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等楚悠休息三天后重回楚氏大楼办公时,一切似都如往常般没什么改变,会照常地开,应酬的饭局照常地吃,甚至那天他的无故缺席董事大老们也没一个传出不舒服的风声。
就连陆晋桀对他也依旧亲切得像个邻家大男孩,当然,这是指在总裁室的那道门之外,至于门里头……
「什么意思?」看着桌面上逐渐高叠的卷宗夹,楚悠不解地望向吊郎当斜坐在桌角一隅的男人,今天一天送进门的卷宗量是之前一个月累加起来的总数还有余。
「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啊。」伸指轻敲了敲脑袋示意,陆晋桀悠哉地晃了晃两条长腿:「既然知道总裁大人并非不能视事的二世祖,我这小小秘书还这么累干嘛。」
「楚家的钱『楚』家人顾应该不为过吧。」凉凉补了句两人心知肚明的隐喻,微挑的唇棱带着几分戏谑。
「……」
「今晚没其他行程,总裁可以慢慢地看,喔,有几份好像是赶着明天一早就要,不过sorry,我忘了是插在哪一叠,反正您全看完就晓得了。」
「先走啦,我约了『瑶之』吃晚饭呢。」刻意加重了语气,也如愿地看到某人一脸沉凝地从纸海中抬起头来。
「……别伤害瑶之。」
楚瑶之,楚枫之的同胞亲姐,两个人只相差一岁多,却是两地成长谈不上太亲的感情,这回纯粹是因为楚枫之出事才从英国专程回来。
正因如此,所以楚悠才不由地担心,就怕陆晋桀的接近别怀心机,毕竟这男人那一夜表现出来对楚枫之的恨意与怒火足可燎原。
「伤害?总裁想的也太远了吧,我们不过才刚开始交往而已,你在诅咒我们分手吗?美女相约我一口拒绝才是伤害吧。」故意扭曲对方的语意,陆晋桀眨眼笑得暧昧,滑下桌一甩西装上肩准备走人。
「再说……跑了座大金山,我总得赶快另外找个银矿抱抱吧,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爬,您说对吗?总裁大人。」
看着眼前人眉头紧锁却是一句反驳都说不出,陆晋桀心底就有种说不出的痛快,迈出的步伐也随着轻快了许多。
今晚,该会是个愉快的夜晚吧。
结果也的确如之前所料,一整个晚上的心情都不错,好到他不但有耐性陪着楚瑶之慢慢吃完顿丰盛的大餐,听她大小姐嗲声细语地扯东说西,接着还有兴致带她去附近的山头晃晃,看完夜景又去填了点夜宵垫肚才散伙。
就算是对猎物,他也没这么殷勤过,可惜这难得的好心情就在他送完楚瑶之驱车回家时划下了句点。
仰首看着那最顶层还未熄灭的莹白灯彩,背倚着车门吞云吐雾的陆晋桀脸色阴沉得十分难看。
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他不过顺路来楚氏大本营看看,当然存着的也不是什么好心,下班前那一叠东西就算以他这个熟手来说都得耗个大半夜才消化得完,遑论那家伙还只是个刚上路的生手。
而说实在的,他根本不认为那个伤兵能有熬通宵的体力,所以当他看到那一层楼竟是真的灯火通明时,才会毫无防备地骤然坏了心情。
徐吐着嘴里的烟,透着烟雾陆晋桀拧眉注视着那层朦胧的光晕,眼神逐渐迷蒙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本就打算来看笑话的不是吗?看到人真的还在他应该要开心没白跑一趟,应该称心如意地爬上去揶揄两句乐乐才对,怎么反而闷得直想发火?屈指捻熄手上的半截烟,陆晋桀烦躁地扒了扒发。
