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他醒来的地方冷得可怕,如果不紧紧抱住自己的身子,身体里的血液彷-就会马上冻僵。可更冷的事发自他心口的那股寒意,如春蚕吐丝一般一丝丝渗入他的身体四肢,除了不停的颤抖之外,-有任何的行动能力。

颢为什么不肯听他解释?

他真的-有背叛他,真的-有。

娘不晓得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被放出来了呢?

好冷,真的好冷,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冻死在这个地方吧!

…………

如果他死了,颢会不会有一点点的伤心难过?他不敢奢求太多,只要有一点点的伤心就好,不敢奢望他会永远记得左小草这个人。

将身体缩得更紧了点,缩成一颗小球一样躲到角落里头,可是这地牢里-有窗,不管是外面还是他自己,都看不见现在这个可怜兮兮的模样。

他死了娘怎么办?

金三姑娘会放过娘吗?慧晴会不会看在他们是亲戚的份上帮他照顾娘,如果可以,他希望娘能-住在孙家,在孙家里,他曾经尝过很快乐的回忆,娘也一定会喜欢那个地方。

可是娘本来是希望他们可以有一个小小的田,小小的屋子,他娶个妻子生个娃儿一起陪她过过简单的日子。还记得娘曾经说过,这一辈子上天给了什么样的命,人就注定一辈子该过这样的日子。

上天给他跟娘的,是连这样的愿望都不能实现的命吗?

他想哭呢!

好想好想哭,隔壁福来的娘总是对福来说,男子汉大丈夫,不可以说哭就哭,可是娘总是跟他说,难过的时候就该哭,就算是男孩子也一样,因为她知道如果不哭,日子会变得很难很难熬过去。

所以娘总是喜欢抱着他一起哭。

娘抱着他的时候他很少哭泣,他的泪全沾在一个叫孙颢的人的衣襟上。跟娘在一起的时候他是男子汉,跟颢在一起的时候他想当他的小媳妇儿,虽然他是个男人,他还是这样希望……

也许是因为他很专心动脑袋的关系,慢慢地,地牢里头好像已经-有之前那样冷,可是他张不开他的手臂,动不了他的身体,就好像自己的身体突然消失了一样。

不晓得颢会不会来看看他。要是他来的话,他想跟他说,他-有背叛他……

安兰留在孙家大宅等待唐门的消息,不晓得现在的情形究竟是如何。

在亭子里来回踱上第二十回的时候,属下送出的信鸽飞他的手中。很快地取下鸽脚上的-筒倒出纸条,上面有他所要的答案,虽然不多,但是已经很足-。

“风鬼!”朝头一喊,一个黑影落在窗前。

“小草现在人在哪里?”

“地牢。”

一句话两个字就-让安兰的脸煞白,刚刚信鸽送来的信,-容十分简单,上面只写着:

一答已报过去恩

玉凝香无-力者服

忌寒体生变致死地

解者唯有甲子之-外辅千年火莲实-服

安兰连纸条都忘了销-,待白纸黑字落地时,人也消失了踪影。

血楼的杀手足足在原地监视了五个时辰最后一批回报的人才离开,孙颢一等探子离去,马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留在原地继续监视的杀手给解决。正待赶至地牢带小草离开时,躲在五百步距离处的孙颖发出有敌人的讯号。

他才躲到一边的树丛,一道绿影如风从他眼前掠过,直直毫不犹疑地朝地牢的方向奔去。

“是金雯蝶的贴身婢女,也是小草的亲戚。”随后赶到的罗念善将刚刚过去人的资料迅速报给孙颢知晓。

她来做什么?

难道是已经发现小草给的是伪作的资料?

不可能,他吩咐过属下如果伪作的资料不真,直接将传报者给杀了才不会给小草的娘带来麻烦,既然资料已经送到金雯蝶的手中,那代表除了他鬼阎罗的人之外,不会那么容易被发现。而且这女人行事匆匆,敢单独上鬼阎罗地盘,必定有特-的命令。

“跟上去!”

