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当玄烨回到皇城时,出来恭迎的巨子们个个眼睛差点掉到地下。他们从来没想过一向威严十足的年轻皇上竟然会有温柔似水的一刻。
但见他从马车中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容貌足以傲视天下的「姑娘」走出来,连一声平身也没说,迳自抱着人往自己的寝宫前去,身后跟着一个俊美斯文的男子,那一脸无忧无惧的表情,教一路上的守卫放行也不是,拦阻也不是,搞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样的身分。
玄烨轻稳的将熟睡中的映蓝安置在自己的龙榻上,要宫女立刻去请御医过来看看。之前回来的路上,小东西又开始发烧,还吐了一次,这样单薄的身子令他非常担心,皇城虽然不位在北方,但是冬天一到天气依然十分酷寒,怕他会承受不起。
「他这样已经算很好了。」古清忻捧来铜盆与白巾,将巾子放入冷水里拿出来拧干之后,轻轻擦拭映蓝的脸颊。
「你懂得似乎很多。」他从来不小看人,之前这男子可以一口道出映蓝的症状,还能跟玄彻吵架,由此就可以看出他的不同。
「还好,略通医理。映蓝的症状已经算是轻微,有些跟他有相同症状的孩子即使好好照顾,也活不到五岁年纪,有些尽管活下来了,却只能缠绵病榻,脆弱的身骨与不佳的抵抗力,可能会使这些人一辈子连站着是什么滋味都不晓得,映蓝已经可以说是幸运的一个……」但是如果不懂得爱惜,要失去也格外容易,那比手臂纤细的颈子,不用花费多少力量就可以折断。
玄烨手中正握着映蓝的手,手腕的粗细不到四根手指合起来,握在他的大掌里更显得纤弱。
「他抱起来跟个十岁孩子一样轻,一点份量也没有。」常常令他有种一不小心就会消失的错觉。
古清忻微笑,瞧见映蓝的羽睫眨动,慢慢露出惺忪迷糊的睡眼。
映蓝一眼就看见一边握着他的手的玄烨,不自觉先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又慢慢起身偎进他的怀里头重新闭上双眼。
玄烨也跟着笑,轻拍他的脸颊。「蓝儿,醒来了,我们已经到皇城了。」
「嗯?」映蓝努力睁开眼睛,偏偏眼皮沉重得不听话,浓长的羽扇就在阖上与张开之间挣扎。
「还是很想睡吗?」
映蓝拧眉,接过古清忻递过来的冷巾,将所有的睡意一并抹去。「不想睡了,已经到烨的家了吗?」
「是啊,你现在就睡在我的床榻上。」
映蓝低头看看臀部下柔软的床铺,嗯!皇帝睡的地方果然不一样,好舒服,小小的脸露出好不满足的笑,笑得一边的人忍不住和他一起开颜。
这小东西,似乎,总是可以骚动他心里柔软的那一个角落……
「陛下,御医来了。」宫女自屏风后转出,瞧见刚刚睡醒的映蓝愣了一下,久久才回过神来。
好美的姑娘,怪不得陛下如此娇宠了。
「宣他进来吧。」
「是。」
宫女行礼后立刻到外头请御医进来,玄烨发现映蓝莫名其妙地开始扯动他的袖子。
「怎么了?」
「没……没事。」他不过是不太适应身分所带来的隔阂,当烨对其他人说话的时候,表情好冷淡。
「御医来了。」宫女领着一个看起来面目颇为严肃的老先生过来,老先生一看见映蓝,立刻就出现愁容。
「陛下是要臣来替这位公子诊疗?」
「是的,蓝儿的身子不好,接下来有一段时间我必须领兵出征,你替我好好照顾他,希望我回来时可以看见他健健康康的。」
「臣遵旨。敢问陛下,老臣可以先为这位公子把脉吗?」
「当然。」
御医领旨,上前按住映蓝被上的手腕,沉思良久之后,开了随身的药箱将里头的几味药材取出又放回,加点量又少点量,最后弄成一帖起码聚集十种以上药材的方子。
「公子过去可曾服食过什么药方?照您的脉象看来,应该是经常服用的药物。」御医充满着沧桑的手再度探着那细细如孩童一样的腕,朝一边拿着刚刚配好的药方的童子点点头,示意他去熬药。「文火两个时辰。」