也许等看到那张熊猫脸苦哈哈的糗样,就会笑得出来吧?吐尽最后一口烟,陆晋桀迈开长腿向眼前矗耸入云的高楼走去。
踏在米白的长毛地毯上黑漆的皮鞋显得格外分明,却是像猫般安静无声。所以当陆晋桀推开那一扇门后,并没有如愿地看到他想见的熊猫脸,因为那张脸的大部分依旧动也不动地埋在只袖口半挽的臂弯里。
看着桌上井然有序一高一低的两叠卷夹,陆晋桀随手拿起左边所剩不多的那叠翻阅着,随后又拿起右边最上层的翻了翻。
这家伙也知道自己熬不完整夜吧,所以先做秘书的工作依轻重缓急分了类,把不能耽搁的先解决,判断的准度倒还不差,看来这家伙还真是天生吃这行饭的料,或者是说之前已经对楚氏做了不少功课……
放回手上的卷宗,陆晋桀的目光跟着望向压在酣睡人儿手臂下的那一份,一抹精光在黑眸里闪过。
这家伙发现了吗?看那文件的页角不再平整伏贴,似是被反复翻阅过,答案就算不完全肯定也该对了一半,多少应该勾起这家伙的一点疑心吧。
果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呢,也不枉他这么费心设计这局了。
抿唇微哂,陆晋桀唇边的笑意甚是开怀,原本烦闷的心情早已一扫而空,甚至有股想把人吵起来陪他聊聊的冲动。
棋逢对手就好比酒逢知己,痛快,只是结果不同。
依这家伙的所谓条件,怎么瞧目的都与自己相反,与其在他眼皮子底下明着搞破坏,不如玩点手段,省的一个不小心火头烧到自己身上来。
谁叫他一时冲动下了着错棋,早知道这家伙精明的程度不下自己,他才不会笨到撕破脸,结果落得现在什么都得步步为营绑手绑脚的别扭,就怕一个风吹草动让对方察觉出他真正的打算。
那堆文书里他故意错夹了件惯例都送给楚槿之决定的东西,一笔融资的核贷案,款项不算太大,只不过藏了不少有意思的内幕。
也许因为金额不大,也许因为从没想过会落在个聪颖又有实权的外人手里,所以里头的文章做得并不漂亮,不少地方嗅得着不对劲的味道。
树大多蛀虫,楚氏当然也不例外,虫子不少,牙利啃得动的却不多,但每个都可称得上是个中翘楚,所以老实讲,他挺同情那些人。
楚任瑜不视事已久,楚氏决策上明的是楚枫之掌权,实则就是楚槿之和他陆晋桀,而他虽然明着是国王人马,对楚氏却没安什么好心,只要不是纰漏大到瞎子才看不出不对,能装傻他当然睁只眼闭只眼给楚瑾之方便。
反正捧出去的又不是自己的东西,顺水人情兼之还可以多捏点筹码在手上,何乐而不为?
再说楚槿之那票人也一向做的漂亮,不贪功不躁进,只可惜……
这回天降了个不知哪座山头冒出来的要命程咬金,虽然说若非自己在里头推波助澜,这些台面下见不得人的事也不会败露的这么快。但这也怪不得他,谁让他也被这个程咬金害得动弹不得,想整垮楚氏就只能利用楚槿之闹了。
可惜算盘打得虽妙,能不能成关键还是在眼前这摸不清底的家伙身上,他猜不准,这家伙察觉后的反应会是什么。
楚槿之不是软柿子也不是心慈手软的良善角色,要与他作对就得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犹豫不决下场只有死得难看。
不过他担心的倒不是谁赢谁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他这隔山观斗的人只要等着看有没有便宜好捡,怕的是——某人权衡利弊后,选择耍赖地置之不理。
架,不管用吵的还是打的,总得两个人都有意愿才成吧,他却无法确定这家伙所谓不让楚任瑜担心伤心的标准在哪里,大刀阔斧替楚老头稳定江山还是瞒着让楚老头颐养天年?
