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冠盖京华

第一章 冠盖京华

世事浮沉黄梁南柯梦繁华时尽崎路难相逢

***

京城,天子脚下,有着各式各样的人与物,有汲汲求利的商贾、有苦读求名的学子、有求权恋位的诸候官宦,更有许多只为求明天生计的升斗小民。

这儿有着北方的醇酒佳酿、有着南方的绫罗绸缎、有着西胡的玉石乐器,也有着东岸深海的珠蚌珍饰……这儿汇集了许许多多人的希望,所以缔造出属于王的繁华,这是个梦的都市,让人筑梦、圆梦的城市。

落雁楼,无疑是这天子脚下光芒最炽的一角,它美仑美奂的精巧建筑,重重层叠的楼阁就如其名,雁回九天,望之却难及。

细腻的廊檐壁画、精致的镂雕刻工、华美的丝绢锦帛,还有可人解语的南北佳丽,无一不是令人赞叹的杰作,这是个让人寻梦、织梦的温柔乡。

沉鱼落雁,的确足以形容这儿的莺莺燕燕,而在落雁楼里的每个女子虽然风格各有不同,有的清新脱俗、有的明媚动人,却都有个共同之处——那就是不凡,她们全不似世俗女子的平凡。

要不平凡,除了有“色”外,当然还得有“才”,或吟诗填词,或素手烹茶,或宛转莺啼,或翩然起舞,每个女人鲜亮的外表下都有一项令人心折的技艺,你说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女人能不叫人只愿长醉不愿醒吗?

就因为这里的一切都太美好,让人享受着幻境般的美梦,所以它的规矩也特别大,这里的温柔不是光用钱就可以买到,来的人还得有些“特别”,能让这儿的姑娘看得上眼的特别。

所以出入落雁楼的不是权倾一方的王公贵人、将相朝臣,就是富甲天下擘商f巨贾,更有满腹经纶的文人士子,当然也少不了论剑江湖的武林中人,只是不管是哪种人,落雁楼都只接受顶尖的。

上穷碧落下黄泉,碧落,指的便是穹天之苍,然而落雁楼里的“碧落斋”却不若穹苍般的遥不可及,它,就座落在落雁楼中的一角。

孤独的一角,因为它不与楼里任何建筑相连,安静的一角,因为它不似其它楼阁的嬉扰欢闹,但它却是大部分落雁楼客人最愿沉梦不醒的地方,只因为碧落斋里有个“初晴”。

初晴,该是雨歇雪止、乍暖还寒的时分,初晴,也是个女人的名字,是个可以令男人朝思暮想的女人,就像“她”的名字那般,如玉的面庞总带着抹淡淡的笑容,让人见了就觉得仿佛拥抱了一室的阳光。

她的人当然美,那双翦水秋瞳,晶莹透澈地像是会说话,丰润的红唇,直像三月的山樱,柔嫩得让人忍不住想啄上一口,然而却没人能分得出她的这份美丽该归类于哪种。

有人认为她美得纯洁,只因她的眼总澄净明亮,单纯得像是孩子,但当她染上些许酒意,醉眼迷蒙地却是惑人的媚。

有人认为她美得娴静,展尽了女人水似般的柔,但她的舞却可以是那般英姿飒飒,令人热血激昂。

也有人认为她的美像邻家女孩般可人亲切,但她若即若离的态度,谜一般的来历,总叫人摸不着,碰不到,更猜不透。

初晴能舞能画,能弹能吹,也写得一手好字,这些却都不是最让男人倾心的地方,因为这些别的女人也会,甚至有的是比她更精于这些技艺的女子。

最让男人趋之若鹜想一亲芳泽的是她的善饮,看似柔弱的她竟有不让须眉的好酒量,一个能与你痛快畅饮的美女怎能不叫人心醉呢?

然而这样完美的女人却有个令人扼腕的遗憾——她竟不会说话,不会说话,或是不愿说话,也可能忘了该怎么说话,反正许多名医都曾为她看诊过,却找不出任何伤病的原因,而她却连咳声都不曾发出过。

这样的缺陷在初晴这样的女人身上的确是种遗憾,但也未尝不是更添她诱人的风采,因为大部分男人向来都不喜欢太多话的女人,他们要的只是个能倾听他们高谈阔论的听众。

初晴无疑是个男人们最喜欢的听众,想像一下美女在旁,美酒在握,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带着笑意望着你,专注地听你天南地北的高论,仿佛亘古以来你就是她的唯一她的天,这样的情境谁能不醉?何况她绝不会四处嚼舌,这样的女人又怎能不让男人尽情地一吐心中之秘?

