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眷情痴萌情思泪染无悔
恋情深撼情浓红尘情陷系影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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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悠悠晴空朗朗,碧洗天青下一抹耀眼的炽红迎风招展,恣意翻扬一如龙腾,上头四个斗大的墨字更是狂狷地让人只消一眼就能感受到它的不凡。
“钱塘酒肆”,相传为某告老还乡的一品大员所有,然而除了旗帜上龙飞凤舞的字迹显得特别外,在临江两岸林立的茶铺食坊中并不甚起眼,但许是官威犹存,地方乡绅捧场,许是菜肴酒水确有过人之处,常常晌午不到,人潮就已川流不息门庭若市。
照理说生意这么好,难免就会有钱多钱少眼大眼小的俗人问题,可这酒肆的主人却立了条大快人心的怪规矩,酒肆里的位子只论两只脚的先后迟早,无分手里头的银两大小,比腿快不比拳硬。
当然不信邪、勇于挑战的闲人不在少数,然而至今尚无人能够成功地使泼撒野,这也让传言中的“一品”两字更成了这间酒肆的招牌。
这一天,酒肆内一如以往般高朋满座一位难求,奇的是顶层临江景致最好的一面却空荡荡地只摆了一张桌,奢侈地只坐了四个人,特意隔起的屏风更引得众人私语喁喁翘首顾盼,提供不少茶余饭后闲磕牙的话题。
议论虽多答案倒相当一致,屏风后的娇客定是京城里来的皇胄权贵大有来头,否则如何能让位居“一品”的店家主如此破例礼遇。
“菜不错,大家多尝点,秦师傅可是九叔特地从京……呃,‘家里头’挖角来的。”面西的儒服男子宛如东道主般殷勤招呼着,更频频挟着各式佳肴往右手边水色丽人的碗盘里头摆,只可惜美人始终寒着一张脸,娇艳的红唇更是只肯跟手中杯盏接触。
“我说小雪儿,这酒的确也不错,只是你再这么喝下去,魑魅老兄的肚皮可要跟着你唱空城了。”意有所指地朝对面同是一身素玄的男子瞄了瞄,儒服男子复又若有似无地顺势扫过自己左手边的耀眼白影,双眸里堆叠的尽是笑意。
再喝下去,只怕连你对面那位同样在下三月雪的表亲也得跟着饿肚子……狡黠地转了转眼珠子,祁沧骥很是惬意地举箸挟了口菜,连着嘴里未出口的下半句一同往肚里送,不拿点东西堵着嘴,他只怕会很不给面子地笑出声来。
细嚼着鲜美的肉末,又是顺手舀了匙鲜美多汁的鱼肉往旁边盘里堆。
平心而言,打从见面起他就一直很想掂掂那个一脸阴鸷一副想掀桌翻盘家伙的斤两,不是顺眼与否对不对味的问题,也不是想报初见时吃了嘴头上闷亏的一箭之仇,就只是……想满足心底那点小小的好奇。
不晓得这位爱穿白衣的螣王大人脸盘换种颜色会是啥模样?眼眯了眯,光是想就让人觉得人有看头,只可惜就怕他的雪儿亲亲到时不跟他站同边,万一染上只看戏不上戏的恶习……
陡然一阵恶寒,祁沧骥决定还是老老实实地祭自己五脏庙就好。
玩火的事绝对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再说若是不小心扇风扇得太猛火头烧得太旺,难保不把北方前线难得的平和也给一块烧掉,谁叫那个顶着王爷头衔的男人横看竖看都不像他这个作将军的多少还有那么点天良未泯。
“……啰嗦!”不耐地低哼了声,水色丽人却是终于放下了手中美酒,改向面前碗盘中堆得小山般的丰盛菜肴举箸,而这一动筷,原本一脸忧色的玄衫人果然也跟着松了眉头开始进食,甚至在察觉到隔壁酒杯饮尽时还会拿起面前的酒壶为白衣人斟满。
更神奇的是,随着酒水的分分满注,原本充斥在白衣男子周遭的骇人戾气也随着分分缓减。
惨了,又想笑了……连忙再挟了口菜往嘴里填,然而堵得了嘴却堵不住满脑里天马行空的随想,最后祁沧骥还是忍不住地拉弯了唇弧。