老实讲,换作任何人,以不让老家伙操心作前提的话,十有九个绝对都会选择后者。一个快九十的老头还有几年好活?糊里糊涂毫无烦恼地上路未必不是种幸福,何况骗个老头子总比捅马蜂窝来的轻松吧。
即使如此,他的如意算盘也并非完全没有指望……瞄了眼那张染着两轮黑影的疲惫脸容,陆晋桀戏谑地一扯唇角。
天知道这家伙脑袋里转的究竟是什么,身上还有没有一点叫正常的东西。
「你这家伙,是狸猫变身来报恩的吗?干嘛这么拼,累死自己就算了还把别人也拖着一起下水?遇上你这种人挡路我还真他妈倒了八辈子楣。」
没好气地伸手推了推那单薄的肩膀,陆晋桀打算把人叫醒了一道回去。不是他突发善心,只是推人上场干架也得势均力敌才打得下去,楚槿之已是坐地君王以逸待劳了,说不得他只好先帮帮这个连身体都不懂得顾好的笨蛋。
「醒醒,回家再睡。」推不醒人,陆晋桀改为伸手拍了拍透着点嫣红的面颊,谁知道换来的只是一阵模糊呓语。
「喂,你多大了还给我赖床!?算了,就让你在这儿睡到天亮吧,反正回去没几个小时也又得过来。」挪揄地伸指戳了戳那极富弹性的脸皮,陆晋桀转身想找件外套给披着,然而突然窜起的一个念头让他又迅速地旋踵倒回。
「妈的!我就知道,这个白痴……」对于掌上传来的高热,陆晋桀劈头就是一句痛骂,下意识拎起一旁的西装外套就住口袋里掏去,等真如预期地摸出两纸包的药来时,又是一阵诅天咒地的臭骂。
「搞啥飞机,连吃药都要人盯着?吃屎长大的啊,一点脑子都没有!」
手嘴并用掀开手机,陆晋桀飞快输入了一串号码,同时另只手也不得闲地拉起那团软泥的手臂想挂上肩头,只是当他瞥见桌底下的那截石膏腿时又皱眉停住了动作。
「喂,云老头,是我。」
「……是啦是啦,罗嗦,老头子一个还以为十七、八啊。」
「……有个朋友伤口发炎发高烧,对,就是我那些猪朋狗友怎样?你管这么多干嘛!罗哩叭嗦地不是老了是什么?」
「嗯,有一阵子……OK,我等会儿过去跟你拿药……」
「又是废话,怎么不会?我病歪歪都能给自己吊瓶了何况现在头好壮壮,不麻烦你『老人家』,挂了,BYE!」迅速按键结束通话,陆晋桀吁了口大气,若不是情非得已他也不想麻烦到这位年纪一大把偏还不服老的罗嗦老头。
只可惜与那老头的孽缘从孩提时代就开始牵扯不清,一直到现在道不同不相为谋了也依旧斩不断,自己是能躲则躲能闪则闪,偏偏那老头子比只苍蝇还会黏人。
把手机扔回裤子口袋里,陆晋桀两手将人打横抱离了椅子。只是这么大个男人没意识软趴趴的,想抱得稳不把人摔了真还不是件简单事,转弯、进电梯什么的又得小心那截杵在半空的石膏腿,等下了楼好不容易把人塞进车子里后,整件淡青色的衬衫早已湿染成大片深蓝。
「靠!中元拜假的啊?衰!」举臂抹了把额上的汗渍,陆晋桀咬牙切齿地狠扭着钥匙发动引擎,接着又把气全出在了踩油门的右脚,嘎地一声冲上车道。
不用别人说,他也知道肚里这把火烧得是有些过头,芝麻绿豆大的事哪值得如此动气,一切只不过因为——
早从那年脱离街头学作文明人之后,已许久不曾有谁让他这般……狼狈过。
***
撑颊咬着笔杆,楚悠望着窗外栉次鳞比的高楼发呆。
「呼……」展臂伸了个懒腰,楚悠把笔抛向了桌上的文件堆里,慢慢地蜷起腿窝进了偌大的椅座里。虽然已经拆了石膏,久未使用的那条腿感觉还是怪得不像自己的。
靠着比上身还高的椅背,楚悠整个人缩在办公椅里摇啊晃的。一个大男人做出这种孩子气的举动实在令人发噱,只能说是下意识不经大脑的行为,因为他现在很烦,非常地……烦。
啃咬着下唇,楚悠两眼大睁凝视着对面大楼的玻璃帷幕,专注的神情像似他只要在上头瞪出两个洞来他的问题就能解决。
让他烦的事情说来山不多,只不过两件事,正确来说该是两个人,可是加起来却比他二十多年累积的烦恼还有余。
两个人,不用说挂头号的就是那个恨不得把他「楚枫之」剥皮拆骨的陆晋桀,怪的是从那天体力不支在办公室睡着又莫各其妙在自家床上醒来后,那个人就当他是透明似地不睬不理。
没再找他麻烦,也没三不五时地在他面前冷嘲热讽,然而说是回到认识之初也不尽然,在人前的确相敬如宾,人后则变成了相敬如冰。
没什么不好,至少之前那些暧昧至极的小动作不再出现,省得叫他进退维谷不知道怎样反应才对。只是这么一来他就越来越不懂,那天达成的所谓交易究竟为了什么?