但初晴出道三年以来,能踏入碧落斋的却还不满百人,能一亲芳泽的更无一人,碧落斋里从不留人过夜。

即使如此,斋前的庭园中仍日日徘徊着许多慕名者,即使无缘见卿,偶尔能听到她吹奏的一曲,瞥见她的一面,就让人觉得不虚此行了。

这样看来有幸能跟初晴对饮的该都是非常人了,的确,有长淮的盐商巨富,有今朝的及第状元,有武林世家的老爷少爷,还有个权倾京城的九爷。

九爷,就是当今皇上的九叔祁世昌,年轻时骁勇善战,知人善用,官拜大将军,先皇谢世,遗命他辅助新皇主政,虽然新皇即位后,他即以身为武人不识政体为由婉拒,皇上还是极为倚重他的才智,令他同时掌管兵部、刑部。

别看这位九爷官大势大,为人却是极为随和谦逊,他不喜欢人家称他尚书大人或是九王爷,除非论及公事,要不他一律要旁人把“王”字拿掉,称他九爷。

因为有九爷这般的人物,所以尽管出入落雁楼的份子复杂,却少有人敢在楼里惹事生非,更遑论碧落斋了,就算是江湖草莽也不愿与官家牵扯,更不愿惹上九爷这样的一位人物。

也因此,初晴虽是这般令人迷恋,却也甚少有人为了争风吃醋而起争执,毕竟能为初晴座上客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碍着九爷的面,谁也不想自讨无趣损了颜面。

九爷今年已经五十有六,却是膝下犹虚,但他却极为看得开,认为子嗣是强求不来的,加上他与他的夫人情比石坚,更不愿为了孩子的问题而纳妾。

所以九爷甚是喜欢初晴,不因她出身低微而藐视轻贱她,几乎把她当女儿般的疼爱,喜欢归喜欢,却也极尊重她的意思,没硬要她离开落雁偻住进王府。

尚书府的环境当然比碧落斋好,碧落斋再怎样不俗,再怎样负有盛名,终究是个烟花之地,人言可畏,慕名之人固然不少,丝毫无狎玩之心的却是屈指可数,但是初晴却认为人各有其本分,不该逾矩,婉拒了这人人艳羡、飞上枝头作凤凰的机会。

人人在猜……这样的女人为何流落风尘……

人人更在猜这朵花国魁首到底会花落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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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天子脚下,有着各式各样的人与物,有安分守己的升斗小民,有高举正义旗帜的武林世家,有维护法治的官家衙门,当然也就有鸡鸣狗盗的宵小鼠辈,就有目无法纪的绿林强梁,还有的就是视人命如草芥的杀手。

很奇怪不是?京城,就是这么个龙蛇混杂的地方……因为这般复杂,又是这般尊贵,这儿的衙门也不同其他地方,不但个个办案经验是一等一的老到,身手更是不俗,况且还加上刑部派出巡视京畿的特等侍卫,也都是万中选一的高手,不论才智功夫都是一流之选。

若再加上自诩正义的世家豪门,怎么看京城这地方对见不得光的人来说都该是个极其危险的所在,却不知是京城的繁华吸引着他们,还是这些挑战诱惑着他们,三五天一小偷,十来天一大抢,个把月非盗即杀,大大小小的案子却是从不曾间断过。

说来有趣,这也算替京城增添了份热闹,如果没有这些层出不穷的新鲜事,恐怕城里的人们还会觉得无聊气闷。

而有胆在这地方搞鬼的当然也都各有自己的一手绝活,不行的早蹲窑吃牢饭去了,当然,也可能是去见了阎王,剩下的都是快成精的人物。

其中最让人闻之色变的是帮地底阎王拉生意的“黄泉”,而属于黄泉的“残雪”更是被当作止夜里儿啼的最佳良方。

黄泉,光听名字就知道不会是个好地方,那该是众鬼的国度,而京城的黄泉就是地上人间代替阎王收客的组织——一个杀手组织,就如它名号般的虚无,没有人知道它规模有多大,到底拥有多少名杀手,也没活人知道它究竟在哪。

这样的组织其实并不稀奇,什么样的年代几乎都有它的存在,毕竟不是每个想杀人的人都有要人命的能力,这时候金钱可就显现出它的魅力,天下间有什么是买不得的呢?