不需要再找机会掂人斤两了,照这种奇妙的链状关系,只要魑魅老兄跟小雪儿凑在块作堆混的一天,他跟那个王爷间的高低问题就永远只有一种答案。
嘻……这应该不算胜之不武吧?大将用兵,本就攻心为上嘛……
一扫初见面就落居下风的遗憾,弯扬的红唇越发遮不住一口白牙,祁沧骥赶紧举杯挡在大咧的嘴前,笑眸饶富兴味地在黑白两色间流连打量。
还以为对上这狂妄嚣张的家伙,那位没心眼的影子老兄就只有伏首认栽的份,没想到……嘿嘿,下次无聊了就让小雪儿把人拐回身边玩个几天,光是冲着赫连魑魅永远不会对残雪说“不”的这一点,他就敢保证某人绝对会受不了抓狂。
就在祁抢骥涎着笑脸大拨如意算盘时,一声高昂的鹰唳霎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抬眼望去,只见一只硕大的灰鹫如激矢般笔直朝楼内扑来。
“……”拿眼瞅着头上这只汇集了众家关爱目光的大鸟,祁沧骥笑容常挂的嘴角就不由地越来越僵终至隐隐抽搐,一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有任它在顶上盘旋。
只可惜,再怎么故作无视这里也就他们四个大活人,到底这只大煞风景的两翅家伙找的是谁大伙儿都心知肚明,矜持片刻祁沧骥终还是认命地伸出前臂。
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人家都已经大剌剌找上门了想赖也赖不了,总不能叫他把老爹的这只爱将当下酒菜毁尸灭迹吧。
解开鹫腿上系的黑筒,熟练地倒出两管纸卷在手,摊开第一张纸条时还随手撕了块肉喂食跃到肩头上的猛禽,然而举起的手却是猝然停在了半空,惹得灰鹫只有伸长脖子自己叼食。
再展开第二张纸条,已然僵如木石的长指不受拧制地颤了下,半晌后随着长气徐吐,手中薄纸在大掌曲握的瞬间化作灰烬。
“……我以为不关你的事了。”
远眺的目光仍停留在滔滔江面上,水色丽人看似神色不变眉心却已微微蹙起,另旁的玄衫男子也同样一脸沉凝的肃然,只因他们都已猜到这只灰鹫来自何处,一个他俩曾栖身而今避之不及的人间鬼域——“黄泉”。
“情况特殊,否则他是不会再和我们联络的,遑论还用这种方式来表示他的那种身分。”拍拍掌上沾黏的残灰,祁沧骥脸上重新漾开的实在称不上是抹笑,他强拉出的唇弧只让人更有种乌云罩顶的感觉。
“找我?”举杯就唇,残雪仰颈饮尽杯中如水清澈的酒液,火辣的烫感一路烧捉入腹,却仍浇不去胸口突涌的窒闷感受。
那人是后悔了吗?后悔放过他这个叛离组织又辱蔑了靖远威名的敌国人,终于决定矫正那一时妇人之仁心软的错误?徐缓地,久违的讽色再次染上那张绝色丽颜。
也对,对他这种满手鲜血的人而言,幸福两字,本来就该是镜花水月……
“有关而已。”云淡风轻的语调,祁沧骥状似想掸去腿上长袍上的纸灰,伸掌滑下桌拂了拂,却是不着痕迹地覆上桌腿边不安紧握的另只拳头。
“不只你,我们四个只怕一个都逃不掉。”甫说完话,就感受到左首处大剌剌射来的锐利目光,微扬的嘴角不禁又往两旁勾挑了些,这回可货真价实代表了愉悦,同时又还多了点商贾论价算帐时脸上常有的狡意。
“两张纸条两个消息,第一张写的消息是……那达王留书出走,王位禅让予‘螣王’。”报着消息,玩味的目光始终不离左首的白衣男子,就看着那双眉逐渐从挑变成拧。
勾扬的唇棱这下子咧得更大了,只可惜一想到那个演出出走戏码的戎某人和他家亲亲小雪儿的关系,再想到那第二张纸条的后半内容……笑脸瞬间又垮成了苦脸。
“螣……王?怎么会?!”低声轻呼,玄衫人杏般微挑的双眸不由地睁成了大圆,长睫掩覆下的双瞳竟是如兽般的浅褐淡彩,然而迥异的眼瞳似是无法承受艳阳的炽彩,眨了眨后复又敛睫半眯,满载的仍是浓浓忧色。
内情,绝非字面所述的单纯……
北漠之国——那达,王室间势力倾轧暗潮汹涌,不久前他才彻底体验过,年轻的王者戎月一如他母亲般极受子民爱戴,虽然对权位毫无恋栈甚至有着几分无奈,但基于责任感也从不曾轻言放弃,怎可能会发生留书出走这种事?