「我家里穷,没钱常配药,但是我娘常从山里带回来一种叫作龙年草的植物熬水,那是村长跟我娘说可以强身健骨的药草,不晓得您说的是不是这个。」
映蓝佩服地看着这个年老的大夫,村子里的巫医也没法子弄懂他的身子是怎么一回事,推说是上神的诅咒,但是这老先生只不过摸摸他的手,就晓得他常常喝龙年草的煮水,比起巫医厉害多了,怪不得娘常常偷偷在嘴里说村子里的巫医根本什么也不懂。
「龙年草?可以告诉小的喝起来是什么味道吗?」
「甜甜的,熬成的汤汁很稠,有股浓浓的草腥味,我爹常常说那是龙吐的涎才会有那股怪味。」害他曾经有一阵子不太敢喝,为此娘骂了爹一阵子,不过娘骂爹的方式一点都不凶,因为爹总是笑得温和,让人火不起来。
「果然,那可是难得的药材,在我们这儿称为续骨藤,通常长在充满雾气的山崖边,虽然比芰香兰药效差点,但也不错了,幸好公子从小喝到大,这才得以平安至今啊!」御医有点佩服映蓝的娘亲,既然说是长在山崖边,那必然是又高又险,然而看此子的脉象便知他从未停止服用过,那必须花多大的心神来照顾。
御医没将心里的话说清楚,但映蓝也能想像,村子附近的山崖就那么一个,虽然他从没上去过,但是听村子里的人说过,也懂得上崖的危险,不但山路难走崎岖,还要防猛兽攻击。
娘,真的好辛苦……为了他常常去爬山崖取药,回来家里还必须下田农忙。
希望自己卖身的钱,可以让家里头的人好好过一辈子,只是……疼爱他的娘却没能等到好好过生活的这一天。
想到这儿,心里既是甜又是苦,还有深深的痛。甜的是自己终于可以替家人带点什么,苦的是他是以卖身这种令村人不齿的方式,真的是如果不是因为娘的去世,也许他依然留在家乡里,只能当一个累赘。但如果可以,他多希望娘仍可以活得好好的,就像娘常常会跟他说的,如果他可以健健康康,那娘养一辈子也没关系。
所以无论如何他也不敢说,也不能给家人任何的交代,怕自己让他们蒙羞。
怕让去世的娘,难过自己生下这样的一个孩子……
「病着的人,别想太多。」身为医者,一双眼睛不只观其身,也观其心,加之以映蓝的单纯,御医一眼便透彻了这个孩子心里的忧。
「想什么?」
玄烨抚着他微烧的额,一双眼睛不曾转移,但是身在富贵中的他,即使再聪颖,有些事情也不是他所能猜到并了解的,如同此刻他只能看出映蓝心里有事,却无法得知想的是什么。
映蓝仰头凝视那双瞧着自己的双眸,而后摇了摇头。「没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是他不想说不愿说:在他面前,没有秘密,而是这些话说了即使他能懂得,却也无法体会,那说,又有何用?不过是徒增烦忧。
「即使是过去的事,我也想知道,愿意告诉我吗?」
最后一句话里,「愿意」两个字所组成的问句让一边的御医微愣,清忻则露出浅浅的笑。
愿意呵!
想不到能从一国之君口中听见这样的问句,也许听习惯的故事里,可以有另外一种「也许」。
映蓝与玄烨双眼凝视,目不转睛,一双纤细不堪折的手,悄悄扬起轻触着那张俊美的脸庞,该是万念参杂的心里,此刻竟点点被空白淹没。
「我,对不起我的家人,可是,此刻我竟然为这个千不该万不该的抱歉感到快乐。」
「为什么?」
心里蓦然一动,玄烨隐隐约约猜测到接下来的话语,似乎能让他回味一生,不禁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眼前这一张小小的脸庞上,爱煞了他如此专注却又恍惚的矛盾神情,仿佛自己是他心里的所有,是他的答案,也是他的疑惑。
当个皇上当成习惯,连对方的思想他亦专制地想要独自拥有。
「我们南迢的人,最注重的便是一颗自尊心,当一个以身服侍人的男宠,若是让村子里的人知道了,将会使我的家人蒙受无限的耻辱,爹娘养我至今,为的不是这样的结果。」所以他对不起。
闻言,玄烨皱眉。「即使我是一个皇上?」若说这话的不是眼前的小家伙,恐怕一句「好大的胆子」便已经破口而出,他是个万人之上的君主,成为他的爱宠,得到的该只有尊荣,怎会耻辱?