黄泉特别的地方却是它的保证,只要你出得起,你想杀的那个人就总有一天会赴黄泉。一次不成,二次,再不成,三次,直到对头死亡,这就是黄泉让人头大的地方,它专做买断的生意。

除此外,它还有个规矩,就是每次的行动几乎都只派出一人,至多两人,绝不再增加,可以说它不愿倾全力赌在单一目标上,也可以说它在炫耀着它的实力,因为它生意内容往往包含着许多武林恩怨,江湖人物的命可没这么好买,然而至今黄泉尚未打破它的规矩。

然而因为它特别,所以也就不是一般人能够出得起价钱请它买命,多半都是商场江湖的一方之霸或是官场的贵爵达人,相对的他们的眼中钉也都不离这圈子,黄泉,一如落雁楼般在这特殊的金圈子里周旋着。

残雪,这名字听来该美多了,美归美,听到这名字的人却大都会比听到黄泉两字还来得头大,因为残雪无疑是黄泉这组织的王牌,杀手界的翘楚。

被他杀的人若还能开口应答,大概也都会表示死得心服口服,因为他从不用旁门走道的杀手技俩,他只用他精湛的武艺配合时地之便来取人性命。

残雪向来是单独行动,而且专门执行被认作是难以达成的任务,没人见过他的样子,也没人知道他用的是什么兵器,因为照过面的人都已经到另一个国度报到了,现场只留下一只染血的纸莲灯,像是为丧命在他手下的亡魂引路。

这样的一个杀手还有个让人更头疼的问题,就是他的我行我素,管他对方来头多大,就算是黄泉的主顾,只要惹到他,他可不会客气。

奇的是这些倒霉“白死”的家伙几乎都是律法下的漏网之鱼,单就这点来看,残雪似乎并不是这么十恶不赦的大坏蛋,这号人物与一般杀手迥异的行事作风,也更增添他的神秘性。

这样放肆的杀手,竟甘心为黄泉效命这许多年,而这样严谨的组织,竟也能容他这许多年,两者间的联系无疑地十分令人玩味,不是没好事者想找出这关联,然而他们的本事却没他们的胆子大,结果当然是去向阎王应卯了。

强中自有强中手,有这么些厉害贼人环伺,自也有另一股相当的强势能与之抗衡,维护着这天子脚下的繁华与百姓的安居。

除了府衙这维护京畿安全的主力外,最为人称道的就是刑部特设的“临渊堂”,特设,是指它特为重大难办案件而设。

成员虽只有五人,却都是各地遴选进刑部的菁英,皇上特地允诺必要时除皇城禁卫军外可调动城内所有衙役或守将兵士,任是一品官员,他们也拥有先斩后奏之权,而他们只要对九王爷及当今皇上负责。

半年前,七王爷的三子靖远将军自塞外前线回京述职,然而因这几年国力鼎盛,边境蛮夷皆不敢来犯,少有战事,使得这位年轻将军颇感英雄无用武之地,回京听说城内的热闹,硬是自请调入“临渊堂”。

半年来凭着他长年行军运筹帷幄的智慧与一身好武艺,清除了京里不少为人头疼的祸害,堂里的另四人几乎皆以他马首是瞻,纵使他的年纪资历皆非众人之长。

见过这位靖远将军的人不免都会怀疑自己的眼光,因为这位将军看起来既无做将军的威严,也无一般武人表露于外的霸气,加上他的俊朗外表与文雅气质,宛如一介贵家世子。

这话要是问上“临渊堂”,他们肯定会个个笑得捧肚,再掬上一把同情的眼泪,顺便告诉你别被他的外表骗了。没错,他们头儿的面上的确总挂着和煦的笑容,说起话来不急不徐,一副温文儒雅的模样。但如果曾见识过这位将军那笑颜下威慑的眼神,那儒雅身形外神鬼般的身手,还有那状似散漫实则慎思百虑的脑袋,那么就一定会同意他们的结论——宁与阎王作对,也绝对不要惹他们的头儿,免得到时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们的头儿,该说是个威仪天生的人物,生来就是人中之龙,再加上那显赫的家世,更注定了他的不凡,只是他很懂得隐藏自己耀眼的光芒,用他那无害的笑容,用他那举止有度的彬彬仪表。