他以为,陆晋桀该是有所求的。
他当然不是遗憾陆晋桀后续没有动作,他脑子没坏也没自虐倾向,可如此一来好像那晚的凌虐就只是为了确定自己不是楚枫之,其他什么目的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用得上那样叫人痛不欲生的手段吗?又何必隐匿本性地做两面人呢?
一想起那晚,楚悠不自觉又缩了缩身子。
两个月了,创痛依旧难愈,虽然他表面一切如常,也一再理智地告诉自己没什么,不过是一场糟糕至极的性爱罢了,没染病也不会有孕,身体上的痛顶多当被人揍了顿,伤好了就该忘了,可是潜意识里总抹不去萦绕心头的那层影。
他做噩梦,常常,好笑的是那男人魔鬼般的身影却是掺杂在原来的噩梦里,让那个亘古不变的梦变得不伦不类。
有时候梦才开始,还在草地玩耍时那人就出现,温言抚慰也就变成了狠言恶语;有时候是小蕾哭着哭着就变成他的脸,那画面可以想像多滑稽;有时候则是在那一片不敢看的鲜红里……与他肢体相缠……
老实说,某个程度而言他还挺欢迎这个人的打扰,拜那姓陆的所赐,他常在咬牙忍哭前就被吓得惊醒过来,不会再陷在梦里头苦苦挣扎。
「这算什么……以毒攻毒?」嗤笑了声,楚悠自嘲地摇了摇头,收回漫游的思绪回到正题。
所以基本上除了在梦里外,陆晋桀暂时不是他烦心的问题。他现在最烦的,反而是楚槿之,那个名义上是楚枫之表弟实则是同父异母兄弟的麻烦人物。
烦哪,偏偏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他那个超人秘书提都别提,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另个能说的柴行云通常都在楚任瑜的住处,每次造访根本没有私下的时间可聊,单独邀约又怕让陆晋桀起疑心。毕竟在从前,楚枫之跟柴行云可是一点交集都没有,害他连去的太频繁都不敢。
「你求的……又是什么呢?」喃喃低语,楚悠出神的视线慢慢聚焦在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倒影的脸孔和楚槿之有着两、三分的神似。
因为……不甘心吗?不甘心自己明明比楚枫之优异许多,却因为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所以只能屈居人下,甚至只被安了个表弟的旁系身分。
表弟……就注定了在法律上他什么都得不到,除非楚任瑜另立遗嘱,不过想也知道那是比天方夜谭还不可能的事。
眉宇深锁,楚悠轻喟了声……除了不甘心,只怕还有难以排遣的恨吧……
「哔哔……总裁,总经理找您。」
这算不算心有灵犀?正想着人就来了……望着桌上亮着红灯的通讯器,楚悠微哂地又是摇了摇头,慢慢将双腿挪下椅端正坐姿。
「请他进来。」
从无意间窥破楚槿之的小动作后,这两个月里,他和楚槿之见面的次数极为频繁,原因无它,只因为他这个楚枫之开始管事了。
楚枫之的位置本来就是除了楚任瑜外楚氏最高的决策者,名正言顺没人能拦他插手楚氏的营运,顶着洗心革面的大帽子,再加上几个案子都处理得漂漂亮亮没出岔子,谁也不能说他不胜任。
最高兴的莫过于楚任瑜了,几次探访老人家都是高兴得笑不拢嘴。最不高兴的想当然尔该是楚槿之,自己的实质介入无疑意味着剥削他的权势。
然而该要不满的人却从未曾流露过不悦,依旧是彬彬有礼不卑不亢的态度,所有的情绪全隐在那副斯文的金框眼镜后。
严格来说楚悠所做并不算过分,他不过是将原先楚槿之几个人的分工稍微打乱了点,取了一部份自己做,要说失礼的也只是事先没打招呼随意拣。
美其名是分忧解劳是弥补他之前的荒唐,实则当然是迂回防着楚槿之这边的人再搞。尽管他并没有展现出雷厉风行的手段,也依旧表现得人畜无害的温煦,但他相信楚槿之一定明白他已经知道了那些事。
只希望这样的暗示能让那个人懂得收手……轻叹了口气,楚悠后倾靠上了椅背。
对于楚氏他并没有野心,等楚任瑜百年后,他会找机会把主事的位子交给楚槿之,交给一个真正楚家血脉的人手上,所以楚槿之一点也没必要用不光明的手段强争这点时间。