映蓝敛眉,原本抚在他脸颊上的双手轻轻滑落,落在轻暖的被子上,感觉到那一份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拥有的细致柔滑。
「……烨……虽然我的样子不像,可……毕竟是个男子不是吗?古来书上哪一篇善文不是教导我们身为一个男子便该顶天立地?」
「以你这副身子,要如何顶天立地?」
几乎不想听完他想表达的话,但觉对他的话感到微怒,玄烨回答出来的言语便也尖锐讽刺许多,不过话一出口便已经后悔,只是从来不曾说过抱歉的双唇,怎么也无法开口道出这短短的两个字。
岂知,映蓝只是微微一笑,笑容里没有被他的话语刺伤的痛,似乎明白了解他的心一般,笑得如此温柔,让他心口都为这么一个笑靥感到疼惜的酸楚。
「是很难呵!」
「我……」无法自主地,他启唇,就要说出自己从来不曾说过的歉语,然而话尚未出口,那纤细的手指已经轻轻抵在自己的双唇之间,依然笑得温柔的脸庞摇了摇头。
「不要说,我知道。」
他是个君王呵。
一点也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向他这么卑微的一个男宠说什么抱歉,他懂他的意思就好,从他的眼里他可以看见,因此一点也不为他一开始那尖锐讽刺的话而介意难过,况且那是事实。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连活着都需要人好好照顾的人,想要顶天立地当个无畏无敌的男子汉,本来就是一件可笑的事情,在许多许多年以前,他便已经有如此认知,否则怎么会选了这么一个下下之策来挽救家里的状况?
「蓝儿……」那双水亮眼瞳里的清澈,任谁都可以明白其中拥有一份最最简单的理解。
多么的善解人意,他还没考虑到的事情,他都替自己想了。
展开双臂仿佛再一次地,在自己的生命里重新拥有这一份难得的宝贝,将那脆弱无比的纤细身躯,拥在自己最深最无法让人碰触的怀里。
为他的拥抱而笑,映蓝手心贴在他的胸口,感觉在掌中的律动,像是可以平稳自己的血脉,一点一滴地流到胸口而平静。
「其实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那不过是开头,一个令自己不禁陷入感伤回忆的开头。
「我想说的是,虽然以身侍人非我一开始所愿,可遇见你,和你在一起却是我这辈子最心甘情愿的一件事。南迢人最重视自己的自尊,可是有一样东西,他们可以为了它连自尊也无所谓,我们相信这世间有一种感情可以付出所有,因此每一个人生下来懂事之后,父母都会告诉我们许许多多美丽的故事,并且让我们在他们身上看见那些故事的平实无华却也是最幸福之处。」
玄烨终于知道之前令自己心里悸动的那一份预感是什么了。
映蓝毫无隐藏的内心,坦坦荡荡地摆放在他的面前,那些话语里,没有诉说他有多么的爱自己,没有表达他觉得自己有多么的好,只是很自然,将心里所想的每一句话,用最直接的语言,明明是如此温和,却又仿佛强悍地刻在他的心头。
没有人能对这样一份明摆在自己面前赤诚的心不感到悸动。
他用他的方式,在对自己说爱你……
从一双净蓝无任何杂质的眼里,谁都可以看出他的话有多么的真实。
即使他身为帝王,即使他从小到大听过无数的称赞、无数对自己表明忠诚或是情爱的话,他还是觉得自己一直沉稳多年的心,就这样毫无预料地被震动到最深处。
于是,等他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知何时坐上了床榻,重新伸出双臂紧紧地将那个告诉自己心甘情愿陪侍一辈子的人儿抱在怀里,仿佛这将会成为自己的唯一一样,想要用尽全力去珍惜去呵护的宝贝。
这世上有人不顾一切地爱着自己呵。
多么让人心口紧缩的事实……
转着这个念头,玄烨双唇不由地在那柔软的发旋上轻轻一吻。
「我想你娘亲不会在乎这些的。」古清忻静静地站在一边,凝视着拥抱在一起的两人,轻轻地将这么一句安慰的话,送进映蓝的耳中。
映蓝不解地抬头看他,而玄烨凌厉地看了那个似乎始终看透一切的人一眼,心思未动,怀里的温暖却提醒了他什么。