靖远将军祁沧骥,就是这么个表里不一的人物。

无疑地,祁沧骥是这混杂京城里最多人想巴结也是最多人想除之后快的人,有趣的却是黄泉始终未曾传出接下关于他的生意,不单如此,临渊堂的成员也未被列入生意名单中。

人人都在猜……黄泉是不是怕蚀了老本,所以不愿招惹这些难缠的家伙……

人人更在猜……什么时候,祁沧骥才会对上残雪……

到时会是个怎样的局面,街坊巷弄已有不少赌铺起了局,一赌两人交锋后的胜负,更一赌谁会是游地府的那个。

京城,本就是个无奇不有的地方,只要事不关己,总是能笑谈旁人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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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京城,灯红酒绿,达旦笙歌,这是个享受着堕落的城市。

上灯时分,热闹的街楼牌坊纷纷挂起了一盏盏炫目的灯饰,嘻笑的喧哗声此起彼落,装扮着京城的夜色。

“哎呀呀,这不是吴公子嘛,真是稀客稀客!”落雁楼里迎门的嬷嬷热络地招呼着入门的华服公子,“怎么隔了这么久才来,您就不知道我们的芬姑娘老盼啊盼的,巴望着您来,小翠啊,还不快带公子上芬姑娘那!”

“李嬷嬷,等会儿,初晴有空吗?”轻摇着锦扇,华服公子面上微露出企盼的神情,“别老说我来得不是时候,莫非我还不够格进碧落斋?”

“唷,瞧您这是哪的话……”李嬷嬷赶紧对身后的小婢们猛使眼色去通报,“谁不知您是堂堂总兵大人的二公子,您可是咱们落雁楼想都不敢想的人物,欢迎都来不及,哪还敢有其他什么的。

“您别误会,初晴姑娘人忙您也知道的,就连我跟她也常是十天半个月见不上一次面的,今天您运气好,她刚与成大人游湖回来,这下恐怕正歇着呢,我帮您去探个消息,您要不先去芬姑娘那儿坐坐?”

“成大人?”华服公子皱了皱眉,神色有些不耐与懊恼,“他倒好,我吴绍恩约都约不上见一面的人,他却能叫着陪他游湖,看样子我这个总兵之子还比不上个探花郎了?”

心里直擂鼓,李嬷嬷可是心知肚明这姓吴的为人风评有多差,初晴不想见的人她又有什么办法,三番两次都叫她想法子挡了回去,今天看样子是动了火,可难说话了。

正为难地想着辞令,李嬷嬷瞥见刚才离开的小婢匆匆走了来,朝她微微地点了点头,她才放下心中大石,连忙堆起十二万分的笑容。

“哎唷,您这么说,咱们可怎么敢当啊,好在初晴还没歇下,要不咱们落雁楼可要落个厚此薄彼的骂名,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边陪着笑,李嬷嬷赶紧利落地招呼着,“银儿,还不赶快带吴公子上你家姑娘那儿!”

“好,有赏。”露出抹轻蔑的笑容,吴公子一收锦扇,大步跟着前方引路的女婢走去,身后的仆役赶忙掏出张银票递给李嬷嬷。

“哼,地方倒还不错。”吴绍恩眯眼打量着呈现眼前碧落斋淡雅的景致,想见初晴原就只是慕名而来,南北佳媛他见过不少,他想不出这小小一名娼妓究竟有何惊人的貌艺,竟能让他这总兵之子三天两头的老吃闭门羹。

“听说是个哑巴,架子倒还真是不小……”喃喃自语着,随着这名叫银儿的侍婢转过重重楼阁,眼前绮丽的景色忽然让他咽下到口的话语。

一名薄施脂粉的清瘦女子正抱着一方古琴站在他面前,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晶莹透澈的黑瞳像是会说话般地望着他瞧,那出众的姿色与味道直令周遭的景致失色,好一杯醇酒,真是叫人未饮先醉。

“美,真是美!”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张娇颜,吴绍恩全然未觉自己的失态,“值得,值得,再让本公子等上三个月也值得,哈哈,来,初晴姑娘请坐。”