他所表现出的一切一直向楚槿之透露这讯息,最明显的就是尽管他逐步参与决策,但人事布局上他却始终未更改一丝一毫。
他毫无意思培植自己的班底,楚槿之应该看得出这代表什么,应该放心才对。
「总裁。」
一声有礼却疏远的招呼拉回了楚悠远扬的思绪,抬起头只见楚槿之在桌子前拘谨地站着,毕挺的西服,一丝不苟的仪容,就连表情也完美得找不出一丝瑕疵,尺许的距离却有如天涯之隔。
「坐,槿之别客气。」和善地笑了笑,楚悠再次在心底叹了口大气,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亲近这名冷淡的血亲。
都说了伸手不打笑脸人,然而对于他释出的温情与善意,楚槿之却始终不领分毫,两人间除了公事外再无半点私谊。
楚悠不确定是否因为以前的楚枫之曾伤害过他,还是哪件事给了他太差的印象,差到连对「洗心革面」后的这个楚枫之都依旧不假颜色。
「崇圣那个案子我想跟总裁讨论一下。」
「崇圣……你的意见?」心中暗自一凛,楚悠表面仍不动声色,只是一股不胜唏嘘的惆怅感难抑地在蔓延。
终究,他还是不愿等这点时间吗?豪门多恩怨,亲情竟真的淡若薄纸?楚悠不由地想起了楚蕾,楚枫之与楚槿之这对兄弟和他与小蕾之间的情感比起来相去何只十万八千,实在叫人无法不心生感慨。
「我还是认为那块地有开发的价值,崇圣和我们合作过几次,他们的评析向来精确,我不明白总裁您的顾虑在哪儿?再说前置已花了不少人力物力下去,虽然这案子不是大数目,但这时候喊停仍然是我们的损失。」
「槿之,我不了解崇圣,所以他们的评析我无法置评。但那块地……我还算清楚。」字字斟酌,楚悠婉转解释着。还不到把话点明撕破脸的时候,有些事一旦掀开来后就再也回不去平和的原状。
「我在那儿待过一阵子,有个朋友……对地产很熟,那块地背后有些状况并不如崇圣报告里说的干净,而它的价值并不足以支付摆平那些状况的代价。」
话,说得模棱两可,楚悠没有一丝的局促或不安,反正以楚枫之交友之广阔,三教九流的朋友都有,他对那块地的熟稔不会有什么破绽。
「这样吗?那倒是我的疏忽了,没想到崇圣会犯这种错误。」镜片后的黑眸精光烁烁,像是在盘算着什么,却是幽深地叫人看不清真意。
「槿之,这是我片面的决定,虽然我有权这么做但看法上也许有所偏颇,你也知道公司的事我还在慢慢熟悉中,放荡太久这里头的东西有点生锈了。」
望着那深不可测的眼瞳,楚悠抿唇一笑缓了些气氛,甚至伸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开玩笑,刻意压低的姿态不是妥协而是试探。
「这案子的规模虽然还不到提董事会的程度,不过若是你还认为可惜,我们可以提到董事会上大家集思广益一番。如你所说,崇圣跟我们合作过多次,自有它的信誉,也许不是他们有欠周详,而是我思虑太过也说不定。」
「我想不必。」断然否定,楚槿之推了推眼镜起身离座。
「总裁的决策能力这一两个月来大家是有目共睹,区区小案子让您劳神已是我的疏忽,哪好意思再让董事们浪费时间。我这就让人去跟崇圣说明,停止这个开发案。」
「……槿之。」睇凝着那硕长的身影迈步到了门边,楚悠轻轻开口唤住了人。
「再过几天爷爷就要过八十五的寿辰,你……」忍不住想说,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维持那层纱不伤感情,楚悠为难地拧了拧眉。
「……」静静等待着,楚槿之没任何接话的意思,面无表情完全是一副聆听者的神态。
「你该懂,槿之……你该懂……」叹息般的呢喃,千般万种思虑楚悠说得出却只有这句模糊的语词。
「总裁,没有其他吩咐的话,我告辞去办事了。」
没有应承也没有装傻,却是彻底的忽略,楚槿之有礼地点头示意,而后优雅地转身拉开了厚重的房门。
「还有,您也许忘了,董事长的寿宴我向来是不出席的……」唇棱微挑难得有了表情,却是掩蔽在背影之中,楚槿之仍是头也不回地迈出了总裁室,余句袅袅则在门扇合起的刹那送入了门内另个人的耳里。
「那里,没我的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