「我觉得清忻说得对,我想你娘不会在乎这些。」玄烨知道他娘去世导致家里无法维生的事。和映蓝感受不同的是,他庆幸他可以因此得到如此美丽讨他心喜的宝贝。
这样的想法也许真该遭到天谴呢!可惜他从来就不是什么教派的信仰者。
「她会很高兴你可以生活得很好,从你之前说过的你娘的事里,连我都可以感觉到她有多疼你爱惜你,所以我想只要你能过得好,你娘在天上一定会很高兴的。」
没想过自己也有开口安慰人的一天,但第一句话出口了,接下来也就更容易点,尤其看着古清忻清澈平淡的双眼,竟然有一股冲动想要证明些什么,想要挽回些什么,嘴里的话便不自主地更加温柔。
「真的吗?娘真的会这么觉得?」映蓝觉得那一只抚摸自己脸颊的手好温暖,他忍不住伸手反握住,牢牢地放在自己的脸颊旁,希望可以借此温暖自己的每一处,一点也没发现在这间房里,除了这一份温暖之外,还有着什么东西在滋生。
「当然,我从来没说过一句假话,你可以问问御医,朕说过的话可曾没有实现过?」
古清忻差点冷笑出声,但他没有,他依然微笑着看着这一切,心里对玄烨所做的每一件事跟说的每一句话,都可以轻易地明白底下所代表的意义。
果然是个君王,一个高高在上凡事以自己为中心的君王,也是一个太聪明的君王,懂得想要的东西,就要用尽手段牢牢握在手中。这种在充满心机的世界出生的男人,怎么可能是映蓝如此单纯的人所能应付的?
他完全不用多想,也可以猜到那个单纯的孩子,会对这一番听起来温馨感人无比的话有什么反应了。
果然,映蓝看向一边一直没说话的御医,老人家温和的脸庞马上和蔼地点了点头,换来映蓝灿烂且感动的笑容。
多美丽多干净的笑……
美丽干净的笑容上头,则是沉醉在这一份笑容中的英俊脸庞……古清忻在心里叹息……
皇帝呵皇帝!自古以来的皇帝都是一个样,这一个是不是能有所不同?
***
皇宫的每一个寝宫,都有自己的格局,皇帝所居住的潜龙殿在玄烨继承王位之后,并没有太多的改变,占地颇大的花园中,除了凉亭小池子之外,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水池边一整片的白色月光花。
这种花儿在白天看起来很平常,跟一般的白色花朵比起来没什么两样,花朵大概一个四岁娃儿的拳头大小,通常一长茎上会有九朵花结成一个花球,将月光花种成一片时,几乎看不到底下的绿叶。
但每一种花都可以像这般集结成壮观的花海,而偏偏只有月光花,可以在夜晚的月光照耀下,隐隐透出带点蓝色色泽的莹白。
那是月光的反射,只是在花朵露珠的陪衬下,更显得有如天上人间。
玄烨很喜欢在忙碌过后的夜晚,独自坐在园子里的凉亭中喝杯热茶乘凉,看着这些带点清冷的花朵,总觉得心情就会因此而平和。
「陛下。」
「有事吗?」玄烨转头,并不意外瞧见玄彻会在这时候出现。
「陛下,臣是……」
摆摆手阻止他接下来的话,「现在除了隐术跟几个你也熟悉的内侍之外,就剩下我们两个,像平常那样叫就好,太有礼貌的玄彻我恐怕不太熟悉。」玄烨笑着接过内侍递上的茶杯,帮玄彻倒了一杯好茶,在这样的时候,他比较喜欢凡事自己来。
闻言,玄彻也松了一口气,老实说他个性一直都是直来直往惯了,因此即使对自己的兄长再尊敬不过,但讲起什么陛下、臣子等等这一类的词,依然会觉得卡到舌头,之前微服出巡时,不用说这些他轻松不少。
「皇兄,我要说的是,你把那个男宠留在潜龙殿适合吗?这可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就连你的妃子也不曾在这里侍寝过。」他知道自己不该管这一类后宫的事,但是他一向尊敬崇拜自己的兄长,对会对兄长造成损害的事情他坚持得很,即使明白自己不该多话,还是忍不住想出口。
「那些老臣说话了吗?」消息还真是灵通。
「自然,他们怎么可能会不知道皇兄藏了一个妃子在寝宫中?尤其后来还请了御医,你可别忘了后宫向来是这些臣子最大的眼线,他们若是不知道那才有问题。」后宫的复杂,两兄弟从小就懂,而且真正去经历体验过,因此只要为政者能维持后宫的平和,这国家有很多事情就会变得容易许多。
但,那个男宠睡在潜龙殿,就是一个不稳纷乱的征兆。
「也是。」玄烨苦笑,他怎么可能会忘记自己连家务事都是在别人的眼皮底下?
