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情思

第四章 情思

能否掬一捧水洗尽想你的心倾泻记忆忘了你身影

直到尽了再忆起这份痴狂再记起那个不曾属于我的你

***

落雁楼,碧落斋。

来到这天子脚下,如果不上回落雁楼不想法子进趟碧落斋,可说等于没来过,虽然只是秦楚烟花之地,其景其人却全是京城之最。

景是处处巧夺天工华丽炫目,人则个个才貌出众风情万千,怎不叫人忘却红尘流连忘返,这样不俗的所在当然也不是人人都能在此寻梦,出入落雁楼的向来不是王公贵族商贾巨擘就是地方缙绅骚人墨客,就连江湖草莽之流只要够出色也不乏其中。

而有幸能进碧落斋听上一曲的,则又是小圈圈中的金圈圈,只因为碧落斋里有个冠盖京华的名妓“初晴”。

只可惜,半年前一纸皇谕,竟把这位可人的初晴姑娘送上了前线和番,北去后音讯杳然,让不少仰慕者骤然碎了一地心,碧落斋也就从此成了各方才俊掉泪凭吊的伤心地。

而今,这方久无人居的禁地却突然有了几许人气,尽管斋阁四周依旧维持着无人的静寂,燃起的灯烛却明白昭显著有人在里头。

“这样好吗?”坐在软榻上,戎月不住环顾着屋内,据刚刚招呼的嬷嬷说,斋里的一切摆设都保持着雪哥离开前的样子,让他不禁万分眷恋地摸摸这碰碰那,遥想着兄长往昔的生活模样。

“有什么不好?有吃有住有人伺候又没人打扰。”推开窗子透气,血螭不经意似地伸手在外头窗棂上拂过,隐隐留下些图案似的浅痕。

“何况你是‘初晴’呀,住这儿名正言顺,你难道不想在你哥待过的地方住上些时候?”

“想是想,可是大剌剌地住在这儿也太招摇了吧。”

“放心,除非他们不怕气走你这棵摇钱树,否则绝对三缄其口大气不敢喘上一个,你瞧这附近不是连个影都没有?那些家伙还等着靠‘你’吃饭,所以听话得很。”

话说这碧落斋在初晴离开后落雁楼就立了规矩,仗着九王爷的庇护,任是重金利诱或强权逼迫也不让人越足一步,而这当然难不倒血螭,他不过是神秘兮兮地请能做主的嬷嬷屏退左右,然后稍稍撩起戎月脸上的纱帘让她看个清楚,结果自然不用多说,人给吓得瞠目结舌差点连下巴都合不拢,哪还说得出一个拒绝的不字来。

趁此,血螭又鼓起三寸不烂之舌,不但让对方相信他们是历经重险逃回来的,更半胁半诱地让人同意暂时匿而不宣,理由是待“初晴”拜访过最疼她的九王爷取得皇上赦令后,才好正大光明地重启蓬门迎客。

信手拈来的说辞合情合理毫无一丝破绽,所以也就顺理成章大摇大摆地住进了这座媲美大内深宫的碧落斋。

转身跃上窗台坐下,血螭抱着膝头屈腿高踞着,远眺天边缺角圆月的黑瞳熠熠生辉,有如夜幕上镶缀的耀眼星子。

当然,销魂乡也是白骨地,他没忘了这儿和“黄泉”的渊源,离了贼头子窝,想必那只老狐狸再无顾忌,但台面上就算做样子落雁楼也得替他们隐着行踪,帮忙打发打发不相干的闲杂人等,闹得满城风雨那家伙明里暗里可都没好处,而至于那些迟早该来的……

在人家地头上凿山钻洞只怕也藏不了,何不干脆舒舒服服地以逸待劳等人上门?况且……收回远眺的视线,幽幽目光改落在屋里那映着一身皎洁月色的人儿身上。

那可恨的“魂牵一系”也是时候该做个了结了,省得一颗心老揪着悬在半空不好过,在这儿他多少比较有余裕空得出手,只是这方法……长睫覆掩下的眸色不由地一黯,惯于微挑的唇也多了抹自嘲的苦色。