伸手想拉初晴到自己的身旁坐下,却见初晴适时地低身一礼避了开去,同时抱琴徐徐地走到他对面坐下,青葱般的玉指开始拨弄起琴弦。

“嗯……”吴绍恩不免也附庸风雅地状似陶醉在轻柔的旋律中,两眼却从未自初晴脸上移开,那直勾勾的眼光毫不隐蔽逐渐高涨的欲念,直像想把抚琴的佳人剥光吞下,什么世家公子的形象早丢到了九重天外。

良久,一曲抚毕,吴绍恩禁不住鼓掌叫好,“弹得真好!本公子可是大开耳界,美人儿可真是不枉盛名,才色兼备,哈哈,绝,真绝……听说你善饮,怎么不见酒盅器皿?叫人准备吧,本公子今儿个倒要与你较量较量。”

微微蹙起了眉,初晴起身至文案前提笔写了几字递予银儿转交予吴绍恩。

夜已深,请公子见谅碧落斋不便留客,改日妾定再与公子畅饮。

“改日?这可不行,我好不容易见上了你一面,怎么可以只听了一曲就走人,你该不是想这样就打发本公子吧?”板起了脸,吴绍恩摆足了威风,想他堂堂总兵大少,哪能这么窝囊地容人挥之则去。

又是为难地蹙起了眉,半晌,初晴才以目光指示着银儿撤下琴,移来一方小几摆上酒具。

敛袖举壶,初晴专注地为吴绍恩斟上一杯琥珀色的醇酒,方要回身自斟,伸出的手臂就被吴绍恩握着不给放。

“你叫银儿吧,咯,这赏给你,你下去吧,初晴姑娘有本公子伺候着,不用你啦!”头也不回地抛出一块碎银丢向银儿,吴绍恩用力地一扯,将初晴扯倒在自己怀里。

“公子……这不合碧落斋的规矩呀!”小丫环嗫嚅着,迎面却又飞来另一块碎银,要不是她闪得快,铁定会砸上了她的额头。

“啰嗦,谁敢给本公子订规矩!你再碎嘴,下一记恐怕本公子手就更快了,被银子敲破头的滋味没尝过吧?哼,还不快给我滚!”

“晴姑娘……”求救似地望向初晴,却在下一刻在初晴眼神的默许下如蒙大赦般退离。

虽然银儿私下仍不免担心,但服侍主子三年,不但最懂她眼神的意思,更明了她的脾气,说一从来不二,更不喜旁人多事,所以初晴没许讲的事,她连嬷嬷都不敢告知。

银儿退去后,吴绍恩的举动更加大胆,轻浮地掂起初晴滑嫩的下颚迫使她抬起头,却见那流波般的瞳眸中毫无惧色,只是露出淡淡的询问之意,单纯得像是浑然不知他的意图。

“春宵苦短呀,美人儿。”挑逗地舔吻着佳人细致的耳垂,吴绍恩十分满意着初晴温驯的表现,由她身上传来的轻颤更让他得意,看样子这妮子似是未解人事呢。

“别怕啊,晴妹妹,今晚哥儿会让你识尽温柔味的,呵……”得意地笑着,吴绍恩的那双毛手更是不规矩地探进了初晴衣裳内。

“咦?”惊叹了声,双手所触并非预期中的浑圆嫩滑,不但平坦得可以,更问或夹杂着些许粗糙的突出物,吴绍恩不禁将初晴衣衫的襟口一把扯开。

“什么!”触目所及又是让吴绍恩惊得叫出声来,因为映入他眼中的裸胸丝毫没半点女人该有的隆起,更甚者,居然纵横着大大小小的伤疤。

“你你你……你不是女的?!”骇得只差没把下巴掉下来,吴绍恩瞪大了眼像在看个怪物,这个名满京城的碧落斋主人居然……居然是个男人!

无视于眼前快吓掉魂的人,初晴优雅地自他怀中徐徐起身,任那衣裳半开,自顾自地倚着小儿斟了杯酒,缓缓地举杯入喉,脸上仍带着淡淡的笑意,如今却多了份嘲讽。

呆呆地看着初晴一杯杯地自饮自酌,那份慵懒的娇媚未因他身为男儿身而减去几分,渐渐地,吴绍恩眼神再次露出炽烈的欲念。

“嘿嘿,没关系,没关系……美人,喔,不,咳……初晴,你还是叫初晴吧,本公子不在乎你是男是女,嘿,只要你伺候得好,这秘密本公子会替你守着。”涎着笑,吴绍恩倾向前,大手一伸又想一把抱人入怀,然而这次可没如他的意,伸出的手突然被另一只打横出现的手牢牢抓住。