也许正因如此,他才会一反往常,让映蓝睡在他的寝宫中吧!
他不希望连这么一点小小的秘密,都必须和别人一起分享。
他不希望别人知道他的……他的什么?
一个疑问闪过玄烨脑海,连脸上的表情也没法子控制地愣了一下,让一边的玄彻奇怪地抬眉。
「怎么了?」
「没事……映蓝他还在发烧,我怕他刚来到这么陌生的地方会不习惯,若是因此使病情加重的话不是为兄我希望看到的。」这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你何必那么在乎一个男宠的死活?虽然他是很漂亮没错,但是他是一个男宠耶!」地位连最低下的小妾都不如,反正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把那个连点背景也没有的少年给看得多重。
「别这么说映蓝!」莫名地,心中一股燎烧,玄烨锐利的目光让玄彻缩了一下高大的身躯。
然而一个眼光一句话,并不能够阻止玄彻心里想说的。
「你知道我说的是事实,所有人都这么觉得,这就是我担心的事情,皇兄你可是万人之上的……」
「修罗玄彻。」
这一次的声音里可不只是带着警告,甚至还有了杀气,玄彻尽管明白自己皇兄不会因此杀了自己,可为这种事情去触怒龙颜,就显得自己太过愚蠢了些。
「好,我不说,皇兄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他才不信一向聪明的兄长会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也许在他做出那些包庇男宠的行为时,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切问题的发生。
今天他刚回到自己的府邸没多久,饭都还来不及吃上几口,就有几个自认为中心心无比的老臣派人跑到他那里去探听事实,甚至还明显暗示希望他可以多多劝戒自己兄长不可沉迷于男色,让他再一次认知到兄长今天坐在那个位子有多么不容易,恐怕连一天出恭几次都被算得一清二楚。
他不想来的。
在回来的路上他早就晓得了那个男宠纯洁得有多没威胁感,自己兄长则是宠他到什么样的地步,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能逃多远就多远,没想到他根本还来不及想该逃到哪里去避避这口水战,人家就已经轰到自家大门了。
他是一个权力很大的王爷。
他是一个受皇帝信任权力很大的王爷。
他是一个敢直言劝谏又受皇帝信任权力很大的王爷。
天知道他究竟是做了多少件事,立然会让这些老臣直接把这种印象冠在他的头顶上!
倒霉啊…………
「映蓝他……很好。」他美丽,他纯真,他率直,他不懂掩饰,他义无反顾爱自己这个人,甚至在他不知道他是谁的时候。
映蓝的一切一切都令他感动,在他身边他可以那样心无牵挂地去说去做,那种不用多想不用多去猜测的感觉真的很好。
皇帝的确是万人之上。
但,那是一个用黄金跟宝石打造的锁,牢牢地将他锁在最高的位置上,在那个位置只能瞧见自己,空荡荡的只有自己。
映蓝不曾和他一样站在那一个不胜寒的位置,不会懂得他的感受,可奇异地,站在那高处不胜寒的地方,他却在那儿瞧见映蓝的存在,那种突然之间有人可以陪着自己,看着自己的感觉,连他都不甚明白,其他人又怎么会懂的呢。最重要的是他不但有美好的性子,甚至还有倾城的容颜,要不是他那张脸实在是太过于美丽,他想那些大臣的反应也不会那么快……反过来说,要不是他的倾城容颜,皇兄当初也不可能注意到他吧?