如果可以,他永远也不想见到月牙儿失了笑的愁容,偏偏……这次却不得不由自己亲手烙下那伤那痛,亏他还信誓旦旦不让人再欺负他的月牙儿,老天爷根本是在跟他作对看笑话。

岁说是他的疏忽才会让人有机可乘,不过这样惩罚也太狠了吧?可恶的贼老天,心眼还真不是普通的小,枉他还存着分敬意不似戎螣那般张狂……

“……雪哥在这儿过得开心吗?”低喃的语声像似自言自语般,只见视野中原本坐在榻上的人儿漫步走向一旁的妆台,神色几许茫然地眸视着铜镜中那张熟悉却模糊的脸容。

“应该不,阿魅说过当年的事雪哥始终耿耿于怀不肯原谅自己,所以老故意弄得一身伤当作惩罚,雪哥一直……都很难过吧。”

“说得这么伤感干嘛?逝者已矣,就算有不开心也都过去了,再说你哥现在也不是孤伶伶的一个人,喜怒哀乐都有人分享分担,不用替他操心啦。”

语气有些不善,血螭意兴阑珊地枕臂侧倚着窗棂,原本就低落的心情无异雪上加霜变得更差了些,他本就见不得那张俏颜愁眉不展的苦瓜样,何况还是为了个缘悭一面的陌生人。

他可不认为流着同样的血就有什么特别。

“嗯,我也这么认为,那个靖远将军看来很在乎雪哥,而且好像很厉害呢,任他摆冷脸骂人都不管用,这点连阿魅都甘拜下风……”想起上次见面的情景,一抹笑就忍不住划破戎月脸上的轻愁挂上唇角。

“只是有时候我忍不住会想,如果那时候跟媚姨走的是我而留下的是他,结果……会怎样……”目光重新聚回镜中扭曲的轮廓,放晴片刻的墨瞳又再次郁染朦胧。

“我能像他这么坚强吗?欧阳家覆灭的时候雪哥不过才六、七岁吧,一夕之间家破人亡只剩他颠沛流离地挣扎生存,就算后来有阿魅相伴……杀手也不好当吧,那些伤那些痛如果落在我身上,呵,我大概连几个月都撑不了。”

“……过来。”面具下的神色又再沉霾了几分,血螭沉声伸指勾了勾,见人听话地走近时阴鸷的表情才稍霁,手腿并用章鱼似地将人圈进怀里。

“你也太小觑自己了吧,那些狗屁倒灶的无聊事是戎雪想不开自寻烦恼,换作是你,早豁达放开了天青海阔,哪来什么苦什么痛地无病申吟!再说你真以为正阳殿的那把椅子好坐?

“如果换戎雪当家做主,啥,我看第一个吐血昏倒的就是你的欧阳左相,依戎雪那我行我素的性子,没搅得亡国也铁定乌烟瘴气,先别说跟戎甄硬对着干会惹出多少风波,光是螣那家伙就准没完没了,你该很清楚你螣哥可不是好说话的人。

“你自己想想吧,把两头位高权重、偏偏只会前冲不懂后退、眼界又窄得看不到别的大笨牛牵在一块,结果会是什么惨样?别指望他们两个还会记得什么叫大局为重。”

“呵……有那么糟?”笑倒在血螭胸前,对于肩头腰间霸道盘据的四只毛脚戎月并不甚介怀,许是因为每晚在这宽大的怀抱里寻得好眠,久了也就习惯这份肢体相缠的亲昵而不觉奇怪。

郁塞难抒的无名惆怅已褪逝无踪,此刻充斥胸臆心田间的是种他也说不出的心安舒散,就仿佛幼时日阳暖暖的午后趴在姆嬷腿上歇憩那般,只不过如今给他这感受的对象奇特地竟是个认识不过月余的神秘男人。

缘之一字,真的很妙,就像当初和阿魅的相识,即便人、地、时没一样对,也只一眼他就知道他们会是好朋友,而提到这位朋友……

“还有阿魅在啊,情况应该没那么糟吧。”