从一开始-人阻止她前进,安排在据点上的手下也不见踪影,慧晴就明白她跟血楼的一切行动都已经落入人家眼中。

看来那几本-子也是假的了。

她应该马上赶回去告诉小姐消息不可靠,不这人既然已经在-人的预料之下,她确定是逃不出这里,不如彻底-行自己的任务,这样死也将一切做个了结。

鬼阎罗的地牢在济南北方的郊外,在一条小河旁,地牢深入地下三尺,一旦到了冬日不但风雪几乎掩盖入口,地牢-更是有冰冷的河水渗入,阴湿冷寒的位置,连健健康康的活人被关进去都熬不过两天的时间。

血楼早探查的十分清楚,因此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轻而易举地找到入口,纵身窜入地道之中。

连地道的大门都是为她敞开,根本就无人防守,这只证明她一出去就只能束手就擒,再不然也只能被关在这里活活给冻死。第一个可能性比较大,她不认为孙颢真的会将左小草关在这种地方不救他出来。

“左小草!”既然她已经在敌人的手掌心,她也不想顾虑太多,一入地牢中马上出声喊。这个地方连点灯都-有,根本看不清里头的动向。

几乎失去意识的左小草听见她的叫声,恍惚了半晌才认出这声音的主人是谁。“慧晴………”是慧晴来了,他娘也一起来了吗?

“慧晴,我娘呢?”挣扎着往前移动,僵硬的四肢却不听使唤,不过十步远的距离还是摔了五六次才到牢门前。

慧晴看不见左小草现在的模样,但她也已经不在乎他到底会变成如何,不管他怎么变,终究都是她一手造成,看了也不会因此减轻她的罪过,更不会使她的愧疚增加减少。

“我来就是要跟你说这一件事。”之前在泰山见面的时候她就想对他说了,但她还是选择眼睁睁看事情在她预料中结束。

“三姑娘放了我娘了吗?”察觉她的语气中-有半丝情感,那令他心里头的不安顿时蔓延全身。

“血楼手中从来就-有人质。”从来就-有。

“什……什么意思?”他一点也不喜欢她说话的方式。

慧晴不须闭上双眼,脑海自然而然浮现数张脸庞,有的脸庞因怒火燃烧,有的是力不从心的悲哀,更多的是死前的纵容,死前的挣扎,及一双难以置信的眼睛。

“你娘已经死了。”

牢中-有任何回应。

“是小姐下的命令,我亲自动手杀的。”早在左小草答应她们的要胁之后,她们就杀了左小草的娘,这样不会有任何人可以找到人质,束缚力却永远存在,在血楼,-有什么自由这一回事。

为什么要杀我?

一张因环境折磨过度沧桑的脸这样面对着她,纯朴的双眼至死都不明白自己的亲戚为什么会想要杀她。

你们不会这样对待草儿的是不是?

刀尖已经刺入单薄的胸口,那一双眼睛仍不放弃凝视她,仍不放弃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幸福。

-伤害草儿!求求你……-伤害他,他陪我苦了好久从来-过过好日子,我求求你!

刀尖穿过后背,身子的主人不晓得从哪里来的毅力跪在她面前,一次又一次对她拜,冒着鲜血的嘴重复着求求你这几个字,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为止。

尸体的头磕在石板上,红艳艳的血流淌,慢慢、慢慢地流到她的脚边停住,沾染了白色绣鞋。

是她杀过太多人,所以连良心都不剩下半点?否则为什么当时她一点感觉也-有?-有同情,-有愧疚,静止如水。

她的心究竟是跑到哪里去了?当初小姐杀了她娘的时候,她还懂得哭泣跟难过的不是吗?多年前想要亲手报仇雪恨的小女孩已经不见了,早埋-在无尽的血水中窒息而死。

牢房里陷入一片寂静,除了沉重的呼吸声之外,-有半点声音。

一直守在门外的几人也无法开口,不晓得该出口安慰左小草,还是质问慧晴的冷血。

安兰就在这个时候冲进地牢中,慌慌张张的他-看见守在地道门口静观一切的几人,在昏黑中撞上结实的背部。

“是你吗?颢?是你吗?”伸手抓住随便一人的衣角慌乱询问。

“兰,你怎么来了?”

安兰摇头,尽管在黑暗中-有人能-瞧见,他的头仍摇得跟波浪鼓一样。

“快!快将小草带出来,快将他带出地牢!他不能-呆在这个地方,不可以!”

罗念善抓住安兰的臂膀,试图稳住他的慌乱。“兰,你冷静点,我们立刻将小草带出来,你………”

“快一点!”安兰心里头其实比谁都还要冷静,他只是克制不了自己的行为,忍不住大吼出声。

就在他吼出声的同时,黑暗的地牢里也传出异动。

“不!你骗我!你骗我!”左小草脑袋在一阵空白之后,几乎是尖喊出声,泣血般的语声,-时传遍地牢的每一处。

她是骗他的!

她是骗他的!娘-有死!-有!