果然红颜祸水,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都一样。
「不过,他人好只有我们知道,大臣们可就不清楚了,就算清楚他们也不可能承认一个男人竟然比得上他们女儿的事实。再过几天,皇兄你就要出征了,这件事如果不好好安排一下,我怕到时候问题会接二连三的出现。」到时候倒霉的绝对不只是必须守住政局的他一人,最危险的绝对会是那个小小的人儿。
「等映蓝好一点,我会让他住到另外的宫殿……就像你所说的,再过几天的时间我就要出征了,会差这么几天的时间,让我跟他相处再久一点不成吗?」他不想离开,征战多年,头一次有这样依恋着一个地方一个人而舍不得离开的心情。
玄彻皱眉,他人直率归直率,平常也是个粗线条,但是并不代表他会忽略此时此刻皇兄脸上那带点不舍和依恋的表情。
「皇兄,你应该……你应该不会真的爱上那个男宠了吧?」若是,这八成会是开国以来最难解决的危机,那可不只是大臣的反对而已,皇室之间也不会允许一个男人进入后宫的。
皇帝这个身份的确是万人之上,可并不表示就可以为所欲为,能为所欲为的通常都是昏君。
「你说什么!」
玄烨笔挺的双眉也凝了起来,在玄彻说出爱上那个男宠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塌了一块一样,还来不及思索那是什么感觉,随之而来的不悦及怒火就掩盖一切。
「我随便讲讲的。」玄彻的双眼差点被自己皇兄给惊得阖不起来,刚刚他其实只是随便猜测而已,想说皇兄八成会以佯怒的方式玩笑股带过,没想到竟然引起如此大的怒火上身……难道……
「这种事情可以随便讲讲吗?若是传出去该怎么办?」他搞不清楚自己是在生什么气,现在身边的人都是他的心腹,他其实根本就不用担心他们的对话会有传出去的问题,可心里就是觉得有什么东西一定要发泄出去,否则他无法停止心里的不安。
「是我的错,我不该多嘴,皇兄自然不可能爱上那个男宠,想必也是跟过去一样觉得新奇玩玩而已。想想也是,以前那儿个妃子一开始皇兄也是非常宠爱,现在虽然依然对她们很好,但似乎……」他怎么觉得自己越解释越糟糕?
「够了!」
原本他还有耐心听着,因为每当玄彻说一句时,他心里搅动不安的情绪似乎就减低那么一分,感觉像自己借着玄彻所说的话去说服自己,可听着听着,原本已经渐渐压在心坎深处的情绪突然间又膨胀起来,尤其是听见以前他对宠妃好如今他却冷落她们时,脑海中自然浮现映蓝被自己丢在后宫不闻不问的模样,顿时心里绞痛难当。
看他孤单落寞的样子,他会不舍……非常的不舍……
「皇兄?」「算了,我想自己一个人想一下,你先下去吧:时间也晚了,别让府里的下人等你太久。」
玄彻忍住搔头的动作,带着一肚子的疑惑离开,发现自从皇兄跟映蓝相遇之后,他好像就停止不了自己这种傻样,根本无法应付皇兄和过去截然不同的态度。
叹了一口气,玄彻希望这只是暂时的现象,再这样下去,他怕自己的脑子会就这么爆掉。
玄烨目视着玄彻的身影慢慢离去,手中温热的茶却再也难以多咽下半口。
他究竟该怎么做?
这样的一个疑问浮上心头。
不由自主地,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控制不了自己般地快步往潜龙殿的寝房走去。现在玄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好好看着映蓝,好好抱着映蓝,似乎只要他这么做了,就可以解决心里所有的忧虑烦躁。
后面一直看着主子的内侍难以察觉地微微蹙起眉头,担忧的凝望主子身上那份无法安定的气息。
他想起刚刚王爷问主子的一句话。
皇上会不会是……真心地爱上了那个容貌无双的男宠?
若是,该算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他从小就陪着主子长大,宫里的纷纷扰扰他看得其实比主子还要多,一个受宠的男人最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他可以轻易猜到,但是当这个男宠的身影已经深深刻在皇上心里时,皇上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他却不敢多想。
但是,今天皇上和那个男宠说话时,脸上温柔且不自觉微笑的模样,他全看在眼里,为此,他心里并无任何的不赞同,反而有着欣慰。那个总是带着干净的双眼看着世上一切的孩子,是唯一能让皇上感觉到有人为自己活着的人。
宫中的生活不像民闲所想像的那样仅有奢华,在物资不匮乏之下,其实是用鲜血和良心所铺出来的表象。
他多么希望皇上,可以因为那孩子的存在,而保有一份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