“噗!我说小月哪,你也把那只笨猫想得太高了吧?”差点没被自己的唾沫给噎着,背着人的血螭忍不住翻了翻白眼,“那小子不管是对戎螣还是戎雪,下场都只有乖乖被吃的份,把他推到火线上,我保证那只猫绝对被啃得连骨渣子都不剩。”

“你很了解阿魅嘛,哈~”掩嘴打了个呵欠,戎月把身子又往后窝进了些汲取暖意,浑然没发现自己的行为有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健臂一揽顺势把人提上腿抱着,两片微抿的薄唇终于露出进门后的第一抹弧曲,血螭心情大好地紧了紧双臂,一点也不介意怀中人分享他的体温。

“小月,我还想活得久一点,别把我跟那只小猫扯在一起!我只是很了解你那位螣哥有多恶劣而已,非、常、了、解。”

想起那位挟天子令诸侯老叫他飞天遁地还嫌不够的同胞兄弟,两排整洁白牙就咬得再密合不过,虽然戎螣本就恶名在外,但严格说来那些王公大臣大多不过是慑于那些绘声绘影的形容,哪比得上他……切切实实地深受其害。

不过话说回来,除了他外想来也没人能惹毛了那家伙犹能留条命在吧,喔,现在破例多了只猫……指点着鼻头,唇棱上勾挑的弯曲随即又往两旁咧了些,只是怎么瞧都叫人觉得毛骨悚然地不怀好意。

也许这张例外的名单上未来还得再多加个表亲——这弯月牙的孪生兄长命该也够硬了,就不知这两个脾气一样坏的家伙真撞上了,会是怎么个天翻地覆……真叫人期待哪……

“血螭……你又笑得好诡异。”

白日梦瞬间终结在耳边的一声低呓,血螭赶紧收回快咧到耳边的唇弧,在月牙儿记起他是谁前还是收敛点好,省得届时会有人不敢认他这个祸害。

“嘿,不小心又想到好玩的……心情好点了没?”

“啊?”嗜睡地闭了闭眼,戎月才意会到对方问的是他之前突涌的愁绪,“那个呀,没事没事……不过是觉得命运这种东西让人无法不生感慨,很不公平呢。”

“呵……天真的小月,这世上哪有什么是公平的?你这个王这么多年难道当假的不成,看了这么多还会感慨?”伸手轻抚着肩头枕倚的人儿柔顺的发丝,血螭忍不住吃吃笑了出来,睇凝着天边皎月的墨瞳灼如火耀。

“管它命运如何,想要什么,动手挣就是了,抱怨再多也不会多省一分力。”

“……”原本被舒适暖意烘得有些昏昏欲睡的神志,霎时让这番掷地有声宣示般的言语激醒不少,戎月不由地抬头望着月色下镶着圈淡银的俊挺轮廓,努力眨着眼驱走残留的睡意。

“很有气魄喔!不会是过来人的心得吧?我还以为你和螣哥的交情特别……在他身边,不会太辛苦,哈~”

也许夜已深,也或许是裹覆的体温太诱人,戎月张嘴义打了个呵欠,这次却是连手都已懒得抬起遮挡,软软的语声显出人已困意十足,偏又贪恋着如此祥宁的感觉不舍睡去。

“那小子呀……别管望他会照顾人,不过他也不屑费功夫欺负人,通常他只是直接把人宰了而已。”看着怀里人渴睡却又强撑精神的娇憨模样,血螭失笑地把一脸瞌睡相的娇颜又再新按回胸前,大掌跟着有一下没一下拍上了缓缓起伏的背脊。

“先睡吧,我还想看会儿月色,等会儿再抱你上床。”

“嗯……”半响无声,就任血螭以为人已睡着时,一句梦呓似的呢喃突然从胸前低低传出。

“……你……螣哥……好像。”

“……”讶异地低头瞧去,却见发出惊人之语的人已是伴着浅浅的微鼾声睡沉了,血螭不觉莞尔地弯了弯唇,良久才轻轻回了句。

“像吗?应该不吧,那家伙可是天之骄子哪,我这个苟且偷生的……哪那么好命。”