“哇!痛啊,痛……痛!”龇牙裂嘴的哀呼着,吴绍恩甚至觉得可以听到自己的骨头正一寸寸的碎裂,眼角瞥向这铁钳般大手的主人,啧,不知几时在身旁出现了个满脸肃杀的黑衣人,却是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啊,还不放手!你这哪儿来的不开眼小子,也不瞧瞧本公子是谁!痛啊,快放手!”唧唧哼哼着,吴绍恩仍不忘摆他的谱。

这吵人的叫嚷声却在一声轻微的咯声后突兀地中断,只见吴绍恩的头奇异地转了大半圈看着了自己的后背,整个人像摊烂泥软倒。

自始至终,初晴犹像个没事人般地含笑饮酒,直到黑衣人扛起吴绍恩向他弯腰行礼时,才意兴阑珊般敛起了笑,轻轻地摆了摆手。

黑衣人再次像个幽灵般无声无息地飘然逸出,消失在暗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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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京城,鬼影幢幢,这是个渴求着刺激的城市。

子午时分,浓浓的墨色罩着城垛,冷清清的驿道上传来一阵杂沓的步伐声,一顶华丽的座轿正在十来个手持火把衙役的簇拥下快速移动着。

忽然一阵急风掠过,轿队最前头的火把熄了几只,等重新点燃时,衙役们才发现前头的道上立了个人,一身柔和的水色服饰,一张银色的蝶形面具则遮去了来人的大半张容颜,只露出那双晶灿有神的眸子与艳红的唇。

这人的出现虽是那样的突然,又是这般诡异,但一来那随风翻飞的宽大衣衫并非武人喜穿的紧身衣饰,二来裹在衣衫内的身形又是明显的纤瘦,像似会被风吹跑般,一点威胁感也没有。

分不清面具后的人儿是男是女,年纪有多大,也不明了这人在此时此地出现的意图,然而环绕周遭的气氛却是诡异地安祥,只因为来人一点敌意,一丝杀气也没有。

轿队的衙役中不乏几位经验老到的好手,碰到眼下这般奇异的状况,也让他们一时难以判断是怎么回事。

“咳,你是何人?又因何事拦下陈大人返府的座轿?”前头执把的衙役在自家头子的示意下开口相询着,其他人则换成左手持把,右手都放上了腰侧的剑柄,他们可不是太平粮吃惯的小角色,想要在京城这亩地讨饭吃,不论哪行,凭的都是真本事。

唇畔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却是没半分愉快的笑意,倒像是带着悲悯的嘲意,“……也罢,你们总还是有机会的……黄泉,残雪。”

淡淡的语声,不高不沉,依旧听不出男女,但却是属于年轻的声音,前头的低语没人听得明白,后头的四字可是清晰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里,霎时人人的脸庞都开始扭曲了起来,他们知道今夜恐怕是断魂夜了。

“走!”吼声惊天劈地,抬轿的四人头也不回地直往府衙的方向奔去,剩下的衙役则颇有默契地迅速圈住了残雪,不待第二个命令,白晃晃的剑影纷纷递出,谁也不愿意给残雪先出手的机会。

仍是不闪不避地立在原处,直到刺来的剑尖在身上划开了口子,一匹银瀑才在血花分溅中卷出炸散开了个光球,当光影倏敛时,绕成圈的十名衙役几乎都倒在原地断了气,连跑出圈外的四人及轿内的陈大人也不例外。

除了那名头子犹剩着一口气睁着眼瞪着,瞪着从轿旁缓缓走回原处的残雪,一袭水色全染成了红褐,染的却是他自己的血。

只见他默默地从怀中取出一只洁白的纸莲灯,将纸灯靠向身上的创口,一下子就染成了艳红色,弯下身单膝跪地,轻捧着这盏血染的纸莲灯放在尸圈的中央,虔诚得就像某种仪式。

而他也只能看到这儿,呼出的气越来越长,吸进的却没半口,他知道只能带着满心的疑惑离开了,好笑的是他最后想问的并非是谁指使这一切,反倒是想知道这技高的杀手为何故意让他们伤了自己,那只莲灯又是什么意思……

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仿佛一眼就瞧穿了他的疑惑,只听得朦胧的语声像是在为他解答,“任何人……都该有机会的……”

