!」嘶吼着,语声却是那样地喑哑破碎,尽管木麻的手脚没什么挣扎的力气,楚枫之还是极力扭着想挣开这双他曾想永远栖息的暖臂。
他还没那么贱,虚情假意的关怀,他不希罕!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这笨蛋!」
同样也用叫嚷地吼了回去,杨旸发泄的是累积了四、五个小时的紧绷情绪。
从接到Jane的电话开始他就没一刻放松过,回家看了计算机屏幕上的画面后更是急到差点没打电话报警。
他可以想见楚枫之看到那些信件后会是怎样的光景,光是看人门没关鞋也没换地匆勿离开,他就能想象这误会有多大,而现在看到人如此狼狈的惨淡模样,他更能感受到这打击有多严重,可事实根本就并非表面的那样。
「哈,你现在才知道我是个笨蛋?」挣不开男人的箍制,楚枫之只有任所有情绪在敌人面前宣泄,再不把这些刺骨寒心的东西倒出来他绝对会疯掉。
「我如果不笨怎么会被你骗的团团转?如果不笨怎么会以为你是真心对我好,如果不笨……又怎么会爱上你这虚伪可恶的大烂人!」
第一次听人把「爱」字说的如此凄凉愤慨,而且还是心属之人用尽全身力气对自己吼出的,剎那间胸口传来的气窒感受让杨旸终于懂了什么叫揪心的疼痛。
一如想象那般,情爱的附赠品果然不是简单吞得下的。
「高兴吗?这回的一千万是『美金』,只要杨大医生把我看好钱就进袋了。对了,对于我昨晚的服务主人还满意吗?下次还想玩什么?嫌脏的话拿其它东西插我也没关系,我只求有口饭能够填……」
自贬的余句蓦然全被吞进烫热的唇舌里,楚枫之没有反抗,心若死灰地任人吻着,反正他已经被卖给了这男人不是吗?别说是个吻,就算要杀要剐他也只能咬牙承受着。
在这个逃不出去的牢笼里,他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是,男人如果不愿意养他,什么也不会的他就只有饿死街头的份。
「枫之……」察觉到人一点也没反应,杨旸心疼地把人再搂紧了些。「听我说,事情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昨晚的事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才会发生,否则抱个同性不是那么容易的。」
「我知道,很恶心,所以才说主人嫌脏可以用其它……」
「枫之!」暴然打断人不堪的话语,杨旸挫败地垮了肩头。
他该怎么解释才能澄清这些该死的误会,事情怎么会乱七八槽混成了这样?
不过眼下看来这问题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再让雨这么淋下去,就算时已近夏他们两个明天也绝对得挂病号。
「走,我们回家再说。」
把人打横抱起,杨旸小心地下坡走向不远处的车子,虽然明知人不喜欢这样,但他可不认为这小子现在还肯合作爬他的背,说不得只好蛮横一回,反正比起两人间天大的误会,这点小错根本不足挂齿,而等会儿的问题显然也不是问题。
把人送进车子里系好安全带,坐上驾驶座后杨旸二话不说大脚一踩车子就瞬间冲了出去。早死早超生,开得快的话,应该能在人吓掉半条命前到家,然而当从后照镜里看到那苍白脸颊上淌下的不知是雨还是泪时,杨旸就知道自己想的跟人家以为的又差上了十万八千里。不由头大地直想找位青天大老爷喊冤。
这笨蛋该不会以为他因为被「抓包」,所以连「做戏」关心也懒得演了才这般「本性毕露」地不管他死活吧?
Damnit!这小子怎么就只会往牛角尖钻?!
这可好,已经是天大的误会再加码翻几翻会成什么?
书里头还说什么跳进黄河洗不清的,他现在可是连飘浊水想洗都没得洗,难道要他直接跳海不成?
牙一咬猛踩油门,果然还不到十分钟就飙回到了家,杨旸赶忙将位子上蜷缩成团的男人捞出来往浴间冲,再顾不得还能有什么误会地直接就把人剥了个精光扔进浴缸里,随即也脱了湿衣服跟进。
直到哗啦啦的热水放满一缸旋关了钮,杨旸才惬意地徐徐吐了口大气,打算好好地跟缩躲在角落搞自闭的笨家伙说话从头沟通沟通。
伸手拉人过来,平日说东总往西唱反调的家伙这回竟温驯地没有一丝抗拒,就只是屁股朝后……蹭上了他的欲望……
这下子杨旸真不知该哭还是该气,嘴角抽搐地狠瞪着面前的光滑背脊。
误会归误会,这个臭小子有必要把他想得那么龌龊不堪吗?
「给我老实点别乱动。」伸臂勾揽住柔软的腰身将迎向自己的臀抬高,杨旸口气凶恶地撂下警语,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臂弯里的身子绷得死紧,这姿势也的确很方便做爱做的事,只不过……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响彻浴室,楚枫之整个人猛然一挣霍然扭过头来,一脸如见天开的惊愕表情。
居、居然……打他屁股?!
「瞪什么瞪?我不是说过再这样看轻你自己就打屁股?这一次应该没有冤枉你吧。」
咬唇转回头,楚枫之眼眶迅速发热,忍了又忍泪珠还是不争气地一颗颗落下。
他妈的这混蛋是什么意思?!