赫连魑魅越想眉头越是深锁。
别说与大祁的议和还在进行中,主和的戎月不可能在这种关键时候离开,遑论竟还让位给代表主战势力的“螣王”?更何况这个“螣王”此刻人根本就在……
唇紧抿,琥珀色瞳眸困惑地朝身边衣白如雪的人影望去,原是想问出个让人安心的答案,谁知入眼的那张邪美俊容非但噙着抹意味不明的笑而且还一脸戏谑,怎么瞧幸灾乐祸的成分都大过于别的。
“人如其名哪,还真成了个白痴,没看过捧在手心里顾了十几年也能捧到被人扔出门,我倒瞧瞧这回他要向谁哭去。”轻啜了口杯中美酒,薄唇勾扬的笑容越发叫人疙瘩直起寒毛直竖。
“什么意思?”语音如冰,凛凛寒意骤然冻凝了一室春暖,残雪缓缓抬眼对上面前恣情轻狂的男人。
“没什么意思,怎么,人都快死了才想到该表现一下手足之情问候一声?”揶揄着,邪肆的眉眼间全是挑衅。
“爷,对不起,我不该离……”
“魅儿……”叹息般的唤语依旧魅惑地撩动人心,口吻却是明显添了几分不悦,戎螣伸指勾着那自责低垂的脸容转向自己。
“阿月那小子的事怎么轮也轮不到你头上吧,人家同个肚子钻出来的正主儿都不觉有愧了,你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穷道什么歉?狗拿耗子,知道什么意思吗?”
“咳咳,第二个消息……”赶紧清清喉咙插话打岔,祁沧骥不住在心底高诵着佛号,谁叫握在手里头的那只拳头已是不安分地急欲挣脱,他可不想在这时候回味那道许久不见的耀眼银瀑。
再让这两个这么你一言我一句地斗下去,完蛋的准是九叔这间生意兴隆的酒肆,打第一眼起这位王爷大人和他的雪儿亲亲就互看不顺眼犄角对犄角,与其说是表兄弟,倒不如说是死仇还叫人来得信服。
说来也好笑,一个是北国大权在握的地下王者,一个是中原杀手组织的王牌杀手,论身分怎么看都是天壤之别云泥之差,谁知道论起性子却同样目空一切狂得叫人咋舌。
看样子血缘这玩意多少还是难脱关系,就不知道离家出走的那一个骨子里是不是也有这天份。
“第二个消息可是花了不少力气才确认,那达王室似乎并不想让人知道……在宣布月王诏旨后,王位禅予的那位‘螣王’也马上跟着不见影踪。”唇角微挑,祁沧骥饶富兴味地朝左首的戎螣望去。
“不知这点可否请阁下指点一下迷津?既然您人在这儿生得好好的,那达的王座戌月不会是让给了鬼吧?而那个鬼椅子还没坐热又是上哪儿溜达去了?”