==凡=间=独=家=制=作==

夜未央,月正中,丰腴的圆月虽然犹缺了瓣,却丝毫无减倾泄满地的银白,为这死寂的黑夜平添几许宁和气息。

碧落斋外暗香浮动树影摇曳,一阵风起,幽幽月影间霎时多了两株不属于这静谧世界的人形。

“参见主上。”月夜下,两抹影一立一跪掺藏在婆娑叶影之中。

“在这儿就别多礼了,有什么消息?”

“……三日前螣王和‘月王’连袂出现在魔石坡南界,随行的还有个年轻男子,往都城而去。”看不清楚影子的表情,然而平缓无调的语声却多了点起伏。

说曹操曹操到,没想到那两个家伙还真碰在一起了,另一个是魑魅小猫吧,不过怎么好像还少了个……那位靖远大将该不会和月牙儿一样天真,真相信光凭那只猫就招架得住吧?

小天那家伙肯回去十有九成是等着看他好戏,带上戎雪不过是正戏前先来点小菜解馋罢了,可惜啊可惜,看不到那女人花容尽失的蠢样,她一定没想到处心积虑赶走好说话的那个,结果回来了个要命的……

那场景,光是想就叫他心痒难忍,偏是没福气亲眼目睹。

“另外血蜻、血蝶……还有血皇十日前离城,行踪……属下查不到。”

“喔,这三人组出动了,那个八人大轿请不动的恋家狂这回居然也舍得出来走走?甄后的面子可真不小,这么大手笔,就不怕血本无归吗?”挑扬的语声似是有些惊讶,更多的却是戏谑的玩味。

“属下臆测,恐怕他们已猜到主上在这儿。”

“呵……我也这么想,毕竟这一路我没太刻意隐藏,那老小子若不来,那两位美人可是会尸骨无存,到时候咱们伟大的血皇大人岂不夜夜拥冷裘深闺凄凉?”吃吃一笑,挺拔的立影霎时间浑身萦绕着一股说不出的邪魅。

“那票麻烦别再花力气盯了,万一无意间照上了就想法子闪,我可不想拿我的人去喂招。给我楼里和‘黄泉’有关的人名,今夜先清这些。”

“要‘暗’行动吗?”

“不,交给我,麻烦已经够多了,暂时别给对手动用官府力量的借口,我要他们瞎子摸象搞不清状况,最好能多挣个四、五天的时间。”

“撤出七王爷府里的‘暗’,改往临渊堂和各府衙,另外……”沉吟了会,立影像是下了什么决定般肃沉了语声:“传我口渝,除皇城外京里所有‘暗’部自丑时起戍守碧落斋,任何人都不得近斋一丈。”

“……若情况恶劣,可否允许放手一搏?”

“可以,不过别太担心。”轻拍着下属的肩膀示意,严冷的语调又恢复了潇洒从容:“就算他们手痒也不会那么快,尤其等我拔了那些暗桩后,少了耳目对方应该会更谨慎,调‘暗’戍守不过以防万一罢了。”

从腕间束带掏出纸卷呈上,跪影细禀着内容,平板的语调里隐隐多了份关心:“厨楼的是位隐居名宿,擅使毒,而几位姑娘都擅乐,兵器可能就藏于乐器中,醇阁的嬷嬷指节分明双掌粗厚,属下猜可能是鹰爪之类的功夫。”

“嗯。”接过纸卷,立影瞄了遍后即在掌间搓揉成灰,“去吧,这几日多留心点,等我离京这一处就全撤了,离家这么多年也该回去看看。”

“呵,最高兴的大概就属后堂那几个,终于不用替女人端洗脚水了……自个儿多小心,玩归玩别过火。”站起身,一直颇为拘谨的语声多了分说笑的轻松,临去前的叮咛更似兄长般口吻。

“知道了,你这婆妈的个性怎么十年不改?小虎子长大后八成跟你这当爹的同副德行,大嫂已经跟我抱怨好几次了,你回家等着接招吧。”