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人吐出最后一口气,残雪眼中闪逝过的神韵像是惋惜,撕下长衫的下摆草草扎紧身上溢血的伤口,人又像风般融入宁静的夜,远方,才开始传来吵杂的叫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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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怎又伤了?”自夜色中冒出的黑衣身影近身低语着,暗影下的面孔仍看得出惶急之色,前方被唤的人影却一言不语地径自入屋。

“爷还好吧?脸色可苍白得紧,我帮您处理下吧。”赶紧迈步跟上前,进屋点了灯,才更看清了那一身的血色。

“爷,你……”

“赫连魑魅!你哪来这么多废话?”不耐烦地打断黑衣人的话语,人则是懒懒地伸展了下手脚,一屁股便坐在有着淡紫帐幔的床榻边,“还不把替换的衣服拿来,等会儿别忘了多扎上几圈,明天还得见人。”

拿过准备在暗柜中的净布与衣裳,赫连魑魅小心翼翼地替残雪解开血衣,皱眉瞧着新添的伤痕,忍不住又开口劝着。

“爷,既然明天没法歇着,还是上些药吧,好的也快。”不是不知道残雪的规矩,但每回在他带伤归来时,却仍是不死心地想说服他。

“你这小子今天是吃饱撑着不成?像个老太婆唠唠叨叨的,真不知道道上的人怎么会说你惜言如金的,你该没孪生兄弟吧?”

戏谑地丢过一记白眼,残雪对赫连魑魅的慢动作实在看不下去,打掉他的手,自己三两下地就将上身的衫子剥除,却又使沾黏上衣衫的创口再次裂开了些许,艳红的血又沿着肌肤淌下。

“爷!”眉头皱得更深,赫连魑魅懊恼着自己又来不及阻止主子的自虐,“这回伤口是不深,但口子大,流的血不少,您的脸色才这么苍白,只怕光靠布扎着,就算多几层也不容易止血,还是……”

“白也不错,可以省得少抹些粉。”嗤笑了声打断赫连魑魅的话声,残雪仍是不为所动地拿起布随意揩抹着身上的血渍,“喂,别光说话不做事,赶快帮我把它缠起来,天快亮了,我还想睡会儿呢。”

无声地轻叹着,早知道残雪的性子拗,赫连魑魅也只能把担心吞回自己肚里,拿起布条,熟练利落地帮残雪在伤处紧紧缠缚着。

“怎么,说你两句就不高兴了?”好笑地瞅着一脸郁色的赫连魑魅,残雪安慰似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魑魅,别为我担心,祸害遗千年,阎王舍不得收我的。”

“……不过若是有人能让我早些应卯,我倒求之不得。”语声变得有些飘忽,原本带着笑意的脸庞也怔忡了起来。

“爷,这世间值得留恋的东西还挺多的不是?”迫不及待地出口辩解,残雪这终偶不经意透出的厌世心态,每每总叫他揪紧了心房,就怕哪天他真的狠心放弃自己的生命。

“您若是倦了这种生活,那就离开吧,不管您到邓儿,魑魅永远跟着您。”是的,永远相随,从他给予自己新生命开始,这重来的人生就完全是为他而活。

“哈,你是说到哪去了?”回过神,苍白的脸庞又浮起了笑,“谁说我想离开的,这么刺激的生活你叫我到哪找去,发发牢骚你也当真。”

“爷,魑魅跟您十年了,十年来没见您真心开怀笑过一回,十年来总是见您恣意地伤害自己,魑魅从不问为什么,可是这不代表魑魅忍心见您如此。”语重心长地倾吐着,他知道这回恐怕又会惹得残雪几天不快,可却无法不说。

“爷,魑魅只虚长您几岁,魑魅也知道自己没资格跟您这般说,但请您看在魑魅对您一片忠心的份上,好好珍惜自己。”

“我累了,你出去吧。”笑意倏敛,黑如星子的瞳眸霎时冷了下来,连带着出口语声也冷得冻人。

直到背后传来轻轻的关门声,残雪才幽幽地叹了口气。

赫连魑魅,不该有的牵系,十岁的孩子果然还是心软了些,即使十岁的他已是历经了人世的沧桑变幻……残雪无奈地和衣卧倒,逐渐朦胧的意识最后浮现的仍是日夜上心头的那句……

“晴晴……你快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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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止天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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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冠盖京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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