才在不到半年前,娘畏颤颤地紧握着自己的手对他说。

“孩子,你舅妈一定会在里头的是吧?”

他那时是怎么回答娘的?

“会的,娘,舅妈一定会在里头的。”

可是舅妈-有。

后来他又说:“北上的时候,您不也跟我说,从现在开始咱们母子俩的日子就不一样了吗?咱们可以在舅妈工作的地方一起工作,然后赚点小钱积蓄,在这里买一块小小的地,盖间小小的屋子,然后省吃俭用过这一辈子。”

娘听见他的话,眼眶里慢慢聚起泪水,对他说着她小小的愿望。

“-忘了你还要娶个小媳妇儿,替娘生几个乖孙子……”

他轻轻拥着比自己更为娇小的娘亲跟她说。

“会的,草儿会娶个媳妇生好多好多的小娃娃陪娘。”

那时候他觉得娘的身体小小的,-有像小时候感觉的那般大,这样小小的身体一直守护他长大,哭得时候一起哭,笑得时候一起笑。

他还-完成娘的愿望,所以娘一定还-有死,一定还-有,她是骗他的。

“你骗我!把娘还给我!还给我!”原本-弱之极的身体突然多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冲到牢门前不停捶打用尽一切办法想将牢门给打开。

慧晴看不见他此刻的模样,她晓得有一阵风自身边吹向牢门,接着在撞击声中听见找寻钥匙的声音,钥匙还-插入孔中,她却听见自己的笑声,笑声里明明白白对左小草喊着死了!你娘是我杀的!

接着耳边发出巨响,胸口疼得完全无法吸进一口气。

倒下地闭上眼睛时,她想着……真好!有人愿意替你染红双手,而她……即使死了也得不到主子的一颗眼泪。

她想恨主子,好想好想………可是她忘不了在她五岁挨骂哭泣时,有一双很美丽的眼睛柔柔地瞧着她,递给她一只晶莹剔透的糖葫芦……笑着问她,她叫什么名字………

上天连恨都不愿意给她。

孙颢一手打开牢门,并一掌击中慧晴的胸口,然而牢门尚未打开,掌心便已感觉到牢门一阵伴随撞击所发出的震动,接着地牢中再度回归平静。

这样的安静令他心中不安,连忙打开牢门,朦胧间确定左小草倒-在一旁的身体,横抱起如冰一样温度的身子冲离地牢。

安兰几人早已经在外头等着,可所有人见着他怀里的小草时全都愣住了。

他怀里的人儿-有一丝颜色,银白取代了发眉的乌黑,半睁的黑瞳呈现无神的银灰,连双唇也淡得几乎找不到色彩,除了自双手额上不停流下的鲜血,他怀中抱的不像是个人,像从雪地晨诞生的雪妖。

这就是字条里的结果吗?

安兰上前抚向左小草,-有颜色-有温度的脸颊,除了触手的柔细外,就像是白玉雕刻而成的假人,小草额上的鲜血仍在流动,他却已经不晓得该怎样动手医治,这样的人还算是人吗?

孙颢惊愕,惊愕里还带着无限的痛悔,很小心很小心不触动伤口地将鲜血抹去,不自觉取出伤药替他抹上。“小草…………”

银白色眼睫缓缓眨动,朝声音的来处探手。“娘………你的声音怎么变了?”眼前白茫茫的,瞧不见娘在什么地方。

“小草!”握住他向上探触的手,痛心地在他耳边低喊。

惨白的双唇绽放笑容。“娘的手好温暖,小草知道娘-有死,慧晴她骗我的,娘的手比小草还温暖呢!”

孙颢俊眸洒下泪水,滴在小草的脸颊上。

小草疑惑。“娘为什么哭?娘-哭,小草一定会努力赚钱买一块田,一个小小的屋子,然后娶媳妇替您生好多好多的娃娃,所以娘-哭………”银白眼睫也沾染上泪珠儿,小嘴吐出的气息一次比一次微弱。

“娘最近好不好?小草遇到很多很多的好人,我们一定可以………”莫名地,无神的眼瞳泪水越掉越多,自天而降的雪片与泪珠儿交融一起,额上的艳红像雪地里的落花般美丽。

“小草……跟娘……一定可…可以幸福………”闭上眼晴,浅浅的笑靥伴随泪花绽放,一瞬间连雪花落地的声音都是那样清楚,一片一片数不清谁先谁后啪搭啪搭落在皓皓积雪中………

“小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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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雪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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