一拳擂上伙伴的肩头,站立的人影也同样露出从属关系外的深厚情谊,而当人飞跃出视野后,身形也跟着倏闪消失在重叶叠影间,一切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凡◇间◇独◇家◇制◇作**

月渐西沉,万物隐隐覆了层朦胧,精致的门扉前一抹淡影随风拂过转眼即逝,像似晨起前的朝雾,只是三更鼓过五更鸡鸣却还未及。

站在床头前,血螭抛玩着刚刚从那位名厨手上得来的好东西,用在自己身上没效可不代表用在床上的这位也无用,而一想到片刻前那位江湖前耆眼珠子瞪到快掉出来的模样就不禁挑高了唇角。

那老家伙,大概没想过有人胆敢不闪不避他抛出来的东西吧,栽得是有些冤。

静静欣赏着眼前这张清秀的素颜,血螭考虑着知否该将手头上的玩意洒下,省时省力就是有点对不起人,没人会喜坎糊里糊涂睡到阎王殿的,更别说是身负绝学的江湖人。

不知道是否因为残雪不在了,“黄泉”在此的部署感觉松散了许多,按理阎罗应该已经知道他们落脚于此,多少有指示吧,然而不到一个时辰他就已经无声无息地放倒了五个,床上的年轻女子是名单上的最后一个。

与其自大地以为自己太过高竿,他宁可相信这六个被“暗”探出的都不算大角色,真正厉害的不是还藏着伺机而动就是根本不在这落雁楼中,这首仗大概打得对方有点措手不及吧。

阎罗可能没料到他人单势弱还敢动手捻虎须,而且还是一刻都等不及。

笑染唇,血螭翻手洒下纸包中的粉末,虽然不到戎螣那家伙水解风情的程度,他也没怜香惜玉的习惯,何况人家可是耐心屏息等了这许久他又怎好意思不赏脸。

手一动,就见床上原本安憩的人影瞬息间动如脱兔般疾跃而出,连带掀起的被褥也向他一头罩来,勾起抹邪肆的笑意,血螭潇洒地一旋身,瞬息从床头移到了床尾。

“我们有仇?”仓卒离床的女人衣衫不整鬓发凌乱显得十分狼狈,然而那双和清秀容颜不怎么相称的艳美凤眸却炯炯有神不见一丝慌乱。

眯了眯眼,血螭突然想起了一抹娉婷身影,这女人给他的感觉有点像窝子里的血胧。

“给个答案如何?我不想有个万一时做个糊涂鬼。”抬手轻理云鬓,女子显然很擅用自己得天独厚的本钱,举手投足皆是风情。

“还没打就准备认输了?”因为那点熟悉感,血螭决定多花点功夫在这妮子身上,也许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也不一定。

“连赵老都栽了我一个后生晚辈哪敢托大。”嫣然一笑,女子理好长发后改伸手重系起单衣的短带,十指纤纤缓缓解开了单衣,翠绿色的贴身胸衣若隐若现。

“身材不错,谈条件?”好整以暇地斜倚着床柱看戏,血螭眼里浮起一抹狡黠,这招数越看越是眼熟,难怪俚俗总云老狗玩不出什么新把戏。

“是,也不是!不过是希望壮士高抬贵手,若我俩间无冤无仇纯为利的话……壮士的损失小女子愿意加倍补偿。”

“喔,这回是怂恿我叛主了?”打蛇随棍上,血螭自是乐得有人帮他想话题,尤其当这语题可以衍生出许多有意思的东西时,“阎老大就是这么教你们的?难怪他老大这回发这么大的火。”

“……”

“姑娘,再眨眼装无辜也没用,有力气挤眉弄眼不如大方点认帐好了,还是说……姑娘的帐本一堆,不知道究竟该在我面前认哪本?也是,错认了,解释可麻烦。”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尽管表情依旧不知所措,唇棱勾勒出的柔媚却已有丝僵硬,不是因为被戏嘲的窘迫,而是慑于一种无所遁形的压迫,尽管眼前人一派懒散无状,武人的直觉却告诉她这男人不简单。

“不见黄河心不死,你这妮子不是见过了黄河水才这般嘴硬吧?唉……为什么非要我这懒人动手呢?”