“哼,那家伙发痴的症状好像越来越严重了,把人搞丢了才知道追……”没理会耳边的问语,戎螣仍是噙着抹邪肆的笑自顾自地念着没几人听懂的话语,然而片刻后神情却是倏然一沉,变得比暴雨乌云还要阴霾。
“惹了堆麻烦再给我跑人?呵……好,戎嬿那死女人教得可真好!教出这么个肩没几尺宽,胆子倒不小的臭小子!”怒极反笑,戎螣神情阴冷地似是恨不得把人拆了生吞入腹,一点也不在乎对面同是覆着身霜冷的残雪在听到他把戎嬿挂在嘴上连带损后也是一脸想宰人的狠戾之色。
“做个交易,告诉本王阿月在哪儿,本王就帮祁将军解解惑也无妨。”简单的字句实则暗藏玄机,戎螣悠哉的模样就仿佛笃定了对方绝对会同意,谁知身旁那没什么心眼的猫儿眼男人却是渐渐皱起了眉。
唇棱微抿扬起抹邪魅的笑容,桌底下的大掌则是徐徐揽上了玄布紧裹的腰身,流光粼粼的墨瞳中意思再露骨不过——
魅儿,敢坏我的好事,明天就别想用两只脚走下床。
“螣王是不是该先满足在下小小的好奇心?总得确定在下面前的是真‘螣王’这买卖才不蚀本吧。”眼珠子微转,祁沧骥尔雅地敛了敛袖,笑得一脸和煦开始讨价还价,虽然不明原委,但这一黑一白间眉来眼去的秋波叫他想装瞎子都难。
“你问本王‘那个白痴’?哼,这问题根本不是问题,连三岁小孩都猜得出来,本王不屑回答,承认自己笨就找魅儿问去。”
“……”
承认自己笨?这招……够狠……
无语地摸摸鼻子,祁沧骥只有承认这回合暂居下风,反正没啥大不了,马上就可以欣赏到精彩的,下头的保证谁也笑不出来。
“想知道人在哪儿是吧?据消息,往京城的路上陆续有人看到……咱们大名鼎鼎的初晴姑娘。”
没直接点出戎月的去向,却又再明确不过。
果然,如齐苍骥所料,话一出口周遭空气就像被冻结了般,没人再接口说些什么,一时间除了停在他肩上的灰鹫偶尔喉间还发出几声低鸣外,其他三个人全被下了定身咒般安静得可以。
初晴,残雪,再加上……京城里这下子纰漏可大了……
经过上回南北议和事件后,道上叫得出名号的谁人不知碧落斋名妓初晴就是“黄泉”的首席杀手残雪,而残雪早已是个反出组织的叛徒。
不啻“皇权”下令格杀,少了组织的力量撑腰,杀手界第一把交椅的头衔更是无人不垂涎三尺,行里能手谁人不想借此机会立威扬名?杀了残雪几乎就等同于权、势、名这三样人生至求一夕到手。
除此外,还得再算上那个遥远的北漠之国,甫得权的势力应该也存着不留后患的打算。
说得明白点,就因为和首屈一指的杀手同胞孪生、长得一模一个样,那位人称月王的年轻王者已成了多方人马的眼中钉肉中刺,而偏偏这个各方欲除之而后快的标靶……一点自保能力也没有……
“哈哈!”最先回神恢复常态的是片刻前还脸沉如黑锅的戎螣,然而说是如常也不尽然,自始就冷得像块冰的男人现在可是前俯后仰笑不可遏,就连那双平日凌厉的眼竟都笑到覆了几分水气氤氲。
“相别不过月余,阿月这小子还真叫人刮目相看,这种找麻烦的本事连我都自叹弗如,那家伙这回可是抽到上上签了,我就等着看他怎么在这么多狗嘴底下抢肉,跟狗打架……哈!”
大概是许久不曾笑得这般畅意,自言自语没几句复又笑了出来。
“走吧魅儿,看在那白痴这回绝对很惨的份上,我们就勉为其难再回去看几天砂子好了,反正如果他还有命溜得回来,保证一定有场好戏可以权充犒赏,呵……也许是出亡国大戏也说不定,阿月这一‘禅位’,那家伙可成了脱缰野马没人管得着。
“两位呢?随本王旧地重游一回如何?要是担心阿月就免了,哪怕只掉根头发那个狗嘴底下抢肉的家伙都会把人剁成泥的。”
感受到四道狐疑的视线凝注在脸上,王者薄唇一扬又是那种叫人发毛的邪佞。
“怎么,本王的邀约很奇怪吗?本王不过是想知道,戎甄那女人在看到费尽心思赶跑的‘月王’换了张杀气腾腾的冰块脸回来时……会是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