他这个被骗被耍的受害者都没发飙了,这家伙凭什么还一副大义凛然地处罚他?!他妈的犯错的又不是他!
「又觉得委屈了?」即使看不见脸,光是看水面上的涟漪圈圈,杨旸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由得稍微软下些语气:「这样就哭?那我被你误会成色字当头利欲熏心的大恶人岂不得哭死?」
「……谁误会你!」边掉眼泪边控诉着,楚枫之气得不再消极以对,所有的怒气全随着屁股被打一股脑儿地爆发。
「敢作……不敢当?妈的……懦夫!骗子!」
「你哪只眼看到我做了骗了你的事?」没计较人口不择言又骂了脏话,杨旸一把将人转向自己,顺手舀了瓢水往人肩头淋去,再压了些沐浴乳在掌心揉搓,边动嘴边替人洗起澡来。
没十分钟的路程上他已经有了主意,依这小子的脾性,越是认真反而越被当真,与其费尽心思说破嘴也被大不予采信,倒不如逆向操作,云淡风清地不当回事看人还能有什么辄。
反正事实只有一个,要证明也很容易。
「光看那封信没头没尾地就定我的罪?你是看到我跟人点头sayyes还是收钱了?要不要明天跟我到银行查帐?」
「谁知道……你有几个……户头!」语带哽咽地反驳着,潸然而下的水泪却已渐渐停歇,楚枫之吸了吸鼻子忿忿朝人瞪去。
「也对,这招我怎么没想到。」
认同地点了点头,就见面前眼红鼻也红的男人居然开始趾高气昂地拿下巴朝他示威,杨旸实在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才好,心里早已为这孩子气的举止笑到肚疼。
「那我们明天回台湾好了。」
随口拋下一记震撼弹,不到两秒效果立现。
杨旸忍笑看着面前那双红肿的眼瞬间瞪得真比铜铃还圆,连抬头纹都隐隐浮现,更别提那被水气蒸润的红唇也张成了个O字型。
营养不良点的鸡蛋,一个刚好一口。
「……你、你说什么?」
「回台湾啊,看你这样子难道不是很想回去的意思?你有本加拿大护照在我这儿,我的护照也还没过期,现在又不是旅游旺季,买票就能飞,一早飞的话,大概傍晚就到了。」
「……」眨眨眼,楚枫之完全消化不了入耳的消息,这简直比跟他说明天就是世界末日还要叫他难以置信。
这一呆足足就发怔了十几分钟,直到杨旸帮他前前后后全洗了遍,拉了塞子放掉满缸泡泡再重新放满一缸热水泡着后,三魂七魄一半不见影踪的男人才渐渐找回说话的声音。
「……你……也去?」
「嗯,很久没回去了,回去看看顺便也把一切都弄明白,我可不喜欢被人当棋子挪来挪去的,再说也该搞清楚你的身家底子到底有多少,一千万美金,会不会太少了点?」
「太……少?……你还要钱?!」
扬声怪叫着,楚枫之完全被搞得迷糊,一脸惘然地瞪着人瞧,浑然没发现自己的两条腿已经被人圈上了腰,连两只手也被拉着往脖子上勾,整个人就像只无尾熊般挂在杨旸身上随着水波晃来荡去。
「为什么不?反正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的,我都打算跟你绑在一起,有人给钱花有什么不好?钱这种东西没人嫌多吧?喔,对了,说到钱差点忘了跟你问,你的画卖不卖?」
「卖?」鹦鹉般重复着最后一个字,楚枫之整颗脑袋都还在反复思索着那句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呱啦呱啦什么的,他怎么觉得好象听到了件天会塌的事。
「就是那天你画的东西啊,我看晴天你看阴天的那个,那天急诊室里Tim在车上看到后就一直念念不忘,托我问你五千卖不卖?」
「五千?」继续学着鹦鹉讲话,表情也还是呆得可以,只不过这回情况有所改善,至少抓到了重点。
「澳币,我算算……台币的话差不多十万吧,看不出来你还不是随便画着玩玩而已,如果那一千万有人肯给的话,要不要考虑开个画廊?」
「画……廊……你干嘛?!」
再闪神也很难忽略身下传来的异样感受,谁能够股间窄穴被人撑开寸寸顶进还无动于衷的??楚枫之面红耳赤地狠狠抓了把手下的结实肩肉。
哪有人话讲一讲就发情的?而且明明就存心不良,刚刚居然还跟他装着一副柳下惠坐怀不乱的正经八百样?
还打他屁股?!
尽管心里头有着一百一千句的抱怨,无奈一缸子热水润泽下身体早已敞开,让人长驱直入吃得毫不费力,一时失察落居下风的楚枫之只有咬着唇消极地闭起了眼,赌气不去看人心满意足的表情。
「干嘛?证明我的心啊。」吮吻着情人微拧的眉心,杨旸合臂圈搂着人紧紧相贴,借着浮力缓荡起腰身。
「证明我有……多『爱』你。」
两个大男人谈情说爱的是很肉麻,只是既然已经有人颜面不计先开了口,那么礼尚往来,他也不会吝惜这一个字,甚至更大方地,再加点利息──
身体力行。
一次不够二次,二次不够三次也无妨,他知道要颗金鱼脑袋马上开窍那叫天方夜谭,反正来日方长,绝对有足够的时间让这个笨家伙清楚明白抱着他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作呕吗?还是爱不择手上了瘾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