语声甫落,幽叹的人影已如魍魉般在原处消失,女子只觉得一阵风迎面扑来,神色一变赶紧急往外厅逸去,的确,不知来人用意下她无法判断该以哪种身份出手,就怕一不小心弄巧成拙,只有先示弱逃跑再从长计议。

奈何才飞掠出屏风,就见那名神秘人竟已先她一步堵在了房门前,手上还痞痞地旋着一张……人脸?!女子大惊失色地抚上自己的双颊摸索着。

“还摸什么?你的‘脸’在这儿,这么美,藏着不给人看多可惜。”瞅着面前人艳如桃李般的娇颜,血螭唇边徐展的笑意令人不寒而栗,然而嘴里吐的却依旧如登徒子般无赖。

迥异的风格集于一身却奇妙地让人不觉冲突,融合的风采甚至有种让人目不转睛的惑人魅力,一时间女子不由地怔愣失了神,忘了被人识破真面目的窘况。

“……阎罗怎么怀疑我的?”陡然回神,艳丽女子盛气凛凛不复一丝方才的软弱,身分既已暴露她当然不会再忍气扮小。

隐伏不过半月又不似血影那般招摇惹事,她实在想不出身处在外围的自己是哪里露了马脚,难道黄泉传说中的主事者真如神人般厉害?

“别问我问阎老大去,我只是听差办事的小角色。”

将错就错,血螭当然不会好心到也拿下面具打招呼,只是认出了人问题也就一个跟着一个来,头一个就是他该拿这只花花蝴蝶怎么办呢?

眼前这个开始摆茶壶状的女人,正是血皇身边蜻蝶双飞中的血蝶。

这妮子的功夫说高不高,说低偏也不低,尤其在现在一触即发的备战状态下,很难神不知鬼不觉地取她的命,只不过想息事宁人略过这档事也不容易……这只蝶美归美毒也够毒,现在满脑子转的,只怕都是该怎么要他小命堵他这张嘴吧。

说来也怪她不得,一时半刻她哪想得到遇上的正巧是自己这号煞星,那颗小脑袋现在可认定了他是“黄泉”派来内肃的杀手,而只要不是阎罗本人不是那个鬼魅残雪,血蝶的确有一拼的本钱。

而另个更严重的问题是……血蝶已在这儿,那血皇呢?还有一只蜻蜓,想必也不会太远。

刚刚“暗”呈报的只怕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十天,得夜不寝寐全力掠行才有可能,血皇那锦衣玉食惯了的家伙哪可能这么想不开虐待自己。

这下可好,对小月不怀好意的家伙全是看历本出门凑着一道来……薄唇依旧噙着抹淡然自若的笑意,心底却是哀怨地直擂鼓,血螭实在没想过自己的运气会这么背。

他可以想见未来精彩的日子,有得好受了……

“小角色……哼,真是小角色你只有去见真阎王了。”美眸戾色一闪,双手一震单衣两袖倏地崩了缝线宽展许多,如蝶翼翩翩舞向敌人。

杀不得又甩不掉,无奈中血螭也只有举掌迎上,为了隐匿身分连袖里的宝贝红绳都不能用,运劲又还得拿捏着分寸不让人起疑,天亮前有得磨了……

只希望这女人别太死心眼,该跑时别还跟他咬牙豁命拼。

衣掌相击,两个人同时震退了步,眨眼功夫不到身影又再次交缠,霎时不大的厅阁内影舞漫天,雕梁壁上皆无可免,然而奇的是既没桌掀椅倒也没劈哩啪啦的碎瓷声,只有墙上影过后多了些手痕脚印。

累啊……长这么大,手下超度的亡魂没千也数百,就连在战场上血螭也没打过这么啰嗦的架。

手挥出去得顺着那两只翅膀圆,圆不了撞上了还得瞬息卸去多余的力,只能比对方多那么一丁点,看到桌子椅子瓶子得赶紧拐,拐不了还得使劲黏,黏不动就只有暴力点推,推还得推得对向推得到位。

手辛苦脚也没好过,一会儿旋滑一会儿立桩一会儿拉弓立马步,或屈或直不光和另两条腿勾缠,还得兼顾着闪桌躲椅避花瓶,更别提飞檐走壁时还得区分足下踏的是土墙是木梁还是镂空的装饰板,省得一不小心拆顶穿墙……

他都快分不清,这一场究竟是在拼搏厮杀还是在练基本功?

就这么你来我往斗了大半时辰,血螭总算看到辛劳的成效,那张艳容终于不复润红青泽隐现,鬓发间也开始汗涔涔地成珠滴淌。

好在好在,再打下去他没事也非得憋出内伤来。

掌上多加儿分力道,血螭刻意使掌风大作啸声隐隐,不出所料血蝶也咬牙豁出了全力,两掌相交后血螭借力将人甩向厚实的墙面,离门很近的一堵墙。

咬破口里的唇肉让血淌下嘴角,血螭抚胸大口喘着气,狼狈的模样一如粉脸血色全无的血蝶,只不过他的背脊直挺不若对方的萎靡佝偻。

果然,占了下风的血蝶在狠狠地一瞪眼后,立即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

快步跟上追出门外,确定人已逃之夭夭不知所踪后血螭懒懒地举臂打了个大呵久,神态惬意地一点也无方才的狼狈,变脸之快判若两人。

同头巡了眼再慢吞吞地关上门,血螭步履悠闲地往来时路上走去,伸舌舔了舔受伤的唇角,血染的唇瓣委屈地半噘,他的嘴可是要留着给月牙儿咬的,结果正主儿还没享用反倒先沦为自己齿下的牺牲品。

那只臭蝴蝶,下次见面最好祈祷那个养尊处优的家伙也在一旁,否则……恨恨地推开门,凌厉的目光在触及床幔后的人影时瞬息柔和了下来。

这人儿的睡姿可是和他出门时相去甚远,身子转了大半个床面,一只白皙的玉足抵在墙上,乌黑的青丝则是大半垂落床沿,只差一点整颗小脑袋就会滑下来叩咚亲上地板。

被他宠坏了吗?这宝贝的睡相怎么越来越离谱了……笑叹着摇了摇头,血螭轻手轻脚地爬上床,把软软的身躯重新归位纳进自已怀里。

“……你……到哪去了?哈~”也许是先前的睡姿太差压麻了哪里,戎月迷迷糊糊地半醒了过来,只抱怨似地嘟囔了句眼睛又闭了起来。

“没事,茶喝多了起来小解,继续睡吧。”温言哄着,血螭轻拍着人儿的背脊安抚入睡,下一刻就见怀里的人手脚并用攀上了自己的背腰。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不再是他八爪章鱼似地把人霸道地锁在怀里,反而是这弯月牙儿牢牢缚锁地缠上自己,流露出身为王者不能显露的倚赖。

爱怜地理了理人儿贴颊的细发,血螭很明白人儿心底深处有个被抛弃在角落的小孩,没有爱意灌溉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始终没机会能够成长。

戎嬿逝去得早,即使戎月还只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也得一肩挑起繁琐的国政家务,不能软弱怕事,更不能无主见依靠旁人,被迫着一夕长大,所有孩提的眷恋都得抛去。

从为王的那天起,这人儿就不曾再有过可以容他放下坚强的地方,自己看在眼里不舍在心里却碍于时机不对无法插手,直到如今才有机会。

该高兴吗?他的月牙儿终于把他视为可以信任愿意倚赖的避风港,朝思暮想了这么久宿愿得偿,做梦都会傻笑,偏偏老天总是见不得人太好,这回又错了时机。

漆眸幽然一黯,抚背的长指徐徐上移,至颈肩处,无情点下……

拜戎甄之赐,他不得不背叛这份得之不易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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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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